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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祸水

  我并不是防人之心很重的人,若有人有心设局骗我,我多半是看不出来的。但身为女人,总有那一点半点的直觉。阿八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听过鬼官名字怪的,可没听过那么怪的;见识过鬼官被人欺压,但没见过这么多地府规条都不懂的。
  “七七,你生前是什么朝代?”
  “没什么朝代,”中华人民共和国算哪朝哪代?“是距现在四百年后。”
  “那么遥远?”他很惊讶,“是个什么样的?”
  “科技很先进,人类很蛮荒的世界。”粗暴地砍伐大地,极尽所能地摧残自然。
  “听不明白,再说些?”他饶有兴致。
  “人的数量很多,森林很少,飞禽走兽大多灭亡。”
  不用看也能想像他此时的咋舌,“也有好的一面,男子女子平等入学应试。”
  “是考取功名?”
  “不是,只是为了将来谋生。若有才学,即便穷人出身也能晋升名流。”
  看他一脸艳羡,我随口说,“鬼差每五年换一次时空,上下几千年中可随意选择,你若是不中意这清朝,下次换至明朝或是四百年后也没甚要紧。”
  这句话却难得将他惊的连诧异都忘记掩饰,“几百年都可以随意跳过?”
  “当然……”但凡去过地府的,哪个不晓得空间可随意游走的。
  除非,他根本就没到过地府。
  这念头让我心惊,忙发讯息给同朝代的宫离,那个手上和我同样戴有警示环的鬼差,她年数比我长,自然见识得也多。
  半晌,宫离来了,她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阿八,便道,“哪里来的死魂?”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地看着他就和其他鬼官一样?
  阿八比我镇定坦然,“你如何看出来的?”
  “就是,哪里看得出来?”我也问。
  宫离指着阿八,“脸。他的脸我在定魂时见过,尽管那人已经五十余岁,但仍见得年轻时的风貌。那种不是很俊朗,却总能引得女子信任倾心,你应该也见过他,才会借他的容貌一用吧。”
  “不错,我一直想不通,凭他这种人面兽心的男人,居然能唆使多位青楼花魁傻傻的倾囊相助,”他手指划上自己的脸颊,“后来想着,约莫是那付嘴脸的关系。”眼神柔弱,眉角干净,瞧着很是温柔专一,总能打动命运凄苦又富母爱的女人心。
  “找个地方谈吧,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宫离拉着我,“城中有家酒楼,咱们去尝尝。”
  我还处于一片茫然,“谈?谈什么?”现在是发现流落在外的死魂,我心里很犹豫,不想举报阿八。
  “七七,死魂没有被定魂,是定他魂的那个鬼差做错事,与我们无关,”宫离转头对我说,“再来,只要他不为祸人间,地府也没那个闲工夫抓他,反正早几十年投胎和晚几十年投胎没什么区别。地府死魂多的是,拿个充数就是了。”
  是这样吗?
  等我回过神时,我已在天府酒楼的包房中了。
  “你叫什么?”宫离问他。
  “阿八。”他还顶着那带有羞涩的脸孔。
  “化名?为了保护那个放过你的鬼差?”宫离再问。
  阿八不答反问,“你也是鬼差?叫什么?”
  “宫离。”她说完后便转头对我道,“七七,现在才担心越矩也太晚了,再说了,你手上的环也没红过。”
  这是不是说明鬼差是允许与死魂交流的?
  “手上的环变红?什么意思?”阿八在旁插嘴。
  可惜我和宫离一对眼,决定无视他,我则问我想问的,“那鬼差为何放过你,还替你隐瞒?”
  阿八缓缓转头给我抛个媚眼,“小生生前可是绝世美男。”
  是这原因吗?美色诱人?不,诱鬼差?
  我想起小倩,倒也不无可能,若有朝一日让她去定苏毓的魂,没准也屁颠屁颠放他走了。
  红颜祸水,而祸水向来贻害万年……
  ××××
  “阿八,你死了多少年了?”
  坐在屋檐上看星星,是只有鬼差和死魂才能做的事,凡人若不是担心摔死,便是害怕被人当作痴人傻子。
  “很多年了,我记不清了。”
  “做死魂有意思吗?”
  “在你之前,我从没遇到过其他鬼差或死魂,天地间独我一个,你说能有意思吗?”
  “不,那很苦。”很寂寞。
  “刚开始闲着时,我会自己和自己说话,一个论述,一个辩驳,一个出题,一个解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极尽耍宝,一个极尽……”
  “极尽什么?”我转头看向身旁的他,他半边脸在月光下,被照的透亮。另半边,却在阴影中,是我看不到的。
  “有些法力后,我便耍弄凡人,扮成老人,扮成美女,扮成俊男,扰乱他们的心境……可日子长了,也甚是无趣。”他伸出的手,打出个火球,照的他脸透亮,话说得落寞,脸上却笑着。“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凡人和死魂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能呼呼睡去,我却永远清醒。自此以后,我便用法术困住自己,让自己长眠。”
  “为何不去投胎?”既然日子熬得那么痛苦。
  他沉默良久,没有再回答。
  曾有那么一瞬间,我将阿八和苏毓重叠,却立即被自己否决了。
  苏毓不会是阿八,即便苏毓死时是我亲自定魂,我也不会任他成为死魂,带着残念游走百年,那有多残忍?
  我不敢做如是想。
  “七七,你上次定魂的年代是什么时候?”又抛来个让我心惊肉跳的问题。
  “永乐十五年至二十年。”我缓缓回答。
  “后来你就来了这里了?”
  “嗯。”我点头。
  他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我发现他的笑容,很悲伤。
  潜意识中有种忧伤的感觉升起,这一切都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即使我线条不那么细腻,也察觉事态诡异得骇人。
  “阿八?”
  “怎么了?”他问得轻柔,配上他那张脸,效果好得不可思议,便如天府使者来奉献人间,纯洁得让人不忍。
  “你知不知道……苏毓葬在哪里?”
  有些答案我想自己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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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陈设杂乱,显见得是忙碌多时没有整理,我听他们对大夫的称呼,这个医馆已交由欧阳家世代打理。回春堂病患很多,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我这闲人,更何况闲人也不止我一个。
  屋中最显眼处,挂着两幅画卷,诸多人在画前围观。画中的一个人我很熟悉,他的眉目唇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最终长得逸群绝伦。 
凤阳府城中的百姓除了发型与服饰之外,便如百年前一般,过着庸庸碌碌的繁忙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春堂却比我离开时扩建了不少,从两开面的门扩建到八开面,右边是就诊,左边是配药。
垫下留字

  一旁挂着的女子画像,却是我不识得的。

  “怎么苏大夫和苏小妹长得如此迥异?”画前站着的女子问她的丫鬟。

  “小姐,城里很多人都这么说,可能苏小妹是苏大夫收留的义妹吧。以苏大夫的慈善心肠,也未尝不可。”

  “为何本朝就无如此俊逸的大夫呐?”

  一干人等一同点头。

  原来这画中的女子居然是我,想起曾跟苏毓描述过的:

  苏毓……我眼睛不大……单眼皮……鼻梁有点塌……嘴唇不厚……但也不薄……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显眼……喜欢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头发总是长过肩膀就剪了……剩下的扎成马尾……

  世人五官平凡的都是差不多,他画不出个所以然来,难怪我怎么瞧着都不像,只是那眼中的寂寞倒是画了个十成十。他也不知何为马尾,头发只作冲天冠,煞是奇怪,看上去真像个小女孩,难怪旁人把我当成他收养的。

  有个女子想伸手碰苏毓的画卷,回春堂的伙计赶忙上前阻止,“小姐,这画像已挂了两百多年,日出挂起,日落收起,才保存完好,请远观切勿碰触。”

  那女子讪讪地收回手,羞红了脸。

  “若您想要苏大夫的画像,出门左转街尾有位师傅临摹了许多,可供购买。”
  “谁说我家小姐要苏大夫的画了,小姐冰清玉洁,长于书画,只是想看看这画功如何罢了。”丫鬟大声回护主子。

  伙计答得也不亢不卑,“此画是苏大夫真迹,他当年曾学画两年,最后只是画了这两幅流传后世,便已惊艳画坛,几代下来画家临摹收藏无数。再者,买苏大夫画像者,多半也是为了家宅平安。”
  学画两年?他倒是把自己的俊俏貌美画了个十成十的,而我的画像挂在旁边,虽觉得是个陌生人,但在他心中,恐怕就是我本人了。

  这就是苏毓眼中的我,而这画卷就挂在他旁边,不知陪伴了多少年月。

  ××××

  两百多年不见,紫禁城扩建得更加巍峨壮观,苏毓曾住过的太医院四合院早就不知去向,是拆了还是改建,抑或是炮火毁灭,无从揣测。

  我在离开京师两百多年后又回到了这里,京师对我而言,若没有苏毓,只是一个驿站,休憩后便前行……

  鬼差在人世间穿梭,阅尽沧桑,直到一日,连自己都变得无感无欲后,悄然离去。这是鬼头大哥告诉我的,一个决定去投胎的鬼差跟他说的话,看似是离活人距离最近的工作,却是最被漠视,在冷眼旁观几多年后心终究结冰。

  现今想想,死魂又何尝不是?自那日起,阿八便消失了。

  本以为苏毓的墓必在凤阳城边,但我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幸而在酒楼中听人提起,才知道苏毓的墓在京师。

  为什么会在京师?

