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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将宋青写进这部小说,我想主要是因为我认识她最早的缘故。大约一年多以前吧,我送表 弟第一次来住院时,在电梯口因带的东西太多(盆子啦、衣物啦、水果啦等等),一时手忙脚 乱进不了电梯,这时一位穿白罩衫的护士帮我拎上了一袋东西,她就是宋青。我们在电梯里 一同往上升,指示灯闪着5、6、7、8的红色数字,空气中有一种温馨的气味。表弟将头一直 埋着,我知道刚满17岁的表弟见着陌生的女孩就腼腆。?

  凭着我对宋青的诚实品格的了解,我知道她在深夜的走廊上看见白脸女人的事决非编造。并 且据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据宋青讲,大约一个多月前,她有一夜坐在值班室里时,突然 瞥见敞开着的门外有人影晃了一下,她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发现门外的地面上确实 映着一个人影,可以想见这是在附近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灯光将这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到 了这里。谁在这样的深夜站在走廊上呢,宋青当时还不太在意,便走出门去,掉头一看,啊 !在走廊的拐弯处,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人,直觉告诉她是一个女人,面部雪白。宋青哇的 大叫一声,那白脸人一转身在拐弯处消失了。这一声惨叫引来了所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们,她 结结巴巴地说出那景象,胆大的人追了过去,一直追到电梯口,又追到步行楼梯口,回来后 都说没看见什么。大家安慰她,事后又议论她的神经质,并半开玩笑地说她是否需要看精神 科医生。宋青很纳闷,从此闭口不提此事。她曾经问过我,你说人死后会有灵魂吗?灵魂显 形出来就是我们所说的“鬼”吗?我当然给予了否定的答案,这是因为我相信科学。当然我 也相信科学的局限,而这都是一下子说不清楚的东西。?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和纪医生聊得更多一些。他是我在这医院认识的第二个人,因为他也 是我表弟的主治医生。在向他请教我表弟的病情时,我得到了很多关于白血病的知识。纪医 生刚过不惑之年,比我大两岁。彼此熟悉之后,他就直称我为“老弟”了。他说,老弟,你 说死亡是什么呢?我知道他要向我宣讲这一难题了,听一个医生进这道题我是兴趣盎然。当 时是在他的值班室里,后半夜无事可做,为了向他表示我的敬意(当然也为了他能更多关心 我表弟的治疗),我事先准备了一瓶好酒及一些下酒菜,在清冷的后半夜突然端出来,自然 博得了他的欢喜(在此前的闲聊中我已侦察到他喜欢喝酒)。死亡是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就是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接着是脑死亡,细胞死亡,再下来是化学转化(在细菌中转 化或在火中转化),最后还原为分子、原子飘荡在这个世上。?

  那么灵魂呢?我问。他说没有灵魂这个东西。他说你是搞写作的,你们作家就喜欢玩灵魂这 个字眼。他说你去过解剖室吗,我以后带你去看看,用锋利的刀打开胸部,划开腹部,用锯 、用钢针打开头部,你就不会再相信什么灵魂了。当然你会说,灵魂飞了,灵魂是看不的, 哈哈,飞了!这时我知道他已经喝多了一点,纪医生是个严肃的人,这种笑声在我听来像是 另一个人发出的,我无端地感到一点害怕。?

  酒里面含有酒精,化学名乙醇,进入人的血液后,开始令人兴奋,如浓度太高,则使人产生 中毒反应。对一个医生的血液来说,这种化学反应仍是“六亲不认”。从这方面来看,纪医 生作为一个医生仍有缺陷。当然,对一个长年工作在癌症病区的医生来说,目睹接连不断的 死亡而深感自己无力回天之后,静下来时喝点酒似乎也不算什么。?

  可怜的是我的表弟。一年多前在中学的足球场上还是一个漂亮的边前锋。突然感到头晕,就 在球场边蹲下了。后来他给我讲,在此之前他常常做一个梦:他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前 面是一个穿白罩衫的护士。他跟在她的背后走,四周有消毒水的气味,那护士回过头来,面 孔变成了他的妈妈(他妈妈已死去好几年了),妈妈对他说了一些话,他听得不太清楚。这时 他感到很冷,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天井里,周围的高处都是栏杆和回 廊。这样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到恐怖,想叫,这样便醒来了。就这样一个梦,他在生病前 几个月反复做。这是预兆,表弟躺在病床上肯定地说,预兆,这太可怕了。?

  我将这事讲给纪医生听过,他说人的梦是否含有预兆说不清楚,也许纯属一种偶然的巧合。 但是,宋青知道这事后反应就不同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说,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你表弟事前就知道他要生大病,要住医院,梦将什么都告诉他了。?

  想到这有可能真是预兆,我心里就堵得发慌。我、医生、护士都知道白血病的结局,可我的 表弟才17岁呀,难道他真的要早早赶去与死去的妈妈、爸爸会聚吗?他们分别三年多了,那 是新年假期,我表弟一家三口外出度假。他爸爸开着小车,没想到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足 足有五辆车撞在了一起。当晚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车祸现场时,我认出了那个我熟悉的车牌 ,我惊呆了,手脚发麻,脸上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我抓起电话拨到交管局事故处理大队, 然后满脑晕乎乎地赶到医院,看到了死里逃生的表弟躺在病床上,我哭了,安慰着他。接着 我去了太平间,看到了已撒手归西的表弟的父母。我发誓要照看好表弟,让他平安、幸福。 ?

  命运对人有时是太残酷了。如果真有神的存在,我愿意每天为表弟祈祷。宋青也说,她作为 护士进医院以来,对死亡已见惯不惊了,但我表弟的身世还是使她惊骇。这不公平,她说, 不公平,上帝不该这样安排。?

  这一切,我是十分不愿意写进这部小说的,我只愿永远忘掉这段经历,忘掉癌症病区,痛苦 、呻吟和绝望,常对人存在的一切发出虚幻的疑问。如果不是在守护我表弟的漫长日夜里, 发生了如此多神秘莫测而又惊心动魄的事件,我这部小说也没有任何写作的必要了。?

  现在,当我要重新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头脑并不比呆在医院的日日夜夜更清醒。我看见 手术室,纪医生的戴着手套的手上沾着血迹。我看见宋青的大口罩上沿,一双专注的眼睛透 出庄严之美。人只有慎静的参与一场生死搏斗时,才有如此庄严的眼神。我表弟说过,宋青 护士守在他身边时,他感到平静。?


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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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地说,纪成医生迷恋上酒,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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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可是,最罕见最奇特的事件,都是在平常的日子发生的。对于一个人, 那就成了一个刻心铭骨的日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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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早晨,纪医生下了夜班后回家。他爬上了宿舍楼的最高一层,七楼。将钥匙插进锁孔 ,旋转,门开了。他轻手轻脚走向卧室,平时他都这样,轻轻地走到床边,妻子董雪还在熟 睡,她的一条光洁的手臂伸在毛巾被的外面,只有从事过多年舞蹈专业的女人才有这样美的 手臂。通常,他会俯下身去,在这手臂上亲吻一会儿,董雪就醒了,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快 睡吧,董雪会迷迷糊糊地说,同时半坐起来,替他脱长外套。他看见她睡衣也没有穿,这 使他陡生欲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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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纪医生下了夜班后的幸福的早晨。可是这一天,当他轻轻走进卧室的时候,一张整整 洁洁、空空荡荡的大床让他吃了一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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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昨夜没回家?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各处看了看,没有她回过家的迹象。他走进卫生间 ,妻子的洗脸毛巾是干的,这证明她昨夜没回来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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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在一家美容院工作,是他给安排的。董雪的原单位是市歌舞团,这么多年来,这国家体 制的歌舞团是完全瘫痪了,人员都闲着,每月发300多元工资。结婚以后,董雪坚持要找点 事做,纪医生便通过关系,把她安排在一家美容院做接待工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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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回家过夜,这在董雪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纪医生猛地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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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连接卧室的阳台门“砰”的响了一声。他走过去看,是通向阳台的门没插上,风将它 吹开又碰过来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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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到阳台上,太阳已经出来了,街上满是车流和人流,几个上学的小学生在人行道上追逐 嬉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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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雪就这样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开始,他还不敢相信事情有这样严重。他给美容院去电话 ,电话那端说,董雪昨天下午5点50分下的班,她说先去逛逛商场买瓶洗发液就回家。他又 将电话打给她的妹妹董枫,董枫说姐姐没去过她家。他接着将电话打给了他所知道的董雪的 所有朋友,回答都是,我们没见到董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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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能吗?一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有任何留言,这说明她遇上了突发的不可抗 拒的外力事件。纪医生报了警。一名胖乎乎的警官认真地作着笔录。警官非常职业的详细询 问了他俩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有什么异常吗?没有。昨天早晨,他夜班回来还在熟睡, 妻子很快就起床上班去了。走时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应答了一声。警官询问 了他俩的感情,很好,纪医生真的感觉很好,结婚快五年了,没要孩子,可那是他们共同决 定的。警官再次询问,坦率地讲,你妻子有外遇吗?或者你发现过有外遇的苗头?纪医生恼怒 了,没有!这不可能,我太了解她了,你这样怀疑对她不公平。警官无动于衷,对不起,这 是我们的工作需要。这样吧,先备个案在这里,你等几天,说不定妻子就回来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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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董雪杳无音讯。警官说,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这样吧,再等 上一段时间,就可按死亡注销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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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纪医生并不怕死亡,可死亡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物啊,有遗体作证,有骨灰保留, 这才叫死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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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死亡更难于接受的是人的失踪,这种消失给人间留下巨大的阴影。如果最终不露出谜底, 这阴影至少会罩上一百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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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人死后是最美的。纪医生有时会在值班室这样说,你看人死后的脸,苍白,有的会有 一点痛苦的残留,但已经很轻很轻,无足轻重了。这就叫解脱,解脱了才有大宁静,大宁静 ,也才美,是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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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皱了皱眉头。她感到纪医生自妻子失踪以后就变得怪怪的。医院里私下对此事有很多议 论,有说是董雪暗地里有相好私奔了;有的说不可能,一定是在逛商场时被人弄了麻醉药被 绑架走了;还有人说,只有遇上了外星人才可能发生这种事。另一种说法,是医院的药剂师 、那个瘦瘦的张老头悄悄给宋青讲的,他说,我怀疑是纪医生干的好事,你想,他要除掉一 个人还不容易吗?哼哼,纪医生,什么办法都会,高明呀!我随便说说,你可不能对外乱讲呀 ,宋青听得毛骨耸然,但他并不相信这种说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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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这件事让宋青无法猜测。在值班室面对纪医生的时候,她深感他的不幸,有时总 想给他点什么帮助。比如,我帮你去食堂打饭啦之类。纪医生有时也像忘掉了这件事,甚至 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玩笑话。有一次,他就问宋青,你说我们医院里,谁的胃口最好?宋青想 了半天也没答上,纪医生说,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每顿要吃半斤饭。为什么?他是怕死后 饿着了,先吃些来垫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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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让宋青大笑。