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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那天半夜,我在宋青的房间窗口望出去,确确实实地看见纪医生 家的窗帘后亮着灯,而此时纪医生正在上夜班,这家里会有什么人吗?难道有人猜测董雪并 未失踪是事实?我紧紧地盯着那发光的窗帘,希望能看见有人影晃动,我感到眼睛都盯得发 涨了,那窗帘上的光始终是均匀的,没有暗影晃动的痕迹。我扶在窗台上的手无意中碰到 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架望远镜,我记得以前看见过的,宋青说是在一次旅游中 买的,这使我如获至宝。为了隐蔽起见,我关掉了房内的灯,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举起望 远镜观察起对面来。?

  纪医生家的窗户近在眼前,窗帘暗红色的,有竖条纹,像虎皮一样。 我很奇怪有人会选上这种窗帘。房内开着灯,但窗帘较厚,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的镜头向 左移动,那是纪医生家的阳台,有几盆黑糊糊的花草,另外晾着一些衣服,看不清颜色, 但我从中发现了有一条裙子,对没错,一定是一条裙子,我感到心里格登一下,这证明屋 里住着女人。是董雪吗?天知道!但是,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可能吗?我无法回答。?

  我重新将镜头对准窗帘,映在后面的灯光一动不动,仍然没人晃动的迹像。这两幢楼之间是 一片空地,有几株稀疏的树影,无意之中,我突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人,仰着脖子,好像在 张望什么。我赶紧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这个人,距离拉近,吓了我一大跳:这人是守太平 间的李老头!我看了看表,12点1刻,这老头子深更半夜在那里望什么呢?从他仰头的角度看 ,应该是正对着纪医生家的窗户。上帝,他怎么会和我同时在观察这窗户的亮光呢?我无法 解释我当时作出的决定。也许一个人让自己进入狩猎者角色后,他自动地就会在丛林中奔 跑。这时,他有的是勇气,因为捕到猎物他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已记不得我当时是怎 样摸黑跑下楼梯的了,我鼻子里喘着粗气,转过楼角,一眨眼工夫,我已出现在两楼之间 的那片空地上。?

  那人影还在那里,像一尊黑糊糊的石头,以他的不动声色观察看纪医生 家的窗户。我定了一下神,然后以决不回头的脚步向那黑影走过去。大约离他还有七八步 远时,他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对着我。?

  李大爷!我先发制人地喊道,这么晚了,还不休 息啊??

  他愣住了,这是由于他看不清我的脸的缘故。当然,就算看清了,他又怎能认识我 呢?你……他喉咙里嘟咙着。?

  我姓龙。我走近他说。我惊奇自己当时怎么毫无准备地就编 造出了自己的身份。我说,我是治安科新来的负责人,特地出来察看察看。有什么不安全 的情况,尽管给我讲。?

  李老头缓过气来,讨好地说,龙科长真是太辛苦了,半夜还出来察 看。我睡不着觉,也是随意走走。再说,急诊室有几个危重病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 叫人去拉尸了,干我这行啊,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哦,对了,顺便给科长反应一下,我 那太平间的门坏了多时了,反应了多少次,就是没人来修。科长能不能去看一下,那门朽 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没想到我信口编造的身份弄巧成拙,这老头子向我发招了: 半夜三更,你敢去看看我那坏了的门么?看来,这老头子收拾领导有一整套。我进退两难, 只好硬着头皮说,什么门?坏了就修嘛,走,看看去!我听见老头子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看样子,我的这一举动他也感到意外。?

  我们一前一后地向医院的西北角走去,在夜半 的静寂中,活像两个鬼魂。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我突然觉得李老头刚才的这 句话有问题,太平间的门需要锁上吗?就算不锁,又会出什么呢?难道还会有尸体爬起来跑 了不成?不管他,等一会儿就明白了。?

  太平间的那片小院落出现在一大片空地的最尽头, 夜空将几片屋脊画成漆黑的剪影,像半埋进土里的城堡。空地上有一条水泥小道,是医院 的手推车运送尸体的唯一通道。我的鞋底在水泥地上碰出很响的声音,并且有回声,在后 面几步的地方叭嗒叭嗒地响,这是夜晚太静的缘故。走在前面的李老头时不时地回头望我 一眼,好像要将我再次辨认清楚似的。或者,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望仅仅是他的习惯。?

  这沉重而孤寂的院落到了,我很奇怪这座现代化的医院还保留着如此老的建筑。也许投资太 平间难以引发人的兴趣,也许保留这座老房子可以看见这医院的过去,从而使怀旧的情怀 不灭??

  先是一段黑糊糊的围墙,我的鼻孔里有一种苔藓的气味,或者是堆积着剩饭剩菜的 厨房的气味。沿着墙根转弯,来到了这院落的侧面,墙上开了一道黑色的大口子,李老头 向那里伸了一下手,随即响起吱呀一声的门响。你看看,李老头在暗黑中盯着我的脸说, 这门已朽成什么样了,随时都会倒下来的。?

  我走过去,摸到了粗糙的门框,潮湿滑腻, 我感到手心里特别不舒服。?

  李老头说,你再进来看看,坏东西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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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那天半夜,我在宋青的房间窗口望出去,确确实实地看见纪医生 家的窗帘后亮着灯,而此时纪医生正在上夜班,这家里会有什么人吗?难道有人猜测董雪并 未失踪是事实?我紧紧地盯着那发光的窗帘,希望能看见有人影晃动,我感到眼睛都盯得发 涨了,那窗帘上的光始终是均匀的,没有暗影晃动的痕迹。我扶在窗台上的手无意中碰到 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架望远镜,我记得以前看见过的,宋青说是在一次旅游中 买的,这使我如获至宝。为了隐蔽起见,我关掉了房内的灯,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举起望 远镜观察起对面来。?

  纪医生家的窗户近在眼前,窗帘暗红色的,有竖条纹,像虎皮一样。 我很奇怪有人会选上这种窗帘。房内开着灯,但窗帘较厚,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的镜头向 左移动,那是纪医生家的阳台,有几盆黑糊糊的花草,另外晾着一些衣服,看不清颜色, 但我从中发现了有一条裙子,对没错,一定是一条裙子,我感到心里格登一下,这证明屋 里住着女人。是董雪吗?天知道!但是,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可能吗?我无法回答。?

  我重新将镜头对准窗帘,映在后面的灯光一动不动,仍然没人晃动的迹像。这两幢楼之间是 一片空地,有几株稀疏的树影,无意之中,我突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人,仰着脖子,好像在 张望什么。我赶紧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这个人,距离拉近,吓了我一大跳:这人是守太平 间的李老头!我看了看表,12点1刻,这老头子深更半夜在那里望什么呢?从他仰头的角度看 ,应该是正对着纪医生家的窗户。上帝,他怎么会和我同时在观察这窗户的亮光呢?我无法 解释我当时作出的决定。也许一个人让自己进入狩猎者角色后,他自动地就会在丛林中奔 跑。这时,他有的是勇气,因为捕到猎物他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已记不得我当时是怎 样摸黑跑下楼梯的了,我鼻子里喘着粗气,转过楼角,一眨眼工夫,我已出现在两楼之间 的那片空地上。?

  那人影还在那里,像一尊黑糊糊的石头,以他的不动声色观察看纪医生 家的窗户。我定了一下神,然后以决不回头的脚步向那黑影走过去。大约离他还有七八步 远时,他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对着我。?

  李大爷!我先发制人地喊道,这么晚了,还不休 息啊??

  他愣住了,这是由于他看不清我的脸的缘故。当然,就算看清了,他又怎能认识我 呢?你……他喉咙里嘟咙着。?

  我姓龙。我走近他说。我惊奇自己当时怎么毫无准备地就编 造出了自己的身份。我说,我是治安科新来的负责人,特地出来察看察看。有什么不安全 的情况,尽管给我讲。?

  李老头缓过气来,讨好地说,龙科长真是太辛苦了,半夜还出来察 看。我睡不着觉,也是随意走走。再说,急诊室有几个危重病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 叫人去拉尸了,干我这行啊,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哦,对了,顺便给科长反应一下,我 那太平间的门坏了多时了,反应了多少次,就是没人来修。科长能不能去看一下,那门朽 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没想到我信口编造的身份弄巧成拙,这老头子向我发招了: 半夜三更,你敢去看看我那坏了的门么?看来,这老头子收拾领导有一整套。我进退两难, 只好硬着头皮说,什么门?坏了就修嘛,走,看看去!我听见老头子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看样子,我的这一举动他也感到意外。?

  我们一前一后地向医院的西北角走去,在夜半 的静寂中,活像两个鬼魂。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我突然觉得李老头刚才的这 句话有问题,太平间的门需要锁上吗?就算不锁,又会出什么呢?难道还会有尸体爬起来跑 了不成?不管他,等一会儿就明白了。?

  太平间的那片小院落出现在一大片空地的最尽头, 夜空将几片屋脊画成漆黑的剪影,像半埋进土里的城堡。空地上有一条水泥小道,是医院 的手推车运送尸体的唯一通道。我的鞋底在水泥地上碰出很响的声音,并且有回声,在后 面几步的地方叭嗒叭嗒地响,这是夜晚太静的缘故。走在前面的李老头时不时地回头望我 一眼,好像要将我再次辨认清楚似的。或者,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望仅仅是他的习惯。?

