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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如果阁下长时间的盯着深渊,那么,深渊也会同样回望着阁下。

  ——尼采



  序 怪物


  昨天晚上,他们又来找我了。

  他们还是照例不说话,默默地站在我的床前。而我,照例还是僵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些烧焦的、无头的躯体围在我的周围。而他,依然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出: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我已经习惯了和他们在夜里相遇,可是,仍然大汗淋漓。

  直到他们一言不发的离去,我才重新听见杜宇在对面那张床上平静的呼吸。

  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进来,宿舍里的火焰早就消失不见了,有点冷。

  我费力地翻了个身,手摸到枕头下那把军刀,感觉到粗糙、略有起伏的刀柄,呼吸慢慢平静。

  我又重新沉沉睡去。

  偶尔我也会回到师大看看。我会坐在男生二宿舍门前的花坛上,那里曾经有一株很老的槐树,现在是各种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在微风中轻薄无知的搔首弄姿。我常常凝望着眼前这栋七层高的现代化学生公寓,竭力回想它曾经的样子。颜色褪尽的红砖,摇摇欲坠的木质窗户,油漆斑驳的铁皮大门。

  以及那些曾经在这栋楼里进出的年轻面孔。

  突然间,我会感到深深的伤感,就好像被一种脆弱的情绪猛然击中。而记忆的闸门,也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打开,绵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你认识我,你会感到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尽可能独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连听课,都避免跟其他人坐在一起。

  不要靠近我。我常常用眼神阻止那些试图了解我的人。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而我,却熟悉身边所有人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如果你在教室里、食堂里、校园的路上,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看似漫不经心,却在不住的打量别人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我住在J大南苑五舍B座313房间。我的室友叫杜宇,法理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大概是因为同住一室的原因,在法学院里,他是为数不多的经常跟我说话的人。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看得出他处心积虑的想和我搞好关系,也让我在法学院里显得不那么孤独——尽管我并不在乎这一点——不过,我并不拒绝和他偶尔聊聊天,包括他那个娇气得有点夸张的女朋友。

  “喏,一起吃吧。”

  我正端着饭盆,一边吃着里面拌着辣酱的刀削面,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上的一张图片和下面的文字说明,没有留意杜宇和他女朋友是什么时候走进宿舍的。

  那是一串刚刚烤好的羊肉串,上面洒着辣椒面和孜然粉,黄色的油流淌下来,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比身后的墙还要白,我直愣愣地看着伸到我面前的这串烤羊肉,喉咙里咕噜噜的响了几声后,就把刚刚吃了一半的午饭,吐回了手中的饭盆里。

  我捂着嘴,端着盛满还在冒着热气的呕吐物的饭盆夺门而出,身后是张瑶诧异的声音:“他怎么了?”

  我无力的斜靠在卫生间的水池边,草草的用水撸了把脸。抬起头,墙上污渍斑驳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被水和冷汗浸湿的、苍白的脸,眼神呆滞,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有洗去的呕吐物。

  我弯下身子又干呕了几声,感到胃里空荡荡的,实在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就颤抖着勉强站起来,凑近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在口腔里转了转,吐了出去。

  把饭盆扔进垃圾桶,我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寝室。

  寝室里一片慌乱,张瑶弓着腰坐在杜宇的床上,地上是一大滩呕吐物,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杜宇正捏着鼻子,把一只脸盆扔在她的面前。

  看到我进来,张瑶抬起满是冷汗、泪水的脸,用手指指我,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剧烈的呕吐把话压了回去。

  杜宇尴尬的看着我:“刚才瑶瑶也不知你怎么了,看到你正在电脑上看什么东西,很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就……”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电脑桌前。那是我正在浏览的一个网页,上面有几张图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已经腐败的头颅,头面部及脖子上的皮肤已经被剥掉。另外三张分别是被害人被砍掉四肢的躯干和左右臂。这是2000年美国威斯康星州发生的一起杀人案的现场图片。我把这几张图片下载到硬盘上的“过度损毁”文件夹中。

  我站起身,走到张瑶身边,弯下腰说:“你没事吧。”

  张瑶已经吐得虚弱不堪,看见我,惊恐地挣扎着往后缩,“你别靠近我!”

  她抖抖索索地抬起一只手,指指电脑,又指指我,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在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怪物!”

  “瑶瑶!”杜宇大声喝止道,一边不安的看了看我。

  我对他笑笑,表示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我是怪物,我知道。

  我叫方木,在两年前的一场灾难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 本帖最后由 鎿銠公換餹 于 2008-9-21 10:27 编辑 ]


尾声


  在J市看守所里,方木踏踏实实地睡了几天好觉。无梦。

  在他的要求下,邰伟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监房。每天的吃食都从外面的饭店送进来,方木能看到当天的报纸,每天还有一盒中华烟。

  闲暇的时候,方木就坐在铁床上,透过墙上的小窗,静静地看着白云流转,日月更替。

  偶尔会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只是方木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似乎再难有什么事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

  原来杀人,也不过如此。

  几天后,公安机关在孙普的家里发现大量物证,证实孙普是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并派专人去J大通报了案件情况,孟凡哲的冤情得以洗清。同时认定方木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案件撤销。邰伟的证词起了关键作用。

  方木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参加乔老师的追悼会。

  邰伟来接方木出看守所。

  那是一个大晴天。方木走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太阳刚好照在头顶。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浑身麻酥酥的很舒服,方木忍不住像其他人那样美美地抻了个懒腰。[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在车上,邰伟一言不发地帮助方木清理个人物品,包括那支钢笔。方木把钢笔拿在手里反复端详了好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邰伟看着他,忽然问道:“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对么?”他指指那支钢笔,“那只是支普通的钢笔。”

  方木没有回答他,他知道邰伟作证的时候没有提钢笔的事情。

  邰伟见他不回答,也没有多问,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开到校门口的时候,邰伟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哦,对了。”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子,“我把这个给你要回来了。”

  他把手伸过来,掌心里平躺着那把军刀。

  方木没有马上去接,默默地看了它几秒钟之后,伸手抓了过来。

  “我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就跳下汽车。

  走了几步,邰伟在身后“哎”了一声。

  这家伙怎么老是这样。

  方木转过身,看见邰伟正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

  良久,他开口问道: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建议你做个警察?”

  “嗯。”

  邰伟低下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几秒钟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

  “我收回我的话。”

  说完,他就发动汽车,开走了。

  方木看着吉普车消失在远处,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校门。

  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已经考完试的学生迫不及待地拉着大小的包裹,直奔火车站。方木在归心似箭的人群中,慢慢走向南苑五舍。

  回到304寝室里,方木坐在床上,看见桌子上依然放着成堆的资料,伸手摸过去,满手的灰尘。

  方木静静地坐了一会,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也就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下午就去研究生处申请去别的宿舍楼。

  方木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拍拍满手的灰尘,拿着脸盆和毛巾,拉开门。

  嗯?

  走廊里站着很多人,杜宇也在。大家都看着从寝室里走出来的方木。

  方木不由得愣了。

  杜宇走过来,站到方木面前,默默地看了他几秒钟,又扭过头看看304寝室。

  “你在收拾东西?”他转过脸看着方木,“要离开这里么?”

  “嗯。”方木不想多说,侧身绕过杜宇。

  “喂!”杜宇在身后说,“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呢?”

  方木转过身,“什么?”

  杜宇冷着脸,“你答应过我,找到凶手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

  方木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就走。

  “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方木忍不住想问:“你还想怎么样?”可是转过身,看见杜宇正盯着他,笑了。

  “如果,又出现一个像孙普那样的人,我们该怎么办?”他拍拍身边的邹团结,邹团结心领神会地冲方木做了个鬼脸,招呼身边的几个同学钻进了304寝室。

  杜宇还是那样看着方木,“所以,留下来吧。”

  他慢慢走向方木,身边是忙碌着把方木的行李搬进313寝室的同学们。

  杜宇站在方木面前,忽然一拳砸向方木的肩窝。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上午接到了刘建军的电话,他恢复得很好,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两个月后。

  今年的冬天结束的很早。还穿着棉衣的方木走在C市师大校园里,很快就满身是汗。

  刚刚接到刘建军的短信,他快乐地告诉方木自己已经能慢慢地走了。方木嗅着空气中好闻的花粉味道,感觉心情像今天的天气一样。

  静湖已经解冻了,能看见轻纱般的水雾在湖面上旋转、飘荡。方木看看湖对岸,那里原来栽种着一排柳树,现在是一间学生商店,门口的大喇叭正放着一首熟悉的歌:《海阔天空》。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方木在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想起两年起自己拄着拐杖的样子,不觉失笑。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谁共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军刀,细细地端详着它。

  墨绿色的刀柄,底端曾被烧化的地方略有起伏,现在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铮亮。

  打开来,锋利的刀刃在正午的日光下闪出猎猎寒光。方木的拇指在刀刃上轻轻地来回刮着,沙沙的感觉。

  它曾经跟着它的两任主人,见证了太多的事情。当年在那条简陋的生产线里渐渐成型的时候,它恐怕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丰富的阅历。

  而此时,它默契地躺在方木的手里,愉快地接受着主人的把玩,似乎已经忘了它在另两个人手里的时候,是多么的凶相毕现。

  刀,始终是刀。为什么要让它承载这么多东西呢?