  一般官员即便是在天子脚下当再大的官,最后也是荣葬故里祖坟。苏毓祖籍不知是在哪里,但肯定不在京师,那年他当院判,是第一次入京城。

  不知我回去后在京师又发生了何事,但京师中若真有对于现在的我最值得纪念的地方只有一个。
  我踏上一节节石阶,山路早已被铺平多时,石阶因为踩踏过多而光滑润泽,即便如此,走这山路的人还是甚众,携着香烛,心怀虔诚,如同百年前的我和苏毓。

  月老庙前划归出一大块空地,红砖墙琉璃瓦围起,前朝皇帝御赐的颂碑立于门口,门中却只是起了个简单的坟冢。

  苏毓墓。

  ××××

  你葬在这里吗?我抚上石碑。

  很难想像我手下的,是苏毓的墓碑,我走时,他还是翩翩少年。

  墓碑上的颂文我看不懂,是长篇古文,只是那卒日我看得分明,他应是死于三十九岁。
  三十九岁,尚且风华正茂。

  三十九岁,我还能在他身边十四年。

  绕了一圈,除了墓碑上简单的生卒时辰外,就无其他线索。

  我走出门时才发现门口的颂碑背面居然刻有字,而且甚是简单。

  “月老庙,跪垫下。”

  这是苏毓留下的线索?

  月老庙的庙楼被几度翻新,再加建二楼,可见香火鼎盛确实很有帮助。

  我走入时,唯一一个简单的跪垫旁居然还有文人墨客,揣测留在颂碑背面的谜题。
  “跪垫下明明无任何字,为何在苏毓墓那里却指明内有玄机?”

  “非也非也,月老庙不定指这间。天下月老庙何其多,苏毓不过是故弄玄虚。”
  “难不成要一家家去找?”

  “何人有如此闲工夫。”

  “听闻明朝也有痴情女子踏遍天下月老庙,只为找到苏毓真义。”

  “结果如何?”

  “谁人知道。”

  这群不知是求姻缘还是闲啃牙的书生调侃了半天,才随着香客离去,偌大的庙竟然没留有半个尼姑或和尚打理。

  我摸了摸香案,一日下来,居然还是纤尘不染,是用法术的吧,蹲下把跪垫移开,下面的确是平坦石板,没有一丝痕迹,但若能在这庙中任意使用法术,想必这石板上的,也只是雕虫小技。
  暗运法术恢复石板先前的样子,我手下变得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细细摸索后,我倒抽一口凉气。

  “摸到了?”背后阿八的声音响起,略带撒娇,“这局我都布了两百多年了,现在你才来,真等煞我了。”

  生前死后的声音会有所不同,我记住了,这苏毓死后的声音。

  “其实不止这跪垫下,整个庙的地上都是,你再摸摸。”声音渐渐冷却,尖锐。
  我转过身唤他,“苏毓。”

  苏毓依旧是那绝魅容颜,可眼角却不再带有一丝和煦。

  那地上遍布的只有一个字:恨。

  “你等了两百多年,竟是想告诉我,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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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飞烟灭



  “恨啊……”
  苏毓蹲下身的同时,地上的刻痕均浮现,绵延至整个庙堂之内。不是法术布上的,是一笔一划刻的。
  我垂首看着他,“苏毓,五年后我回去,你二十五岁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
  他只是坐下,靠在庙门上,望着这偌大的庙堂。
  “原来几百年来,我曾刻过那么多恨字。”他纤长的手指抚过一个个刻痕,“刻时在想什么呢?大概在臆想当你发现时的震惊和一旁看着的我的快意吧。”
  我跌坐在跪垫上,重复问着,“为什么?我不懂。”
  “七七,记得我生前最后跟你说的话吗?”
  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能让我如此恨你,只有一个原因:你不曾再回去过。”
  我惊愕地看着他。
  “苏毓二十五岁,在回春堂隔间摆上了一桌酒菜,等了一宿,一天,一月。”他说起时好似在说别人,无关痛痒的平淡。
  “苏毓三十岁,酿出了新酒,等了几宿,病倒。”声调转为沉闷。
  “苏毓三十五岁,”他扯开嘲讽的笑容,苦涩极了。“他居然还在等你。”
  他手一挥,垫旁的字便变了,微微泛着蓝光。“这跪垫下本不是‘恨’。”
  “五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五年了……我在等你。苏毓。的
  “我将去做一个赌注,若是还未见到你,那只能缘尽今生。等你的苏毓。”
  他站起身走至我面前,托起我的脸颊,眼角露出丝丝危险,“知道苏毓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头。
  “苏毓在三十七岁时学了画画,画出自己二十五岁的容颜,他怕再等下去,即便你回来也会嫌他年华逝去,老态龙钟。”他冷哼,“真是傻子。”
  “三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直觉刻痕中提到的那赌注必定很危险。
  “那年,南方一个城镇爆发鼠疫,官兵把守城门,禁止出入,且强出城门者杀无赦。”他扶起我垂于胸前的青丝,目光晦暗,“苏大夫济世救人,孤身入城。”
  “为什么?那是鼠疫啊?”的
  “我怎会管这些,你真以为我有菩萨心肠?”他呢喃,“七七,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牺牲自己去就那些该死之人。”
  “究竟是为什么?”有些了然,但我的心被楸紧,只能愣愣听着。
  “当时我只是想着……那里死人那么多……没准你在那里做你的差事。”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我脸颊上,“或许我能找到你。”
  “我……”明明只是离开五年,转眼却成百年。
  “苏毓从来都没有入葬,即使有坟墓也是空坟。明朝皇帝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一道圣旨下令烧城,他连尸身都没留下,灰飞烟灭。”
  庙堂中静默下来,直至我脸上泪迹已干。
  苏毓放开我的脸,靠着我坐下。
  “这两百多年来,我日日找寻着,只为找到你问个缘由。”他自顾自言说,“刚遇见你时,尚且旁敲侧击,想套出点什么,没想到……你只是从明朝到了清朝,至于为何没回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七七,我一直等在这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这石板上的字迹是我抹去的,‘恨’也是我刻上的,除了这字,我已找不到其他文字来显得我不那么卑微。”
  “曾几何时几乎以为是个梦,你没有容貌,没有名字,那我在记挂着谁?记挂着哪副容颜?”
  “七七,五年后是何原因已无从查究。我只想问一句,当日在此地的诀别,是不得已为之,还是你的抉择?”
  两百年前的离开?
  我想起二十岁的苏毓当日落寞地跪在神像前,我是瞧了他修长身影最后一眼才转头的,我没有履行和阎王的赌注,是我自己选择的清朝。
  我艰涩开口,“苏毓,对不起,是我自己选的。”
  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我却并没有去赌,随意抛下了他。
  肩旁的他走了,我独自坐着,想象两百多年前苏毓在此的绝望祈求。
  人世间总是这样的,当爱不爱时,在付出与收回间徘徊,踏出一脚,是希望与对方更进一步,若没感觉到对方的靠近,却埋怨起自己走的太冒失,于是又缩回一脚,并不是每一次后退都能重新出发的。
  我这一步的后退,竟将苏毓逼至面前,生生付出了两百多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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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途多舛