  这沉重而孤寂的院落到了,我很奇怪这座现代化的医院还保留着如此老的建筑。也许投资太 平间难以引发人的兴趣,也许保留这座老房子可以看见这医院的过去,从而使怀旧的情怀 不灭??

  先是一段黑糊糊的围墙,我的鼻孔里有一种苔藓的气味,或者是堆积着剩饭剩菜的 厨房的气味。沿着墙根转弯,来到了这院落的侧面,墙上开了一道黑色的大口子,李老头 向那里伸了一下手,随即响起吱呀一声的门响。你看看,李老头在暗黑中盯着我的脸说, 这门已朽成什么样了,随时都会倒下来的。?

  我走过去,摸到了粗糙的门框,潮湿滑腻, 我感到手心里特别不舒服。?

  李老头说,你再进来看看,坏东西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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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天亮了,小梅从小床上爬起来,感到脑袋昏沉沉的。下半夜本来应该睡个好觉的,可一闭上 眼,就听见屋内有人的呼吸声,开灯察看,这间小小的休息室一目了然,除了她自己睡着的 这间小床,就堆着一些医疗器械,一些废纸箱之类的杂物。见鬼!他骂了一声,熄了灯继续 睡觉,可只要细心倾听,确实能感到这屋内有人的呼吸声,这搞得她心烦意乱,不断地开 灯察看,直到困倦已极,才倒头睡去。?

  总算天亮了,她走出休息室,先到隔壁望了一眼 ,纪医生已不在值班室,也许到病房察看去了。这是他下夜班前的习惯,总是要到各病房 察看一遍。小梅为自己的贪睡感到有些惭愧,幸好纪医生还大度,没有特别的事要她协助 ,一般不苛求。?

  她去了趟卫生间,后半夜有一阵子就有方便的意思,可想到寂静无声的走 廊,想到卫生间里一小间一小间带门的蹲位,想到会有什么人先于她进入那里深藏不露, 她就感到毛根直立。她害怕由于她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中,她要 到楼梯上去回收她设置在那里的机关了。她心里有点发跳,会有脚印留在那白纸上吗??

  经过走廊的时候,她顺便探头往吕晓娅的病房里望了望,薇薇还睡得正香,吕晓娅已睁大眼 睛醒在床上了。下班了吗?吕晓亚问道,同时招手让她进去,你和薇薇昨夜神秘兮兮的干什 么去了?小梅有些得意地说,破案啊,黑衣女人很快会被我抓住的。吕晓娅说,我都知道了 ,只是你们得注意保密,我是尝够这种惊吓了,但愿我出院之前会真相大白。?

  小梅觉得十 分歉意。无论如何,医院里不该发生这种事。吕晓娅说,能不能叫清洁工把各处角落打扫 打扫,那些飞蛾,会不会是从一些脏地方生出来的。?

  对,叫清洁工小夏再把卫生搞彻底一 些。想到这点,小梅突然记起昨夜就没看见过小夏的影子,走廊脏了也没人帚地。这丫头 ,到哪里玩去了呢?以前每晚9点,她都学会帚一次走廊的。看来,这丫头该受批评了。?

  从吕晓娅病房出来,小梅定了定神,径直向楼梯口走去。楼梯上已有了亮光,她夜摸索而下 的惊险之道现在看来一目了然,她想,任何使人害怕的东西都是被黑夜包裹起来的,难怪 黑衣女人总是在夜晚出现。她走下楼梯,拐了一个弯,便看见那一长条白纸安安静静地躺 在楼梯的一级上。她轻轻走下去,弯腰细看,那白纸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脚印?是黑衣女人 昨夜没出现呢?还是她发现了这个机关,一抬脚便跨过去了,后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在漆 黑的楼梯上行走,这纸条是不太会引起注意的。要么,真像童年时听说过的,这黑衣女人 是没有重量的魂灵?这更不可信。看来,得持之以恒了,今晚继续设置,不相信就遇不上她 。?

  小梅收起了白纸,不能让白天有人发现它。回到值班室,换了衣服,把护士衫挂在门后 ,下班了,她舒了一口气。?

  来到楼下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出口,医院的驾驶员谢 师傅从窗口探头招呼她。她问,要去哪里呀?谢师傅说,送习院长去卫生局开会。正说着, 习院长拎着公文包从电梯口出来了。习院长中等个子,方脸,体格健壮,干外科医生出身 的,都有一付好身体。看见小梅,习院长破例地先招呼她,寒喧几句后,习院长说,小梅 啊,最近上夜班可得提高点警惕。据市里其他几家医院反应,最近都常发生小偷进院行窃 的事件。有的小偷冒充家属甚至伪装成医生,把病人住院的钱都偷走了。我们医院还未发 生这种事,但要提高警惕,不然很危险的,有家医院还发生了小偷伤人事件,一定要多留 点心。?

  习院长的提醒使小梅多了份心思,在医院里神秘出没的黑衣女人会不会是小偷呢? 当然,如果是这样,一切就简单了,然而事件不会这样简单,一是黑衣女人出现了好几次 ,病房里并没有任何人掉过什么东西;二是黑衣女人是在夜半出现,这时所有的病人都关 上门睡觉了,她根本进不去。还有就是这黑衣女人长在走廊和卫生间出现,显然是有更加 神秘的目的。不过,不管怎样,确实要更小心一些,收集脚印的事还得继续干下去。?

  小梅拐过楼角,向医院的食堂走去。她想吃点早餐便回宿舍休息,上夜班就是这样阴阳颠倒 。在食堂外的石阶下,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正拿着两个馒头和端着一缸稀饭走出来。小梅抬头 招呼道,李大爷,买早餐啊?李老头喔喔地点头应答,走到小梅面前却停住了,他低声问道 ,纪医生的老婆有消息吗?小梅觉得奇怪,这个守太平间的老头也关心这件事?她故作不解 地说,什么消息?李老头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是说这人失踪这样久了,生要见人死要见 尸嘛,终得有结果才行。不知道纪医生寻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小梅摇摇头,心想这老头子 在这医院呆了几十年了,可真是个万事通,从医生到护士到行政人员和清洁工,谁的情况 他好像都知道一点。不过,这老头子倒从无坏心,就是爱管闲事,也许是他的工作太寂寞 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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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昨天夜里,我跟随李老头进入那道朽门之后,心里后悔不已, 半夜三更,我窜到这医院的太平间来干什么呢?一切都是我的好奇心惹的祸。首先,在宋青 的房间窗口发现李老头时,就不该下楼去找他,并且,我还随口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来的 治安科长的身份,这下可好了,李老头将我带到这里,又是抱怨这道木门朽了没人管,又 是诉说他以前养的一只狗如何忠实,但院领导坚决让他将狗送走了,说不准养狗是院里的 规定。李老头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院门又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李老头关于“出事”的担忧我确实无法理解,因为,这个地方无须防范任何人,连小偷都不 会来,这是人人明白的道理。说话间,我已经跨进了院门。李老头开了路灯,眼前是一条宽 敞的阶沿,我的左边立着一根廊柱,油漆已剥落了,有虫蛀的痕迹。阶沿上摆着一张小方桌 ,两把竹椅,背后的门虚掩着,那便是李老头的住处了。?

  李老头拉过竹椅让我坐下,就要进屋去给我泡茶,我连忙阻止他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 喝水,确实,我感到胃里非常不舒服,如果再喝点什么,一定会呕吐的。?

  院子里有一小块空地,右边是低矮的围墙,左边和正面是一排老房子,那便是停尸间了。此 刻,除了我坐的地方吊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外,其余地方都是黑糊糊的,我看了看表,快凌晨 1点了,怪不得天这样黑。?

  李老头说,这院子里以前有3盏路灯的,现在就剩下这一盏了,什么都坏了,没人来修。你 说这些事该谁管。我今天就让你都看到了,你是治安科长,得替我反应反应。?

  听着李老头的絮叨,我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李老头刚才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什 么呢?是的,纪医生在上夜班,但家里的窗帘却透着灯光,而董雪又已经失踪一年多了,这 些事是让人疑惑。但是,李老头也在为这事疑惑吗?我该向他正面提出这个问题还是迂回地 提到,以便观察他的反应?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才跟随他来到这里的,我必须提出这个问题 。?

  我的问话还未出口,外面却响起了咕隆咕隆的车轮声,我心里陡然发紧,凭直觉,我知道那 是医院的手推车送尸体来了。这就是医院的特点,尽管是半夜时分,但生死随时都可能发生 ,并不一定要选在什么时间。?

  李老头若无其事地迎了出来,我听见他与推车来的人在门外咕哝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将那 小车推进院里来了,我看见白被单下盖着一具直挺挺的尸体,一双脚没遮住,很规矩地并列 着。那双脚没穿鞋袜,白白的,踝骨像要从两边钻出来一样。?

  帮帮忙,李老头仿佛在命令我。他一边说,一边将推车停在院里,便径直往前去开停尸间的 门。我明白过来,他是要我替他将这具尸推过来,因为他前去开门,省得再回转身来。?

  那一刻,我真想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可是,当我启动脚步的时候,却像受了什么控制似 的,一步一步走向那手推车。我的掌心感到手推车的扶手冰凉,透着金属的坚硬。那死者的 头部正对着我,在白被单下圆圆地凸起,我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容。我将车推到了 停尸间门口,李老头向里一挥手,我只好顺势推了进去。?