  方木轻轻的笑了笑,懂得承载的,只是我们自己而已。

  方木站起身,掂掂手里的军刀,忽然一扬手。

  军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湖水中。湖水激起小小的涟漪,可是很快,又平静如初。

  再见,吴涵。


  (全文完)

TOP

方木低吼一声,猛地扑过去,骑在孙普身上。

  他丢下刀子,一只手掐住孙普的脸颊,另一只手把枪顶在他的脑门上。

  他愤怒的浑身发抖,泪水也慢慢溢出眼眶。

  蜷缩在纸箱里的金巧……

  绝望求救的孟凡哲……

  至死仍然沉默的乔老师……

  不能放过他……

  绝不能!

  方木咔嚓一声扳下击锤。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了孙普,他拼命嚅动被捏得变了型的嘴,含混不清的嘶喊着:

  “开枪啊……来啊……杀了我……”

  方木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住孙普那张挑衅的脸……

  只要一下,只要轻轻扣动一下……

  就能让这个恶魔下地狱……

  “方木,别开枪!”邰伟急忙大吼,“他在引你上当,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方木全身一震,食指却依然扣动了扳机。

  “砰!”

  “砰!”

  邰伟绝望地扭过头去。完了,方木赔上了自己。这代价太大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撞击,接着,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自己脚下。

  邰伟低头一看,是一颗已经撞瘪的弹头。

  他急忙抬起头。

  孙普的脑袋完好无损,他紧闭着眼睛,似乎有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满脸涨得通红。

  在他头顶不到五公分的水泥地面上,有两个灰白色的浅浅的小坑。

  方木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仿佛定格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枪已经空仓挂机,枪膛里冒着青烟。

  良久,他猛地一把扯开孙普的衣兜,把手铐钥匙捏在手里。而此时,孙普胸中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方木盯着孙普惊魂未定的脸,忽然微笑了一下,他慢慢俯下身子,缓缓而又清晰地说:“想这么死?没那么便宜。你等着上刑场吧。”

  他直起身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在孙普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说罢,他就站起来,转身朝邰伟走去。

  邰伟松了口气,正要夸赞两句,却看见向自己走来的方木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把手从毛衣领口伸了进去,拿出来的时候,手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孙普仍然躺在原地,盯着天棚愣了两秒钟,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手却一下子摸到了方木丢在一旁的军刀。

  一瞬间,他仿佛得了神力一般,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军刀,向背对着自己的方木冲去!

  邰伟看到了孙普的动作,心一下子揪紧了,他刚要大声提醒方木小心,却被方木脸上的表情惊呆了。

  方木漫不经心地看着邰伟,脸上似笑非笑。

  是的,我知道孙普在我身后干什么。

  我也知道他手里正举着那把军刀。

  方木从容不迫,是的,从容不迫地把手里的子弹塞进枪膛,然后轻轻拉动套筒,“咔嚓”,套筒复位。

  他甚至有时间向邰伟挑挑眉毛。

  还记得这颗子弹么?

  然后,转身,举枪。

  面前目瞪口呆,脚步戛然而止的,是谁?

  同样是高举军刀的吴涵和孙普,在方木的眼中合二为一。

  不管你是谁。我想,做个了断吧。

  方木扣动了扳机。

  孙普的额头上霎时出现了一个小洞,他的头仿佛被猛击一掌似的向后仰去,几乎是同时,一股红白相间的东西从脑后喷涌而出。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叮”,一只黄铜弹壳轻轻地落在地上。

  直到枪声的回响在7号监房里慢慢消失,邰伟大张的嘴依旧没有合上。

  方木缓缓放下枪,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样。他看看仍在地上抽搐的孙普,转身打开手铐,扶住全身僵直的邰伟。

  他尽量躲开邰伟疑惑、惊惧的眼神,轻声说: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TOP

  “还要较量下去么?师弟,”孙普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难道你还不认输么?”

  方木握刀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对方还有3颗子弹,而且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被他杀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就这样完了么?

  “还是这么顽固?”孙普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跟老头一样?”

  乔老师……

  “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方式。”

  “是啊,我和乔老师一样。”方木慢慢跪伏起来,小心地贴着墙壁坐下,“可是你知道我们和你的差别么?”

  “嗯?”孙普显然有些意外,“差别?”

  “你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心理画像专家,”方木贴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紧盯着门口那一小片火光,“可是你没有灵魂。所以你没有对你的专业应有的敬畏与责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而我们,随时可以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

  此刻,方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乔老师深陷烈火却一声不吭。

  乔老师是孙普击溃方木心理的最后一张牌,他知道烈火、焦糊味和惨叫声会唤醒方木心中最惨痛的回忆。而乔老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尽所能不发出惨叫,就是为了能减轻自己被活活烧死的场面对方木的心理冲击。

  “住口!你在胡说!”孙普的声音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

  方木小心地挪动着脚步。

  “你知道乔老师为什么会瞧不起你而器重我么?”

  “他是个瞎了眼的老糊涂虫!”孙普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比你强一万倍,一百万倍!”

  方木在桌椅间的空隙中慢慢移动着,距离门口越来越近了。

  “因为你是一个自大兼无知,只会用刑讯逼供这样的手段来保住自己面子的可怜虫!”

  “住口!”孙普终于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冲进来,对准方木的方向就是一枪。

  时机到了!

  方木使出浑身力气用力撞过去,堆得高高的桌椅轰隆隆地塌下来。站在下面的孙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砸在了下面。

  方木也摔倒在一张翻倒的桌子上,他顾不得小腿钻心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向孙普摔倒的位置。

  孙普正用力拉开身上的一张桌子,竭力去拿被甩到一边的枪。

  方木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他头上砸过去。

  椅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孙普的头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口子,鲜血飞溅。

  方木一脚踏在孙普胸口,飞快地抽出军刀,顶在孙普脖子上。

  “再动我就宰了你!”

  孙普张了张嘴,头一歪,不动了。

  方木捡起手枪,看着昏死过去的孙普,忽然举枪向他瞄准。

  他的胸口急速起伏着,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几秒钟后,他慢慢垂下枪口,弯下腰,一把揪住孙普的衣领,艰难地把他拖出了1号监房。

  脚下的路似乎漫长的难以想象。失去知觉的孙普显得沉重无比,方木把他拖进7号监房的时候,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邰伟半闭着眼睛,全身无力的吊在十字架上,手腕处已经血肉模糊。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看见满身污黑的方木拖着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孙普走进来,眼神中先是惊讶后是狂[奇/书\/网-整.理'-提=.供]喜,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又呜呜叫着,拼命扭动起来。

  方木把孙普拖到监房中央,喘了几口粗气就上前一把撕掉邰伟嘴上的胶带。

  邰伟顾不得被扯得生疼的嘴角,急忙问道:“怎么样?他死了么?”

  “还没有。”方木有气无力的回答。他蹲下身子,用刀子割断捆在邰伟脚上的绳子,又勉强站起身来,看看邰伟血肉模糊的手腕。

  “钥匙呢?”

  “应该在他身上,你找找看。”

  方木点点头,摇晃着走到孙普身边,在他身上摸索着。

  钥匙被他放在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上面的拉锁也许是刚才搏斗的时候被弄坏了,怎么也拉不开。方木掏出军刀,准备割开他的衣服。

  忽然,一动不动的孙普“嘿嘿”地笑起来。

  方木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他身上跳起来,拔出手枪向他瞄准。

  满脸血污的孙普睁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看方木,又看看邰伟,越笑越得意。

  那干哑的笑声在空荡荡的监房里回荡,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忍不住要发狂。

  “别笑了!”方木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感觉那笑声在一下下猛击自己的心脏,“我叫你别笑了!”

  “你……你以为你真的战胜我了么?”孙普边笑边咳嗽。

  “呸!”邰伟咬牙切齿的吐了他一口,看样子恨不得冲过去狠踹他一脚,“还不认输么?你他妈就等着挨枪子吧!”

  “挨枪子?!”孙普忽然不笑了,而是换了一副咧嘴皱眉的滑稽面孔,“我是精神病啊!我是疯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木的心一沉。要说精神鉴定的要领,不会有人比孙普更清楚了。如果他装疯卖傻,逃脱刑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

  他转头看看邰伟,他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孙普,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

  “你别做梦了!你以为司法鉴定中心的人都是傻子么?”邰伟大声驳斥着,可是听上去明显底气不足。

  孙普毫不理会,真的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一个性情敏感的犯罪学专家,由于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心中的抑郁无处宣泄,终于精神失常,铸成大错。哈哈!”他简直是眉飞色舞了,“二位,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方木铁青着脸,死死地盯住孙普。

  “欢迎你们来精神病院看我啊,”孙普兀自喃喃不休地说着,“我请你们吃饭。吃什么呢,烧烤怎么样?嗯,师弟?”他撑起脑袋,笑容满面的看着方木,“烧烤。嘿嘿,我太喜欢那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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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要较量下去么?师弟,”孙普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难道你还不认输么?”

  方木握刀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对方还有3颗子弹,而且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被他杀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就这样完了么?

  “还是这么顽固?”孙普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跟老头一样?”

  乔老师……

  “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方式。”

  “是啊,我和乔老师一样。”方木慢慢跪伏起来,小心地贴着墙壁坐下,“可是你知道我们和你的差别么?”