  庙宇高堂之中,青阶石板之上,我席地而坐了一整夜。
  生前从不曾欠人人情,更不曾亏欠过别人,我自认是老好人一个,被欺压是常有的事,偶尔忍气吞声便过去了,但如今愧对的竟是苏毓,让我心酸无措。
  鬼差再无知无觉,这心毕竟还是有痛感的,痛得想落泪,却落不下来。不愿用法术释放泪水,那……让我觉得自己虚伪可悲。
  莫不是前世的寂寞,我也不至于一步步接近苏毓;莫不是想引得他心中的一席之地,我也不会无端端透露医术于他;莫不是想让他记着我,别忘了我,又何必在此对他许下那五年十年之约?
  鬼差的外表下,我终究残存着人的心,自私、贪慕。
  ××××
  “七七,七七……”小倩使劲摇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茫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在饿死酒楼。
  饿死?原来一切就是从此开始纠结的。
  小倩看着我的眼神有怜悯,有担忧,居然不久就凝结成泪,滴滴落下。“七七,我知道你不想哭,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要这样,我代你哭,好不好?”
  全地府都知道我让苏毓等了两百多年吗?
  一旁又伸来一只手将我拉过,是鬼头大哥。
  “七七?鬼差聂七七?”他也叫唤我。
  “怎么了?”我出声,依旧带有哭腔。
  “啪。”鬼头大哥一个耳刮子甩过来,痛是不痛,但对他这行为,我震惊多于疼痛。
  “死老吴,你干什么?”小倩忙拉开他。
  “听说有鬼差因为刺激过深而得抑郁症,最后只能喝孟婆汤去投胎,我想甩个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反正又不痛的。”他还振振有词。
  “你白痴啊,有这样清醒的吗?都说不痛了。”小倩也很勇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刮子。“最多是转个脖子,你说能清醒吗?”
  好吧,若他们是想把我从自怨自艾中拉出来,那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你们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甩得正凶的小倩和鬼头大哥定格停下,齐问,“你还不知道?”
  我摇头。
  鬼头大哥扯出夸张的笑容,堪比当初骗我当鬼差时的灿烂笑容,“没事,没事。哪有什么事啊?快回你的清朝去,那大小阿哥还等着你定魂呐?”
  我皱眉看了看他,转向小倩,“告诉我,什么事?”
  小倩傻笑,“你刚才哭丧着那脸干什么,害我还跟着你哭。”
  顾左右而言其他。
  “聂七七,我小蒋对不住你。”背后传来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回过身,见小蒋跪在地上拿了把日本刀,做切腹状,可划开的口子没流出血,效果差了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宝!”小倩冲过去往小蒋身上踹去。
  鬼头大哥走到我身旁,一手搭在我肩上,“七七,你定要坚强,别想着去投胎。”
  这地府到底是怎么了?
  尽管疑惑,但我觉着没什么能比苏毓的百年孤寂更糟了,只盼他们能快点说出来。
  亏得娴淑也来了,她默默拉我至窗边,指着枉死城上笼罩的灰色浓雾。
  “你瞧见了吗?”
  “浓雾?”我刚进地府就看到了。
  “不是,那是死魂,很多很多死魂。”
  数量如此之多,真是少见,“出什么事了?”
  “小蒋之前被罚走的四百年法力,全用来定魂收魂了。那是明朝永乐二十年到你定魂的清朝之间,两百多年内的所有死魂。”她眼眶也红了,“前些日子只知道相公忙,他也是刚得知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恐怕错过了让你和苏毓见最后一次的机会。”的
  “七七,苏毓恐怕已经投胎了。”身后的小倩抱住我,“你要挺住,别伤心,投胎代表新生,是好事。”
  投胎代表新生……
  苏毓没有投胎,他是清朝的阿八,他也没有色诱什么鬼差放过他,那段时间根本没有鬼差,整个两百多年只剩下他一个死魂。
  能放过他的,只能是一个“人”。
  “我要见阎王。”
  ××××
  “为何用小蒋的法力来收那两百多年的死魂?”这就是我没有能够回去的原因吗?
  在我毫无所觉中,那两百多年已经被封印收魂,一瞬间便闪过。
  “擅闯中央地府事务总代理的办公室可不是个好习惯。”席德收回在屏幕上点击办公的手指,“至于收魂,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鬼差这次调职跳槽得太厉害,后继跟不上,既然收上来的法力不用也是浪费,就用在收魂上。”
  “真正的理由呢?”
  席德闲闲一笑,“因为你。”
  “我?”我莫名其妙。
  “你觉得为何小蒋的惩罚比你重得多?”
  我摇头,“因为我法力本就不高?”
  “不,法力不高可以用其他方法来惩罚,比如关入枉死城修炼等等。”他抽出一瓶葡萄酒,倒入杯中,“他的惩罚重是因为……他没有将你救苏毓一命的事上报。”
  “救苏毓一命?”何时救过?
  “你们初相遇那天,小蒋在安排定魂时发现了这两兄妹,他没将苏毓的名字写上,而是看戏般地看你救苏红不果,反救了苏毓。”他没理会我的惊愕,“这本不是大事,你也是无心,但这事必须上报,天府才能重新安排苏毓的人生。”
  “他……没有上报?”
  “非但没有,还任由你们接近。”他摇头叹息,“你救过苏毓一命,这种冥冥中的巧合会加深你们之间的牵绊。”
  我心中混乱,一切是缘是孽?
  “所以他这四百年的法力用于收魂,只是导正所有被苏毓救了的人的命运。”他忽而一笑,“虽然苏毓出乎意料的顽强,竟能留下种种痕迹,证明自己的存在。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会抹去一切。”
  “那他不是应该被收魂?为何游荡百年?”我看向席德眯笑的眼,不解。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晃动着酒杯,瑰色液体转动。“他在天府册外,命运无轨。但生前行善积德是事实,收魂之时,我亲自问过他,是要投入大富人家,还是继续找下去,哪怕是等到两百多年后才能见你的,他自己选择的。而我,只是看在他积德的份上成全他,直至他决定离开。”
  “他清楚他要等两百多年?”
  “当然,他是苏毓,你以为他是贸贸然就会傻等的人吗?”
  我无语,可他还是选择了那两百多年。
  “聂七七,你救他一命,并给了他精彩一生,或许感情不如意,但身任太医院院使、号称医仙、留得百年善名,他又何尝不是人上之人?”
  “有因即有果,有因才有果。”
  ××××
  不规则的鹅卵石铺设在小小的坟冢之上,墓碑上刻着苍劲有力的大字,“苏红之墓,兄苏毓立于正统六年”。
  这是苏毓三十九岁,死之前重建的吧。
  我摸着雨后有些滑溜的鹅卵石,想着孑然一身南下的苏毓,留下这些不值钱的石头的心情。
  他十岁那年,就是我在这溪边柳树下的一句话才救了他,而他三十九岁,竟又为我的失约而慨然赴死。
  命途如此多舛,再怎么无心之中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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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追忆

  明朝正统六年。
  苏毓身上的白色布衣已脏乱不堪,他指挥着没患上黑死病的病患焚烧死者的尸体,防止腐烂后,传染更快。这是他少数无法着手医治的疾病之一,能做的只有杜绝一切传染源,等待疾病自动消亡。
  “苏大夫。”一旁的小女孩怯生生畏过来,浓重的死亡气息让她恐惧。
  “走开。”他一甩手,将女孩推到。“别靠近我。”
  另一边的大人赶忙把孩子拉开,人群隔着距离围了一圈,有些妇女眼中含着泪水,注视着这个十天前如天神般降临这死亡之城的大夫,据说他还曾是太医院院使,现在却……
  苏毓手臂上开始出现一块块紫黑色,头脑发热,全身酸痛,他不用为自己诊脉也晓得病况如何。本来进这城后,他也没想过幸免,现今只是意料之中。
  可……他还没有见着她。
  病患死时,他仔细观察过,不知是他未见着,还是她不曾来过,总之,没有她的身影。早知自己赌运不好,就不自作聪明了。只是,他想起那时在发上拔下的银丝,若等到白发苍苍,再见到永远年轻的她,岂不更让他自渐形秽。
  回神后,发现周围百姓都看着他,眼中有感激也有悲伤。自从他们知道他也患病后,居然没有像避开其他病患般避开他,反而都聚集在他周围,想送他最后一程。
  他苏毓何时需要这样的怜悯了?
  “愣着作甚?快将这些尸体和衣物焚烧,别靠近,就拉根引线将火引上。”他再后退了几步,“张大个呢?”
  “苏大夫找张大个!”一声声传过去,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到苏毓面前。
  “苏大夫,我在。”他气喘吁吁。
  “东面城墙下挖的地道如何了?”
  “已经挖通了,可供两人并排行走。”二十几个青年人都没日没夜干了十天,刚开始对这大夫让他们挖地道的行为不置可否。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除了苏大夫,竟无一人进城来,显见是将他们抛弃了。
  苏毓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朝廷那帮官员竟还有点良知,没立即下令放火烧城,给了他们点缓冲的时间。
  “苏大夫,我们都要离城吗?”李大娘年岁不小,舍不下这世代居住之地。
  苏毓忍过一阵眩晕,“只怕届时你们不想离城,也非离城不可。”
  没过多久,喧哗声便从西面传来,“着火了,城门旁着起大火了!”
  人群开始耸动,先是瘟疫,后是大火,这千年古城的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幸好是西面先着火。
  这几日刮的是西风,城外的士兵不敢太靠近放火,于是便在风头放了火,指望风将火势蔓延,烧遍整城。虽费时长,但对他们畏鼠疫如畏鬼的心性,倒是方便了许多,也给了逃生的契机。
  “男子由张大个检查,女子由李大娘检查,身上下无黑斑者,无发热者,才能出城,”苏毓看着人群中面露绝望的百姓,放下声量,“你们也知道,就是出去了,没几日也是死的命,那又是何必。”况且有他陪这群草民,也不算他们太亏。
  他嘲讽地扯了扯笑,终于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人群中冲出几个男子,扶住他,“苏大夫,我们这几个粗人也得了这病,反正横竖是死,能送大夫最后一程也是修来的福。”其他人也点头,都是一脸病相。
  “出城后,先找到城西我埋衣物的地方,那里约莫有五六十件旧衣,将原来衣物都烧了,找个小溪洗个身,再穿上。”他努力集中精神,想着之前想好的计划,“别再说你们是这城中逃出去的,若有人认出,便说是出城谋生意去了,错过了瘟疫。”别又被人抓去绑柱子上给烧了,他救他们可是煞费苦心,连命都搭上了。
  渐渐地陷入昏睡中,苏毓没听见他们感恩的涕零与嚎哭,只沉沉睡去。褪去清醒时的冷静自持,烧得迷糊之间,口中只喃喃问:“你为何不再出现?”
  ××××
  “这里是何地?”苏毓身处丛林之中,而身上原本的病痛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手臂,没有黑色斑块,“我死了?”
  席德露出抹笑容,“为何不想想是你被救治了呢?”
  苏毓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袍,五官无甚特别,“连我都治不好的病,我并不认为你有能力治好。”
  “苏毓,你的确狂妄。”席德笑意更浓,“连官府的焚烧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苏毓不以为然,“太医院的藏书中,白纸黑字记载着朝廷对黑死病历来的处理手段,野蛮地一网打尽,毫无人性。”
  “为何要煞费苦心救那些你从来都瞧不起的人?”
  “因为有天理循环,既然我种善因,就应有善报。”苏毓想起一次无意中她透露出的,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百姓总是愚昧相信着官府,却不知官府不过只是将他们当成数字罢了,呈报死亡人数时才想到他们。
  “她透露的?”席德轻声一句话,却让苏毓神色敛起。
  “她在哪里?”眼底终于浮上在意。
  “如此倨傲不羁的你,居然会等个连面孔名字都没有的女子。”席德摇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毓找了块石头坐下,竟不感觉石质冰凉,他估计真的死了,“你也说了,连面孔名字都不晓得的女子,怎能说不特别?”
  席德愣住了,从没想过这种回答。的
  “你是谁?”他挑眉看向席德,他认识她,他却能清楚看清他的面容。
  “我是阎王。”
  苏毓笑了,他的人生真是千奇百怪,到死了,还能遇上阎王。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的善举,让你积累功德无数,下一世可投入大户人家,若非皇亲,便是富贵,一生享尽荣华。”说完便停下看着他。
  “那还有一个呢?”苏毓问。
  席德别有深意,“原以为你会毫不犹豫选前者的。”
  “既然有的选,当然是听全了才好。”半点不吃亏。
  “另一种,你将呆在世上,作为一抹游魂,直至两百多年后,才会遇上她。”
  “两百多年?”他嘲笑,“等两百多年,我不疯了不成。”
  “只是寂寞,进而恨上将你抛下的人。”席德看着苏毓,即便掩饰得再好,也难掩盖住的怨怼。
  “有多恨?”他眼中确有恨意,终究是她出尔反尔,从满心期盼到绝望,他耗费了十九年。
  想起几年来心中积累的苦涩,偶尔梦回时,恨不能忘记,却总忆起这一身医术,还不都由她教的。
  “苏毓,告诉我你的选择。”的
  “为何给我选择?你大可让我投胎了事。”
  席德不答。
  苏毓想起她刚离开时,他总不自觉看着身旁,却发现无她人影。其他院判觉得奇怪,便在他身边多派了个太监,人影是有了,可惜不是她的。的
  这些年他也爱上了喝酒,喝得醉意朦胧时会梦见她,见到她的容颜,可惜每次见着的容貌都不同,他便索性根据她的描述画了一幅,可惜那冲天辫总不对劲,约莫不是她说的马尾?
  那小隔间十几年来加了不知多少风铃,大的小的,挂满了整个屋子,第一次起大风时,整间屋子作响,他快步冲进隔间,又是一室冷清。后来这情况来得多了,他便在隔间住下,半睡半醒之间听着风铃声,反觉得安心。
  即便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但他苏毓这一世,若未见到她,总还是遗憾的,他倨傲不驯,向来不接受缺憾。
  “我选后者,”他作了抉择,“我要等到她。”若等不到,投胎又有何用?
  “即便那时我已恨她入骨,那又如何,至少我见着了她。”
  “你很执着。”面前的苏毓很冷静,甚至不曾犹豫。
  曾几何时,席德也能了解他的感受。
  “你刚问过我为何苦等下去,我告诉你,”
  “等人很玄妙,等着等着,便如赌徒上了瘾,赖在赌桌上,无人劝诫是下不来的,总想着下一刻她便会出现。”
  “我只是不幸等上了瘾,蹉跎经年。偏偏无人知晓我在等,也就无从劝诫。”人心易变,或许劝个几年就放下了,可惜他并没有给自己、给别人这个机会。
  席德终于不再笑了,他自己不也是个执著了九百年的傻子。的1c383cd30b7c298ab502
  阎王千年来可选择改变一个凡人的命运,他从未使用过这权力,而今用在苏毓身上,看来还是值得的。
  临走时,他只留下句语焉不详的话。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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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之局