  李老头已开燃了房内的灯。我看见靠墙是一长排类似中药店的柜子,有层层叠叠的抽屉。接 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李老的份内事了。只见他熟练地拉开了一个长长的抽屉,将小车推到抽 屉边,然后将尸体连同他身下的担架一起向外拉动,高度刚好接上抽屉,这省下了要我抬的 差事。眨眼工夫,这死者已进了抽屉。李老头吃力地推上了它,在抽屉外贴上了刚才粘在白 被单上的标笺。我想那是死者姓名之类,但没有凑过去看。?

  我向后退了一步,想赶快离开这间屋子,我感到脚被绊了一下,回头一看,天哪,这地上怎 么摆放着一具尸体呢?刚才进屋后只顾注视李老头的操作,对墙的这边就没注意到过。我像 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跳到另一边,连声问道,这具尸体怎么没进抽屉呢?我看见这尸体仿佛 要从地上的担架里站起来似的,蒙着尸体的白被单上还沾着血迹。?

  可恶的李老头完全无视我的恐惧。他走向那尸体,掀开被单的一角看了一下死者的脸,然后 回头对我说,这死者没有名字,是昨天在铁道边发现的一个伤者,运回医院,还没来得及动 手术就死了。?

  我问,那尸体怎么处理??

  等待警方通知吧,李老头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很多时候都找不到家属的,最后只好给他拍 个照留在那里,尸体便运到火葬场烧了。当然,如有必要,还得作仔细地解剖。?

  这一刻,我心里是无比的震惊,因为我突然联想到失踪的董雪,会不会,她也是早就躺在了 某个停尸间的地上,并且被作了解剖,但死的真相却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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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纪医生坐在值班室里不说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镜片反着光,面容冷静 ,仿佛正在考虑一台手术该从哪里下刀。?

  半夜已过,小梅到隔壁睡觉去了。宋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书。他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宋 青那护士衫衬出的动人的曲线,他知道她里面穿得很少,想到这点他就兴奋不已。?

  纪医生吐出一口烟来,他看见另一个被白罩衫裹着的丰满的身体。这个女医生是他18岁时的 女神,他的知青生活就是在这个女神的照耀下,才显得时而惊心动魄,时而灵光泛滥。?

  那些日子,他整天坐在她的对面,他成了她的助手在别人看来完全是因为他对医学的迷恋。 开始时,他成天往她的医疗站跑,要找出看病的理由其实很容易。后来,他干脆连看病的理 由也不要了,到了那里之后,便坐在一把老旧的藤椅上翻她的医学书籍,或者,看她给前来 就诊的农民看病。有一次,女医生出诊去了,回来后他告诉女医生说,在她离开以后,他已 经给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开了药。那是一个犯哮喘的老人,病情一目了然,下药自然是止咳 、平喘、消炎,另外加点维生素C,对不对?女医生对他大加赞赏,当地农民也认为他还有 两手本事。这样,他顺理成章地脱离了田间劳动,当了女医生的助手。一干就干了3年,直 到他考进了医学院,那段乡村医疗站的奇特生涯才消失在地平线上。?

  纪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想,其实一切纯属偶然。如果不是那一次肚子痛跑去就诊,如 果不是女医生正关门洗澡、而开门接待他时使他观察到她的白罩衫里面什么也没穿,那么, 他就不会中邪似的被这道白色的闪电击中,而后来的命运将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真是一道闪电,他觉得他的身心都被烧焦了。尽管后来,在长长的乡村夏日,他整天坐在 女医生的对面,再也未目睹过第一次的景象,然而,仅仅是那一件裹着丰满身体的白罩衫就 够他神魂颠倒了。他认为医生或护士的白罩衫是世界上的女人最美的衣裳,也是最简单最诱 惑人的装饰品,尤其是在一次七月的暴雨过后,他对这装饰品更加珍惜,并且将它深藏进一 种怀念之中。?

  那场暴雨来得非常突然,黑云一直压到了树梢,令这个夏日的下午完全变成了傍晚。屋檐倾 下了瀑布似的水帘,一声惊雷之后,整个田野仿佛都消失在迷茫的水中。而出诊的女医生就 是在这个时候跑回了小屋。她的白罩衫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显然是在雨中跌倒 过了。女医生急不可耐地脱掉了沾满泥水的白罩衫,回过身来看见他时,才突然感到唐突。 他第一次看见穿着内衣的女人的身体,四目相对时,他心里突突地跳,本能地跨出门,站在 阶沿上,看着如瀑的檐雨发愣。?

  身后的房门并没有关上。他听见女医生搬动洗澡用的那个大木盆的声音,听见往大木盆里加 水的声音。在笼罩天地的哗哗雨声中,他奇怪地感到,屋里任何细微的响声都清晰可辨。突 然,他听见女医生在轻轻叫他,小纪,来给我冲冲水。那声音有些发颤,细若游丝,但却不 可抗拒。?

  他记不得是怎样走向那木盆的了。女医生坐在木盆中,雪白的身体像一座玉雕,两只乳房比 他想像的更大。他呼吸急促,从澡盆旁边的木桶里拿起木瓢,舀起一大瓢水时他感到轻飘飘 的没有重量。他将水从她白花花的身体上淋下去,看见无数细流在她身体上蜿蜓,给我擦擦 背,女医生的声音轻若梦呓。他蹲了下去,将手伸向她背上的肌肤。他觉到全部神经都集中 到了手指上,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滑腻、弹性和温存。突然,女医生捉住了他的手,将这个缓 缓地带引到了她的胸前,这使得他的整个身体前倾,半边身子已陷在澡盆里,他的手本能地 抚摸起她的乳房来,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处在一种电流之中。?

  突然,女医生从澡盆中站起来,迅速脱掉他已经湿透的上衣。接着,女医生弯腰解他腰间的 皮带,他看见女医生的两只乳房像是垂在架上的木瓜。他的身体突然发生一阵猛烈的颤动, 下身已是一片粘湿。女医生紧张地抬头望望他的脸,仍然缓缓地将他脱光。他看见女医生的 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他心里慌乱无比,感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女医生抱住他, 将他带到了里间的床上。在躺下的那一刹那,他有了一种走上刑场的感觉。仿佛要挽救他似 的,女医生紧紧抱住他,爱抚他。他负疚地说,张医生……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女医生吻住 了他,说,叫我锦姐。女医生名叫张锦,30岁左右,这样称呼她也是应该的。他于是改口道 ,锦姐……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兴奋的感觉。从那以后,他总算了解了自己,知道自己兴奋 的感觉只能被一些虚无漂渺的东西唤起。?

  现在,纪医生坐在值班室里,看见宋青成熟的身体在白罩衫下面起伏着,他感到无限着迷。 他再次感叹布匹或丝织物对女人的神秘装饰。没有这种装饰,他将如站在手术台边一样,面 对血肉和呻吟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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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我认为,一个人如果有机会在停尸间里呆上一刻钟以后,他对尸体的恐惧会大大减轻。那天 夜里,我在就要跨出停尸间的时候,就突然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我甚至回头再次望了望那 具摆在地上的尸体,然后不紧不慢地向李老头问道,这种无名尸体,常有吗?李老头一边随 我走出停尸间,一边说,一年有好几具吧,这些人,多数是送来医院抢救时就身份不明,看 来,只有阎王爷能问出他们的姓名了。?

  我再次想到了失踪的董雪,于是直接了当地问道,李大爷,纪医生的老婆失踪一年多了,你 认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我的这一突然提问使李老头有些慌乱,哦,喊,这,这,谁说得清楚呢??

  这使我陡生疑心。这时,一阵夜半的冷风从这停尸间的小院吹过,李老头说,到我屋里坐坐 吧。我感到他有话要说,便随他跨上阶沿,钻进了他那间狭小的住房。?

  房内狭小、陈旧,却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的。靠墙摆着一张木床,凌乱的被褥使我想到建筑 工地上民工住的工棚。我在一张软软的长沙发上坐下,拍着扶手说,这沙发还不错,同时我 看见面对我的地方,放着一个装饰柜,虽说款式旧了点,但质量满不错的。这两样东西放在 这屋里,像是两位绅士走错了地方。我说,李大爷你还很讲究的嘛。他说你不知道,这都是 纪医生送给我的。前几年纪医生装修房子,这些东西都是他淘汰的,又卖不了几个钱,就送 给我了。不过,纪医生的心肠确实好,不然不会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一件事,便问道,听说董雪失踪的前一天,到你这里来借过什么东 西??

  李老头说,唉呀,董雪真是很客气。那天她家里的下水道又堵住了,我说我去帮她捅,以前 我经常帮纪医生家做点这种杂活,也算是感谢他。但董雪说不用劳驾了,借个工具给她就行 ,后来她坚持借了一条长铁钩就走了。董雪失踪后,这长铁钩还放在她家厨房的水池边,后 来纪医生来还给我时,我心里还真难受。想昨天还看见的一个活鲜鲜的人,怎么说消失就消 失了呢?唉,已经一年多了,啥消息也没有。?