  “嗯?”孙普显然有些意外,“差别?”

  “你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心理画像专家,”方木贴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紧盯着门口那一小片火光,“可是你没有灵魂。所以你没有对你的专业应有的敬畏与责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而我们,随时可以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

  此刻,方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乔老师深陷烈火却一声不吭。

  乔老师是孙普击溃方木心理的最后一张牌,他知道烈火、焦糊味和惨叫声会唤醒方木心中最惨痛的回忆。而乔老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尽所能不发出惨叫,就是为了能减轻自己被活活烧死的场面对方木的心理冲击。

  “住口!你在胡说!”孙普的声音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

  方木小心地挪动着脚步。

  “你知道乔老师为什么会瞧不起你而器重我么?”

  “他是个瞎了眼的老糊涂虫!”孙普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比你强一万倍,一百万倍!”

  方木在桌椅间的空隙中慢慢移动着,距离门口越来越近了。

  “因为你是一个自大兼无知,只会用刑讯逼供这样的手段来保住自己面子的可怜虫!”

  “住口!”孙普终于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冲进来,对准方木的方向就是一枪。

  时机到了!

  方木使出浑身力气用力撞过去,堆得高高的桌椅轰隆隆地塌下来。站在下面的孙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砸在了下面。

  方木也摔倒在一张翻倒的桌子上,他顾不得小腿钻心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向孙普摔倒的位置。

  孙普正用力拉开身上的一张桌子,竭力去拿被甩到一边的枪。

  方木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他头上砸过去。

  椅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孙普的头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口子,鲜血飞溅。

  方木一脚踏在孙普胸口,飞快地抽出军刀,顶在孙普脖子上。

  “再动我就宰了你!”

  孙普张了张嘴,头一歪,不动了。

  方木捡起手枪,看着昏死过去的孙普,忽然举枪向他瞄准。

  他的胸口急速起伏着,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几秒钟后,他慢慢垂下枪口,弯下腰,一把揪住孙普的衣领,艰难地把他拖出了1号监房。

  脚下的路似乎漫长的难以想象。失去知觉的孙普显得沉重无比,方木把他拖进7号监房的时候,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邰伟半闭着眼睛,全身无力的吊在十字架上,手腕处已经血肉模糊。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看见满身污黑的方木拖着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孙普走进来,眼神中先是惊讶后是狂[奇/书\/网-整.理'-提=.供]喜,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又呜呜叫着,拼命扭动起来。

  方木把孙普拖到监房中央,喘了几口粗气就上前一把撕掉邰伟嘴上的胶带。

  邰伟顾不得被扯得生疼的嘴角,急忙问道:“怎么样?他死了么?”

  “还没有。”方木有气无力的回答。他蹲下身子,用刀子割断捆在邰伟脚上的绳子,又勉强站起身来,看看邰伟血肉模糊的手腕。

  “钥匙呢?”

  “应该在他身上,你找找看。”

  方木点点头,摇晃着走到孙普身边,在他身上摸索着。

  钥匙被他放在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上面的拉锁也许是刚才搏斗的时候被弄坏了,怎么也拉不开。方木掏出军刀,准备割开他的衣服。

  忽然,一动不动的孙普“嘿嘿”地笑起来。

  方木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他身上跳起来,拔出手枪向他瞄准。

  满脸血污的孙普睁开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看方木,又看看邰伟,越笑越得意。

  那干哑的笑声在空荡荡的监房里回荡,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忍不住要发狂。

  “别笑了!”方木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感觉那笑声在一下下猛击自己的心脏,“我叫你别笑了!”

  “你……你以为你真的战胜我了么?”孙普边笑边咳嗽。

  “呸!”邰伟咬牙切齿的吐了他一口,看样子恨不得冲过去狠踹他一脚,“还不认输么?你他妈就等着挨枪子吧!”

  “挨枪子?!”孙普忽然不笑了,而是换了一副咧嘴皱眉的滑稽面孔,“我是精神病啊!我是疯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木的心一沉。要说精神鉴定的要领,不会有人比孙普更清楚了。如果他装疯卖傻,逃脱刑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

  他转头看看邰伟,他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孙普,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

  “你别做梦了!你以为司法鉴定中心的人都是傻子么?”邰伟大声驳斥着,可是听上去明显底气不足。

  孙普毫不理会,真的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一个性情敏感的犯罪学专家,由于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心中的抑郁无处宣泄,终于精神失常,铸成大错。哈哈!”他简直是眉飞色舞了,“二位,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方木铁青着脸,死死地盯住孙普。

  “欢迎你们来精神病院看我啊,”孙普兀自喃喃不休地说着,“我请你们吃饭。吃什么呢,烧烤怎么样?嗯,师弟?”他撑起脑袋,笑容满面的看着方木,“烧烤。嘿嘿,我太喜欢那个味道了……”

TOP

孙普听了一阵,仍然不能辨别方木的位置,又开口说道:

  “还记得孟凡哲么?”他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他可真是个倒霉鬼。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他,我是真心的想帮助他。不过很遗憾,你和邰伟那天晚上把我吓坏了。”他顿了一下,“是啊,我不得不承认,你让我害怕了。我真的有点慌了,只好把他扔出来。不过,你也得承认我这招很管用,孟凡哲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嘿嘿。你有没有佩服我呢,师弟?”

  方木慢慢蹲下身子,轻轻地在身边摸索着,很快,他摸到了一根类似于桌腿的东西。

  “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孙普一点点向前挪着,“从我替乔老师上课开始?嗬嗬,我知道这有点冒险,可是你知道么,讲台对我的诱惑太大了。你能理解么?”他走走停停,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方木轻轻拉动那根木棍,感觉并不是很重,就悄悄地拎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监房门口。

  一、二、三。

  方木突然从监房中跑出,同时把手中的桌腿朝铁门的方向扔过去,随后钻进对面的6号监房里。

  孙普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桌腿重重地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眼前一片金星乱冒。他一只手护着脸,连退几步,朝着前方连扣两下扳机。

  “砰、砰!”

  借着枪口喷出的火光,孙普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他不由得恼羞成怒,向前疾走两步,又似乎觉得不妥,急忙蹲下身子。

  鼻子又酸又疼,有热热的液体顺着鼻孔流下来,伸手一抹,满掌的粘稠与甜腥。

  “做得好啊……”孙普强抑怒火,勉强笑着说,“你比我想的要机灵些,师弟。”

  他呸地吐出一口血痰,“你让我流血了,小子。还好我不是马凯,否则我一定要把你的血吸个一干二净!”

  方木心里一惊,不由得失声说道:“马凯?”

  这一声暴露了方木的位置,孙普马上意识到方木就在他右侧前方的6号监房里。他握着手枪,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过去。

  “你很惊讶么?不错,马凯曾经是我的病人,就像孟凡哲一样。他是个很值得研究的素材,可惜,他不信任我,咨询了几次就跑掉了。后来,”孙普靠在墙上,伸出一只手放在墙壁上,慢慢向前摸索着,“当我听说那些杀人吸血案的时候,我马上就意识到是马凯做的。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惊喜么?我以为我终于有了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没想到,被你抢先了一步……”孙普终于感到自己摸到了门边,也隐隐听到了方木急促的呼吸声。

  他就在跟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门口边。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孙普一个箭步跳上前,同时向右侧急转身,瞄准监房里靠近门口的地方就是一枪。

  “砰!”

  枪口喷出一道火光,借着这道光,孙普发现子弹飞去的方向竟空空如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蹲在墙根的方木就猛扑上去,一头撞在孙普的胸口。

  孙普顿时失去了平衡,食指一紧,手中的枪“砰”“砰”射出两颗子弹,随即,就向后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这一撞,方木自己也头昏眼花,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对面发出喀擦喀擦扣动空枪的声音。方木心里一松。

  这下,你没有子弹了。

  方木握紧军刀,慢慢站起身来,同时掏出打火机,拨下打火轮。

  “噗”,一束火苗从方木手中跳出,火焰虽小,可是已把周围的环境照得清清楚楚。

  孙普坐在几步开外的地上,满脸油汗,正在身上疯狂地摸索着。

  方木握着刀,一步步逼近。

  孙普一点点向后挪着,“别……别……”

  看见他眼中的惊惧与绝望,方木的心中感到一阵畅快。

  “你害怕了?”他放慢脚步,“那些人有没有求过你放过他们?有没有!”

  “求求你……别杀我……”孙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中似乎盈满了泪水。

  那看似悔悟的泪光中却闪过了一丝狡黠。

  孙普突然停止了挪动,握着空枪的手按动了弹夹扣,而另一只手上,赫然多了一只弹夹!

  方木愣住了,他还有子弹!

  扑过去已经来不及,方木本能地把手里的打火机向他扔过去,转身就跑。

  而孙普也以最快的速度插入弹夹、拉动套筒,对准方木就是两枪。

  方木感到两颗子弹从他的身边嗖嗖的飞过,撞在对面的走廊那头的铁门上,发出“当”“当”两声脆响。

  “砰!”又是一枪,打在方木脚边。

  方木拼命跑到铁门旁,用力一推,却纹丝不动,向下一摸,一把铁锁挂在门栓上。

  “当!”又一颗子弹打在铁门上,火花四溅。

  方木急忙一闪,顺势滚进了旁边的1号监房。

  孙普眼见他逃进了1号监房,慢慢站起身来,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打火机,一步步走过去。

  站在1号监房门口,孙普拨亮了打火机。

  监房里一侧堆满了破旧的书桌,另一侧空空如也。

  “嘿嘿。”孙普按捺不住满心的得意,“没想到吧。邰伟还有一只备用弹夹,难道你不知道么?”