  苏毓靠在庙门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好似时光流逝。
  这是今春第三场大雨了。
  他是极爱下雨的。做人时,下雨需穿着斗笠,万般不便,如今的雨丝落下,只浸润他的外衣,他不感半份凉意,倒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带走世间平静,带走那空无一人的寂静。
  闭上眼,他总错觉着,似乎远处有人对他低语,说着什么呢?
  苏毓扯起嘴角,本以为定是说着爱语昵喃,可他最近几年才听明白,那竟是女子错漏百出地读着《本草纲目》。
  她真是笨,笨到他记忆至今。
  究竟过了多少年?苏毓自己也算不清了,只是每过一天,他便端端正正在地上刻下个“恨”字,他寻思着,总要找些事来做。
  苏毓抚过石板地,在边角处,果然摸到个不同的字:“恋”,另一处则是“慕”,恋代表过了一年,慕代表正好到十年,至今已有一百零九个“恋”与十个“慕”,今年过年,约莫要刻上“恋慕”二字了。
  这才是他真正布下的局,本想刻下一地的“恨”,但在人间飘荡百年,他自然见多了恨得入骨,恨得咬牙切齿的,恨得葬送一生的。他不会步那些个蠢人的后尘,至少每过一年,他刻上“恋慕”时,心中是柔软的。
  尽管他并不真的以为,她会细心到察觉他刻意流露的软弱。
  苏毓想像过多次他们的重逢,只是没一次是柔情似水的,随着年月的过去,他的怨怼与恨意越来越深,法力也越来越强,虽不清楚她的法力如何,但他不否认他其中的一次想像是当场打得她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多好……她不能陪着他,至少也不能陪着其他人。
  他爱她吗?苏毓踏入雨幕中,被雨声环绕。
  不,他舍不下的,是年少最初的恋慕。
  ××××
  “饿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苏毓耳中,让他傻了好半天。
  自改朝换代为清朝后,他便在各个县城中游走,为的就是寻找他所熟悉的声音。
  他移动到那女子身后,仍是他熟悉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恐怕是这回她一回头,他便能看清她的容颜。
  女子将手中的馒头递给女孩,女孩贪婪咬着,苏毓一眼看出,这女孩已是死了。
  他苦笑,她居然还是如此心软。
  浑然不觉背后的苏毓,女子牵着女孩的手,走上街头。他跟在后头,手臂几次都欲抬起。她法力看得出不强,也无防备,他只需一施法,她便会魂飞魄散。
  “买串糖葫芦。”女子付了银两给路边小贩,手臂上袖口滑落,露出青葱玉指与手上的白玉色手环,这是他曾摸得出却看不到的手环,而那手,是他极其喜爱的。
  “给。”糖葫芦被递给女孩,女孩欢喜得不能自己。
  在这人群之中,竟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怪异,一串糖葫芦在空中逐渐消失。
  很多年以前,苏毓曾吃过一颗糖葫芦。
  那年他刚从清河县逃出,饿得皮包骨头,啃着树皮野草,好不容易到了大城,也只能偷些猪食糟糠。的
  看着街上小贩手上的糖葫芦,他饿得发慌,垂涎得两眼冒光。
  她看不过去,于是出了个馊主意,“我想法帮你。”
  趁着集市人多时,她猛撞了一个肥胖的大娘,将她撞到了小贩身上,小贩手没拿稳,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
  乞丐见状争相冲上去,不管地上脏臭,只捡着一颗颗的糖葫芦,他总算也抢到了一颗,不管黏上的沙石,只放在嘴里,防其他孩子来抢
  脏了的糖葫芦有些涩,有些苦,苏毓却含着不舍得咬,双眼注视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赔了小贩后,再任那撒泼的大娘指着鼻子臭骂,骂了许久,那大娘才醒觉不记得要骂什么,讪讪离去。
  糖水流入他喉头,酸甜皆有,他自此不再吃糖葫芦,更发誓要自强起来。
  “想见你妹妹吗?”他回过神时,听女子问那女孩。
  “想。”
  “你马上就能见她了。”
  她拿出扇子,轻点女孩的尸体,女孩的魂魄便带着笑容,牢牢附着在尸身上。
  马上就能见她了……这话像是对他说的。
  苏毓不但下不了手,还察觉了自己的紧张,匆忙间回想起曾见过的一张男子容貌,便变了过去,退回柳树下。
  女子回过头,脸上犹带着安抚女孩的温柔笑意,相当平凡的脸上,因为这抹笑意变得柔和起来。她瞧见他有些惊讶,可不久便平静下来,波澜不惊。的
  苏毓定定瞧着她,想了两百多年才见着的容颜,再平凡也变得特别起来,“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是啊。”虽这么回答着,她的尾音却有些迟疑,透露出警惕。苏毓太熟悉她语调的变化了。
  于是他佯装羞涩,故意用着八股的问词。
  她果然不疑有他,自动透露,“你是新的鬼差?”
  鬼差?这名词在苏毓心中滚了几滚,说出来便熟稔无比,好似早就知晓,“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我记住了。”
  “厄……谢谢。”她嘴角拉下,有些尴尬。
  原来这就是她害羞的表情。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这一刻,他结束了等待,也明白了这两百多年,只是他的执著,他的嗔念,与人无由。
  等是他要等的,苦果就不该怨七七。
  七七欠他的,只是那十九年,而那等待着的苏毓,已然死亡,他是死魂阿八,他要的,仅仅是一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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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厮守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自从遇到聂七七之后,苏毓总不自觉想起这句话。很早以前,他就在怀疑此话是否说来敷衍他的,百年的等待,除了积累的法力,看破的红尘,基本一无建树。
  感激?更是笑话
  连七七都茫然为何她五年后并未回去,而他想从她那边找答案,竟成痴人说梦。他忆起前日在月老庙中她流露出懊悔的容颜,心里还是紧缩,到底不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然而,当他在妹妹苏红的墓碑前见着聂七七时,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居然知晓了几分阎王那话的用意。
  ××××
  聂七七只觉得心境很低落,有股郁结在心头卡着,怎么都下不下来。她,一个连落泪都要使用到法术的鬼差,实在不能跟常人般,妄称这番心思为伤心难过,但卡在心中的是什么呢?是苏毓的眼泪吗?
  眼前出现一双布鞋,她抬头,见到两日不见的苏毓。
  “苏毓,我回不去了,”她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为什么?”他没看她,只看着远处柳树摇曳。
  “那两百多年没安排鬼差,我真的回不去了,对不起。”没有鬼差,也无其他鬼官允许进入,收魂完毕的时空只会存在天府档案中,永远尘封着。
  苏毓静静凝视着她脸上的悲戚,好可惜,那日分开时,他没瞧见她脸上是否带有与他同样分量的不舍。
  “我知道。”若她能回去,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之前一切已覆水难收。
  七七想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让他等待两百多年和这段情缘告别吗?她犹喜欢着苏毓,对她而言,只有半年分开的相思,现今却隔成了百年。恐怕除了在地府,无人的爱情会走至如斯境地,走到连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该走向哪里。
  苏毓信步走至墓碑后,摸着铺在墓上的鹅卵石。
  七七当初说的没错,这一块块鹅卵石的确是每一块都独一无二,无论花纹、石质,他十九年间把玩多了,便都记熟了。铺下时,他是凡人身,尽管将其固定还是被雨水冲刷得零零散散,后来他慢慢有了法力,便将散落的石头一一找回,用法术固定在此。
  “七七,”他拿下块鹅卵石,“一生之中,甚至直至死后,我心中最亲近的始终是你,你是我的独一无二。”不曾信过任何人,一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二来也没让其他人如此近身,又或者他不过是固执到底罢了。
  他将鹅卵石递给七七,她愣愣接下这世间的唯一。
  “我若是现在去投胎,那这两百多年不是白等了。”他苏毓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等过的日子既已存在,无论初衷是他的执念还是其他,可聂七七他是了解的,她只会自动自发将这两百多年的债往自己身上扛。
  阎王的意思他晓得了,无论是债是爱,他们自重逢后又再度纠缠,而这一次,先离开的一个,一定不会是七七,他不会再被抛下。
  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永远,长得让他怎能不开怀?
  见七七还傻着,苏毓笑开了,
  “鬼差聂七七,我是死魂阿八,我们重新开始。”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你不能先离开。”
  前尘过往如何他一概不计了,他等累了,等怕了,让他歇会,那永无止境的痴嗔怨恨,下辈子再算吧。
  趁她不能再退缩,不能再闪躲,不能再逃避之时,先爱着吧。若是已经忘了是否是爱,那便再爱一次试试。那么多年,他也总结了点经验,对于鬼魂来说,时间总是有余的,即便做朋友,相依相偎也是愉快的事,只要不再孤单。
  他不过是倦了,让他偶尔幸福一下又是怎样?不行吗?。
  聂七七眼中逐渐亮起来,犹未置信,沉默了半天,竟是问,“为何取名阿八?”
  阿八?
  多久以前的事,苏毓回忆了一下。
  那时他刚发现自己可隔空移物,便变幻容貌去人群之中,“苏毓”毕竟大名鼎鼎,便取个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阿八是因为……
  他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你会察觉,果然天生迟钝。”改不了的。
  因为她?七七记得当时是他先报名字的,该并不知道她叫七七才是。
  “有个鬼差,她百年前和我约定,若是有来生,做对王八渡过千年也是好的。”苏毓摇摇头,“终究仅我一人自作多情。”
  王八?聂七七记起来了,那一晚他还说过,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到头来他死时,她根本都不知晓。
  “苏毓,若我一日不在了,你找不着我了,那就去投胎吧。”地府多变数,警示环、被封存的百年,她怕了,怕哪一日再消失,留他一人傻等。
  “我也会去投胎,咱们一同投胎做对王八,好不好?”
  背着笨拙的情债,俯低着身躯,卑微地度日,只要能在一起。
  “好。”苏毓圈住她的身子,吻上想了百年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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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大包天