  我一边听李老头唠叨,一边不经意地在这屋内扫视,屋角的一堆皮鞋使我心里“格登”了一 下。那些鞋有男式,也有女式,长长短短的一大堆。我心里仿佛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脱口 问道,那些鞋……李老头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唉,你别见笑,这都是些死 人的东西,离开这里时,很多家属都要在这里给死人换装。你知道,死人上路时,都穿软底 布鞋,这样,免得去黄泉路上嗑嗑绊绊的。就拾来堆在这里,卖给收破烂的,也有点零花钱 。你莫见笑,李老头眨了眨眼说,你看我脚上的这双,怎么样??

  我这才注意到李老头脚上穿着一双质地高贵的大皮鞋,虽说没有擦亮,还蒙着一些灰尘,但 能感觉到这双鞋的名贵和气派。李老头说,这是一位局长大人的东西。唉,脚一蹬,眼一闭 ,也就去了。我穿着这鞋上街,还引来过不少人的注意呢,注视我的人眼光怪怪的,好像我 不配穿这鞋似的,唉,什么配不配啊,人其实最终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在李老头的眼光中,人确实都是一样的。屋内灯光昏暗,李老头 干瘦的身子像一个影子,我感到有点虚幻,并且还应承认,有点害怕。我正想着我这个冒牌 治安科长的戏如何收场,突然听见了“吱呀”一声门响,是一种很破败的木门被推开或者关 上的声音,这声音从外面的漆黑中传来,我的心第一次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夜半时分,在这 停尸间的范围内听这种“吱呀”的门声令人不可思议。?

  我看见李老头干瘦的面孔绷紧了。他喃喃地说,这声音又来了,要出什么事了。我感到背脊 发冷,因为一种让守停尸间的老头也害怕的东西,谁能不胆战心惊。?

  李老头压低声音对我说,听见了吧?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可是,外面没人,谁会深更半 夜跑到这只有死人堆的地方来呢?我前几次出去察看过,停尸间的门关得好好的,院门坏了 ,锁不上,但也没有被推开过的痕迹,真是奇怪透顶。?

  李老头一边说,一边从门后拿出一根木棒,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他说,我出去看看,我就不 信有死人会爬起来在这里乱碰。?

  这一刻,李老头没有让我与他一起出去,真是谢天谢地。要是他提出这要求,我对他假称的 医院治安科长的身份将立即受到怀疑,因为我知道,我会拒绝出去,而这种行为不符合我的 身份。?

  这种害怕来源我很清醒。试想,半夜过了,这“吱呀”的门声让人无法解释,关键是这“吱 呀”声过后一片沉寂,没有脚步声,更没有咳嗽声,总之是没有任何与人有关的动静。谁在 开门?开哪里的门?沉沉夜半,只有停尸间里挤着冷冷的尸体,这地方,有动静真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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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生死对人是一次轮回。同样,命运对一个人也经常以轮回的方式出现。比如,20多年前,纪 医生坐在一个他称作锦姐的女医生对面,为她那藏满风韵的白罩衫而神魂颠倒;现在,这幅 图画又出现在眼前,仅仅是对象的名称变为了一个叫宋青的护士。而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他与被欣赏方都同样完成了某种秘密的约定,这种秘密使他从属于她或她从属于他,控 制与被控制,这或许就是宿命。?

  现在,纪医生可以轻轻地对宋青说,站起来,让我看看。深夜的值班室安静如水,小梅在隔 壁睡觉。宋青知道,每当这时,一种难以解释的欲望的目光正笼罩着她。她被迫站起来,正 面,侧面,背面,然后旋转一圈。她看见对方的面孔像陷在睡梦中一样,并且发出急促的呼 吸声。至今为止,她唯一抗拒着的,是对方要她在白罩衫里面不穿内衣的要求。她说,你想 想,要是被别人发现,这事就糟透了。纪医生只好很不情愿地点头同意,却不忘加上一句, 明天到我家来,可得听我的。宋青沉默,想起数次在他家里时自己的各种装束,不禁倍感难 堪。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的身体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对方需要的仅仅是衣饰,而赤身裸 体对他是一种惧怕。?

  当然,20多年前的事件,对纪医生是刻骨铭心的。在那个暴雨笼罩的下午,当女医生将他从 身体上推下去的时候,他感到浑身哆嗦。在女医生宽大丰腴的身体旁,他为自己可怜巴巴的 身体感到羞愧。他听见女医生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身体中燃起的那堆大火正在慢慢熄灭。?

  他失败了。以前在想像中如此美好和激动人心的事,却是这样残酷和枯燥,回到自己的茅屋 以后,他整夜无眠,最后决定,他必须离开医疗站了,否则,他将再度经历这种失败和屈辱 。?

  第二天早晨,他走过田野,向医疗站的那座房子走去。空气清新,他感到18岁的自己已长大 成人,因为他已看见了女人的身体,知道了女人的秘密。可是,他究竟需要什么呢?他感到 迷茫起来。?

  那个早晨,他想离开医疗站的决定始终在喉咙里打转,老是说不出口。正在打扫卫生的女医 生对跨进门来的他嫣然一笑,尽管这笑像风一样一掠而过,他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夜的 矛盾、焦虑仿佛只是噩梦。因为他从这一笑里看见了疼爱、宽容以及某种神圣同盟般的默契 。?

  他只得抓起一块抹布,协助她打扫起卫生来,心里想着,等一会儿再说出要离去的决定吧。 在这段时间里,女医生不停地忙乎着,一会儿弯腰擦着桌子,一会踮起脚尖擦药柜上端的灰 尘,一会儿侧着身子去取挂在屋角的东西,一会儿又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去擦那扇屋内唯一 的木窗。在这一连串俯仰伸屈的肢体运动中,他目睹了女性身体与服饰之间联袂演出的神 韵。?

  女医生穿着那件得体的白罩衫,她举起手臂时,从宽大的袖口可以看见她雪白手臂的大部分 ,衣袖宽大飘逸,更衬出手臂的光滑、结实,如洗净的莲藕。而她弯腰时,斜开衩的领口便 被饱满的乳峰涨开,以黄金分割的比例显露出乳房的一部分,两道优美的弧形从领口中闪出 又悄悄地潜回领口中去,像既近又远的海上冰山。当她踮起脚尖擦药柜时,他看见的是她的 背部。这时,飘逸的白罩衫空前沉静,像被水打湿了一样紧贴着她的腰部和臀部,这种凹凸 对比所连接而成的优美线条让人着迷。这线条从腰部的谷底向下陡然爬高,然后迷失在宽大 丰肥的臂部中,白罩衫在这里被绷得紧紧的,浑圆而富有弹性。当女医生站在桌上擦窗户时 ,他从白罩衫的衩口看见她优美的腿形。有风吹来,白罩衫的衩口飘飘拂拂,雪白的大腿在 其间闪烁不定,他有了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当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女医生时,在澡盆的背景 下,这身白罩衫就已经发出闪电。他明白了,他不能逃脱。?

  纪医生至今认为,20多年前的女医生暗中掌握着一种古老的通灵术。男人只要还没死去,就 会随着这通灵术的咒语俯仰摇曳,一直到灵魂出窍。纪医生回忆着她的变幻,当她身体本 能的横蛮将他逼入绝境时,这横蛮一转身便潜入或松或紧的衣裳之中,并且从此只让他从 一些缝隙中窥见那野兽,安全、好奇并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宋青去病房巡看后又回到值班室。纪医生望着她白罩衫下面光滑结实的小腿,为自己没能从 那遥远的通灵术中学点什么深感遗憾。他想到秦丽之死、青霉素药瓶,以及渗入红酒中的不 怀好意的药粉,他只能摹仿当代人的一些拙劣伎俩来完成一种控制,这与女医生当初将他缚 于一条无形之绳中简直不可同日可语。?

  在那些逝去的日子里,在乡村医疗站那简陋的屋顶下,女医生用白罩衫、布褂、肚兜儿以及 一些异想开天的布片绸块丝带等等,将数不尽的正午、黄昏及黑夜装点得灵光泛滥。?

  纪医生点燃一支香烟,想到这医院里装满病痛,而此刻却并没有呻吟。半夜的病区静得如一 潭死水,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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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在医院太平间的小院落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门响使得李老头出门察看去了,剩下我一人呆 在他的小屋里。不知是由于夜半的原因还是心里紧张,我觉得空气正在变冷。我系上衬衣的 领口想保保暖,但很快又觉得脖子上紧紧地让人气闷,便又解开钮扣。说实话,坐在这里我 感到手足无措。?

  我的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小堆皮鞋上,可怜的死者,他们也许曾经走遍天涯,而现在,这些 曾经在路上踏踏作响的鞋被横七竖八地遗弃在这里,散发出一阵阵潮气。?

  突然,一阵〓〓〓〓的响声在这小屋里响起,声音很低很隐秘,但在夜半的死寂中却强烈地 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站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张望,这声音,好像是从李老头的床底 下发出的。?

  我顿觉头皮发麻,我迅速地调动理智来判决,以免使自己陷入恐慌。老鼠?这时我宁愿相信 这声音是它弄出的。我很响地踏了一下脚,那声音似乎没有了。我弯下腰,探头往床下看,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床下,我伸手一摸,是一口木箱。?