  方木趴在桌椅后面,心中又怕又恨。

  妈的,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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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走过去,在“7”的下面站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铁门。

  眼前豁然一片明亮,早已习惯黑暗的方木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欢迎光临。”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方木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循声望去。

  孙普背靠着墙壁,面带微笑看着他,手中是一支64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方木。

  “你正来到这个地下室的核心部分:7号监房,”他朝旁边努努嘴。“兼刑讯室。”

  旁边是一个铁质十字架,邰伟的双手被铐在横架上,嘴上贴着一块黄色胶带。此刻,他正拼命扭动着,盯着方木,嘴里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跟你的朋友打个招呼?”孙普嘿嘿的笑起来,“还是想恳求他救你出去?”

  他故作惋惜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的英雄恐怕也自身难保呢。你说呢,师弟?”

  他把头转向方木,“刚才的见面礼怎么样,喜欢么?”

  方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而视线只在他脸上停了几秒钟后,就仿佛若无其事一般打量着这里。

  7号监房的面积和其他监房毫无二致,多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铁架和铁椅。头顶的水泥天棚上有两个排气孔,阳光从排气孔上直射下来,所以7号监房里并不暗。

  方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把目光投向孙普,“还不错,从1到7,费了不少心思吧?”

  孙普似乎对方木既不愤怒也不恐惧的表现感到有些疑惑。他看着好象观光客一般的方木,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是啊,只是希望你对得起我这一番心血。”

  方木竟然也笑了笑,“是么?那你希望我怎样呢?”

  孙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希望你怎样?”他咔嚓一声扳下击槌,“你说呢?”

  邰伟又拼命扭动起来,呜呜地低吼着,手腕处已经勒出了一道道血痕。

  方木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依旧,“死?呵呵,你不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人,”他顿了一下,“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

  “哦?”孙普夸张地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以为还会有谁来救你么?”他跺跺脚,“下面的那个老东西么?”

  他举起手臂,把枪口对准方木,“事实证明,你只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而已。”

  “是么?”方木紧盯着枪口,“这也是你要杀我的原因对么。”

  他把目光从枪口转移到孙普的脸上,轻声说道:“你嫉妒我对么,师兄?”

  孙普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从你杀死曲伟强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你的这种情绪。砍掉守门员的双手,就像你想剥夺我思考的能力一样。你嫉妒我的思维对么?”

  “闭嘴!”

  方木就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从那次全校大会开始的么?你看到我像个英雄一样被请上台讲话,而你,一个卑微的图书馆管理员,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我。即使你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一切本应属于你!”

  “闭嘴!”

  邰伟又呜呜地叫起来,方木看看他,邰伟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与乞求,似乎在求方木不要再说下去了。

  “所以你就处心积虑地想跟我较量一番。”方木咬着牙,缓缓向后挪动脚步,继续说下去,“你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目的就是想证明我在心理画像上不如你。可是你真的赢我了么?你晚上不会做恶梦么?你还能跟女朋友做爱么?还是托马斯·吉尔真的把你……”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忽然加重了语气,“嗯?师兄?”

  孙普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持枪的手臂向前猛地一伸。

  方木急忙向旁边一闪,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脸颊飞了过去,响亮地撞击在8号监房的铁门上。

  来不及多想,方木转身跑了出去,他几步奔到铁门前,拉开门,冲到了走廊里。

  “当!”又一颗弹头撞在铁门上。

  方木的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他在走廊里跑了几步,一头钻进5号监房里,背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急促的脚步声从铁门那边传了出来,跑到门边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方木竭力屏住呼吸,倾听着那边的动静。

  孙普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几秒钟后,他竟然嘿嘿的笑起来。

  “你让我失控了,师弟。”他顿了一下,“这真丢人,不是么,大师兄应该比小师弟更沉得住气才对。”

  2发,他最多还有5发子弹。

  黑暗是最好的屏障。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孙普也不敢贸然行动,他举着手枪,侧耳倾听着。

  “你在哪儿,师弟?”他喊了一声,“别像个老鼠一样躲着。”

  回声渐渐消失,孙普屏气凝神,而黑暗中并无半点声息。

  “嘿嘿,说到老鼠。”孙普小心地向前迈出一步,“喜欢我在孟凡哲家里给你留下的那几只老鼠么?”

  他眯缝着眼睛,一边留意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说道:“那原本是为了帮助孟凡哲克服心理障碍准备的,没想到用在了他妈妈身上。师弟,是你害死了她。”孙普的语气中充满了揶揄,“如果你不是在走廊里那么大声讲电话的话,你早就根据那封信抓到我了。嘿嘿,那张瑶和乔老师也就不用死了。不是么?”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冲出去一刀捅死孙普。

  孙普似乎听到了那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他竭力捕捉着那声音的方向。

  “生气了?那就出来啊。看看你能不能给他们报仇。”

  这句话反而让方木冷静下来。他强迫自己的呼吸慢慢平缓,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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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疾步跑上前去,跪倒在铁笼前。

  “乔老师,乔老师……”方木终于哭出声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这孩子。”乔老师的声音少有的温柔,“哭了么?真没有出息。”

  一只粗糙的,骨节毕现的手抚上方木的脸。

  “死并不可怕。”乔老师轻声说,“可怕的是一个人没有灵魂。孙普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这也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点。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方式。”

  “嘿嘿。”一阵冷笑在头顶响起。

  方木抬起头,洞口再次被那个黑影占据。

  他的手里,是一团燃烧的纸!

  “不——”

  话音未落,那团纸已经从那黑影的手中飘然而落。

  方木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旋转、燃烧,不时有零碎的火星从纸团上散落,仿佛死神绚丽的舞蹈。

  忽然,胸腹间被一只手猛地一推,这力量如此之大,方木一下子被推到两米开外。

  而那团火也在那一瞬间落到了铁笼里。

  “轰”地一声,原本黑暗的水牢里一下子腾起一个大大的火球。

  乔老师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就再无声息,只看见他蜷曲在熊熊的烈火中,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铁笼,一下下摇晃着。

  方木跌坐在地上,大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乔老师在火焰中无声地挣扎。

  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

  那死亡的味道。

  忽然,方木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水牢、铁笼、乔老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燃烧的走廊。

  两边是火光熊熊的一扇扇门,352寝室里,能看见被烧得蜷缩扭曲的祝老四和王建。

  我在哪儿?

  墙角里慢慢站起一个人,那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孙梅。她张开露出骨头的双臂,任凭丝丝缕缕的衣服沾着血肉,冒着青烟,一块块往下掉。

  “不要再杀人……”

  孙梅摇晃着,一步步向方木走来。

  “不要再杀人……”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为什么?

  拥抱我吧,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说,孙梅也好,吴涵也好,只要够温暖。

  即使那是死亡的感觉。这些年,这些事,我已经太累了。

  请允许我放弃吧。

  “听到了么?”那厉声的呼喝,却分明是乔老师。

  “啊——”

  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从方木的胸腔中喷涌而出。

  眼前的一切也在这呐喊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木又回到了水牢那冰冷的地面上。

  铁笼里的烈火已经渐渐小下去,乔老师的身体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还在不屈不挠地燃烧着。

  方木艰难地爬起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燃烧的铁笼。

  再看你一眼,我的老师。

  方木已经没有泪,他也绝不会再流一滴泪。

  从衣袋里掏出军刀,方木甩下累赘的外套,竟丝毫不感觉冷。

  借着火光,方木看见不远处,他跌下来的那个位置,冰冷的铁梯默默伫立。

  方木大步向铁梯走去。

  手扶在锈迹斑斑的铁蹬上,方木向上看着那黑洞洞的走廊。

  上去,方木对自己说。

  哪怕那里是地狱。

  几秒钟后,方木又回到了上层的走廊里。

  水牢里还在燃烧的火光让走廊不再那么黑暗。方木没有犹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3号监房……5号监房……

  走廊在5号监房那里到了尽头。面前又是一道铁门。

  7号监房,在门的那一边么?

  方木握住门把手,用力拉开。

  铁门轰隆隆地打开,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拨亮手中的打火机,方木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地下室的尽头。

  面前是一堵水泥墙,墙的两侧各有一扇铁门。与之前的监房不同的是,这两扇铁门并不是铁栅栏,而是两块实心的铁板。两扇门中间的地面也不是走廊里那样的铁网,而是水泥浇筑而成,中间有一块1平米见方的可以拉开的铁板。旁边的地上扔着一只塑料桶,里面还有少许泛红的液体。

  方木的手有些颤抖。刚才的汽油,就是从这里倒下去的。

  他定定神,举起打火机,朝右面的铁门上照去。

  不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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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方木不知道到底是惊是喜,是悲是怒。他急忙跪下来,用力摇晃着铁笼,大声呼喊着:“乔老师,乔老师……”

  头发蓬乱,已经瘦脱了相的乔教授在方木的动作下前后摇晃着,紧闭的双眼却始终没有睁开。

  他死了么?

  不要,千万不要!