  恋爱总是来的突如其来、措手不及,苏毓的释怀让我展颜,心中却还是沉重的,想将身上所有的爱给他,才发现自己能给他的实在不多。
  同是这世上的异类,他寂寞着,我也寂寞着,即便互相拥抱也总是同样冰冷的身躯。
  我将遇到苏毓的始末原原本本对小倩说了,她毕竟是我在地府最信任的好友。
  “你这是极度内疚引发的极度不自信,”她拍案总结,“就好比我对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我自责害了他性命,便将这内疚引渡到书生身上,看着他活着也是好的。”
  我叹了口气,苏毓最近对我生活的年代很感兴趣,我就替他借了点叙述现代生活的图书给他。他看得兴趣盎然、目不转睛,我才舍得离开,否则是一步不离守着他,就怕留他孤单。
  “很多时候,宽恕的一方总比负疚的一方更心安理得。”小倩握住我的警示环,“为何不告诉他?你难不成想当圣母?”
  “圣母?”什么意思?
  她翻了翻白眼,“就是自我委屈,自我牺牲,好比圣母再世。”
  “我该跟他说吗?”我觉得很难开口,无从说起。
  “告诉他与否并不重要,但你该提醒自己,你也是有所付出的,别傻傻钻牛角尖。”她屈指敲敲我脑袋,“七七,你陷在局中,当局者迷。”
  我笑了,朋友就是在这时发挥作用的。
  “那色鬼小蒋又不知想骗哪个小妹妹。”小倩突然盯着窗外一点骂道。
  我探出窗外看见蒋判官在东衣厢房试衣服。东衣厢房是地府中的一家小小服装铺,服装一件没有,只搜集了各个空间时空的所有服装图样,品种甚是齐全。
  “鬼头大哥发短信给我,说是一个月后,天府和地府之间有场百年联谊。”小蒋是去见他在天府的心上人吗?
  “我晓得,不就天府的天官嘛,他用得着这样吗?”小倩一脸忿忿。
  我看着小倩好笑,原来迷在局中的不止我一个。
  ××××
  “回了一趟地府,你心情似乎变好很多。”苏毓从书海中抬起头斜睨我,眼眸深沉,“在地府有旧情人在?”
  我摇头,坐在石崖上,以脚尖碰触瀑布的水花。这是巨大瀑布水幕后隐藏的山洞,若不是能瞬间转移,凡人是无法经过冲击力极强的水帘来到洞中的,洞中滑溜冰凉,竟全由冰块铺成,这是苏毓百年修炼的地方。
  小倩喜欢小蒋……我勾起唇角,当自己陷入恋爱,又发现朋友也心有所属时,便觉得格外开心。这两人都很奇妙,磨个几十年应会修成正果。
  苏毓刹那来到我身旁,“前几日还是那种对我有求必应的急切,今日竟忽略我至此?”语气带有不满。
  他指的是一旁堆积如山的书,我差点为他将地府图书馆搬空。
  勾住他的脖子,我想起小倩的话,他既是已过百年身的死魂,那我应不算老牛吃嫩草了,偶尔撒娇也不算过分吧,“阿八,我们在瀑布外的田地种些蔬果好不好?”
  他显然被我偶尔的娇气弄得傻愣,“种蔬果,为什么种蔬果?”
  我将头靠在他身上,“我们若是一般平凡夫妻,则你当你的大夫,我勤俭持家,家中蔬菜都是田里种的,还能养些小鸡小鸭什么的。”猪还是不要了,臭的慌,他不会喜欢的。
  “怎么想起这个?”
  算办家家吧,“你没成过家,我也没有,”很遗憾,该走的步骤都错过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死后就不能做这些个事。”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将鬼差当成一项弥补遗憾的工作了。
  “七七,不是我怀疑你,你真能种出个什么来?”他语中含笑,调侃我。
  “不是还有你这神童在嘛,第一年不行,那就第二年再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有时间将错过的一一补全。
  这是我思前想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好,我会烧些小菜。你若种出来,我就亲手弄给你吃。”
  “或者还可以缝补几件衣裳,”量体裁衣不知难不难,“白色布料,好不好?”
  “我记得你们那个年代的女子不学女红的,”他皱眉,“你还是悠着点,一样样来吧。”
  见我一脸不服,他便拉我起身,“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以为这冰块装饰的晶莹洞穴已经够震撼了。
  他拽我直接跳入瀑布之中,水浪翻滚让我无法呼吸,幸亏我不再靠呼吸生存,即便不会游泳,在水中行走还难不倒我。
  走至浅滩,身体已大半在水面以上,他指着鹅卵石上的活物给我看,“看这两只,我养的。”
  我满头黑线,两只乌龟?
  “公的叫阿八,母的以前叫小妹,现在叫七七。”
  他是如何养的?怎么如此硕大?
  “养了两百多年了,每年夏日都喂得饱饱的。”
  的确体态墩肥结实,我将视线移开,即便曾放言来世就是乌龟也要在一起,但看那模样总是觉得若不是到最后一步,就别想这贱招了。
  想到这,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阿八,别老是用以前苏毓的容貌,我想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成为死魂后的平凡模样。
  他一脸为难,“我是怕你看着不习惯。”
  “你这样是浪费法力,”总是维持那皮相也不是办法,尤其是在我以平常容貌在他面前,而他还是……我瞧着有些别扭。
  “你用不着操心这个。”他对自己的法力很自负。
  听说死魂修炼法力没有上限,鬼官则需循序渐进,因而他的法力比多数鬼官都高出许多。
  我无奈,他不会就不打算现真面目了吧。
  右手边显现两个人影,一个是宫离,另一个女孩看起来年纪尚小,十七八岁,我并不认识,笑的倒是一脸灿烂兴奋。
  “七七,”宫离见着我,如释重负,“总算找着你了。”
  难得她表现得如此头疼,还真是少见,“什么事?”
  她将女孩凉在一边,拉我到别处说话,“上头的鬼使让我带的新鬼差,说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你知道我是民国来的,她说的我不懂,我说的她不听。我没法了,她交给你了,看看你们能不能交流?”
  “新鬼差?”这位才是正牌的菜鸟鬼差。
  “顺便问一句,什么叫‘轻川’?我怎么听不懂?”
  “清穿?”我对于这些网络名词,也都是靠前世的一点点涉猎和小倩的后期补足,“应该是穿越到清朝的意思。”
  她还是有听没懂,连连摇头。“算了,反正你带着她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没关系。”看她离开后,我才走回去。
  那女孩不知何时居然一把抱住了苏毓,不顾他脸上的厌恶,连声高叫,“真是第一美男子,本姑娘看上你了,你一定要嫁给我,当我的大老婆!”
  简直胆大包天!
  我眼睁睁看着苏毓听清她的话后,震惊、狂怒、一摆手,女孩便如断线风筝般被他用法术甩飞。
  幸好,她已经死了,至少不会再死一次。
  我勉强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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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前