不过也怪可怜的,据说李老头最早是这医院留下的一个孤儿,后来就在院 里做清洁工,再后来,就守上了太平间。这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一整天也不会说上三句 话。有时宋青在楼下遇见他,只见他盯着地面走路。像是要数清地面的砖石似的。秦丽死后 的几个小时,宋青带她的家属去过太平间,李老头已经睡了,披了件衣服出来,用下巴对太 平间的门努了努,算是招呼了。宋青感到这老头有些麻木,幸好,人不死,谁也用不着找他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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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小梅给她讲的一件事却使她感到意外。小梅说,董雪失踪前的一天,她看见董雪从太 平间的那座四合院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根铁钩。小梅问,董姐,拿铁钩干什么?董雪说,家 里的下水管堵住了。这事有些奇怪,因宋青对董雪也有不少接触,纪医生还请她们几个护士 去家里吃过饭,是纪医生的生日。她知道董雪是个胆小的人,她说你们护士真胆大,人死了 近敢去给他翻身。照理说,下水管堵住了,她也不至于去向李老头借铁钩,因为那得去太平 间,谁愿意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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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想将此事给纪医生讲,但又觉这与董雪的失踪毫无关系,也就忍住了口。别把纪医生的 心绪搞得太乱了,毕竟,自董雪失踪以后,谁要提起这事,纪医生都会又难过一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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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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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对这医院发生的一切,我是可以漠然处之的,至少不会深深地卷入进去。因为尽管某 种好奇心可以驱使我去窥视一些东西,但如果有危险,人是会立即退缩的。糟糕的是,后来 发生的一切,让我身不由己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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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入其中的第一步,是我答应了宋青护士的一个要求。而答应她,又是由于我考虑到表弟的 健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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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怎么说呢?请试想一个高中男生,一个17岁的少年,由于腼腆等原因,在学校里连班 上的女生也叫不出几个名字,接着又失去了母亲,接着又孤单地躺在了这病床上,这时,一 个温柔的女护士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或者从他的腋下取出温度计,并且,每天要给他打 针。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将裤子褪到臀部时羞得满脸通红。这些,护士都感觉到了,羞怯的 男孩总是让女人心疼。宋青对表弟的照顾更加细致,没事的时候,她会坐在表弟的床边给他 读报纸,或者,削上一个苹果,一小片一小片地喂他。有一次,我走进病房时,正看见表弟 俯身在吻着床沿的床单,那是宋青刚坐过的地方。见我进来,表弟慌乱地抬起头。我装着没 看见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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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感受很复杂。如果说,表弟在这世上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我愿意他充分拥有这一段奇异 的情感。这,也许能让他在离去的路上好受一些。同时,我对宋青深怀感激。看着这个20岁 的姑娘像小母亲一样呵护我的表弟,使我对女性的善良部分陡生敬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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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当宋青对我提出,凡是她上夜班的时候,叫我不要睡觉陪着她的时候,我便爽快地答 应了。在这之前,我一般在深夜后,见表弟已经熟睡,也就在他旁边的空床上睡下了。但, 宋青提出的这一要求我必须答应,因为在深夜的走廊上连续出现的白脸女人已使她近乎崩溃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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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深夜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坐在值班室里,和医生护士们聊天。到宋青查病房的时候,我 便跟着她,走过半明半暗的走廊,拐弯,再往前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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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后半夜,一种声音使我们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宋青脸色紧张地望着我说,你听,什 么声音?一缕绵延不绝的女人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后半夜,整座医院都睡着了, 只有偶尔从某间病房传出一二声呻吟,然后又是寂静。这女人的哭声很细、很弱,但一种悲 痛欲绝的感觉仍很强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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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她在发抖。我说别怕,同时竖起耳朵,竭力想弄明白这哭声来 自哪个方向。前边?后边?都像是。这是一种方向不明的哭声,它顺着走廊游荡,它攀援在每 一扇玻璃,它若有若无,但肯定存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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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颤抖着说,是白脸女人在哭。我说别瞎想。话虽这样说,我的心里却不争气地“咚咚” 跳了起来。但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将她快步送回值班室,并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你呆 在这里,我去各处看看,我会知道是谁在哭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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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这一勇气来得很突然。也许,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时,男性这种动物似的勇猛劲就 上来了。我不幸就犯了这种毛病,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后半夜,医院,白脸女人,奇怪的 哭声,我要将什么都弄明白,我想只有我敢。在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棒极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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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走廊深处走出,脚步很响地往前走。拐过弯,左右两边都是病房。走廊上空无一人,所 有的病房门都关闭着。头上的吸顶灯将我的影子投在脚下,回头望望,身后也有一条影子, 那是前面的廊灯给我拉出来的倒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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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走的时候,我时不时回头望望,这是不是夜行者的习惯我不清楚,但我想这是一种身不 由己的举动,因为一般说来,危险来自后面也许是人在动物时代留下的遗传信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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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错了。我突然在前面的走廊上看见一个人影,这影子一闪身进了旁边的病房,但没 有推门关门的声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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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鼓足勇气赶了过去,看见这间病房的门半掩着,门上的编号是14,也就是23床秦丽所在的 病房。房里开着灯,但没有一点儿声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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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门推开了一点,伸进半个脑袋向里张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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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间病床上都睡着人,我知道是秦丽和另一个老太婆。看样子,两人都睡得很熟,整个房里 没有第三个人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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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刚才谁溜进了这间病房?我轻轻地将门带上。这事我一直没弄清楚,直到秦丽在七天 后死去,我还是没能想明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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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毫无声息。方向不明的哭声仍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荡。我走到了走廊尽头,拐个弯 ,这里宽了一些。电梯门冰冷地关闭着,我正犹豫地想需不需要乘电梯到楼下去透透气,突 然,电梯上行的指示灯亮了,是从一楼启动的。后来停了,谁会上楼来呢?电梯门上的指示 灯闪着五、六、七、八的红色数字,我感到这人是直奔我这一层楼而来。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想赶快离开这里,我不能忍受站在这医院的最隐秘处,听电梯站下,铁门哗啦一声打开,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然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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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一定是着了魔。一方面想马上跑开,另一方面,双腿像被钉住了一样,站在电梯门口 挪不动步子。电梯说到就到,“16”这个数字赫然显现。我高度紧张地等着它停下,等着铁 门哗啦一声分开,然而,红色数字已经变成17了。接着是18、19,最后在21楼停下。21楼有 各种红红绿绿的玻瓶和管道,有人的骨架,还有药水浸泡着的畸形婴儿。后半夜了,谁还上 那里去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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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电梯向下回落,我赶紧离开了这里。往回走,走廊上的一盏灯突然闪亮一下便熄了,一 定是灯丝烧断了的缘故。而我突然发现,那个游荡着的哭声已经没有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 ,除了我鼻子里的出气声。我像是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任务,踏响步子,向走廊深处的值班 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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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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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余以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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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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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床来了新病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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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友们都议论说,23床与美女有缘。上一轮,躺在那床上的叫秦丽,一个大眼睛的淑女,看 见她死后的人说,她死了也是安安静静的,眼睛合上,睫毛长长的,像睡着了一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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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新来的病人并不知道23床的过去。就像大家都睡下以后,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 的梦一样。新病人是将这张病床作为自己的“开始”来看待的,她穿着窄幅长裙,吊带式上 衣,是身材极好的女人乐意选择的那种服饰。从她带进医院的东西看,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 外,就是一大叠杂志画报之类的东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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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新病人还意外地享受了单间待遇。