  方木把手伸进去,探在乔老师的鼻子底下。幸好,还能感到微热的气息。

  他把军刀揣进兜里,一只手抓住铁笼,另一只手的拇指按住乔老师的人中,死命地掐着。

  “乔老师,你醒醒,乔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乔老师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嘴里也发出了“唔唔”的声音。

  方木欣喜若狂,急忙用手托住乔老师的头,尽力把他扶坐起来。

  乔老师咳嗽着,绵软无力地靠在铁笼上。

  咳嗽之后便是一阵喘息,“水……水……”乔老师仍旧紧闭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

  水,这里哪有水?

  方木急得团团转,却一眼瞥到铁笼一角有一只矿泉水瓶。

  方木忙伸手把它拿出来,晃一晃,还好,还有小半瓶水。他拧开瓶盖,托起乔老师的上半身,把瓶口凑到乔老师嘴边。

  连喝了几口水后,乔老师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曾经明亮睿智的双眼此刻浑浊不堪,乔老师缓缓转动眼球,呆呆地看了方木好一会才认出他来。

  “是你?”

  “是我,乔老师,我是方木。”方木急切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乔老师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我老了,老糊涂了。我以为我能劝说他去自首,我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听话、上进的学生。”

  “是孙普对么?”

  “嗯?你也知道了。”乔老师先是一惊,接着微微笑了笑,“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别说这么多了,乔老师,我带你离开这儿!”方木扶着乔老师靠在铁笼上,起身反复打量着这个铁家伙。

  铁笼加上乔老师,足有二百多斤重,移动起来很困难,更别提把它移上水池,再弄到上一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锁打开,先把乔老师救出来再说。

  方木找到锁住铁笼的铁锁,掂一掂,很有分量。他掏出军刀,把刀刃插进锁臂里,稍稍用力就知道行不通,不仅撬不开锁,而且很有可能把刀身弄断。

  他举着打火机,四下照了照,周围空空荡荡的,一件合适的工具都没有。

  方木想了想,上层堆放破旧桌椅的监房里,也许能找到铁条之类的东西。他蹲下身子对乔老师说:“您等我一会,我找点东西想法把锁弄开。”

  话音未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

  一道光线直射下来,正照在蹲在铁笼边的方木脸上。

  方木被晃得一阵眩晕,他忙用手遮住眼睛,向上望去。

  头顶的天棚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一只手电正向下照着。

  地下室里还有另一个人!

  尽管被手电光晃得头昏眼花,方木还是依稀能够辨得那是个男人。

  “你是谁?”

  方木的心脏一阵狂跳,是警察么?得救了么?

  那人并不回答,而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一听到那笑声,方木的心底霎时一片冰凉。他知道那是谁了。

  没容他多想,那男人的手中多了一件东西,顷刻间,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上面淋了下来。

  方木本能地一闪,还是有一只袖子被淋上了那种液体。而笼子里无处躲藏的乔老师,则被淋了个透。

  方木抽抽鼻子,顿时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汽油。

  头顶上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那洞口透着细微的光线,仿佛一只独眼,不怀好意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方木吓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连滚带爬地扑向铁笼。

  “乔老师……”

  “你别过来!”乔老师厉声喝道。

  方木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也不敢去碰那只打火机。

  黑暗中,方木全身僵直地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铁笼,隐隐看到乔老师慢慢坐起来,双眼竟熠熠生辉,就像他在思考什么疑难问题一样。

  “方木,”沉默了几秒钟后,乔老师敲敲铁笼,“你曾经亲眼目睹有人被烧死对么?”

  方木一愣,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嗯。”

  “哼哼,原来如此。”乔老师喃喃自语,“怪不得他一直没有杀我。方木,”他提高了声音,“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能。”

  “好,孙普随时可能会回来。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听我说,”乔老师的声音缓慢,“过去,我曾经因为你帮助公安机关办案严厉批评过你,还记得么?”

  “嗯,记得。”

  “我老了,老到不敢让我最赏识的学生去面对考验,生怕同样的错误在你身上重演。”乔老师顿了一下,“我得承认我错了,你跟孙普不一样。所以,你今天一定要活着出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阻止他。”

  “乔老师……”

  “听到了么?”乔老师忽然厉声喝道。

  “听到了!”方木一震,不由得大声答道。

  “好,好孩子。”乔老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声音越来越低,“快走,离开这儿。”

  泪水盈出方木的眼眶,他预感到这是和乔老师最后一次对话。他向后退了两步,泪眼婆娑地看着铁笼里摇摇欲坠的乔老师。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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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上一层,地狱


  借着门口透进的阳光,方木看到脚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阶,大约有30多级。方木小心地一级级走下去,才走了几步,脚下的路就完全看不清了。回过头,铁门那里的光线只剩下窄窄的一条。他犹豫了几秒钟,咬咬牙,用脚尖慢慢试探着,继续走下去,足足一分钟后,终于踏上了一片平坦的水泥地。

  周围漆黑一片,静得可怕。方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竭力向四处张望着,无奈视力所及之处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黑暗仿佛有质感一般,层层包裹住这个孤独的闯入者,方木很快就感到这黑暗的分量,身子越来越重,双腿竟有些发软。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地下室里太冷,方木的全身都在颤栗着,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忽然,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打火机,急忙在身上摸着。

  找到了,掀开机盖,一拨打火轮,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方木手中跳了出来。

  方木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40平米左右的大厅里。

  大厅全部由水泥浇筑而成,呈长方形,除了墙角处堆了几张破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正前方的墙壁似乎跟周围灰黑色的水泥墙不太一样,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似乎是一道门。

  那小小的火苗竟让方木感到温暖了很多,身子也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他抽出军刀,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那果真是一道门,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合拢在一起。方木把手放在冰冷、粗糙的把手上,感觉没有什么灰尘。看来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他尝试着用力一拉,铁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方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原地,借着打火机的微弱火光,观察着自己前方的景象。

  面前似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方木突然感到难以遏止的心慌,手中的打火机也颤抖起来。

  摇曳不停的火光中,走廊的墙壁似乎也在晃动。方木感到头晕目眩,他急忙用一只手扶住铁门。

  掌心感到军刀那粗糙的握把,心绪稍稍平静了些。方木定定神,竭力不去看那黑洞洞的走廊尽头,用打火机四处照着。

  前方几米处,左右两边各有两扇打开的铁栅栏门,里面是大约20多平米的空间,能隐约看见里面堆着破破烂烂的桌椅。

  右侧的拱形门上有一块发白的地方,仔细去看,是污渍斑斑的中华民国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图案,下面有一个破损不堪的“1”。

  方木把打火机照向左侧,拱形门上有同样的图案,只是下面的数字变成了“2”。

  明白了,这里就是监房。

  如果没猜错的话,邰伟应该就在右侧第四间监房里。

  也就是7号监房。

  想到这些,方木心急起来。他举着已经烧得有点烫手的打火机,一步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地面已经不是水泥的了,踩上去会有轻微的颤动,鞋底的砂石蹭在上面,有刺耳的金属磨砺的声音。方木借着火光,隐约看见脚下是细密的铁网。

  这大概是当年为了能够让看守同时警戒上下两层而设计的吧。

  方木边想着,边盯着前面越来越近的3号监房,脚步不停。突然,他感到踩上了一片与铁网的质地完全不同的地面。当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一块腐朽的木板的时候,整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

  “哗啦啦”一阵巨响,方木连同那块被踩断的木板跌落到地下室的底层,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

  这一下可把方木摔得够呛,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方木感到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转着身子,终于勉强吐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方木喘息着爬起来。眼镜不知道摔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睛也被灰尘迷住了。方木用一只手拼命地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还好,他很快就摸到了军刀。

  把它握在手里,方木稍稍心安了些。很快,打火机也摸到了。

  方木拨亮打火机,向上照照,才发现3米左右的上方有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下面连着一架金属梯子。

  这大概是上下两层之间的通道吧,原来应该有一个可以活动的金属盖子。后来的人大概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在上面加盖了几块木板。估计是时间长了,加之这里阴暗潮湿,木板早就朽坏了。

  方木活动一下手脚,感觉没什么大碍,就拿着打火机四处照着。

  这里应该是水牢。方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水泥平台上,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泥池子,足有将近两米深。池中空无一物,能隐约看见池壁上排列着一些铁环,大概是当年为了拴住囚犯用的。

  前面还有一个水泥池子。方木沿着平台慢慢走过去,在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下,另一个水泥池子的轮廓一点点清晰。

  突然,方木发现池底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像个柜子。方木捏紧军刀,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挪过去。走到正对着它的位置,方木把握着打火机的手臂尽量伸长,同时睁大眼睛,竭力张望着。

  一瞬间,方木感到呼吸停止了,而心脏却剧烈的跳动起来。

  那是一个铁笼,而笼子里,似乎卧着一个人!

  方木定定神,颤巍巍地小声喊道:“喂——”

  喊声在空荡荡的水牢里被无限放大,来回撞击在墙壁间,响亮的可怕。可是那个人却一动不动。

  他是谁?

  他还活着么?

  方木用打火机照照四周,火光所及的地方没看见可以下到池子里的台阶。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照照脚下的池底,一咬牙,跳了下去。

  “嘭!”