  不知是否我心理作用,总觉得苏毓比之他生前,更为狂妄肆意。凭借高强法力,他将法术用得淋漓,无所顾及,浑不将人鬼放在眼中。
  一晃眼间,那新鬼差已飞了二三十丈高,在我法力不及处,我扯他袖子,“快把她拉回来。”
  他抬手拉回袖子,“省省力吧,她已经死了,没事的。”
  “苏毓,宫离让我照看她!”我无奈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古礼,他自是晓得,便施法将她从远处拉回。
  这女孩适应力也是强的,左右环顾后,喜道,“刚刚是怎么了?云霄飞车?”
  如此跳跃性思维,难怪宫离也受不了,“你好,我是鬼差聂七七,他是……阿八。”我含糊其辞带过苏毓的身份。阎王虽不知何故放过他,但能放过多久,谁也不能预测,少暴露身份总是好的。
  “我是朱佳琪,你们可以叫我Julian。”她的视线还在苏毓身上打转。
  苏大才子对洋文没甚研究,切了一声,“猪。”
  “我是现代来的,他是明朝来的。”我笑了笑,发现她即将伸向苏毓的魔爪,以及苏毓高深莫测看着那魔爪的眼神,迅速作出补充,“他是我男朋友。”
  “真的?好可惜。”爪子悄悄地收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第一次往外丢,第二次不知是何下场。
  苏毓学了些基本的现代词汇,见没机会再施暴力,便逗乌龟去了。
  “你来清朝几日了?”我拉她坐在河堤上,问道。
  “一个星期了,”她神采飞扬,“宫离姐姐带我去看了康熙,见了阿哥们,还有后宫妻妾,男的不算美型,女的不算漂亮,但都雍容华贵,总算圆了我清穿的梦想。”
  我脑中一闪而过个念头,“找你的鬼头是否姓吴?”
  “你怎么知道,就是吴大哥。”
  这种抓蛇抓七寸的招聘手法,的确很像他。
  看来地府不让他升迁也不是没有道理,纵观所有鬼头,哪个有他找鬼差的业绩那么好,一拿一个准,坑蒙拐骗,从不心慈手软,。
  “只是……我头回定魂便让死魂跑了。”她闷闷地嘟起嘴,“所以宫离姐姐才来陪着我。”
  我觉得不像单纯失误,似有隐情,“怎么会放它走?”
  她哭丧着脸蛋,“因为……我怕见血……”
  血?指的是怕凌迟过后的血人?还是连抽血的小伤口都怕?
  被缠了几日后,我总结为后者。
  ××××
  “鬼头大哥。”我略带谴责地盯着在我面前豪饮的吴鬼头。
  他眨巴眼睛,假装无辜,“我也是才知道她怕血的。”
  谁知道真假?我找来饿死酒楼的伙计,也要了杯水酒,再抬头看向他时,却只见他泪眼迷离,还不是法术给造出来的……我好气又好笑。
  “七七,这孩子很可怜的,”他望向窗外某处,“她生前得了肾病,久治不愈,换肾又是医药费高昂,她父母逃避责任,将她往医院里一扔,就脱身走人。可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孩子换肾成功,离开医院,而她则永无止尽地血透,直至死亡,所以才怕血。”
  我皱起眉头。
  他拉起我的手,言辞更恳切,“困在病床上时,她只能上网看些小说,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不容易我将她安插到清朝,就是想一圆她的美梦,你就帮她多留一些时日吧。”
  不知不觉也认识鬼头大哥十年了,他是我生前死后结交时日最长的朋友,若我此时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也就白死了。
  “鬼头大哥,别编了。”那泪珠滚来滚去,实在造的太假,他只适合调侃的悲伤,一如初见那日对于烟酒的感慨。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尴尬地抹去眼泪,“很容易看出来?”
  我点头。
  “其实她就是个看小说入迷的女孩,英年早逝而已。”他说出实话。
  英年早逝……我的二十九岁,又算不算英年呢?
  “做我这行不容易,鬼差难找啊。”他吐着苦经,却转眼又神秘兮兮看着我,“不过你不同,你是天意!”
  “天意?”我不解,觉得他又哪根神经抽到了。
  “这事说来也玄,那几日中,无论我如何翻阅档案,最后总归停在写着你档案的那页,屡试不爽。”他指着上头,“好似天意主宰,冥冥中的定数。”
  我不当回事,笑他,“天意让我当鬼差干啥?”难道天府中的天官也兼职当鬼头?
  “那时我还是未将你当回事,但后来你的档案旁多了一行天府的批注。”他继续他的天府论调。
  “什么批注?”我那乏善可陈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批注?
  “十年如一日,百年如一日,千年如一日?”他用了上扬调,标注了问号。
  十年如一日,指我的工作,那百年如一日呢?
  “百年一说,明明就是暗示我应将你引入鬼差一职,再明显不过。”
  “你不会又唬我吧,你当时可没说。”
  “那时咱俩不是还不熟嘛。”他酒气上涌,脸色有些潮红。
  他对自己用了法术?难怪醉了。
  “七七,你别不信。”他伸食指摇了摇。“你十年前初遇我时,也没问过致你死亡的那起事故。”
  十年前……
  “何必再提。”我笑的有些惆怅。
  “那起事故中,只有一个死者,只有你。”他趴在桌面上,醉眼朦胧,“你不是我选中的,是祂选中的。”
  从最开始就是个局?这也太阴谋论了,我拒绝相信。
  甩去心中的古怪,我依旧寻苏毓去,将此当醉话一场遗忘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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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神算

  无论是十年、百年、千年时间,总归是要有个活计才过的踏实。生前并不这么觉得,只认为工作是为了糊口,但无事可做呢?又是何种苦闷。我做鬼差职业,做得心安理得,一日费不了多少时辰,心中却是有了归依。
  而苏毓却彻底与他的医术、他的义诊、他的回春堂绝缘了,在世上只能游手好闲,惶惶终日。
  “谁说我无事可做。”他听我为他唏嘘,竟邪笑着反驳。
  “什么事?”我挑眉看他一脸的不怀好意。
  每次见着他这种笑容,天下大乱是不至于,小扰小乱必不可免。
  他笑而不答,拉我瞬间转移到个街道角落。
  “这是哪个县城?”我问他。
  “无关紧要。”他不知从哪变出竹桌、竹椅,拉起旗幔,旗幔上写着“八仙神算”,我一下子忍俊不禁。
  他在桌上摆了毛笔、白纸,再加上一块厚重的玉石镇纸,“八仙”便开张营业了。
  我坐到对街的茶楼中,找了个好位置看戏。何其相似,隐约十年前我也曾远远地注视,看他过着兴味盎然的日子。苏毓的性格与我决然不同,他总能在退无可退中找出生路,在风平浪静中突起波澜,从不认命委屈,苦了自己。
  即便是等待,也要等得心甘情愿;若是宽恕,也可既往不咎,一概抹去,和我的闷骚别扭真是截然相反。
  一个穷书生面色惨白,衣着潦倒地走过他面前,被他叫住,“在下苏八,公子似有愁苦在心,或许苏八可为你指点迷津。”
  书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下,抢过话头,“小生先撂下话,若是不准,小生一个铜板也不付。”
  “这是当然。”苏毓将笔递给他,“请随意题写一字。”
  那书生挥笔一就而成,看表情甚是得意。
  “胜?”他嘴角上扬,典型嘲讽,嘴中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孙子•谋略》中有云: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公子愁苦之中写下此字,显是有先人百战不殆之意,相信公子下回必否极泰来,柳暗花明。”
  是这么解说的吗?怎么听着像是在说这傻书生要再去试个百次才成功的意思。
  书生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后半句便眉开眼笑,起身要走人。
  “公子,”苏毓叫住他,“方才公子说若是算得准,便付铜板的。”
  书生回过头,满脸鄙视,“尔等胡言乱语一番,便妄想骗吾银两,痴人做梦。”大跨步走开,竟然意气风发。
  苏毓也不恼,悠悠瞥了我一眼后,继续在街上抓人,这次是个由家中嬷嬷陪同出门的小姐。
  算他也是有自知之明,早早将外貌变成留着白须、精神矍铄的半仙打扮,否则都不用为人算姻缘,直接拉去入赘得了。
  “八仙神算,你看我家小姐这门亲事如何?”
  他装模作样屈指算了半响,才道,“此乃天作之合,必可白头到老。”
  “此话当真?”那小姐犹抱琵琶半遮面佯装羞涩,嬷嬷倒是着急得紧。
  “当然,小姐只须听在下一句。”
  “请说。”
  “凡事须得三思而行,退一步即得海阔天空。”
  “多谢神算。”嬷嬷付了两个铜板,扶着小姐离开了。
  苏毓把玩了会铜板,生意却又上门了,一位老人家坐过来。
  “八仙神算,老朽今年流年不利,身子骨一直不见好,只留有祖房一处,您给算算,是给老大好,还是给老二好?”
  “好。”苏毓将铜板掷在竹桌上,“在下算来,应是给二儿子为好。”
  “是吗?”老人家脸上不怎么信服,也不提银两的事,径自走开。
  接着便是一阵子的冷清,我走至他身边,“刚刚你掷铜板决定的吧。”那个祖产给老大还是老二的决定。
  他点头,“那老人家本来已属意大儿子,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讨得个心安理得。”
  我拉过竹椅坐在他面前,“八仙大人,为小女子算算吧。”
  “你?”他百无聊赖的眼底终于起了波澜,来了兴致,“算什么?”
  “就随便说说吧。”
  “姑娘你是个安逸平和之人,生平无甚大志,不建功业,默默无闻,因而无功名利禄之累。”
  我点头,“很准。”曾以为很多事都只会一如既往的单一重复,平凡无聊的工作,平淡无趣的生活,两点一线之间往返,自我安慰着,若能如此终老也算是凡人的幸运。
  直到命运被迫脱轨……
  “姑娘的姻缘,”他眼波闪动,“姑娘生前可有良人否?”
  这闪动的可不是什么善意,我忙撇清,“从无。”暗恋的应不算吧。
  “那……意中人呢?”他虽是一脸苍老,但狡诈犹在,半点不慈祥。
  我气堵,“有。”若连个暗恋的都没有,才是心理不正常。
  “此人是何模样?”
  这不是算命吧?简直成了审问,我叹一口气,谁叫自己送上门的,“长相端正,学业成绩拔尖。”这是唯一的印象。踏上社会后,我没去参加过同学会,后来情形如何,并不知晓。
  回过神后,我只见着张黑脸,他似乎气到了。“我的生辰死忌呢?算着了吗?”
  我想转移话题,不想又踩到地雷,他执起我的手,阴森森地道,“姑娘你从未对在下提起过,在下如—何—得—知?”
  没提过吗?
  街上人来人往,视线不断投来,白发老人紧抓着小姑娘的手,是有些古怪。
  我尽量忽略周围的甲乙丙丁,“我不记得我的死忌了。”见他要发飙,我解释,“是真的,真的不记得了。”
  那日不过是众多工作日中的一个,只是那日,我被辞退了。辞退的理由我也忘了,约莫是裁员之类的。
  “我浑浑噩噩,不知坐上了哪辆车。车上人不多,我坐在座位上发呆。”当时只在意回家该如何对我妈交代。“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故意乘错车的,指望它能带我越远越好,若能离城更好。”
  “车,就是铁皮包着,用油的那种?”他轻声问我。
  “嗯,”巧合都集中在那日了,“之后发生了车祸,它撞上了另一辆卡车,没多久就爆炸了。”它的确带我离开,到了个天人永隔之处。
  “爆炸?很痛吗?”他问我。
  我看着苏毓的眼睛,原来无论如何变外貌,眼神还是依旧的疼惜。
  “爆炸之前,车撞得扭曲,我被卡在座位之间,逃脱不了,周围的人自顾自从窗口脱逃。”之后便是爆炸,灼热的火焰吞没一切。
  从没问鬼头大哥那起事故,只是我不敢面对,面对那个在火中独自被困住的自己。
  “原来真的只有我一人死在那事故中。”
  转眼间他已带我回到瀑布中的洞穴,抱着我的手拍抚我的背脊。“七七,若我在那里,我定会救你!救不了你,便陪你。”
  我在心中摇头,不会的。
  若我没有死,不会遇到你,若我没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你,以我们的迥然个性,只会错过。
  你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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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天官