因她对面那个22床的老妇人已出院回家了。老妇人 患的是食道癌,已吃不下东西了,每天*喝一点葡萄糖水之类的流汁活着。老妇人知道自己 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吵着要回家,死也该死在家里,她就是这样说的。终于,她回去了, 现在算来,这老妇人恐怕已不在人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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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来的病人坐在23床的床沿,银灰色的包裙衬出她好看的腿型。她属于那种年龄不太分明的 女人,30岁左右是不会太错的判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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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见护士带着血压表、温度计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她知道入院后的例行检查就要开始了 。尽管这护士将头发盘在了护士帽里,她还是一下子就知道这护士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她以 前也有过的,后来觉得不能老是像少女那样,就剪短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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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士说,我叫宋青,你别紧张,先躺下,这样好检查一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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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下了,伸出手臂,她知道这是多余,自己的血压没有问题。?<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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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边出现了一张医生的脸,长方型的脸型,戴着眼镜,鼻头较大,腮部有力,是那种有决 断力的男人。她想,这一定是手术医生,只有这种人才敢拿着刀在病人身上切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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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护士在问,纪医生,她照的片已放在值班室里了,你看见吗?医生说,看过了,还没 发现什么问题。?<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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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感觉怎样?医生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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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着,仰脸对着医生,她感到自己非常的无助。她说,腹部老是痛,反反复复有两年多了 ,吃什么药都不见效。我怀疑是胃癌,或者是肠癌、子宫癌什么的。医生,你一定得给我检 查出病因来,如是癌症,在早期也是能治的,是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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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他推开她短短的上衣,叫她将包裙褪下去一点。她只好 侧了侧身,反手从背面拉开长长的拉链,将包裙褪到了大腿处。她感到一只大手在她的腹部 各处按压,唉哟,她轻轻叫道,觉得什么地方都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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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作一次全面的b超检查,她听见医生在对护士安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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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了起来,这才看见纪医生个子高大,有1米8左右吧。她本能地整理着衣衫,感到有一点 儿难为情。宋青护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以后就别穿这种包裙了,住院挺不方便的。她 说,我带了便装的,还没来得及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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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宋青第二次在病房见到她时,她已穿着一条好看的碎花睡裤了。宋青得到的印象是, 这女人怎么穿都好看。宋青好奇地问,吕晓娅,听说你是搞时装设计的,是吗?她说,是的 ,以后我给你剪几个款式,你一定会喜欢的。她注视着宋青白罩衫衬出的身材,曲线动人, 是块好坯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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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人很快就熟识了,吕晓娅突然问道,那个纪医生,不爱说话,像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 的事?宋青心里格登了一下,心想纪医生妻子失踪,这事够重了。嘴上却说,没什么,纪医 生是这种性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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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却说,我会算命的,看面像、手像、翻扑克,都可以。哪天给你们试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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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觉得好玩,就说可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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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又问道,你们在夜里,怎么老在走廊上走动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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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答道,夜里也要巡视病房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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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说,不对,看病房就看呗,怎么只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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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感到很诧异。吕晓娅说,她在夜里醒来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很慢很慢的脚步声,像 拖着步子在走。走过去,又走过来,这是干什么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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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陡然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她脸色开始紧张。也许你是做梦吧,她解释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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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坚决地摇头,并且问道,这会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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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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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23床新来的女病人确实将事情搞得更加复杂,因此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 候,只好按事情本身的过程如实道来。当然,为了不引起麻烦,我将这位女病人的名字改了 一下,吕晓娅,已不是我所见到的23床的女病人的真名,这样,即使我讲出了一切,我想这 位真正的“23床”也会原谅我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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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感觉中,吕晓娅是这个病区最“幸福”的病人。之所以幸福,是她至今为止并没有关 于得了癌症的确切诊断。据她说,几年前她有过子宫肿瘤,但手术很成功,后来就没觉得身 体有什么异样。最近几个月常常腹痛,这才又引起了她的警觉。但我不认为她遇上了绝症, 这不只是因为她有着满好的精神状态、正常的食欲等,而是我的一种直觉。我觉得她的腹痛 没什么要紧,或者说,这是身体和她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因为她的腹痛很奇怪,只在每天 睡觉前痛上一会儿,其余时间,她完全是个健康、性感的女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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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床头上看画报。下午3点,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的低胸上衣显露出 的一小部分乳沟便有了深深的阴影。我递给她几本书让她挑选,我想她不会喜欢这些。但是 ,既然她已提出了向我借书,我也只好就带到医院的这几本让她选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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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感到有一点儿抱歉,因为这是几本非常枯燥难读的书。一本叫《时间简史》,一个 英国人写的,专门讲述时间怎样穿过宇宙穿过人体穿过我们的万千神经而最后消失在黑洞里 的故事;一本叫《存在心理学》,把人的动机、体验以及冒险都分析得迷迷糊糊,看了只会 叫人打磕睡;另一本叫《女巫——撤旦的情人》,一个法国人写的,里面展示了中世纪的欧 洲,女巫出没的城堡与村庄,还有就是火刑架,成千上万的女巫被烧死。这场历史上熊熊的 大火及其含义,是这个法国作者至今想弄懂的东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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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翻了一会儿,说,我看这本。她是指《女巫》,我说没多大意思,15世纪的老故事了 。她说我喜欢。她翻开书里的一幅彩画说,真漂亮。这幅画以黑和红为基调,表现的是中世 纪的广场,天空中有牛头马面的魔鬼,有正吊在火刑架上的裸体女巫。我明白了,她喜欢看 画。她是搞时装设计的,也许,这些表现中世纪场景的画能让她获取灵感。这本书的好处就 在这里,全书一半文字一半画,我想这正是她选择此书的理由。当然,它所带来的后果,我 当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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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开始倒还与这本书无关。那天,她将我叫进了她的病房。她说,你呆在这里很久了, 你告诉我,我睡的这张病床以前住的什么人?我说是一个叫秦丽的女孩子,20多岁,患的是 肠癌。她问,人呢?我说,死了。她怔怔地望着我,脸色发白,像是要倒下去的样子。我连 忙扶住她,问怎么了。她不说话,慢慢在床边坐下。死了,她说,你知道怎么死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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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的这一举动让我惊奇。我当时的感觉是,已死去的秦丽是她的熟人、朋友或者亲戚; 另一个感觉是,她突然知道自己是睡在一个死者的床上,有害怕和受欺骗的感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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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些都不是原因。她只是接着问我,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她是被谋杀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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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出口,吕晓娅自己也被吓住了。她拉过我的一只手,用双手握住,紧张地说,这只 是我的猜测,你可千万别对外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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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些紧张,对她点头承诺,表示我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过我还是疑惑,你怎么有这 种想法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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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不是自己的想法,是事实。她站起身,走过去将病房的门关上。