  现在想来,我当时之所以要拖出那只木箱来看,并非是什么精心的谋划,而仅仅是一种好奇 心罢了。我掀开木箱的盖子,里面放着棉被和一些李老头在冬季才穿的衣物,如果不是一个 塑料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许很快就要盖上这木箱了。?

  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扁扁的放在木箱里,像是一个空袋。我随手打开它,看见一缕黑发 蜷缩在里面,我伸手掏出它来,手心里的这缕黑发使我触目惊心,我拉直它看了看,长度有 30厘米左右,显然是女人的头发,飘逸、披肩的那一种。?

  正在此时,从停尸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我全身一颤,赶紧将这缕长发放回袋中。我盖 上木箱,将它重新推回暗黑的床下。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若无其事地等待李老头跨进的门来 。?

  我的手心里却一直停留着那缕长发的感觉。它漆黑、柔软,由于离开滋养它的生命已太久, 因而显得干涩。无论如何,李老头保留这缕女人的头发一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我为这 惊人的发现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然,以人生的诡秘,这缕长发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来源,但我还是强烈地将它与董雪的 失踪联系起来。想到这之前,我发现李老头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这种特别的关注是否隐藏 着什么东西??

  我再想,如果这缕头发是董雪的,那证明董雪失踪的结果相当可怕,因为头发要离开身体只 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并且,这同时说明,李老头是这一事件的参与者,或者说,就是他杀 死了董雪,并且剪下这缕头发,以作为他的战利品收藏起来。?

  这可能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夜半时分还在楼下窥望纪医生家的窗口的灯光又是为什么 ?他是否和我一样一直怀有一种揣测:那就是董雪会在夜晚出现在她自己的家中,如果真是 如此,这缕头发又应该与董雪无关了。?

  李老头一直没跨进这小屋来,外面砰的一声门响后重归寂静。我忐忑不安起来,李老头干什 么去了?那最开始的吱呀一声门响,是引诱他出去的吗?或者那是一种暗号,使他以去察看的 名义得以脱身??

  我害怕起来,这是太平间小院的午夜,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外面就是两个大间的停尸房, 里面挤满冰冷的尸体,我突然感到在整个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

  不容多加考虑,我腾地窜起来,跳出了李老头的小屋。一盏昏黄的路灯挂在屋檐下,像一只 狰狞的独眼。狭长的小院半明半暗,可以看见停尸房的木门冷寂地关闭着,空气中散发着潮 气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我正在辨别那扇破败的院门在哪里,以便一逃了之。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门响,在小院的右 角落好像出现一个黑影,我的背脊上出了冷汗,发出一声失控的喝问:谁在那里?这喝问声 嘶哑颤抖,根本不像是我的喉咙发出的。?

  完全没想到,那黑影是李老头。他一边回答我一边走过来,手还在扎着裤腰。他说,今晚老 拉肚子。我这才知道小院右角落的地方是一间厕所。?

  李老头说,他到各处都巡察了一看,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那最开始出的吱呀一声门响确 实有问题,李老头扎好裤腰后说,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都是在半夜三更出现,他开始以 为是送死人的推车来了,但每次出来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坚信,这地方是不会有人 来的,而且,停尸房里绝不会有什么动静,他想不通,那吱呀的门声是谁在进出??

  我嗯嗯地点头,不想再插一句话,以免耽误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尽管想到床下的木箱里藏着 的那缕头发,但此刻我绝不想问个究竟了。李老头的脸在檐灯下闪闪烁烁,我感到看不真实 ,我说我走了,同时已辨别到院门的方向,在跨出院门的时候,我的脚没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手扶在了门框上,那粘乎乎的感觉使我差点呕出。?

  宋青走向屋角,那里放着的一个大纸箱已被打开,她一眼就瞥见了一个人的头和肩膀,她感 到眼前发黑,一声大叫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她感到薇薇扶住了她,不然她也许会像小梅那样倒下去。?

  她看见很多人拥向屋角,惊叫声,疑问声响成一片。一会儿,一个女人被从纸箱中拉了出来 。她双手被反绑着,一块布蒙着眼,嘴里也被塞着一团毛巾。这一切解开之后,宋青的眼睛 瞪得更大了,这不是清洁工小夏吗?两天了,没有看见她的踪影,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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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兴奋不已 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疗的吕晓娅瘦了 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 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满感激地抚摸了一下。薇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 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帚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也打起这份工来 了?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了,不帚帚看着怪不舒服的 。?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姑娘,就算有什 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藏在心里的疑问,但 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 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薇薇和宋青都感 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 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那事吗?她是指 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 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 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实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 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破解这个谜团,而是感到精疲力尽。 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黑衣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并且,这个飘忽的影子与她到底有 何关系??

  夜越来越深。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宋青从办公桌后面望着门外的那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地面 半明半暗,她想了黑衣女人的影子,有一次就被远处的灯光射在这地面上。?

  她走过去关上了门,心里踏实了一些。她重新坐下后,拉开抽屉,想找一本什么书看看,那 个半圆的玻璃球在抽屉角落闪亮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秦丽的男朋友送她的小礼品至 今使她不安。玻璃球里面封闭着绿色的水,一个舞女站在水面上,只要一摇动玻璃球,那女 郎就翩翩起舞。宋青记得清洁工小夏看见这东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面的女郎很像秦丽 ,这使她心惊肉跳,她努力回忆着秦丽的模样,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以及她死后凝固在脸 上的僵硬的表情。?

  宋青伸手拿起这个玻璃球,坐着封闭在里面的那个动荡的舞女,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 法,这就是,那个屡次出现的黑衣女人是否就是从这玻璃球中飘出去的呢?如果是,那么黑 衣女人出现的时候,这玻璃球中的女郎就会消失。她为这大胆的设想所震惊,甚至想将这玻 璃球带在身边,下次,当黑衣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便立即拿出它来看一看,如果,里面的 女郎真的消失了……啊,宋青不敢再想下去。她用手撑着头,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秦 丽,你是真的在找我吗?宋青默默地问着这句话,心咚咚地跳。?

  这时,值班室的门悄悄地被推开了。小梅的脸出现在门边,示意她出去。她站起身,望了一 眼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纪医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梅的脸上一半是睡意,一半是惊恐。她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对宋青说,我老听见有 人的呼吸声。她是指隔壁的房间。小梅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呼吸声在房内,拉 开灯看,又什么都没有,连续两夜了,都是这样。?

  宋青陪小梅进了隔壁的房间。一张沙发,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些医疗仪器,屋角堆满纸箱 ,是仪器送来时的包装。另有一个老式的文件柜,两扇木门,有一人多高,里面放着这个病 区近年来病人的病历。这些病人,有的早已康复出院,有的死去了,但他们的治疗经过被纪 录下来,静静地留在这大柜子里。?

  宋青说,是你的错觉吧?小梅说,决不,在快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听到,是人的呼吸声,就 在这屋内。?

  宋青拉开文件柜的两扇木门,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病历。这是唯一可以藏下人的地方了, 你看,什么也没有,难道这些病历会发出呼吸声吗?小梅望了望宋青,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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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我在太平间的奇异经历至今仍记在我的写作素材记录本上。我记得第二天上午我伏在病房的 床头柜上记下那些经历时,阳光正从窗外斜射进来,这使得表弟的脸色仍显苍白。他的眼神 若有所思,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宋青的恍惚状态表弟也感觉到了。每天睡觉前,她例行公 事地来给表弟量体温或打针,动作缺少了以前的灵敏。有时木然地站在表弟病床前,恍若一 个一身洁白的梦中人。?

  并且健忘。昨夜,当我接过她的房门钥匙替她回寝室去察看天然气闸阀关好与否时,我就知 道是她多余的担心,这说明她处在一种惊恐状态。当然,这趟替她回家察看的差事使我意外 地与李老头遭遇,并且在太平间和李老头的住处有了惊人发现,我想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

  接着是预感,一种即将发生更可怕事件的预感笼罩着我。最直接的起因是,当我将钥匙还给 正下夜班的宋青时,她说,你留着吧,我自己还有一把。我愕然,她的房门钥匙,要我留着 做啥?宋青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绝望,她补充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来找我呀!?

  整个上午,我想不出宋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只能理解为发生在医院的一系列怪事使她 的神经高度紧张所致。当然,我也不敢排除有什么危险在前面等着她,这使我深负责任。因 为她的信任,我想自己必须担当了。只是,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无法想像。?

  唯一可以推测的是,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有关。我想到了有关董雪已死,或者并未死也未失 踪而仍在纪医生家里等各种传闻;想到了在走廊上、楼梯上以及卫生间里频频出现的黑衣女 人;想到了昨夜的经历,停尸间里的尸体,遗留在李老头屋角的成堆的皮鞋,还有,藏在木 箱中的女人头发……不管怎样,我决定先直接与纪医生正面谈谈。?

  我将上夜班的纪医生约到了楼下的喷水池边。当时大概是夜里11点左右,我们在走向喷水池 的路上,与迎面而来的李老头相遇。尽管路灯闪闪烁烁,我还是从对面来的人影一下子认这 个守在太平间的老头。我赶紧低下头,以免他认出我来。昨夜我随口编造自己是医院治安科 的负责人与他厮混了那样久,如果被认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我听见李老头与纪 医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与我们擦肩而过了。?