  “七七,为何你总看着对街那神算老头?” 朱佳琪甚是纳闷。
  我还不待回答,宫离便接过话头,“那老头就是你日日念着的美男帅哥。”
  “不会吧。”她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教你件事,生前人不可貌相,死后更为如此,”宫离说话间便变了张脸,“容貌是最不靠谱的。”
  “这是什么法术?我要学。”她倒越发来了兴致。
  我便问她,“你想变谁的容貌?”
  她报了几个我不知道的名字,约莫是我死后才冒出头的女星。
  “以你的法力,变幻容貌只能维持十几日。”变回原样的宫离瞬间扑灭她的热情。
  “那也就是说,阿八大哥的法力很高强?”
  阿八大哥,我回回听见这称呼就好笑,“嗯,应是不弱。”因而至今我也没见过他本来面目。
  谈话间,苏毓收摊过来一同坐下。
  夏日午后的行人很稀少,生意清淡。
  “那天宫呢?天官长得也和我们一般吗?”朱佳琪对几日之后的天府地府联谊很感兴趣,几乎每个话题都往那上扯。
  我对此也只能摇头,“我从未没见过。”
  宫离却指了指换回苏毓容貌的某人道,“与他容貌相当,天官都是天姿绝色。”
  “哦?”苏毓听闻后转向我,“原来你几日后要见的,就是这么一群天官。”
  我装傻,可以预见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让我见他死魂的原貌了。
  “天呐,俊男美女!”吞咽口水的声音很明显。
  “墨镜用得如何?”我问陷入臆想状态的朱佳琪。
  为解决她的怕血,我想出的主意就是戴墨镜。
  “很酷,很死神。”
  “那就好。”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苏毓递过来杯酒,是他施法得来的,酒味的确非常醇厚。
  “那联谊,鬼官能不去吗?”他不问我,倒去问宫离,笑的不经意又无邪。
  宫离带着笑意地瞥我一眼,却板起脸回答他,“地府规定鬼官必须出席。”
  有这规定吗?原来外表实诚的撒起慌来才可信,苏毓不疑有他,我暗自偷笑。
  “七七,”宫离提醒我,“定魂时辰到了。”今日她跟我定魂时辰、地点都相同,看来是场血案。
  “嗯,我走了。”我起身对苏毓说,却见他略带郁闷的模样,冲动之下,忍不住飞快俯首吻过他的唇。
  他是古人,对这种大庭广众的亲热自不敢为之,我则是害羞,不愿将亲密外道。何况他历经百年,仍能将喜怒哀乐对我真实流露,此刻不做作、不掩饰的孩子气,让我倍感可爱。情到浓时,总会做些平日不做的傻事。
  ××××
  宫离取笑我,“怎么,这时才觉得脸红?”
  我们俩人隐去声音、身形坐在定魂地点旁,我摇头笑道,“不是,只觉快活。”
  “快乐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上了瘾便戒不掉,不择手段也要再得。”她轻叹一口气,“你看这些人,都在执着什么?他们这样也快活吗?”
  “不晓得。”我并不了解这种民族仇恨,“天地会”这名词也只在金庸书中见过,从未如此接近。“等等就有官兵来围剿?”
  “应该是。”她有些唏嘘,“都很年轻啊。”
  他们压低声量叫嚣着口号,带头的是几个文弱书生,一共也就十二个人,却都表情严肃,仿佛从事着最光荣神圣的事业,尽管这事业很理想。
  我为他们的结局惋惜,我扇面上有四个人,宫离扇面有三个人,剩下的呢?即便是被抓,也不会有更好下场,古代刑罚出了名的惨无人道,没准到头来还落在我手上定魂。的1c9ac0159c
  “人总是要有个向往的,”她看着官兵蛮横地冲入这屋子,手起刀落,七条人命便没了。被捕的也都鲜血淋漓,仅差一口气罢了。
  我俩各自定完魂后,屋内早已满目疮痍。
  “七七,你想过和阿八以后该如何过吗?”她突然出声问我。
  我一愣,目光落在她一双白布鞋上,踏在黏稠血液上仍白得惹眼。
  “我不清楚他与你的警示环是否有关,可你会离开他吗?”
  “不会离开,”这是对苏毓的承诺,“四年后,我会继续留下,直到不能相守时,再一同去投胎。”
  她手指抚摸着屋内的烛火,使得烛火忽闪忽暗,“每五年都胆战心惊,只怕被分开,这种日子我曾经历过,很无望。”
  “而投胎呢?”她笑的飘忽,“天下如此多生灵,又有不同时间隔断,能凑在一起,何其困难,与生生分离又有何区别?”
  “七七,我曾怜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守护他长大、娶妻、生子,足足过了四十一年,其中八次申请,即便赶早交上申请,我也有两次被迫离开。地府中从无规律可言。”
  原来她就是鬼头大哥曾跟我提过的,母性很强的鬼差。“你祈求天府,让你下辈子投胎见他一面,没有成功?”
  “天府与地府交界处,我得空便去跪着祈求,没一次遇见天官。”她面容惨淡,“我不过想再见他一面,他死的那年,我不在,是我不声不响抛下了他。”
  世事若能得结局完满,便不再会有遗憾懊悔。正如当初若我告诉苏毓我不会回去,他也不至于等上百年,仅仅差一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言语。
  “你……生前是否也有个孩子?”的
  她有些惊讶,随即苦笑,“是啊,生前我孩子被拐走了,至死也没找到。”
  失踪……比起死亡而言,对母亲来说是不相上下的痛。
  “我曾在交界处遇见蒋鬼使,他告诉我,三日后的联谊是个契机。”她拉住我的手,“七七,我不想见你有朝一日与我相同境遇。让他做鬼官也好,让你们一同投胎也好,这是最好的机会。”
  “机会?”她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直面天官的机会,”
  ××××
  “在想什么?”一双手环上肩膀,“别告诉我是想那猪鬼差。”
  “不是,她缠我是因为怕血,如今不会了。”
  “我不介意施法让她浑身染血,以毒攻毒,彻底根治。”
  一丝血腥味飘来,“你别吓她。”
  苏毓想起什么来,低头闷笑,“七七,你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如此孟浪,是我小瞧你了吗?”
  “嗯,你真的小瞧我了,”我点头,靠入他怀中,“其实我很贪心,很贪心。”
  “有多贪心?”他戏谑。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果然贪心。”他俯下身躯。
  心跳乱序,是因为他的深吻,也是因为三日后的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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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为何你总看着对街那神算老头?” 朱佳琪甚是纳闷。
  我还不待回答,宫离便接过话头,“那老头就是你日日念着的美男帅哥。”
  “不会吧。”她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教你件事,生前人不可貌相,死后更为如此,”宫离说话间便变了张脸,“容貌是最不靠谱的。”
  “这是什么法术?我要学。”她倒越发来了兴致。
  我便问她,“你想变谁的容貌?”
  她报了几个我不知道的名字,约莫是我死后才冒出头的女星。
  “以你的法力,变幻容貌只能维持十几日。”变回原样的宫离瞬间扑灭她的热情。
  “那也就是说,阿八大哥的法力很高强?”
  阿八大哥,我回回听见这称呼就好笑,“嗯,应是不弱。”因而至今我也没见过他本来面目。
  谈话间,苏毓收摊过来一同坐下。
  夏日午后的行人很稀少,生意清淡。
  “那天宫呢?天官长得也和我们一般吗?”朱佳琪对几日之后的天府地府联谊很感兴趣,几乎每个话题都往那上扯。
  我对此也只能摇头,“我从未没见过。”
  宫离却指了指换回苏毓容貌的某人道,“与他容貌相当,天官都是天姿绝色。”
  “哦?”苏毓听闻后转向我,“原来你几日后要见的,就是这么一群天官。”
  我装傻,可以预见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让我见他死魂的原貌了。
  “天呐,俊男美女!”吞咽口水的声音很明显。
  “墨镜用得如何?”我问陷入臆想状态的朱佳琪。
  为解决她的怕血,我想出的主意就是戴墨镜。
  “很酷,很死神。”
  “那就好。”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苏毓递过来杯酒,是他施法得来的,酒味的确非常醇厚。
  “那联谊,鬼官能不去吗?”他不问我,倒去问宫离,笑的不经意又无邪。
  宫离带着笑意地瞥我一眼,却板起脸回答他,“地府规定鬼官必须出席。”
  有这规定吗?原来外表实诚的撒起慌来才可信,苏毓不疑有他,我暗自偷笑。
  “七七,”宫离提醒我,“定魂时辰到了。”今日她跟我定魂时辰、地点都相同,看来是场血案。
  “嗯,我走了。”我起身对苏毓说,却见他略带郁闷的模样,冲动之下,忍不住飞快俯首吻过他的唇。
  他是古人,对这种大庭广众的亲热自不敢为之,我则是害羞,不愿将亲密外道。何况他历经百年,仍能将喜怒哀乐对我真实流露,此刻不做作、不掩饰的孩子气,让我倍感可爱。情到浓时,总会做些平日不做的傻事。
  ××××
  宫离取笑我,“怎么,这时才觉得脸红?”
  我们俩人隐去声音、身形坐在定魂地点旁,我摇头笑道,“不是,只觉快活。”
  “快乐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上了瘾便戒不掉,不择手段也要再得。”她轻叹一口气,“你看这些人,都在执着什么?他们这样也快活吗?”
  “不晓得。”我并不了解这种民族仇恨,“天地会”这名词也只在金庸书中见过,从未如此接近。“等等就有官兵来围剿?”
  “应该是。”她有些唏嘘,“都很年轻啊。”
  他们压低声量叫嚣着口号,带头的是几个文弱书生,一共也就十二个人,却都表情严肃,仿佛从事着最光荣神圣的事业,尽管这事业很理想。
  我为他们的结局惋惜,我扇面上有四个人,宫离扇面有三个人,剩下的呢?即便是被抓,也不会有更好下场,古代刑罚出了名的惨无人道,没准到头来还落在我手上定魂。的1c9ac0159c
  “人总是要有个向往的,”她看着官兵蛮横地冲入这屋子,手起刀落,七条人命便没了。被捕的也都鲜血淋漓,仅差一口气罢了。
  我俩各自定完魂后,屋内早已满目疮痍。
  “七七,你想过和阿八以后该如何过吗?”她突然出声问我。
  我一愣,目光落在她一双白布鞋上,踏在黏稠血液上仍白得惹眼。
  “我不清楚他与你的警示环是否有关,可你会离开他吗?”
  “不会离开,”这是对苏毓的承诺,“四年后,我会继续留下,直到不能相守时,再一同去投胎。”
  她手指抚摸着屋内的烛火,使得烛火忽闪忽暗,“每五年都胆战心惊,只怕被分开,这种日子我曾经历过,很无望。”
  “而投胎呢?”她笑的飘忽,“天下如此多生灵,又有不同时间隔断,能凑在一起,何其困难,与生生分离又有何区别?”
  “七七,我曾怜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守护他长大、娶妻、生子,足足过了四十一年,其中八次申请,即便赶早交上申请,我也有两次被迫离开。地府中从无规律可言。”
  原来她就是鬼头大哥曾跟我提过的,母性很强的鬼差。“你祈求天府,让你下辈子投胎见他一面,没有成功?”
  “天府与地府交界处,我得空便去跪着祈求,没一次遇见天官。”她面容惨淡,“我不过想再见他一面,他死的那年,我不在,是我不声不响抛下了他。”
  世事若能得结局完满,便不再会有遗憾懊悔。正如当初若我告诉苏毓我不会回去,他也不至于等上百年,仅仅差一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言语。
  “你……生前是否也有个孩子?”的
  她有些惊讶,随即苦笑,“是啊,生前我孩子被拐走了,至死也没找到。”
  失踪……比起死亡而言,对母亲来说是不相上下的痛。
  “我曾在交界处遇见蒋鬼使,他告诉我,三日后的联谊是个契机。”她拉住我的手,“七七,我不想见你有朝一日与我相同境遇。让他做鬼官也好,让你们一同投胎也好,这是最好的机会。”
  “机会?”她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直面天官的机会,”
  ××××
  “在想什么?”一双手环上肩膀,“别告诉我是想那猪鬼差。”
  “不是,她缠我是因为怕血,如今不会了。”
  “我不介意施法让她浑身染血,以毒攻毒,彻底根治。”
  一丝血腥味飘来,“你别吓她。”
  苏毓想起什么来,低头闷笑,“七七,你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如此孟浪,是我小瞧你了吗?”
  “嗯,你真的小瞧我了,”我点头,靠入他怀中,“其实我很贪心,很贪心。”
  “有多贪心?”他戏谑。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果然贪心。”他俯下身躯。
  心跳乱序,是因为他的深吻,也是因为三日后的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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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奔月