然后从床垫上取出一个 小本子给我。她说这是她整理床垫时偶然发现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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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32开的软抄本,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日记。这是秦丽留下的吗?我有些 紧张地问。她说你看了就清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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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翻开本子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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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2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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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吓得我半死。我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发生了这件事。但我敢肯定 这是真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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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我想是半夜吧,整个医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听见有 一种隐隐的哭声不知从哪儿传来。我望了一眼对面,那个22床的老太婆正在打酣。我也就没 在意,继续睡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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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我觉得像是有人站在我床前。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正在我床前站着,是一个 女人,面部雪白雪白的,嘴唇却通红。我大叫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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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听见有很多脚步声到了病房。纪医生第二天对我说,他们给我打了针,是镇静的, 我就继续睡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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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坚持认为我看到的可怕场面是一场噩梦。他说病人有时会这样,同病房的老太婆也说 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难道我真是做了一场梦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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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肯定这不是梦。我当时清清楚楚。难道是谁要害死我吗?天哪!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 ,谁要来害我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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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开了,是那个叫小梅的护士来给吕晓娅量体温了。我赶紧将这个本子紧 捂在手中。小梅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俩,说你们在看书啊。我随手抓起床上的一本时装画报重 叠在那小本子上面,说我来向吕晓娅借书的。说完,我便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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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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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夜晚。医院的夜晚好像比白天长得多,并且一般说来,这往往是危险出没的时候,包括 死亡。有人作过统计,在夜晚死去的人占到总比例的80%以上。这说明太阳落山以后,阴暗 的大气笼罩过来,人变得非常脆弱,如再有其他缘由,往往会不堪一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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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洁女工在走廊上拖地。在她的拖布已经走过的地段,地砖在廊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空气 有些潮湿,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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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护士从一间病房走出来。在她的白罩衫下面,一双裸露的小腿匀称优美。在卫校读书时 ,一个男同学就因为这样装扮喜欢上了她。那是去医院实习的时候,当她穿上洁白的护士衫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她感到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像是突然在同学中发现了一只白天 鹅。你真美,那个男同学后来约她喝咖啡时略带夸张地说,你穿上护士衫出现的时候,男生 们都快晕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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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所有的服装不同,护士衫除了能含蓄地勾画出女性的迷人部分之外,它所隐藏的善的含义 ,也许才是使崇尚力量又渴望温柔的男性着迷的真正缘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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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宋青从走廊那端过来,正在拖地的清洁女工停下拖布。这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对这 份400元月薪的工作甚是满意,干活也认真,嘴上甜甜的,医生护士都喜欢她。有人找你, 她轻声地对宋青说,同时用手指了指走廊尽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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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感到有些诧异。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晚上10点1刻。谁找我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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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双手撑着额头,看不见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像睡着 了一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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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我吗?宋青提高声音问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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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抬起头来,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年青人。宋护士,那人起声招呼道,右手同时抬了一下, 像是想和宋青握手,但又在犹豫中止住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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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怔了一下,但还是认出了对方。这是已死去的原23床病人秦丽的男友,叫杨斌,在一家 公司搞产品销售。两年前,对新来公司工作的秦丽一见钟情。没想到恋情刚刚开始,秦丽就 查出患了肠癌,此后杨斌便日夜守在她的身边。在秦丽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买来订婚戒指给 秦丽戴上。这一举动,让宋青在旁边大为感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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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看看你,他对宋青说,秦丽住院期间,你对她很好,很劳累,早该来谢谢你的。这个, 他拿出一个小纸盒,一点儿小礼物,算是代秦丽表表心意吧。秦丽生前就常说,宋护士真好 ,对我像姊妹似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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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这样,宋青推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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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面容不好,想来女友的死对他的打击还未过去。他说,我想再去看看秦丽住过的病房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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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好,宋青说,那里已经住着新来的病人了,会打搅别人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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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宋青的说法。那我走了,他说,同时将那个彩色的小纸盒塞给宋青。 宋青坚决拒绝,我们不能收礼物的,她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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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秦丽要我这样的,他说,你就收下吧。他说他近来几天夜夜梦见秦丽。昨夜,秦丽在梦中 对他说,宋护士真好,你要带点礼物去看她。宋护士,你就满足一下秦丽的要求吧。他语音 哽塞起来,宋青一下子不知如何办才好。?<br>
<br>
  回到值班室,宋青的白罩衫的衣袋里多了一个小纸盒,她时而用手在外面按按,心想这是件 什么东西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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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大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宋青望了一眼,记起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走廊上有手推车 滚过,那是送秦丽去太平间的小车。这个23床的病人已永远消失。然而不,她出现在男友的 梦中,并且催促他到医院来找她。宋青感到心里发紧,她看见一个个青霉素药瓶在眼前晃动 。那晚,是我在给她输液时用错了药吗?这事没人知道,可秦丽的魂灵清清楚楚,她要她的 男友来找我。天哪!我成了杀人犯吗?宋青感到头脑发晕。不,这不可能,她在心里喊道。?<br>
<br>
  刚才,秦丽的男友走进电梯时,在电梯门就要关闭的一刹那,还冲着她说,再见,我会再来 看你的。宋青感到这话充满不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上了一样。?<br>
<br>
  宋青抬起头来,正遇上纪医生的目光。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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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上男朋友了?纪医生打趣地问,夜里还来关心你上夜班??<br>
  不,不,宋青一时不知怎样说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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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紧张嘛,纪医生笑了,你这么大了,有男朋友也很正常,是不是?他说,23床还没睡,她 叫你有时间去一下,说是要给你提供一种时装款式。?<br>
<br>
  宋青知道是吕晓娅找她,但她听到“23床”这个数字时,心里还是不禁一颤。?<br>
<br>
  她走到走廊上。清洁工已经下班了,病人也大多入睡,走廊上空无一人。她用手按了按衣袋 里那个小纸盒,忍不住掏出它来,她要看看,这是件什么礼物??<br>
<br>
  宋护士。突然有人叫她。是吕晓娅出现在走廊上,大概是刚从卫生间出来吧。她说,宋护士 ,我正要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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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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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从23床的床垫下发现的日记本使我极度震惊。那晚,待表弟熟睡之后,我便坐在他对面 的空床上,迫不急待地继续读起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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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3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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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是,我不敢入睡。我怕半夜过后,那张雪白的女人的脸又出现在我的床前。对面床上的老 太婆已经睡了,时不时地还发出一声呻吟,过后便是悄无声息的安静,我怕这种安静。?<br>