  池子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方木感到两脚被震得生疼。落地后,他没敢马上走过去,而是蹲在那里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迅速用打火机把周围照了一圈。确认身边再无他物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来,握着军刀,一步步向铁笼走去。

  不错,那笼子里的确卧着一个人。

  火光太微弱,方木无法肯定那个人的性别。他一边紧紧盯着那个人,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

  是邰伟么?不像是他。他比邰伟要矮一点,胖一点。

  那么,他是谁?

  距离铁笼越来越近,那个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是个男人,蜷曲着侧卧在铁笼里,背对着方木。那件铁灰色的毛衣看起来很眼熟……

  摇曳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男人花白的头发。

  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道是……

  他不顾一切的绕到铁笼另一侧,蹲下身子,把打火机向男人的脸上照去。

  是乔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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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里。方木一边向嘴里塞着饭菜,一边紧盯着手里的《呼兰河传》。他不时用钢笔在书上标注着,书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记号。这样的书在归还的时候,肯定要挨骂的,可是方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只餐盘放在对面。方木抬起头,面前是赵永贵形容憔悴的脸。

  “这么用功?”调侃的语气,却丝毫听不出友好的意味。

  方木不愿跟他多说话,本想起身离开,可是想到他的身份,还是开口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赵永贵无精打采地舀起一勺米饭塞进嘴里,边嚼边摇摇头。方木无言,埋头吃饭,只想快点吃完。赵永贵倒是不急,他看着方木,慢慢地嚼着嘴里的米饭。过了好一会,他开口说道:

  “邰伟前几天找我谈过一次。他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方木抬起头看看他,赵永贵皱着眉头,仿佛审视般打量着他。方木从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任。他重新低下头,赌气般大口吃饭。

  赵永贵看方木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还坚持认为我们那个案子办错了?”

  方木没有作声。

  “你还是认为我们冤枉了那个变态杀人狂?”

  方木“啪”地一下将勺子扔进餐盘,饭菜溅到桌面上,还有几粒米饭落在了赵永贵身上。

  方木压住火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赵警官,你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的意见不会变:孟凡哲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赵永贵打断方木的话,“还是那一套?虚无缥缈的画像?”

  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本《呼兰河传》,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就凭这个?就凭看小说就能抓到凶手?”

  方木一把夺过《呼兰河传》,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信不信由你,第七起案件的线索就在这里面!”

  “《呼兰河传》里有连环杀手?嗤!”赵永贵向后一靠,发出大声的嘲笑,可是那嘲笑声非常短促,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竟然微微一变。

  方木不想再说下去了,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骂粗话。他把钢笔塞进裤兜,书朝腋下一夹,端起餐盘就要走。可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赵永贵拉住了。

  “你他妈放开……”方木终于按捺不住了。可是话刚一出口,他就惊奇地发现赵永贵跟几秒钟前判若两人。他紧蹙眉头,表情惊异,似乎在思考某件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坐下!”赵永贵一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不容辩驳,同时一把抽出方木腋下的《呼兰河传》,放在手中反复端详着。

  “呼兰河……呼兰河……”赵永贵的嘴里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你刚才说,这本书跟连环杀人犯有关?”

  方木对他的表现充满疑惑,不由得点了点头。赵永贵沉思了几秒钟,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头问道:“你听说过呼兰大侠么?”

  “呼兰大侠?没听说过。”方木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80年代的时候,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悍匪,当时制造了不少惊天血案。”

  “可是,好像从来就没听过这个人啊。”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案子当时没破,上头把消息封锁了。只有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才知道一点。”

  “那这个呼兰大侠究竟犯了什么案子?为什么叫大侠呢?”

  “说他是‘大侠’,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封号而已,一个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什么大侠?当年,他大概是对社会制度不满,几年内连续枪杀了数人。而且他作案有一个特点,就是专挑警察下手……”

  赵永贵的话还没讲完,就看见方木疯狂地在身上乱摸,然后他就把手伸过来:“电话,快!”

  赵永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掏出来。方木几乎是把手机抢了过来,飞快地按下几个数字。几秒钟后,赵永贵隐隐地听到自己的手机传来“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方木小声咒骂着,按下重播键。仍然提示关机。

  方木把手机扔还给赵永贵,“快去找邰伟!”说完,他就转身跑了出去。

  他必须立刻找到邰伟。

  因为下一个被害人,就是他!

  狂奔出几百米,方木忽然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感觉肺像要炸开一样。他清楚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盲目寻找一个人是毫无意义的。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邰伟,就要先弄清楚他可能在什么地方。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感到头皮传来的刺痛。这痛感让他清醒,也促使他冷静。现有的线索有三个:孙普、数字7、枪杀。寻找孙普毫无疑问是最省事的,但是因为缺少证据,也有可能是最没有用处的,弄不好还要害得邰伟提前送命。

  “7、枪杀……7、枪杀……”方木轻轻地念叨着,目光逐一扫过身边的事物,脑子飞快地转动。以孙普的性格,他既要完成枪杀,又要全身而退,那么他打算杀死邰伟的地方一定是一个相对封闭,人迹较少,同时隔音效果好的地方,并且杀人现场或弃尸现场一定与7有关。

  突然,方木的目光投向校园的东北角。

  地下室宛若一个钢筋水泥的怪物般卧在泥土里,似乎在这人迹罕至的角落里静静地向四处窥视。那两扇布满锈迹的铁门虚掩着,平时加在上面的铁锁不见了踪影。方木小心翼翼地走近铁门,握住同样锈迹斑斑的把手,用力一拉。也许是年代太久的缘故,铁门仅能拉开勉强可容一人进去的空隙。一股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黑洞洞的,只有门口的事物勉强可辨。

  方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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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感到心绪烦乱,在干燥的冷空气里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稍稍平静了一点。他想起应该给邰伟打个电话,可是连拨了几次都是无法接通。犹豫了一会之后,方木决定先回寝室。

  摆在方木面前的,是张瑶被杀一案的全部资料。其中摆在最上面的,是那篇课文的照片复印件,向下依次是刊载那篇课文的小学教材、《呼兰河传》。

  方木拿起那份复印件,这份复印件他再熟悉不过了,连每一个标点符号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无论他怎么看,也无法从中找出凶手下一次犯案的提示。他尝试着从每句话,每个自然段中找到第七个字,可是连在一起的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词而已,根本无法表达出哪怕晦涩的含义。

  看来这提示不是来自于这篇课文本身,那么就应该来自于它的出处。

  直接出处是那本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六年制小学四年级下学期语文课本。它平平的躺在桌面上,看起来相当无辜。方木对其中的每篇课文,每一道习题都反复研究过,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间接出处是《呼兰河传》。《火烧云》出自《呼兰河传》第一章。《呼兰河传》并不算一本很厚的书,可是如果把它当作一个线索来查的话,却是最麻烦的,所以方木把它放在了最后。现在看起来,这本书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

  《呼兰河传》,作者萧红,中国现代著名女作家。1911年6月2日生于黑龙江呼兰县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在香港病逝。《呼兰河传》与其说是一部长篇小说,不如说是作者萧红缅怀其童年境遇的一篇大散文。

  方木转动着手里的钢笔——那是乔老师送给他的——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

  着手查找线索,方木才发现这难度远非“麻烦”可以形容的。

  按照凶手作案的习惯,他应该模仿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人犯的作案手法。可是在这部上个世纪40年代写就的,描写一个东北小镇的风土人情的作品中,要找到连环杀人犯的线索无异于在菜谱中寻找武功秘籍。方木一页页翻着,在字里行间中寻找着诸如“杀”、“打”、“死”之类的字眼,每每发现,就仔细研读一番,希望能觅得蛛丝马迹。

  ……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马。”太敏感了,只是一匹马。

  ……

  “母亲实在难为情起来,就拾起门旁的烧火的叉子,向着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过去。于是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跑回家里去了。”烧火的叉子?曾有人以之作为凶器么?

  ……

  “她在大缸里边,叫着、跳着,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边站着三四个人从缸里搅起热水来往她的头上浇。不一会,浇得满脸通红,她再也不能够挣扎了,她安稳地在大缸里边站着,她再不往外边跳了,大概她觉得跳也跳不出来了。那大缸是很大的,她站在里边仅仅露着一个头。”难道下一次案件的现场在锅炉房之类的地方?

  ……

  “那桥下有些冤魂枉鬼,每当阴天下雨,从那桥上经过的人,往往听到鬼哭的声音。”

  ……

  方木忽然一把将面前的东西全都划拉到地上。

  纸张、书本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一瓶墨水被打翻在床上,顷刻间染黑了一大片床单。一只玻璃杯子直接飞到墙上,破碎的声音凄厉无比。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剧烈跳动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乔老师生死未卜,下一个被害人危在旦夕。而我却在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胡乱猜想。

  方木感到胸中憋闷得难受,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一般,只想把全身的衣服都撕掉,把手伸进胸腔里揉!捏!拧!

  他猛地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竟看见窗外已是大雪纷飞。

  临近午夜的天台上空无一人,这正是方木想要的。

  天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光滑的雪层上泛着清冷的光,看上去完美无瑕。方木犹豫了许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终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熟悉得令人心酸。

  有些微微的风,不时有大片的雪花飘落在方木滚烫的脸上,一瞬间就融化了,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从冰冷到微温。

  抬起头,本该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隐隐的光,雪花无边无际,飘飘洒洒地落在每个角落里。轻微的“簌簌”声,是在感叹离别天空,还是庆幸重归大地?