  喷水池已经停止喷水,平静的浅水半明半暗。我们在已有夜露的长椅上坐下,我知道满腹狐 疑的纪医生已迫不及待地等我开口了,我约他时只是说,有重要的事与他商量。现在,怎么 谈呢??

  我干脆直接说道,我见过董雪。6年前,在一处山中的避暑地。?

  我将6年前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夜很黑,纪医生的眼镜片边缘泛着一些光,我 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从他前倾的身体,看得出他对此事极为震惊。?

  他说,那次董雪独自出去度假,他是知道的。那是他们结婚前夕,装修房子啦,买家具啦, 各种事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一天晚上,董雪坐在沙发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她说,突 然感到心里很空,并且有些害怕。什么原因,她说不出来。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到远离城市 的地方去呆上几天。回来后,她说她去了山里,但是,她怎么没说到那个山洞呢?并且洞里 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提到呢??

  我说,这肯定是真的。董雪没讲到,可能是怕这种事讲起不吉利吧。?

  纪医生递给我一支香烟,同时叭地一声打燃火机,一簇火苗便伸到我的面前。火苗在抖动, 我知道这是纪医生的手在颤动。?

  他说,山洞?这事可奇怪了。?

  我对他的自言自语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喷水池对面有一个人影在走动,走走停停,这样晚 了,会是什么人呢??

  纪医生突然哀号道,董雪一定是死在山洞里了!一定是,那些牛头马面的家伙,他们把董雪 害死了。?

  纪医生的突然失控使我惊慌失措。我摇着他的肩头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的手背感到了他 的泪水,我突然冷静地想,纪医生突然这样悲痛,是真的吗?于是我镇静地问道,你认为董 雪失踪后是死在某个山洞里了吗??

  纪医生埋下头,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说,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我做过一个梦,她被吊在一个 山洞里,一群牛头马面的怪物围着她狂笑。董雪的脚下垫着一块岩石,手臂被吊得笔直笔直 的,我听见她关节的骨头都在咔咔地响。她全身的衣服都已成了长长短短的布条,背上和手 臂全是伤痕。那些牛头马面的怪物喝斥她、鞭打她,后来又在洞里架起一口大锅烧起来,说 是要将她煮了来吃。梦中的我目睹这场面心急火燎,便举起我平时常用的手术刀,悄悄走到 一个家伙的背后,我用尽全力向他那牛一样的背上刺下去,哗地一声便冒出一股黑颜色的 血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牛头马面的家伙全是死人。我惊叫一声,便醒来了。?

  纪医生抬起头来望着我。四周寂静无声,我无端地感到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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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这间堆放杂物兼作休息的屋子将小梅搞得神魂不安。刚才,宋青打开那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柜 时,她心里不禁发跳。因为当她发觉这屋里有呼吸声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柜子,她不敢 想像这柜子里会藏着什么人,当然更不敢去打开它看看。她叫来了宋青,并且打开了它,却 见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病历。她松了一口气,相信自己听到的呼吸声仅仅是幻觉。?

  宋青离开后,小梅重新躺在小床上想睡一会儿。半夜过后的医院静得像一道无底的山谷,她 关了灯,屏住气听了听,刚才颤动在这屋里的呼吸声好像并没有出现。?

  她的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似睡非睡之中,看见一张白纸在空中飘动。那张纸时高时低,突然 对着她飞来,她来不及躲闪,那张纸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她惊恐地抬手抓下这纸,啊!就 在离她鼻梁几寸远的地方,一张女人的惨白的脸正对着她!这是一张被淹死多日后被打捞上 来的尸体才有的脸色,惨白而肿胀。?

  小梅就这样在惊恐中醒来,喉咙里吐着呻吟,背上全是冷汗。她想到了她铺在楼梯上搜集脚 印的那张白纸,自从设置了这道机关后,黑衣女人再没有出现过。想到刚才的梦,她不知道 这梦有没有什么预示作用。难道,黑衣女人是一个已被淹死了的人吗??

  她心里打了一个冷颤,伸手将被单往上拉,一直将头蒙住,才感到踏实了一点。?

  她命令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她想到了郑杨。有人说,找警察作男朋友有安全感,她知道这 种话实际上是有种讥讽味的。比如现在,她就感到很不安全,郑杨却远在异地,而他自己在 这种外出任务中,也是很难说得上有多安全的。实际上,警察是一种高风险职业,而她作为 护士,本来应该是十分安全的,如果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的话……?

  小梅翻了一身,继续想她和郑杨相处的日子,脑海中出现的画面都是:郑杨在漆黑的楼梯上 拥抱着她,而近处却响起了登楼的脚步声,黑衣女人与楼梯上的黑暗混淆在一起,带着风声 从他们身边挤过。?

  这觉是没法睡了。小梅翻身坐了起来,开了灯,坐在床头发愣。?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知道外面便是那长长的走廊,夜半时分的廊灯洒着清冷的光。有轰轰的 水声传来,是卫生间里的一个水闸坏了,给人一种老有人在使用卫生间的感觉。而各间病房 里,有的病人已在服药后昏昏睡去,有的却在痛苦的熬着这长夜,这种度夜如年是健康人无 法体会到的。作为护士,小梅对病痛的感受是非常具体的了。?

  此时,她突然想到了酒吧,午夜时分正是最纵情的时刻。也许此时,她曾经饮过的那种叫做 “午夜红唇”的酒正被另一些女孩子品尝着,而她们身边总是坐着风度翩翩的男士。他们谈 笑,他们跳舞,他们脸上红朴朴的,他们有的小梅坐在小梅坐在先生的汽车商正眼含深意地 望着她。那个周末之夜,她和宋青之所以在酒吧呆到了半夜,绝不是因为兰兰的挽留。她心 里非常清楚,是这位姓卢的中年男子使她和宋青都忘记了时间。这是另一种生活,一种与她 们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生活。卢将各种新奇事讲给她们,在音乐、美酒中 ,卢的每一次手机铃响,他又进入了工作,合同啦、订货发货啦、银行帐目啦等等。对卢而 言,在深夜的酒吧与两位丽人邂逅的同时,工作也在同时进行。这种生活方式强烈地吸引着 小梅,当她侧脸与卢的眼光相遇的时候,她有触电的感觉。?

  小梅无端地叹了一口气。她关了灯,重新躺在这冷寂的小床上。睡意慢慢袭来,她想,但愿 不要有病人在半夜后发生什么事吧,这样,她便可美美睡上一觉了。?

  突然,室内的暗黑中又有了微弱的呼吸声。她屏住气静听,像只有人站在她身边似的。她瞪 大眼睛,在暗黑中分辨出室内并未有任何异常。?

  这是幻觉。她再次安慰自己道,同时侧身对着墙边,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

  然而不行。像是有一根弹簧在空气中颤动一样,确实有呼吸声在屋内吹动。她掐了一下自己 的手背,有痛感,这说明自己是清醒的。她翻身坐起,“卟”的一声开了灯。?

  屋内一切如旧。她跳下床来,在屋内的各种杂物间环顾,她再次打开高高的柜子,里面除了 成堆的病历资料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难道,这些过时的病历会发出声响吗??

  小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堆纸箱上。这都是些医疗器械的包装箱,空空 地砌在那里,有五六层吧。她举起手,掀下了最上面一个,打开一看,空的。她继续翻看, 另外的也是空的。当她碰到最下面一个纸箱时,奇怪,很沉!她推了一下,没能推动,便伸 手打开纸箱的上盖,伸手向里摸去。?

  天啊!她摸到了一个人的头,还在手的下滑中摸到了那人的耳朵和脸颊。?

  她一声惨叫,感到屋顶和墙壁都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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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那天半夜,小梅在休息室里的恐怖经历,我是在事后才看见现场的。算起来,当她在屋内神 魂不安时,我和纪医生正在楼下的喷水池边谈论着关于董雪失踪的各种问题。?

  纪医生关于董雪被吊在山洞里的那个梦让我害怕,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另一种关注。因为据我 所知,人的梦中景象的来源并非完全的莫须有,相反,它常常是人的视觉、触觉、嗅觉以至 幻觉残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像沧海桑田一样被埋在了潜意识的黑暗中,通过变形的通道 ,它有时会闯入人的梦中。因此我问纪医生道,据你所知,董雪在失踪前有过受虐待的经历 吗?比如童年时期,我尽量将问题提得委婉一些。?

  到底是精明的医生,我的这一提问使他感到不是滋味,我听见他的语气有点生硬,他说,我 没听她讲过这些。我想她不会有这些经历。从舞蹈学校到歌舞团,她的经历还是很顺的。也 就是在这个夜里,纪医生谈起了他认识董雪的经历。在他的讲述过程中,喷水池对面的一个 人影老是在我眼中晃来晃去。这样晚了,是什么人在对面徘徊呢?这使我有点分神。纪医生 却一点没注意这些,显然,他已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了。?

  我能够想像纪医生与董雪相识的那个酒吧。人们深深陷在软椅里,灯光与音乐一样迷离。作 为一个长期在理性中生活的人,纪医生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很模糊、感性、混沌,某种边缘不 清的东西吸引着人们。邀他前来的那个男人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在把玩着一个严谨的医生在 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感受。纪医生的衣袋里已经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那是五千块钱啊--纪 医生生平第一次得到的一笔意外之财,那个邀他出来的药品供应商塞给他的。他按了按鼓鼓 的衣袋,感觉像是一笔赃款。不过,条件倒是不太违背良心的,只是在纪医生所在病区中, 优先选用这家药品商的药物。药品手续齐全,质量优良,价格公道,纪医生觉得办这种事是 可以接受的,并且,据他所知,习院长在这方面早已玩成百万富翁了。?