<br>
  杨斌昨晚老留在病房不走,我也是舍不得他走的。但想到他已守护了我一整天了,我只好催 他快回去休息。这些日子来,他瘦了许多。?<br>
<br>
  可是,到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好害怕。只要闭上眼睛,就看见前晚出现的那张吓人的脸 。纪医生认为那是我做的梦,可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的。?<br>
<br>
  昨晚,我没有关灯。让病房一直亮着灯光使我感到安全些。后来,宋护士查房时看见我还睁 着眼睛,就坐在床头劝我,别害怕,不会有什么鬼的。?<br>
<br>
  我并不相信有鬼,尽管医院这种地方,也许就是我现在躺着的这张病床上,死去的人已经不 只一个了,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什么魂灵再现。然而,我看见的不是鬼,是人,只有不明不白 出现的人才吓人。我不知道她的脸为什么那样雪白,并且,她是什么人?她要干什么??<br>
<br>
  宋护士安慰我的时候,我感觉到她也很紧张。因为正在这时附近哪间病房的门响了一声,我 看见她也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我大略听说宋护士在半夜的走廊上也遇见过吓人的事,但我 问起她时,她却极力回避。我想她不愿意讲,怕加重我的负担吧。?<br>
<br>
  她只是说,秦丽,你就安心睡吧,我和医生都会常到这边走走,不会有什么的。?<br>
<br>
  我还是睡不着。后来,宋护士、纪医生又来看了我。他们商量了一阵后,给我打了镇静的针 ,我才迷迷糊糊睡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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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晨醒来,头脑清醒了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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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一切真是我做的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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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到这里,我的头脑异常的冷静。我想起那一个后半夜的经历,我为寻找一个隐隐约约的哭 声而在走廊上发现的人影,那人影进了秦丽的病房,我赶过去时,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 关灯。我探头看见秦丽和22床的老太婆都已熟睡。除此之外,房里没人,但我突然记起我当 时并未走进房去。或者,那人就躲在门后呢??<br>
<br>
  女人,雪白的脸。这和宋青在半夜的走廊上看见的景象一模一样。我相信宋青不是错觉,秦 丽也不是在做梦。这种重复只能说明,一切确有其事。?<br>
<br>
  表弟在病床上翻了一下身,我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回转身来的时候,我对这空空荡荡的 病房也产生了一点儿恐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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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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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我的声音紧张,不像是从自己喉管里发出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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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徐,老徐。我听出这是吕晓娅的声音,刚知道我的职业时,她称我为徐作家,熟识后便以 老徐相称了。在这医院里,我就有这么几种称呼,纪医生称为我老弟,宋青称我为徐哥。看 来,在医院呆久了,大家都成了一家人似的。?<br>
<br>
  我打开门。吕晓娅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看得出是睡下后又起来的。她说,请到我病房 里来一下。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发抖。?<br>
<br>
  她的床上衣被凌乱。她说,她熄灯睡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房内有响 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搬动桌椅似的。她睁开眼睛,在暗黑中看见一个人吊在天花板上 。是一个女人,脖子细细,全身赤裸,双手向两边分开,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她惊叫了 一声,抬头再看时,那吊着的人影没有了。?<br>
<br>
  我查看着房里的情况。窗子是关好了的;桌椅都没有被移位的情况;地面没有什么脚印,这 些观察我是从侦探小说中学来的。也就是说,如果真有什么进来装神弄鬼,这现场不会没有 一点痕迹。比如说,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或一颗衣扣啦等等。然而,我什么也没发现。?<br>
<br>
  这使我相信吕晓娅看见的景象是一种错觉。但她决不同意我这种看法。她说,真的,我看得 清清楚楚,那女人就吊在天花板上。我仰睡着的,睁眼刚好看见。她的声音还在发颤。?<br>
<br>
  为了说服她,我叫她关了屋内的灯,以便重新体会体会,在暗黑中,我们究竟能看见什么。 ?<br>
<br>
  一开始,屋内一片漆黑。慢慢地,眼睛适应以后,看见了墙壁的一点点白色。窗帘没完全合 上的那道缝有些微光,像是有水在淌进来一样。?<br>
<br>
  我说,你看看,有什么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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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抓住我的手站在暗黑中,她的手异样的冰凉。她说,快开灯,我怕,我受不了了。?<br>
<br>
  她的话刚完,屋内的灯叭地一声亮了。那样突然,那样刺眼,我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像在极 度紧张中被闪电击中了一样。?<br>
<br>
  雪亮的灯光中,宋青站在门口。后来我知道她来例行查看病房的。打开灯,她也被眼前的景 象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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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br>
<br>
  每晚9点,这层楼的清洁女工作最后一次扫地。从病房到走廊,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地砖。 ?<br>
<br>
  当然,对医生和护士的值班室,她打扫得特别认真。除了扫地之外,她还用抹布将桌啦柜啦 擦得干干净净。忽然,她在宋青的桌上发现一个新鲜的玩意儿。?<br>
<br>
  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球,里面有水,一个好看的仙女在水面上飘飘欲飞。她拿起这玻璃 球来,里面的水便剧烈晃动起来,像台风吹进了大海一样,那仙女在翻天覆地的水中始终不 沉,随着浪子上下翻飞,很是有趣。?<br>
<br>
  一只手在后面拍了她一下。她回头看见宋青站在她身后。好玩吗?宋青问。真有意思,她说 ,你买的?宋青摇头说,秦丽的家属送的。你认得吗,以前的那个“23床”病人。?<br>
<br>
  清洁女工当然记得这个病人。有一次,秦丽问她,小夏,你老家在什么地方?她说是石坪县 。秦丽说她也是那里的。凑巧,她们还是老乡。从此,她对秦丽更亲近,常主动帮她一些零 碎事。秦丽死后的那晚,运她去太平间的手推车停在病床边。推车人对她说,帮忙抬一下吧 ,她就做了。要在以前,她才不敢接触死人呢。但当时她想到这是秦丽,想到她说话的样子 ,她也就不害怕了。?<br>
<br>
  宋青将玻璃球接了过去,晃了晃,她说,小夏你看这仙女,就像要飞出来似的。小夏又将这 玻璃球接过来,凝神看了一下,突然叫道,这仙女好像是秦丽呀!?<br>
<br>
  细长的眉毛,大眼睛,嘴唇却很沉静。确实很像秦丽。宋青心里一惊,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像 这球中的大浪一样盖过她。可她却说,我看一点儿也不像。小夏,你再看看,这就是一个一 般的仙女嘛,仙女都这样画的,再说,秦丽的左耳根有一颗痣,是吧??<br>
<br>
  说话之间,宋青忽然看见有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她走出去,看见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正站在 走廊上。她问,李大爷,有事吗?李老头略显慌张地说,没,没事。我找纪医生。宋青说纪 医生正在病房看病人呢。李老头点点头,背转身便向走廊另一端走去。?<br>
<br>
  小夏到别处打扫卫生去了。宋青坐在空荡荡的值班室里,眼睛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玻璃球。这 是秦丽的男友特意挑选的礼物吗?他送这么一件东西给我是什么意思?宋青心里七上八下,她 伸手将这玻璃球放进抽屉,又严严实实地关上。她不想再看见这件东西。?<br>
<br>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纪医生走了进来。他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说,我出去一会儿,这里你就 照料着一下。宋青看见他神色凝重,便问发生了什么事,纪医生犹疑了一下,走过去关上门 ,然后说,殡仪馆运来一具无名女尸,李老头说,他觉得有些像我那失踪的妻子,我不太相 信,但还是去看看。?<br>
<br>
  李老头说,他今下午去殡仪馆办事,听说刚才运来了一具无名女尸,是在铁道边的树林里发 现的。警察处理了现场,拍了照,给尸体作了检查,就运到这里来了。本来,李老头对死人 啦尸体啦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当时却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一定要去看看。他进了殡仪馆 的太平间,在屋子角落的地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被一床白被单蒙着。李老头蹲下 去,用手轻轻揭开被单的一角,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了他一下,只有迎面撞上火车或者从高 楼跳下的人死后才是这样血淋淋可怕。李老头立即给这张脸盖上被单,站起身时却又愣住了 。他忽然觉得这人很像纪医生失踪了一年多的妻子,董雪,对,很像是她。李老头再次蹲下 身去,揭开被单看了一会儿,面部模糊得已经变形,但一种第六感觉告诉李老头,这人很可 能就是董雪。?<br>
<br>
  宋青听得毛骨耸然。她对纪医生说,也不一定就是董雪吧。当然,你去看看还是有必要。?<br>
<br>
  纪医生将脱下的白大褂重重地甩在椅子上。他说我就走了,这事别向任何人讲。宋青不住地 点头,心里又惊又怕。?<br>
<br>
  她听见纪医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br>
<br>
  墙上的挂钟指着夜里10点20分。她突然想到该劝劝纪医生明天白天再去。这样晚了,去殡仪 馆查看一具无名女尸,无论如何是很可怕的。当然,纪医生心急,要等到明天恐怕也不大可 能。?<br>
<br>
  宋青的思绪乱跳。她看见董雪跳舞的样子。那是两年前了,是纪医生的生日,她和小梅都上 纪医生家吃晚餐。他们都喝了一点葡萄酒,小梅说,董姐,跳一段舞给我们看吧,你是市歌 舞团的舞蹈尖子了,露两手让我们饱饱眼福。董雪笑吟吟地说,看我都长胖了,还跳什么舞 呀。小梅望了一眼她高耸的胸部,说你不胖,是性感,董雪说,算了,别恭维我了,30岁的 人了还谈得上性感?宋青插话道,这年龄正好。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董雪佯怒着用拳头打 她。后来,董雪被逼得没法,只好站起来在屋中央做了几个舞蹈姿势。她穿着黑色的紧身小 衫,白色的大摆长裙,她的手臂雪白颀长。从她举臂抬腿的如风轻盈中,宋青能感受到她当 年在舞台上的形象。?<br>
<br>
  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可以莫名其妙的消失,这太难让人相信。一年多了,这桩失踪案毫 无线索。今晚,她会血糊糊地躺在殡仪馆来结束这桩悬案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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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揣想着纪医生见到妻子遗体时的场景,她感到害怕。?<br>
<br>
  夜深了。整座医院没有一点儿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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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晚9点,这层楼的清洁女工作最后一次扫地。从病房到走廊,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地砖。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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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对医生和护士的值班室,她打扫得特别认真。除了扫地之外,她还用抹布将桌啦柜啦 擦得干干净净。忽然,她在宋青的桌上发现一个新鲜的玩意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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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球,里面有水,一个好看的仙女在水面上飘飘欲飞。她拿起这玻璃 球来,里面的水便剧烈晃动起来,像台风吹进了大海一样,那仙女在翻天覆地的水中始终不 沉,随着浪子上下翻飞,很是有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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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在后面拍了她一下。她回头看见宋青站在她身后。好玩吗?宋青问。真有意思,她说 ,你买的?宋青摇头说,秦丽的家属送的。你认得吗,以前的那个“23床”病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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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洁女工当然记得这个病人。有一次,秦丽问她,小夏,你老家在什么地方?她说是石坪县 。秦丽说她也是那里的。凑巧,她们还是老乡。从此,她对秦丽更亲近,常主动帮她一些零 碎事。秦丽死后的那晚,运她去太平间的手推车停在病床边。推车人对她说,帮忙抬一下吧 ,她就做了。要在以前,她才不敢接触死人呢。但当时她想到这是秦丽,想到她说话的样子 ,她也就不害怕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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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将玻璃球接了过去,晃了晃,她说,小夏你看这仙女,就像要飞出来似的。