  雪花渐渐披满方木的全身,轻飘飘地感觉不到一点重量,也感觉不到冷。方木回过头,身后的脚印深刻却扭曲,清楚地提醒他的来路。

  向前看。去处却依然白茫茫一片,毫无踪迹可循。

  暗夜。大雪。微风。

  精灵般飞舞、缠绕在方木身边,絮语。轻抚。真切而温暖。

  一如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话语。

  你们,无论你们在哪里,我知道你们一定在看着我……

  方木缓缓地跪向雪地。

  请给我多一点时间。

  请给我多一点启示。

  请给我多一点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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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题:一个人头朝下死在沙漠里,身边是几个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死者手中紧紧捏着半根火柴。这个人死怎么死的。

  答案是:这个人乘坐的飞机发生了故障,所有人需要跳伞逃生,结果发现降落伞少了一个。于是大家决定抽签决定生死,抽到半根火柴的人只能自己跳下去。结果死者不幸抽到了半根火柴。

  没有人答对。

  第五题:姐妹二人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妹妹在葬礼上看到了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一见倾心。可惜那个小伙子在葬礼结束后就消失了。几天后,妹妹在厨房里用刀子杀死了姐姐。为什么?

  答案是:妹妹爱上了那个男子,非常渴望跟他再次见面。但是她知道只有在葬礼上才能再次看见他,于是她制造了一个葬礼。

  一个女同学答对了这道题。

  第六题:马戏团有两个侏儒,其中一个是瞎子。某天,马戏团的经理告诉他们,马戏团只需要一个侏儒。这两个侏儒都非常需要这份赖以谋生的工作。结果,第二天一早那个瞎子侏儒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房间里有木制家具和满地的木屑。瞎子侏儒为什么要自杀?

  答案是:另一个侏儒趁瞎子侏儒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将所有的木制家具的腿都锯短。瞎子侏儒醒来后,发现他摸到的每样东西都变矮了,以为自己一夜之间长高,绝望地自杀了。

  没有人答对。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阴沉。

  “最后一题,”孙老师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许是最难的一道。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要认真听,认真想,别轻易下结论。”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静静地听孙老师念出最后一道题。

  “有个人住在山顶的小屋里。”孙老师的声音低沉,“某天深夜,大雨滂沱。这个人在小屋里准备上床睡觉,突然……”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几个女生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听到了敲门声。他推开门一瞧……”孙老师停止了讲述,扫视着鸦雀无声的教室,“……却一个人也没有。(有人发出笑声)他就关好门,上床睡觉了。谁知几十分钟后,神秘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方木注意到几个女生做掩口惊呼状,不由得感觉好笑)那个人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夜,敲门声反反复复地响了好几次,可是每次推开门,门外都是空无一人。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在山脚下,躺着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

  孙老师停了几秒钟,满意地看着每个人脸上的恐惧表情,缓缓说道:“我的问题是,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学生们的表现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小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不时有人急赤白脸的争论着。

  孙老师似乎对学生们的投入非常自得,他慢慢的穿行在教室里,大声说:“一定要慎重,答案可能超乎你们所有人的想象。”

  方木早就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不免对孙老师的故弄玄虚不以为然。他收拾好书包,准备下课铃响后就离开教室。

  忽然,方木感到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抬头,正好碰上孙老师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笑意依然,只是隐藏在镜片背后的双眼中骤然放出一阵阴冷的光,凌厉无比,连那微笑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肩膀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微笑着的孙老师微微俯下身子,耳语般轻声说道:

  “第七题,最后一题,不知道你猜不猜得到呢?”

  仿佛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一瞬间,身边的人好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方木和眼前的这个人。

  六道题,九个死者,一个永远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的人。

  血色的回忆在方木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呼”地一下都窜到了头顶,他猛地站起身来。

  身边的几个学生都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方木。

  孙老师毫不退让,依旧微笑着看着方木的眼睛,“怎么,你要告诉我答案么?”

  方木的双手死死地抓住桌沿,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孙老师移开目光,低头看看手表,“好了,快下课了。我来公布答案吧。”

  学生们的注意力又从举止怪异的方木身上回到了孙老师那里。

  “答案是:死者来找那个住在山顶的人——注意,这个人住在山顶——敲门之后,那个人一推门,可怜的死者就被推了下去。(教室里开始有人发笑)这个倒霉的家伙不死心,又爬了上来,结果又被那个人一开门给推了下去。(笑声变大)如此反复几次,这个倒霉蛋终于熬不住,挂了。(哄堂大笑,伴随着掌声)”

  下课铃在笑声中响起,孙老师一挥手,“下课!”

  教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方木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他还在一动不动的站着。

  讲台上空空荡荡的,孙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

  方木却依旧死死盯着孙普曾经站过的地方。

  走到教学楼外,天色已是阴沉一片,抬头望去,大朵的乌云正在吞噬最后一角蓝天。虽然是下午,可是竟有了暮色深沉的味道。

  看来又将是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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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呼兰大侠


  “你说什么?”邰伟一下子从方木的床上跳起来,“图书馆的那个人?就是戴个眼镜那个?”

  方木点点头。

  “原来老赵是因为这件事被撸下来的,怪不得他一提到犯罪心理画像就火冒三丈似的。”邰伟皱着眉头,“可是他看起来挺斯文的样子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也没说凶手就一定是他。只是我们曾经分析过,凶手应该是一个精通心理画像的人。现在看起来,这个学校里,除了我和乔老师,就只有孙普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从目前来看,好像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凶手。”

  方木想了想,“我们都见过凶手,你还追过他一段。怎么样,能不能跟孙普对上号?”

  邰伟冥思苦想了一阵,“身高好像差不多。可是那天晚上凶手穿着一件长风衣,而且光线很暗。我也确定不了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方木有点泄气,不吭声了。

  邰伟见他表情颓然,忙换个话题问道:“那篇课文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方木的脸色更加阴沉,摇了摇头。

  “你说乔老师的失踪会不会跟那篇课文有关系呢?我有个想法:那是从教材上撕下来了,而乔老师的身份恰恰是教师。这是不是意味着第七个被害人是个教师呢?”

  “应该不是。”方木想了想,“那篇课文出现的时候,乔老师还没有失踪。我想,对于凶手而言,乔老师的来访应该是个意外。第七个被害人应该另有其人。”

  “那我们岂不是什么也做不了!”邰伟有些不耐烦了。

  “也不是。邰伟,搞侦查什么的你很在行,你先在外围查查孙普。假设凶手真的是孙普,那么如果乔老师还活着的话……”方木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尽量显得不是那么底气不足,“……孙普应该把他藏到了什么地方。查探孙普的行踪,也许能找到乔老师的下落。”

  “嗯,我现在就去准备。”邰伟站起身来,突然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不管是乔老师还是谁,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他得手了!”

  说完,他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小子,你自己也当心点。”

  方木瞥了一眼扔在床上的书包,里面装着那把军刀,点了点头。

  噩梦又如期而至。

  那些残缺不全的躯体默默地围在方木的床边,无言地看着床上拼命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的方木。

  尽管眼睛睁不开,方木却感到围在身边的那些逝去的人中间,多了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

  曲伟强、王倩、唐玉娥、金巧、辛婷婷、吉尔、孟凡哲、董桂枝、张瑶……

  你们……

  一只手按上肩膀。

  “其实,你和我一样。”

  突然,方木感到自己的脖子能动了。

  他猛地回过头去。

  是孙普那微笑着的脸。

  这张脸,是方木几天来在脑海里出现最多的形象。他熟悉它甚至胜于熟悉自己的脸。

  讲到精彩处的眼波流转,微笑时嘴角的牵动,思索时紧蹙的眉头,还有目光扫过方木时隐隐的笑意。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站在讲台上,享受着台下崇拜的目光。

  “好了,这堂课的内容就是这些。”孙老师把粉笔扔进黑板槽,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做个小游戏吧。”

  正准备收拾书包的学生们停下了动作,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孙老师身上。

  “我这里有几道智力测试题。据说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对几十名心理异常的犯罪人所作的心理测试,结果测试的答案惊人的一致,也证明了这些人的心理的确异于常人。你们看看能答对几道,也许,在座的各位,你们中间就有具有犯罪天赋的人哦。”孙普微笑着挤挤眼睛。

  学生们兴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觉得具有异常心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第一题:某天,一位曾去过南极站参与太阳能设备调试工作的工程师在家里吃了妻子端给他的肉食后,觉得味道很怪,就问妻子这是什么肉。妻子回答说这是企鹅肉。那工程师沉默了一会之后,用餐叉刺进了自己的喉咙。(学生们发出惊呼)我的问题是:为什么?”

  原来是这个。方木在心里说。

  一年前,方木曾经偶尔发现了这几道题,出于好奇,他也尝试着寻找答案。一共7道题,方木答对了5道,测评结果是:方木具有高度心理异常的倾向。

  学生们却大多没有看过这些题,纷纷讨论着,教室里热闹得像菜市场,却没有一个人得出正确的答案。后来还是孙老师揭开了谜底:工程师在南极曾经遇险,一个同事死掉了。后来他和其他人依靠吃一种据说是企鹅肉的东西才维持到营救人员赶到。他在尝到了企鹅肉的真正味道之后,才知道他当时吃的其实是死去同事的肉。

  学生们恍然大悟,有几个人做出恶心欲吐的表情,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对接下来的题充满兴趣。

  第二题:一名身患宿疾的男子四处求医,最终在一家医院内彻底治愈了。可是在他返乡的火车上,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狂乱中打伤了几名乘客后,撞碎车窗,跳出了车外。结果被卷入车轮,粉身碎骨。为什么?