  并且,这天晚上,纪医生强烈地感到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自到达这酒吧开始,从门外接车 的保安人员到身材诱人的迎宾小姐,全对他毕恭毕敬、甜甜的问候,坐下后接在手中的消毒 毛巾,一系列地服务远远胜过医院里护士对病人的照顾。他有点感慨。?

  桌上是暗红色的法国葡萄酒,小舞台上是身着比基尼的舞女在扭动,这一切使纪医生联想到 医院里的血浆和等待的手术的女病人。?

  这时,手捧一大簇鲜花的女服务员躬身对纪医生问道,先生,需要给台上的小姐送花吗?在 同桌的药品商的解释下,纪医生才知道这种100元一束的鲜花是客人买来送给台上的舞女的 。他摇摇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女服务员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去了邻桌。?

  不一会儿,台上的舞女中有一人已经捧上了一大簇鲜花。节目主持人提高嗓门宣布道,感谢 5号桌的王先生,他对我们的娜娜小姐情有独钟,献上了10束鲜花,谢谢!与此同时,全场哗 然,有掌声和口哨声。那个身着猩红色比基尼的娜娜小姐灿烂微笑,手捧鲜花走下台来。她 来到5号桌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脸上吻了一下,那男人顺势拉过她坐在自己腿上,同 时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嘻笑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这就是10束鲜花、一千块钱的权力, 纪医生从那舞女光光的身子上,突然产生了一种牲口市场的感觉。?

  接下来,小舞台灯光转暗,主持人宣布道,下面由专业舞蹈演员雪妮小姐表演独舞《梦幻》 。场内响起习惯性的掌声,但是,几分钟过后,这些鼓掌者都失望了。因为这个一身黑色长 裙的舞蹈者将身体包裹得太严实了。纪医生观察到场内的人不再盯着舞台,而是各自开始谈 笑、喝酒,不再理睬台上的表演。?

  然而,正是这个舞蹈,将纪医生强烈地震撼了。这个黑色的精灵先是坐在舞台上,上身伏下 去,与腿部折叠在一起。灯光转暗,使她的造形很像是一片山峦,长发散乱在地板上,像是 草地或丛林,而两条长长的手臂在一片暗黑中像是发亮的河流。音乐渐起,这团黑影翻了一 个滚,感觉到她已经是仰躺在舞台上,高耸的胸部和弯起的膝盖组成另一幅山峦剪影,而两 条手臂在空中游动,像是射向山峦的曙光。音乐转强,舞蹈者在一个圆形的光环中完全显现 ,她的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美丽,线条优美的肩膀和手臂从黑色长裙中挣脱而出,像是裂 开黑云的闪电,使纪医生感到有些目眩。?

  纪医生对我讲,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董雪的情景。他说,那天晚上,这个黑色精灵以舞台中 心的一把孤独的椅子为道具,表演了一场令人神往的梦幻之舞。表演结束时,在场内的漠然 和呵欠声中,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向这位表演者送上了50束鲜花1这是五千块钱哪 ,谁送的?主持人说,这是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先生的心意。全场掌声雷动,表演者的脸上 有了泪水。?

  在住院大楼下的喷水池边,我听着纪医生讲起他与董雪的相识。夜深了,我当时全然不知楼 上正在发生着骇人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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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在小梅的人生经历中,没有遇到过比这天晚上更可怕的事情了。在这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听 到的呼吸声仅仅是错觉。试想,在夜半时分,人的听觉是可能出错的。比如,这休息室的隔 壁就是值班室,再过去是无数病房,这呼吸声也可能从或近或远的地方传来。然而,直觉告 诉她,这呼吸声就在室内。?

  真相的发现好像纯属偶然。小梅在夜半起身后,终于不经意地去搜寻那堆屋角的大纸箱。当 她打开最后一个纸箱,伸手摸到一个人的头发、耳朵和面颊时,她在一声尖叫中瘫到了地上 。?

  这一声尖叫太恐怖了,凡是听到的人,不用分辨就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大事。尤其正值夜半时 分,这一声尖叫冲出屋子,从走廊传遍整个病区。?

  最先跑过来的是宋青,她当时正在隔壁的值班室看书,突发的一声尖叫使她全身一颤,眼 前同时闪现出一幅画面:小梅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第二个念头是,黑衣女人撞进隔壁了 。她跳起身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同时感到双腿在哆嗦。?

  出现在宋青眼前的情景是,原先堆放在屋角的空纸箱已散乱在各处,小梅躺在地上,嘴里还 在啊啊啊地低叫着,两眼瞪得老大,像是中了邪一样。?

  她扶起小梅的头,怎么了怎么了?她又急又怕。这时房门大开,一些守护病人的家属也拥了 进来。薇薇也蹲下来协助宋青关照小梅。?

  小梅好像想哭,但一点儿也哭不出来,她只是愣愣地抬起手指向屋角,好像魔鬼就藏在那里 似的。?

  小记不得当时是怎样跌跌撞撞从纪医生家住的七楼跑下来的了。一直跑出单元门口,看见宿 舍区通道上的树木和灯光,我才长长舒了一口夏已处于极度昏迷之中。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除了勤勤恳恳地打扫这个病区的卫生,她会招惹着谁呢?有人拿来了担架,小夏被抬到了抢 救室。经检查,除了左太阳穴部位有一团被击打过的红印外,身上尚未受到其他伤害。快, 输上液,昏迷中的小夏脸色苍白,时不时地,嘴唇还微微动着,像是要努力开口讲出这个事 件的真相。?

  宋青从抢救室走出来,对围在门口的人群说,没事了,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大家去休息 吧。但围着的人并不散去。有声音说,这太奇怪了,赶快向公安局报案啊!宋青说,院领导 已经来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这事会搞清楚的。?

  薇薇站在吕晓娅的病房门口,看见宋青走过来,便轻声叫住她。看得出薇薇的脸色也很紧张 。她说,这一切与飞蛾好像有什么关系吧?宋青困惑,飞蛾?薇薇说,你忘了,吕姐这间病房 里老是出现飞蛾,毛茸茸的那种,怪吓人的,前几天,刚想到叫小夏把各处角落多打扫一下 ,结果事还没做,小夏就失踪了,幸好被小梅发现,不然她会死在那纸箱里的。?

  这事确实不可思议。宋青一直觉得背上发凉,她所能联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在这走廊上忽隐 忽现的黑衣女人。她瞥见过那女人像白纸一样的脸,看见这景象,谁也会被吓昏过去的。?

  这时,习院长和几个医院的领导出现在走廊上。这个突发事件使领导们全都从半夜的床上爬 起来赶到了这里。习院长镇静地站在小夏的病床边,俯身看了看小夏的脸,听临时赶来抢救 的医生讲了有关情况。宋青也返身过来,想对院长讲述发现小夏的过程,但习院长好像并没 注意到她,这使她一时没机会开口。?

  抢救室门口仍然围着一大堆人,多数是守护病人的家属。他们仍然在议论纷纷,好像不搞清 楚真相就无法睡觉似的。习院长皱了皱眉头,走到门边对大家说,都快去休息了,这事一定 会查清楚的,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最近有小偷常往医院里窜,大家多留点心,保管好自己的 财物。我已经给门卫、保安都打了招呼,对进出医院的陌生人严格监视,不能让坏人窜到咱 医院里来。?

  围观的人纷纷表示同意,有人打出一个很响的呵欠,毕竟是半夜过后了,大家开始退回各自 的病房,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

  习院长这才转向宋青问,值班室掉了什么东西没有?宋青摇摇头。她想,值班室真没有什么 东西可偷的,至于隔壁的休息室,除了一些过时的医疗器械和一大柜子病历资料外,值钱的 东西一样没有,小偷来偷什么呢??

  习院长在抢救室坐下来,他说要等小夏苏醒过来了解情况。宋青心里踏实了一些,总算院领 导要开始解决这些怪事了。她拉了一把表情木然的小梅,说是去值班室喝点水。看来小梅还 没从惊吓中解脱出来,她让她出来走走,以便清醒一下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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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为一个守护住院病人的家属,我被卷入医院的这一系列离奇事件真是身不由己。这有点像 一片树叶一不小心掉入了激流中,以后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当然,我得承认,由于写作 的习惯,对掉入这条激流我或多或少地也有些迎合,这也许将给我带来危险,但活该自己负 责。?

  听纪医生讲起他认识董雪的经过,使我在这种事件中一般持有的怀疑一切的态度有所改变。 这并不是因为我感觉到了纪医生对董雪的极端欣赏与深爱,就排除了纪医生可能加害于董雪 的嫌疑。谁都知道,爱与恨实在是一株并蒂莲,由此上演爱情经典或犯罪个案都有可能。所 谓爱恨情仇、玫瑰血案等皆由此产生。但是,我毕竟不是一名靠逻辑靠推理吃饭的侦探。相 反,长期写作养成的习惯,使我更多地从情感、意识、直觉等方面来把握外界。因此,一夜 长谈,纪医生的音调、情绪、表情以至点烟时控制不住的手的颤动,使我相信他对已失踪一 年多的妻子仍怀着热爱。试想,如果他就是这起事件的制造者,他能这样悲痛迷离地怀念过 去吗?当然,除非他是一名演员。?