小夏又将这 玻璃球接过来,凝神看了一下,突然叫道,这仙女好像是秦丽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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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长的眉毛,大眼睛,嘴唇却很沉静。确实很像秦丽。宋青心里一惊,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像 这球中的大浪一样盖过她。可她却说,我看一点儿也不像。小夏,你再看看,这就是一个一 般的仙女嘛,仙女都这样画的,再说,秦丽的左耳根有一颗痣,是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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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之间,宋青忽然看见有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她走出去,看见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正站在 走廊上。她问,李大爷,有事吗?李老头略显慌张地说,没,没事。我找纪医生。宋青说纪 医生正在病房看病人呢。李老头点点头,背转身便向走廊另一端走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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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夏到别处打扫卫生去了。宋青坐在空荡荡的值班室里,眼睛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玻璃球。这 是秦丽的男友特意挑选的礼物吗?他送这么一件东西给我是什么意思?宋青心里七上八下,她 伸手将这玻璃球放进抽屉,又严严实实地关上。她不想再看见这件东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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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纪医生走了进来。他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说,我出去一会儿,这里你就 照料着一下。宋青看见他神色凝重,便问发生了什么事,纪医生犹疑了一下,走过去关上门 ,然后说,殡仪馆运来一具无名女尸,李老头说,他觉得有些像我那失踪的妻子,我不太相 信,但还是去看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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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头说,他今下午去殡仪馆办事,听说刚才运来了一具无名女尸,是在铁道边的树林里发 现的。警察处理了现场,拍了照,给尸体作了检查,就运到这里来了。本来,李老头对死人 啦尸体啦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当时却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一定要去看看。他进了殡仪馆 的太平间,在屋子角落的地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被一床白被单蒙着。李老头蹲下 去,用手轻轻揭开被单的一角,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了他一下,只有迎面撞上火车或者从高 楼跳下的人死后才是这样血淋淋可怕。李老头立即给这张脸盖上被单,站起身时却又愣住了 。他忽然觉得这人很像纪医生失踪了一年多的妻子,董雪,对,很像是她。李老头再次蹲下 身去,揭开被单看了一会儿,面部模糊得已经变形,但一种第六感觉告诉李老头,这人很可 能就是董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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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听得毛骨耸然。她对纪医生说,也不一定就是董雪吧。当然,你去看看还是有必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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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将脱下的白大褂重重地甩在椅子上。他说我就走了,这事别向任何人讲。宋青不住地 点头,心里又惊又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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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纪医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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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挂钟指着夜里10点20分。她突然想到该劝劝纪医生明天白天再去。这样晚了,去殡仪 馆查看一具无名女尸,无论如何是很可怕的。当然,纪医生心急,要等到明天恐怕也不大可 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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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的思绪乱跳。她看见董雪跳舞的样子。那是两年前了,是纪医生的生日,她和小梅都上 纪医生家吃晚餐。他们都喝了一点葡萄酒,小梅说,董姐,跳一段舞给我们看吧,你是市歌 舞团的舞蹈尖子了,露两手让我们饱饱眼福。董雪笑吟吟地说,看我都长胖了,还跳什么舞 呀。小梅望了一眼她高耸的胸部,说你不胖,是性感,董雪说,算了,别恭维我了,30岁的 人了还谈得上性感?宋青插话道,这年龄正好。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董雪佯怒着用拳头打 她。后来,董雪被逼得没法,只好站起来在屋中央做了几个舞蹈姿势。她穿着黑色的紧身小 衫,白色的大摆长裙,她的手臂雪白颀长。从她举臂抬腿的如风轻盈中,宋青能感受到她当 年在舞台上的形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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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可以莫名其妙的消失,这太难让人相信。一年多了,这桩失踪案毫 无线索。今晚,她会血糊糊地躺在殡仪馆来结束这桩悬案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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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揣想着纪医生见到妻子遗体时的场景,她感到害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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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整座医院没有一点儿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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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br>&nbsp;<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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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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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构想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本想将我和宋青之间发生的一件事隐去。因为这件事把我搞得 很混乱,不讲也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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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陷入这桩发生在医院的恐怖并差点丧命,与那件事还不能说没有 一点儿关系。?<br>
<br>
  坏就坏在那件事唤起了我的一种稀奇古怪的幻想,它将我推上了一条我所不能控制的路。我 得承认,事情的开始来自于宋青对我的信任。?<br>
<br>
  那是宋青的一个休息日,她请我去她的宿舍玩,说是要请我吃饭。自从医院的走廊上出现白 脸女人事件后,宋青上夜班时很多时候我都陪着她,我想她是要表达谢意吧。?<br>
<br>
  这是医院的单身宿舍。二室一厅。宋青和一个姓刘的小护士各住一间卧室,并共用客厅、厨 房和卫生间。小刘护士去外地的医学院进修去了,她的卧室门关闭着,门把手上已经有了灰 尘。客厅里放着简易的长沙发,但铺着好看的大绒巾,还堆着几个绘着猫猫狗狗的大*垫, 简洁之中,散发着单身女孩子的温馨气息。?<br>
<br>
  宋青围着小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说菜很快就好了。我说没关系,茶几上的小花瓶里插着 几枝星星点点的小雏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面抽象的装饰画。我吸着烟,将烟灰掸在一 个小瓷碟里(宋青用它代替烟灰缺)。?<br>
<br>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极寻常的聚会。我们都喝了一点葡萄酒。宋青讲起她极喜欢读小说,并由 此影响了她中学的功课。想来考大学无望,这才转念进了卫生学校。知道我是作家以后,她 感到很神秘。她说,作家一定是很神秘、很丰富的人,才能写出那样多书。有一刹那,我甚 至以为宋青是爱上我了。?<br>
<br>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我吃了一惊。宋青讲起她一个表姐,26岁,结婚一年多了还没怀上孩子 ,男方有问题。实在没办法,找到了在医院工作的她,要她帮忙物色一个男子,用人工授精 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br>
<br>
  你帮帮我吧,宋青对我央求道。不知是喝了点葡萄酒的缘故,还是这个问题过于敏感,宋青 的脸颊绯红,眼中有一种异样动人的光。?<br>
<br>
  现在想来,我当时怎么会像解除了武装一样,毫无抵抗地就答应了这件事?我只是梦幻般地 问,那怎么做呢?她说就在她这屋里做,由她来操作。她这样安排的时候语气很冷静,使我 想起她在医院里穿着白罩衫时的形象。她还说,这事要永远保密。我突然强烈感到她是在冒 险做一件违背医疗和社会道德准则的事。但是,由于是冒险,这让人感到刺激。?<br>
<br>
  接下来,她完全像一个医生那样吩咐我了,说她的表姐10多天后就要到这里来。这段时间, 我得禁欲,这样质量才会好。末了,她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那个23床的病人好像很喜欢你 ,是吗?她提到了那天深夜的事,她查病房时打开了灯,看见我和吕晓娅几乎是拥抱着站在 屋子里。?<br>
<br>
  我只好将吕晓娅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的事给她讲了。我说那很可能是吕晓娅的幻觉, 但她确实很害怕,我只是去给她壮壮胆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将吕晓娅在床垫下发现秦 丽的日记的事隐瞒了,我也不知当时为什么要隐瞒,它由此带来的后果更是我当时无法预料 的。?<br>
<br>
  宋青舒了一口气,只是说,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并不是说你喜欢上了吕晓娅。不过,这医院 老发生怪事,确实挺吓人的。我说一切也许都是幻觉吧,包括你看见的白脸女人,都是幻觉 ,没什么可怕的。?<br>
<br>
  宋青发出尖锐的叫声来阻止我提到这件事。她说,别说这些了,我怕。?<br>
<br>
  我们于是谈了些轻松的话题。接下来我参观了她的卧室。一张整洁柔软的单人床,铺上放着 一个丑乖丑乖的布娃娃。我在床边坐了坐,弹性很好,从被单、枕头等这些柔软的织物中散 发出一种幽幽的香味。我无端地感到我答应宋青的那件事就将在这里发生。要命的是,这事 由她来操作,我想不明白她会怎么安排。我还在头脑中迅速勾画着她表姐的形象,最后我发 觉那其实就是宋青的形象,只是按年龄推断更成熟一些而已。我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但 是,关于医疗的概念当时确实很模糊,而一种充满色情意味的东西使我的头脑晕乎乎的发涨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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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室仅有的一扇窗窗帘低垂。窗台很宽,上面放着一个小闹钟,旁边还意外地放着一副望远 镜,宋青说是去年夏天出去旅游购买的。我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很亮,但有一大团乌云在 移动,或许要下一场暴雨了。对面是医院的另一幢宿舍楼,使宋青这五楼的窗口也望不到更 远。?<br>
<br>
  宋青走到我的旁边,指给我看对面的一个阳台和窗户,她说那就是纪医生的家。她说自从纪 医生的妻子董雪失踪以后,那窗户的窗帘就再也没打开过,她说这就像纪医生的心情,压抑 而悲痛。这使我感到宋青的说话还真有些文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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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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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炎热的日子里,下午1至3点是病区最安静的时候。这时病人都在睡午觉,医生护士在值班 室打盹,走廊上空空荡荡似乎是一片无人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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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睡得正香,迷糊中似乎听见屋内有搬动椅子的声音。她仿佛觉得有人正坐在床前望着 她。但她睁不开眼睛,她太困了。自从夜里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以后,她夜里就再没 睡安稳过。因此,她得抓紧午睡的时间,睡得个天昏地转才过瘾。?<br>
<br>
  迷糊中她一闪念觉得,也许是薇薇来看望她了。薇薇是个苦孩子,父母都失了业,吃穿都是 最差的。但就这么个穷人家,薇薇却长得饱满、水灵。到底是19岁的女孩子,像花一样,不 用浇多少水也美得逼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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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翻了一下身又睡过去了。她梦见薇薇穿着她设计的那套白色晚装出现在t型台上。那是她 的一件获奖作品,典雅、圣洁而又非常性感。她看见薇薇裸露的肩膀在晚装的映衬下圆润而 高贵,全身的曲线隐隐约约像雾中的山脉。她安排她没戴胸罩,这使她的胸部更加自然挺拔 ,两点乳头在柔滑的丝绸后面凸起,性感得要命。她感到自己的手正抚摸着薇薇的乳房,她 兴奋、陶醉。薇薇红着脸,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便紧紧抱住了她。她在梦中想,现在医生 也不会来查看病房的,于是便搂着薇薇睡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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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空荡荡的室内使吕晓娅很奇怪,薇薇来过吗?显然没有。然而,原先放在屋角的那 把木椅却确实放在了她的床前,是谁在这里坐过呢?吕晓娅感到有点惊慌,看了看自己的身 体,只穿着一件绷得紧紧的小背心和一条半透明的小内裤,虽说盖着薄薄的被单,但她不敢 保证在睡眠翻身中,这床被单会始终遮盖着她。?<br>