  学生们热烈的讨论着。孙老师背着双手,悠然自得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时否定着学生们的答案。

  后来一个学生答对了这道题:男子的宿疾是失明。痊愈后,本以为自己可以重见光明,结果列车经过了一个隧道,黑暗中男子以为自己旧疾复发,绝望之余跳车自尽。

  “非常好,平时成绩加10分!”孙老师带头鼓掌。

  这下将学生们的积极性彻底调动起来。那个获得奖励的学生红着脸坐下,其他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都眼巴巴的等着第三道题。

  第三题:有个男子和女友在河边散步,女友失足落入水中,挣扎了几下就沉没了。男子慌忙跳入水中,可是却没有将女友救上来。几年后,男子重游伤心地,看见一个老者在钓鱼。男子发现老者钓上的鱼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就问老者鱼身上为什么没有水草。老者回答说:这条河里从来就没有水草。男子听后,一言不发,跳入河中自杀了。为什么?

  答案是:当时男子跳入河中挽救女友的时候,曾抓住类似水草的东西,男子就放手了。后来从老者的回答中,他终于知道他当时抓住的并不是水草,而是女友的头发。

  没有人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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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学生们好像对犯罪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围在孙老师身边不停的问这问那,孙老师面带微笑,耐心解答着。等到他返回讲台前收拾讲义的时候,才发现方木一直在教室门口等着他。

  他看看方木,笑了一下:“师弟,你也有什么问题么?”

  方木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他,此刻却愣住了,“师弟?”

  “是啊。乔教授没跟你说起过么?”

  “没有。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也是……”

  “嗬嗬,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孙老师亲热的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又猛推了他一把,“快走吧,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两节刑事诉讼法呢,别迟到啊。”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方木还站在原地发愣。

  整整两节刑事诉讼法课,方木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

  长期以来,方木好像一直站在深渊边,尽力俯视着下面那不可知的怪物,随着案情的一步步发展,那怪物也从深渊里慢慢浮现,黑色渐渐褪去,轮廓一点点清晰。然而,方木与那怪物之间总有一层浓雾,看不清他,却能感觉到他在浓雾中暗笑着窥视自己。那是伸手可及的距离,方木甚至能闻见他唇齿间的血腥味,却不能触摸到他分毫。

  然而,这浓雾似乎越来越淡了。

  中午,食堂。

  吃饭对最近的方木而言,纯属负担。他好像失去了味觉。对所有食物,爱吃的,不爱吃的,只要是能迅速吃完的,就是他的选择。

  他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把鸡块炖土豆倒进米饭里,用勺子搅拌几下,大口吃起来。

  偶尔抬起头,看见几个人正走进食堂的大门,向包间走去。方木认得其中有赵永贵和边平。

  边平也看见了方木,对身边的赵永贵说了几句话,赵永贵向方木这边看了看,带着几个人进了包间。边平向方木走来。

  “吃着呢?”边平在方木对面坐下来,向他碗里打量着,“鸡块炖土豆?嗬嗬。”

  方木冲他勉强笑笑,没有作声。

  “好怀念J大的饭菜啊。我们那时候,根本吃不到这种菜。不过看起来,”他指指碗里少得可怜的几块鸡肉,“这么多年,好像也没什么进步。”

  方木没有心思跟他寒暄,“乔老师有消息么?”

  边平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我今天也是为这事来的,到法学院了解点情况。”

  方木无语,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毕业?”

  “04年,怎么?”

  “哼!”边平点燃一根烟,“那你恐怕是乔老师最有良心的弟子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那些同学,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着急的。你的师兄、师姐们倒是急得够呛,不过我看他们是担心没有人指导论文,毕不了业。”他朝地上掸掸烟灰,一个服务员走过他身边,瞪了他一眼。“法学院的头头们要我回来帮忙带一段时间学生,我哪有时间?后来还是师母推荐了一个人。”

  “孙普?”

  “呃,你怎么知道?”边平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午我刚刚去听过犯罪学。听说,他是我的师兄?”

  “是啊。他是91届的研究生,我是86届的。”

  “那他怎么……去图书馆工作了?”

  “咳,那说来可就话长了……”边平苦笑着摇摇头,这时赵永贵从包间里钻出来,冲边平挥挥手。

  “好,我一会就过去。”边平转过头对方木说:“师弟,说点正经事。乔老师很赏识你,不止一次跟我提过你很有天赋,我也觉得你是个人才。怎么样,毕业后来帮我?”

  方木摇摇头,“我没想过要做警察。”

  边平显得有点失望,“嗯,人各有志。不过,如果你能做个好警察的话,也许,能了乔老师一桩心愿。”他站起身来,拍拍方木的肩膀,“你慢慢吃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方木走出食堂,在外面的空地上站了几分钟,决定去乔老师家一趟。

  家里只有师母一个人在家。一进门,方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师母,您病了?”方木向厨房望去,一只小小的砂锅正在煤气灶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唉,能不病么?”几日不见,师母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白了,“正好你来了,一会帮我把药渣滤一滤。唉,小羽又跑出去找他爸了,家里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你自己倒水喝吧。”

  方木忙说不客气,把师母扶到卧室里躺好,又跑到厨房把汤药过滤到碗里,端到师母身边。

  “学校里怎么样?”师母让方木坐在床边,开口问道。

  “还好。犯罪学也复课了。”

  师母轻叹了一口气,“老头最怕耽误学生的课,即使他不在,我也不能让学生们缺课。研究生的课就没办法了,好歹给本科生先安排好。”

  方木沉默了一会,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师母,孙普老师……也是乔老师的学生么?”

  “是啊。我想想,”师母用指节轻叩着太阳穴,“他是91届的研究生。”

  “那,他怎么没有搞教学,而是去了图书馆呢?”

  “咳,这孩子,走过不少弯路啊。”师母放下送到嘴边的药碗,“孙普当时是他那届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老乔这个人,轻易不夸奖自己的学生。可是他常常在家里提到孙普这个学生,看得出,他很赏识孙普。孙普毕业后,老乔向学校推荐他留校,安排在自己身边做助教。孙普也挺争气的,工作搞得很出色,还不到30岁,就破格提了副教授。当时算得上是省内有名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唉……”师母摇摇头,叹了口气。

  “后来怎么了?”方木急切地问。

  “你也知道,法学院有的时候会参与地方公安机关办案。当时老乔带着孙普破了几个案子。带了一段时间之后,老乔就试着让孙普独立办案。孙普在这方面似乎有特殊的天赋,几个案子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当时,各种荣誉啊,赞扬啊,铺天盖地的。这孩子当时还年轻,就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98年,郊区那边连续发生了几起强奸杀人案。当时乔老师出国考察,市局就请孙普协助侦破。孙普运用你们那个什么犯罪心理画像技术,把凶手的特征大致描述了出来。警察按照他的描述,还真地抓到了一个各方面特征都很吻合的人。结果那个人死也不招供。由于当时找不到其他的证据,只能依靠他的口供,所以一直定不了案。那件案子的影响很大,上头也追得很紧。警察和孙普都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我想,孙普这孩子当时也是急昏了头了,竟然怂恿警方刑讯逼供。结果,那个人捱不住打,死掉了。更糟糕的是,没过几天,真正的凶手在外地被抓住了。很多人因为这件事都受到了牵连,有被判刑的,有被撤职的。好一点的,当时市局刑警队的一个队长,我记得姓赵,叫赵永贵,被调到经文保处了。孙普当时差点被抓起来,后来由于证据不足,再加上老乔做了很多工作,才算保住他。不过教学岗位肯定是回不去了,老乔又找了校领导几次,最后在图书馆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

  原来是这样。方木喃喃自语,一低头,却看见了几乎凉透的汤药,急忙端给师母。

  “这件事,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

  师母皱着眉头把汤药喝光,接过方木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嘴角,喘息了几下后,继续说道:

  “当时你还没入学呢。再说,这种事情,学校拼命压住还来不及,怎么会大肆宣扬呢。不过说真的,这件事给老乔的刺激很大。从那以后,他的脾气变得很坏。孙普有好几次来看望他,都被他连人带东西推出来。在家里,这件事绝对是个忌讳。”她拍拍身边的另一个枕头,“今天是老头不在家,否则,我是万万不敢跟你说这些的。唉,那段时间,他在家里绝口不提任何学生。不过这几年,他经常在家里提到你,看得出,孙普和你,算是老乔最赏识的两个学生了。最初,我打算向学校推荐你给本科生代课的,后来考虑到你年龄太小。再说,孙普这几年工作勤勤恳恳,各方面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学校也考虑让他回到教学岗位。唉,说到这件事,孙普可能不知道。老乔表面上始终不肯原谅孙普,可是一直在暗地里尽力维护他。要不是他忽然失踪了,他还打算下学期就建议学校重新聘任孙普呢……”

  后面的话,方木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觉得自己必须要马上找一个人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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