  另外的解释是,相信亡灵存在。这样,黑衣女人飘忽出现的事就不用怀疑什么便得到解释。 然而,对科学而言,这种解释是荒诞的。其余的理解途径是,除了董雪失踪,这医院里还有 另外的事件发生,因而,黑衣女人、秦丽的日记、莫名其妙的哭声、还有毛茸茸的飞蛾等 ,都与更加复杂的事件有关。这样,纪医生不但不是一个嫌疑者,而是受害者也有可能。 ?

  我感到头晕。然而,这外表平静的病区、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并不给我以喘息的机会 ,在半明半暗的走廊转弯处,薇薇拉住我紧张地说,我要死了!?

  看着薇薇紧张的脸色,我深感吃惊。对这个守护吕晓娅的女友、19岁的高挑个子的时装模特 儿,我对她的了解甚为有限,从我在纪医生的抽屉里看见的那张照片来看,她与董雪合拍的 那张时装照,说明她与失踪前的董雪至少有过一次交往。我在十分困惑的时候曾想,究竟是 吕晓娅住院将她偶然带到这家医院,还是董雪的失踪使她宿命似的出现在这里??

  薇薇说,她又去了那个摄影工作室。自从一年多前与董雪在那里拍过时装广告后,就没有去 过。昨天又去拍时装照,但是,可怕的事却在那里发生了。?

  那是座两层的小灰楼,薇薇比划着对我说,这城市里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小楼了,它藏在一 条很深的小巷中。小楼旁边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这使进入小楼的台阶上总是散落着黄黄绿 绿的落叶。底楼的大客厅几乎是闲置着的,除了一张破旧的大沙发和墙上挂着的几幅肖像摄 影外,几乎到处都是灰尘。窗户的百叶窗帘好像从来没升起过,这使得光线很暗。实际上, 这大客厅完全成了一个通道,它的作用仅仅是将人带向它尽头的那道楼梯。?

  楼梯也很古旧了,但是木质极好。在薇薇的讲述中,我看见她走上那道楼梯,在门口,她换 上了拖鞋,然后跨进了那间铺着紫红色地毯的摄影室。在这间由空调调节着温度的大房子里 ,厚厚的地毯极富弹性,背景音乐在低声倾诉,各种圆形和方形的大灯分布在上上下下各个 角落,像是外星人的眼睛从各种角度监视着这里。?

  摄影师雷钰留着一脸浓密的胡子,这个30多岁的男人对镜头的热爱近乎痴迷。他常说的话是 ,没有镜头,人的眼睛就是白长的了。因为他认为人的眼睛看见的只是泛泛的影子,只有 镜头才能看见真相。?

  然而,正是“只有镜头才能看见真相”这句本来属于艺术领域的话,使雷钰几乎走到了崩溃 的边缘。他对前来拍照的薇薇说,别拍了,一拍照,这房子里就闹鬼。他说,自从一年多以 前,他给董雪拍照时,从镜头里看见一只举着刀的手出现在董雪身后,这怪事从那以后就常 常发生。每次,他放下相机再看室内,又是一切正常。他说,他常对那些漂亮模特讲,我真 是不敢再给你们拍照了。董雪就是在拍照过后不久就失踪的,可见我当时从镜头中看见的那 只举着刀的手就是预兆。?

  薇薇极度震惊。想起一年多以前,雷钰站在相机脚架后面,一副焦燥不安的样子,迟迟按不 下相机快门。穿着一条华美的露背裙装的董雪脖子都挺酸了,一张照片还未完成。休息时, 趁董雪去更衣室换装的间隙,雷钰悄声对薇薇讲了他在镜头中看见的可怕景象。当时,薇薇 没放在心上,她认为也许是雷钰近来太劳累,眼睛看花了的原因。没想到,这怪现象延续至 今,薇薇向墙边退了两步,环视着这间摄影室。她觉得背脊发凉,仿佛会从什么地方冒出一 双手来掐向自己喉咙似的。?

  薇薇说,真是太可怕了。一年多时间,雷钰明显瘦了许多,脸显得也小了些,胡子更浓,显 然在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对他来说,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预示着一种厄运。?

  听着薇薇的讲述,我心里也陆然增添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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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眼睛望着门外的走廊。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可走廊上的廊灯已经亮了。 现在,她对各种怪事的恐惧已经减弱,一种更为实际的危险紧抓住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就要 完蛋了。可怜的秦丽,在死后并不会放过她用药的疏忽。她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隐瞒这一切 ,在发现空空的青霉素药瓶有可能是自己错用了之时,就应该勇敢的站出来,查明一切,证 实一切,至于自己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哪怕是坐牢,也比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害 怕事情败露好得多。?

  发生在隔壁休息室的事件使宋青感到害怕,因她知知道,这事是冲着她来的。据苏醒后的小 夏讲,那天中午,医生护士都到食堂吃饭去了,她打扫完走廊,顺便走进这间房子,想打扫 打扫,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差点使她在纸箱里死去。?

  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小夏拿着抹布走进去,突然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正对着自己,那人穿着 一件铁灰色衬衣,平头,显然正在打开的那个大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小夏吃惊地问,你是谁 ?那人侧过脸来,是一张刀形的瘦削脸,眼睛像是两粒黄豆。小夏在医院里从未见过这个男 人。那人慌张地一转身就向门外走,小夏本能地拦住了他,她想这人一定是个小偷之类的坏 人。小夏抓住他说,你干什么?走,到治安室去。小夏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害怕,同时,走廊 远处刚好有了脚步声,也许是医生护士们回来了,这给小夏增添了勇气。没想到,那人在推 搡中伸出一只手将门关死了,显然他已经决定并不马上跑出门去。小夏大叫,你要干啥?这 声惊恐的呼叫在小夏的喉咙里尚未发出,小夏已感到左太阳穴上受到重重一击,她眼前一黑 ,倒在了地上,以后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直至在抢救的病床上醒来。?

  很显然,这是一名特殊的盗贼,他是想从那一大柜子病历及用药资料中寻找出什么。想到这 点,宋青打了一个冷颤。?

  整个晚上,宋青在值班室里显得焦燥不安。她认为,那个潜入这里的男子很可能是来查找秦 丽的用药记录的。当然,病历上的记载宋青是放心的,因为她早已反复看过,确实没有使用 青霉素的记录。不过,既然有人来偷偷查找,就说明有人在怀疑什么,这让宋青的心里咚咚 直跳。?

  那会是什么人呢?秦丽的男朋友宋青是见过的,一副憨厚忠实的样子。秦丽死后,他还对医 护人员充满感谢,确实,秦丽的治疗中,医护人员都使出了全力,无力回天,这只能是命运 了。宋青轻轻拉开抽屉,望着在抽屉角落的那个半圆的玻璃球,里面的水此刻很安静,水面 上的仙女也一动不动。宋青害怕地想,秦丽的男朋友送来这个小礼物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难道仅仅是让她也记住秦丽的美好??

  如今,一个刀形脸的男人溜来这里,他与秦丽有什么关系吗?或者,是秦丽的男朋友雇来的 杀手,叫他将秦丽之死弄个水落石出??

  宋青不敢再往下想,她感到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宋青对纪医生说,我去病房看看,说着便走出了值班室。抬腕看了看表,晚上10点1刻,她 到几间正在输液的病床看了看,一切正常,暂时没什么事的。走到走廊上,她犹豫了一下, 便向电梯口走去,到楼下的花园去透透气,她觉得胸口发闷。?

  楼下已异常安静,路灯从树荫中透下来,使照着的树叶绿得发亮,而藏在暗处的树丛则完全 是黑色的影子。?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林荫道上转来转去,背后传来咕咕的车轮声,一辆推着尸体的手推 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看见一床白被单盖着的尸体,无法想像这是个什么人。在这幢庞大 的住院大楼里,死人的事一点儿也不新鲜。宋青继续跟在这手推车后面走着,她觉得进入鼻 孔的空气很清凉,但同时有种死亡的气味。手推车走得比她快,一会儿就消失了。?

  在一个半明半暗的岔路口,宋青想,该上楼去了。她回转身,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影,确 切地说,是一个女人,黑衣、黑裙,正在前面闪闪烁烁地走着。?

  宋青心里一紧。同时,一种想探明真相的强烈愿望使她迈开步子,向着那黑影追了上去。那 黑衣女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完全没感觉到有人跟了上来。?

  宋青本想一口气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看看这个曾经吓得她半死的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但 转念一想,我不如悄悄地跟着她,看她究竟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于是,宋青放慢了脚步,与那个黑影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跟着,她心里一阵阵乱 跳,她用手护在胸口,对自己说,别怕,别怕,一定要跟住她。?

  那黑衣女人并未向住院大楼走去,而是贴着大楼的右侧,向另一条树木茂盛的小路上走去。 这黑衣女人在行走中一直未回过头,宋青担心地想,要是她回头来,是一张惨白的脸,那 自己能受得了吗??

  不管怎样,宋青铁了心,紧紧地咬住了这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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