<br>
  她趿上拖鞋走下床去,想在室内发现什么礼品之类的东西,好判断是谁来看望过她。但是没 有。她的眼光盯住那把床前的木椅看下去,突然在地上发现了一点烟灰,她蹲下去细看,确 实是烟灰。这证明真是有人来过,并且是个男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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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慌中,她想不出来的是什么人。她是个没有男友的独身女人。多年前,曾有一个男友,发 了疯似的要娶她,可自从她患了子宫肿瘤后,那男人就躲得远远的了。她一下子明白,女人 在男人的心目中只是会生崽的母兽,至于爱情,只是繁衍前的花招。她看过一个资料,说男 女成熟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化学物质,*着这种化学反应,男女相互吸引,可这种化学物质一 点儿也不持久,几年后就挥发掉了。她突然觉得这很绝望,很无聊。从此,她再没结交过男 友。就这样30岁了,她觉得没男人自己一样过得满好。?<br>
<br>
  看着这把莫名移动的椅子和地上的烟灰,她突然对这医院很生气,管理混乱,什么人都在这 里乱窜,太不像话。她决定先不扫去这地上的烟灰,等一会医生或护士来了,好狠狠地给他 们提一通意见。什么鬼地方,夜里她看见一个赤裸的女人吊在天花板上,医生护士却说是她 的幻觉,还给她注射镇静剂,那么今天下午这件事可不是幻觉了,看他们怎么解释。?<br>
<br>
  想起刚才的梦,吕晓娅记起薇薇好长一段时间没到医院来看她了。薇薇很忙,可这是她的过 错,因为如果不是她发现了薇薇的好身材并把她推上了t型台,薇薇现在就还是一个成天围 着她转的普通女孩子。可现在的薇薇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了,那个胖老头子将薇薇从t 型台上带了下来,先是带到酒楼酒吧,然后就带到了他的办公室。薇薇现在有房有车有体面 的职业,可她却说,吕姐,我恨死那老头子了。这句话让吕晓娅放了心,并且还有些开心, 就像一件自己制造的武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样。男人是又蠢又没意思的东西,她对薇薇说 ,你得始终保持清醒。?<br>
<br>
  整个下午都没有医生或护士到她的病房来,吕晓娅觉得自己像被人忘记了一样。她拿起那本 借来的书名叫《女巫》的书翻起来。她喜欢里面那些彩色插图,一丝不挂的女巫被吊在火刑 上,上面是中世纪的天空,飞着牛头马面的魔鬼。她认为这些女巫都是了不起的女人,她们 的一个梦、一个直觉或一句咒语就可以让这个世界颠来倒去。男人都怕她们,烧死她们是因 为男人愚蠢、胆小、害怕。她想到现在这个目光短浅无聊之极的男人世界,她相信一百个世 纪后,还会有女巫来收拾残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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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晓娅正是这样爱上了时装设计,她的本职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设计员,业余却沉醉于各种服 装表演或大赛的梦幻设计。她为女孩子们写意画梦不是要迷倒男人,而是要女人发现自身有 多么了不起。蛇一样的古老而又年轻,喷火魅力在t型台上表达的简直就是梦幻。?<br>
<br>
  而现在,地上的烟灰表明有男人在窥视她。在她睡着以后,那个丑恶的东西悄悄潜进来,坐 在她的床前。他要干什么?吕晓娅想起在半夜听见过的神秘的脚步声,会不会是一个人呢?她 开始还为自己独住一间病房高兴,现在却迫切希望对面那张空着的病床立即就住进一个病人 来。这样,人气旺一些,也好驱散这些莫名其妙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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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br>
<br>
  纪医生给我表弟作了骨髓移植后,表弟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这使我万分高兴,觉得自己守 护在医院的辛劳真是值得。相比之下,守护表弟时写下的这些零零碎碎的小说一点儿也不重 要了。尽管这里发生的事使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并且我有很强的记录的冲动,但是,如 果表弟能够康复(尽管理智告诉我这对于白血病患者很难真正做到),叫我一辈子不写小说也 行。我祈祷奇迹能在我表弟身上出现。?<br>
<br>
  表弟能够到楼下散步了,我便常陪着他到医院的林荫道上去走走。不过他的自由行动有时也 让我着急。有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后没看见表弟,便直奔楼下去找他,可没人,他会上哪里 去呢?我怕他单独时出事,比如晕倒之类。我心急火燎地往医院外边跑,在大门口正遇见他 从街上回来,我叫住他,责怪他不该单独上街去,他说没事,闷得慌到街上走走,顺便买了 几本杂志。?<br>
<br>
  我接过杂志一看,全是些电影画报之类的东西,我感到奇怪,你什么时候成了追星的影迷了 ?我了解表弟,十足的足球迷,买杂志只有一种,那就是《足球》。?<br>
<br>
  这事到晚上便有了谜底。大约是10点多钟吧,宋青到病房来给表弟量体温时,意外地发现了 这些画报。她高兴地坐在床边翻看起来。表弟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一边说,一边就红了 脸。我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看见表弟尴尬的样子,就替他壮胆说,对,该给宋青送点 礼了,别人为你累了多少呀,宋青说,我就在这里看看行了,还是留给小弟看吧。表弟忙说 ,我不喜欢看这些,我只看足球。说着,就背出一大串足球名将的名字来,夹杂着“意甲” 啦“英超”啦等名词。没想到,宋青对此还一点儿也不陌生,接过表弟的话题,就谈起欧洲 的最近一场球赛来。这让我一下子体会到他们的年轻,他们有他们的世界。?<br>
<br>
  接连几晚,宋青都到这病房来聊天。她还像我表弟病重时那样替他削苹果。表弟说,宋姐, 你自己吃吧,我恨死吃水果了。宋青便瞪了他一眼,说要听话,吃水果有好处,表弟便乖乖 地伸手接过苹果吃起来。?<br>
<br>
  时间长了,我便拿起一本书,一边看,一边陪他们聊天。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坐在床铺上玩 起扑克来,输了的要挨一次刮鼻子。我看见宋青用指头在表弟的鼻子上一刮过后,表弟的脸 上顿时出现怪相,宋青便嘻嘻笑起来。轮到该表弟刮宋青的鼻子了,他伸出手,只在她鼻梁 上轻轻一擦就完事。我说,这不公平,表弟你得重一些。表弟说,算了,她会哭鼻子的。宋 青又笑了,说你才会哭鼻子呢。?<br>
<br>
  笑过之后,表弟突然问道,宋姐,我这病肯定会死吗?宋青愣住了,迟迟疑疑地说,别瞎想 了,现在对你的治疗挺有效的,北京已经有病人通过这种治疗活了10多年了。再往以后发展 ,这病就能彻底治愈了。?<br>
<br>
  表弟没有再说什么,呆呆地坐在床铺上,他说不玩扑克了。我和宋青都连忙劝了他一些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们。?<br>
<br>
  接下来,我发现表弟有了一个新习惯,这就是每天晚餐过后,就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呆坐。这 里*墙有一张长椅,他坐在那里,看着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病人、家属、医生和护士,一副 漫不经心的样子。每晚这个时候也是宋青最忙的时候,她在各个病房间走进走出,询问病情 啦输液啦什么的忙个不停。她一会儿在走廊中段出现,一会儿又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表 弟身边的时候,她点点头,嘴角露出孩子气的一笑,然后朝前走,护士衫衬出她的背影很迷 人。?<br>
<br>
  我开始为表弟担忧起来。我知道这个17岁的少年萌动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而这对于一个血 癌患者来说,带来的感受除了朦胧的期待、向往外,绝望的感受一定也不会少。而这,对表 弟的健康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无法确定这些,但是担忧。?<br>
<br>
  我在病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再次走出门时,看见走廊上的长椅已是空空的了。表弟到哪里去 了呢?吕晓娅打了一瓶开水正从走廊上经过,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便对我说,你表弟陪 宋青上21楼去了,宋青去取一个病人的化验单,但天黑了不敢上21楼,你表弟便陪她去了。 ?<br>
<br>
  21楼?那是医院的实验室、化验室集中的地方。纪医生曾经带我去过,有真实的人体骨架。 我面对那副腿骨、肋骨、脊骨、颅骨和已经不存在的面部上那两个大得惊人的空眼眶时,曾 想到这人生前的喜怒哀乐,以及他能不知道自己会以这种形式继续存在吗?在我的感觉中,2 1楼有点像外星人探测地球生命的实验工场,它以各种颜色的化学溶液、以种种结构复杂的 钢铁机器、以呜呜作响的电流和层层叠叠的光学镜头发出的微光,诠释着生命的真像。?<br>
<br>
  我看了看表,晚上9点零5分。我知道宋青和我表弟乘上的电梯已抵达了那里。电梯门打开后 ,是长长的走廊。化验室在走廊的中段,玻璃门的右侧开了几个小窗口,化验单就插在一根 铁钉上,那是不可动摇的权威。?<br>
<br>
  我等了20分钟,还没见他俩回来,我心里不安起来,便向电梯门跑去,我得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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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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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给我表弟作了骨髓移植后,表弟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这使我万分高兴,觉得自己守 护在医院的辛劳真是值得。相比之下,守护表弟时写下的这些零零碎碎的小说一点儿也不重 要了。尽管这里发生的事使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并且我有很强的记录的冲动,但是,如 果表弟能够康复(尽管理智告诉我这对于白血病患者很难真正做到),叫我一辈子不写小说也 行。我祈祷奇迹能在我表弟身上出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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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能够到楼下散步了,我便常陪着他到医院的林荫道上去走走。不过他的自由行动有时也 让我着急。有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后没看见表弟,便直奔楼下去找他,可没人,他会上哪里 去呢?我怕他单独时出事,比如晕倒之类。我心急火燎地往医院外边跑,在大门口正遇见他 从街上回来,我叫住他,责怪他不该单独上街去,他说没事,闷得慌到街上走走,顺便买了 几本杂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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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杂志一看,全是些电影画报之类的东西,我感到奇怪,你什么时候成了追星的影迷了 ?我了解表弟,十足的足球迷,买杂志只有一种,那就是《足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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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到晚上便有了谜底。大约是10点多钟吧,宋青到病房来给表弟量体温时,意外地发现了 这些画报。她高兴地坐在床边翻看起来。表弟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一边说,一边就红了 脸。我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看见表弟尴尬的样子,就替他壮胆说,对,该给宋青送点 礼了,别人为你累了多少呀,宋青说,我就在这里看看行了,还是留给小弟看吧。表弟忙说 ,我不喜欢看这些,我只看足球。说着,就背出一大串足球名将的名字来,夹杂着“意甲” 啦“英超”啦等名词。没想到,宋青对此还一点儿也不陌生,接过表弟的话题,就谈起欧洲 的最近一场球赛来。这让我一下子体会到他们的年轻,他们有他们的世界。?<br>
<br>
  接连几晚,宋青都到这病房来聊天。她还像我表弟病重时那样替他削苹果。表弟说,宋姐, 你自己吃吧,我恨死吃水果了。宋青便瞪了他一眼,说要听话,吃水果有好处,表弟便乖乖 地伸手接过苹果吃起来。?<br>
<br>
  时间长了,我便拿起一本书,一边看,一边陪他们聊天。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坐在床铺上玩 起扑克来,输了的要挨一次刮鼻子。我看见宋青用指头在表弟的鼻子上一刮过后,表弟的脸 上顿时出现怪相,宋青便嘻嘻笑起来。轮到该表弟刮宋青的鼻子了,他伸出手,只在她鼻梁 上轻轻一擦就完事。我说,这不公平,表弟你得重一些。表弟说,算了,她会哭鼻子的。宋 青又笑了,说你才会哭鼻子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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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过之后,表弟突然问道,宋姐,我这病肯定会死吗?宋青愣住了,迟迟疑疑地说,别瞎想 了,现在对你的治疗挺有效的,北京已经有病人通过这种治疗活了10多年了。再往以后发展 ,这病就能彻底治愈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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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没有再说什么,呆呆地坐在床铺上,他说不玩扑克了。我和宋青都连忙劝了他一些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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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发现表弟有了一个新习惯,这就是每天晚餐过后,就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呆坐。这 里*墙有一张长椅,他坐在那里,看着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病人、家属、医生和护士,一副 漫不经心的样子。每晚这个时候也是宋青最忙的时候,她在各个病房间走进走出,询问病情 啦输液啦什么的忙个不停。她一会儿在走廊中段出现,一会儿又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表 弟身边的时候,她点点头,嘴角露出孩子气的一笑,然后朝前走,护士衫衬出她的背影很迷 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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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为表弟担忧起来。我知道这个17岁的少年萌动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而这对于一个血 癌患者来说,带来的感受除了朦胧的期待、向往外,绝望的感受一定也不会少。而这,对表 弟的健康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无法确定这些,但是担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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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病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再次走出门时,看见走廊上的长椅已是空空的了。表弟到哪里去 了呢?吕晓娅打了一瓶开水正从走廊上经过,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便对我说,你表弟陪 宋青上21楼去了,宋青去取一个病人的化验单,但天黑了不敢上21楼,你表弟便陪她去了。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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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楼?那是医院的实验室、化验室集中的地方。纪医生曾经带我去过,有真实的人体骨架。 我面对那副腿骨、肋骨、脊骨、颅骨和已经不存在的面部上那两个大得惊人的空眼眶时,曾 想到这人生前的喜怒哀乐,以及他能不知道自己会以这种形式继续存在吗?在我的感觉中,2 1楼有点像外星人探测地球生命的实验工场,它以各种颜色的化学溶液、以种种结构复杂的 钢铁机器、以呜呜作响的电流和层层叠叠的光学镜头发出的微光,诠释着生命的真像。?<br>
<br>
  我看了看表,晚上9点零5分。我知道宋青和我表弟乘上的电梯已抵达了那里。电梯门打开后 ,是长长的走廊。化验室在走廊的中段,玻璃门的右侧开了几个小窗口,化验单就插在一根 铁钉上,那是不可动摇的权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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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了20分钟,还没见他俩回来,我心里不安起来,便向电梯门跑去,我得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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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给我表弟作了骨髓移植后,表弟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这使我万分高兴,觉得自己守 护在医院的辛劳真是值得。相比之下,守护表弟时写下的这些零零碎碎的小说一点儿也不重 要了。尽管这里发生的事使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并且我有很强的记录的冲动,但是,如 果表弟能够康复(尽管理智告诉我这对于白血病患者很难真正做到),叫我一辈子不写小说也 行。我祈祷奇迹能在我表弟身上出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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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能够到楼下散步了,我便常陪着他到医院的林荫道上去走走。不过他的自由行动有时也 让我着急。有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后没看见表弟,便直奔楼下去找他,可没人,他会上哪里 去呢?我怕他单独时出事,比如晕倒之类。我心急火燎地往医院外边跑,在大门口正遇见他 从街上回来,我叫住他,责怪他不该单独上街去,他说没事,闷得慌到街上走走,顺便买了 几本杂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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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杂志一看,全是些电影画报之类的东西,我感到奇怪,你什么时候成了追星的影迷了 ?我了解表弟,十足的足球迷,买杂志只有一种,那就是《足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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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到晚上便有了谜底。大约是10点多钟吧,宋青到病房来给表弟量体温时,意外地发现了 这些画报。她高兴地坐在床边翻看起来。表弟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一边说,一边就红了 脸。我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看见表弟尴尬的样子,就替他壮胆说,对,该给宋青送点 礼了,别人为你累了多少呀,宋青说,我就在这里看看行了,还是留给小弟看吧。表弟忙说 ,我不喜欢看这些,我只看足球。说着,就背出一大串足球名将的名字来,夹杂着“意甲” 啦“英超”啦等名词。没想到,宋青对此还一点儿也不陌生,接过表弟的话题,就谈起欧洲 的最近一场球赛来。这让我一下子体会到他们的年轻,他们有他们的世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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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晚,宋青都到这病房来聊天。她还像我表弟病重时那样替他削苹果。表弟说,宋姐, 你自己吃吧,我恨死吃水果了。宋青便瞪了他一眼,说要听话,吃水果有好处,表弟便乖乖 地伸手接过苹果吃起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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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长了,我便拿起一本书,一边看,一边陪他们聊天。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坐在床铺上玩 起扑克来,输了的要挨一次刮鼻子。我看见宋青用指头在表弟的鼻子上一刮过后,表弟的脸 上顿时出现怪相,宋青便嘻嘻笑起来。轮到该表弟刮宋青的鼻子了,他伸出手,只在她鼻梁 上轻轻一擦就完事。我说,这不公平,表弟你得重一些。表弟说,算了,她会哭鼻子的。宋 青又笑了,说你才会哭鼻子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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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过之后,表弟突然问道,宋姐,我这病肯定会死吗?宋青愣住了,迟迟疑疑地说,别瞎想 了,现在对你的治疗挺有效的,北京已经有病人通过这种治疗活了10多年了。再往以后发展 ,这病就能彻底治愈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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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没有再说什么,呆呆地坐在床铺上,他说不玩扑克了。我和宋青都连忙劝了他一些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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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发现表弟有了一个新习惯,这就是每天晚餐过后,就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呆坐。这 里*墙有一张长椅,他坐在那里,看着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病人、家属、医生和护士,一副 漫不经心的样子。每晚这个时候也是宋青最忙的时候,她在各个病房间走进走出,询问病情 啦输液啦什么的忙个不停。她一会儿在走廊中段出现,一会儿又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表 弟身边的时候,她点点头,嘴角露出孩子气的一笑,然后朝前走,护士衫衬出她的背影很迷 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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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为表弟担忧起来。我知道这个17岁的少年萌动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而这对于一个血 癌患者来说,带来的感受除了朦胧的期待、向往外,绝望的感受一定也不会少。而这,对表 弟的健康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无法确定这些,但是担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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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病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再次走出门时,看见走廊上的长椅已是空空的了。表弟到哪里去 了呢?吕晓娅打了一瓶开水正从走廊上经过,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便对我说,你表弟陪 宋青上21楼去了,宋青去取一个病人的化验单,但天黑了不敢上21楼,你表弟便陪她去了。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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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楼?那是医院的实验室、化验室集中的地方。纪医生曾经带我去过,有真实的人体骨架。 我面对那副腿骨、肋骨、脊骨、颅骨和已经不存在的面部上那两个大得惊人的空眼眶时,曾 想到这人生前的喜怒哀乐,以及他能不知道自己会以这种形式继续存在吗?在我的感觉中,2 1楼有点像外星人探测地球生命的实验工场,它以各种颜色的化学溶液、以种种结构复杂的 钢铁机器、以呜呜作响的电流和层层叠叠的光学镜头发出的微光,诠释着生命的真像。?<br>
<br>
  我看了看表,晚上9点零5分。我知道宋青和我表弟乘上的电梯已抵达了那里。电梯门打开后 ,是长长的走廊。化验室在走廊的中段,玻璃门的右侧开了几个小窗口,化验单就插在一根 铁钉上,那是不可动摇的权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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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了20分钟,还没见他俩回来,我心里不安起来,便向电梯门跑去,我得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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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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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医生坐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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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心神不定的,习院长坐在大办公桌后面说,还在为董雪的失踪操心吗?一年多了,你 就死了这条心吧,成天跑去跑来的,有什么作用呢??<br>
<br>
  纪医生心里格登一下,一定是他去殡仪馆查看无名女尸的事被习院长知道了。那天,当他惊 慌失措地走进殡仪馆的停尸间,揭开那具血糊糊的女尸身上的被单时,他差一点就将她看成 是董雪了。面部虽说已扭曲,但轮廓确实很像。毕竟,纪医生太熟悉自己的妻子了,这不是 董雪,他很快作出确认。?<br>
<br>
  他走出殡仪馆的时候,感到有一些眼光在神秘兮兮地望着他。他不知道殡仪馆里的这些人会 怎样议论他,好在医院里的人不知道,除了李老头和宋青。?<br>
<br>
  那么,谁给院长讲了这件事?李老头成天守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见人都很少说话,简直像哑 巴一个,他不可能对外讲。宋青呢?她知道这事我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并且我们关系不错, 她也不太会对院长讲起这事。?<br>
<br>
  但是,院长昨天找宋青谈过话。纪医生猛地想起昨天刚上晚班,值班室里的电话就响了,宋 青接过电话后说,那我马上就来。宋青回来后说,是院长找她,因她为本月的奖金问题给上 面提了意见。宋青说,这就是分配不公嘛,累死累活,每月几百块钱,只保住个不饿死的份 。?<br>
<br>
  纪医生现在想,宋青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在院长那里足足呆了有40多分钟,就没说点别的?比 如,关于他纪医生,他想以后得对宋青有所提防才对。?<br>
<br>
  习院长隔着办公桌递给他一支香烟,你得振作精神,院长说,最近有大手术我都没安排你做 ,是怕你出错。可是,你是我们院里的一把好刀啊,不用怎么行呢??<br>
<br>
  习院长在专业上与他是同行,都是在业界小有名气的胸外科专家,不同的是,习院长的老婆 在卫生局当了一个副处长,这样,他和局里的头头们可熟了,三年前趁老院长离休,他就名 正言顺地被提拔当上了院长。不过,老习对他纪医生不薄,当上院长半年不到,就私下给了 他一大笔钱,让他把住房彻底装修了。大家都过过现代化的生活嘛,习院长笑嘻嘻地对他说 ,并承诺只要认真效力,以后回报多多。?<br>
<br>
  其实,纪医生明白,这一切好处仅仅来源于一个绝密消息,那就是习院长在城里私下开了一 所美容院,是一个要他作手术的女病人悄悄向他透露的。那女病人说,她以前常去那里作美 容,时间长了,才得知那美容院的真正老板是这家医院的习院长。那美容院很豪华,女病人 说,至少得上百万投资吧。?<br>
<br>
  纪医生当时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很正常。整个医院的人事、医疗、药品等大权统统在 他老习一人的手里,搞这点钱还不容易??<br>
<br>
  但纪医生也有了一个主意,他找着习院长说,我妻子闲着在家,你帮忙给她安排个工作吧, 比如美容院就适合她。到医院来她嫌脏,美容院她会喜欢的,她以前在歌舞团,化妆什么的 ,还有些基础。习院长说,我到哪里去给她联系美容院呢?纪医生不容置疑地说,院长,你 肯定有办法,能帮上这个忙的,我先谢谢你了。?<br>
<br>
  习院长真是聪明人,他能感到这些话中的潜台词,除了很快安排董雪去美容院上班外,还到 纪医生家作客,并说你这房子面积是够了,有100多平方吧,可就是该装修装修,我们算兄 弟了,你拿五万块钱去做这事吧。?<br>
<br>
  从此,纪医生感到习院长还算个知识份子,有良心,够朋友。当然,他纪医生的医术对这医 院也不可或缺,这算他自己的本钱。看着他心神不定地上不了手术台,习院长心里着急也是 应该的。?<br>
<br>
  把他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说我尽量调整情绪,有大手术,还是我做吧。习院长深表同情地 说,也难怪,董雪失踪一年多没有音讯,叫人难过啊。她妹妹董枫现在还经常找我,说是医 院要负责,美容院也要负责,好像我们犯了什么过错似的。我每次都对她说,董枫,你冷静 点好不好,你姐姐失踪,我们大家都着急,该想的法都想了,报纸电视上的寻人启事都是院 里出的钱,你相信,这事会有结果的。?<br>
<br>
  纪医生心里一惊,都一年多时间了,这董枫还找医院闹事,也太不近情理了。应该说,董枫 还算是他们的同行,她在一所精神病院作护士长,又不是街上卖菜的婆婆大娘,这样纠缠, 确实叫人恼火。?<br>
<br>
  纪医生说,我有时间找董枫聊聊,董雪是我妻子,失踪了谁不着急呢?她作为妹妹也该体谅 体谅。?<br>
<br>
  纪医生起身要走,习院长站起来说,还有一件事,你得去看看。据美容院里的人说,老有一 个电话找董雪,说是董雪在他们那里订了一件体操服,订金都交了的,怎么不去取货?美容 院不便讲董雪失踪了,就说她出差了,等回来后就转告她。你就去替她取了那服装吧,习院 长说,免得经常来电话烦人。?<br>
<br>
  纪医生点头称是,便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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