  当发现死后仍有轮回后,原本因死亡而结束的希冀转而寄托到下一世,但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过,谁又记得前世的纠结种种。我低头注视桥上排着队的白色飘忽死魂,所谓孟婆汤不过是一道法术的屏障,过了这屏障,前程往事都已不再重要。
  而此地,是我和苏毓有朝一日总会过的。
  “七七,走啦,来不及了。”小倩急着拉我走。
  这盛会设在天府,据说天府无边无际,可容纳上万官员,但去的路径只能由天府委派的天官带领,以防鬼官擅闯。每一批都有百位鬼官,我、小倩、林城、娴淑、鬼头大哥和小蒋是同路的。
  “小蒋说,天府有蔚蓝色的天空、水晶宫殿,就和神话中描述的相同。”小蒋是一群人中唯一经历过几次百年联谊的,小倩早已向他打听过无数回天府概况。
  “真的?”对于小蒋所言,我总带有偏见,盘算着要打几个折扣才能相信。
  “当然是真的。一切都很纯净,纯净得没有一丝人气,天官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三个,他们掌控的是天地间所有人的命运。”小蒋插嘴答道。
  二十三人?听上去目标很小很明确。
  “才二十三个而已,不晓得当初是如何选出来的。”小倩几日前还在唾弃,此时却很是羡慕,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直白得可爱率真。
  小蒋得意洋洋。“我知道。”
  “你知道?”小倩对小蒋表现得分外崇拜,双眼中闪亮着“告诉我,告诉我”。
  “就是不告诉你。”小蒋诡笑,“何况已几百年没有鬼官符合条件了,你啊,铁定没希望的。”
  “死小蒋。”铁砂掌伺候。
  我在一旁摇头,这两人之间的互动趋向小学生级别。
  “七七,听说你们那个朝代有个叫宫离的鬼差,今日会为了投胎的事找天官理论。”耳边传来鬼头大哥的窃窃私语。的
  我感叹,这地府有什么事能逃过鬼头大哥的眼线耳目?
  “我晓得此事。”
  “你可别有样学样啊,苏毓投胎都半年了,不知投在哪个动物身上,你还有九十年的鬼差要当,千万不要半途而废。”他的神情竟是如临大敌。
  我还没告诉过鬼头大哥,苏毓并未投胎。若他知道我和死魂交往过密,恐怕更得绷紧神经,“鬼头大哥,照理说我做满百年也只是鬼差一职罢了,跟你应该没甚干系的啊?”
  “七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又来了,前一秒他还委屈涕零,后一秒便神秘地道,“小蒋说若你能做满百年,我这鬼头将成为地府第一鬼头,届时会登入天府为天官。”
  我差点昏厥,小蒋说的能信,天官都能生子。
  末了,他还来一句,“我全靠你了,你千万要争气!”
  活宝的表现让我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三日来的紧张压抑稍稍释放了些许。
  ××××
  天府的天空果然清澈如海,天宫也是水晶般剔透不带丝毫人气,整个就是美轮美奂,再加上面无表情却姿色不凡的天官,让一干地府鬼官人等相形见绌。
  说是天府地府之间的联谊,实际上天官皆聚首在一处,唯有胆大皮厚之鬼官才会上前搭讪,比如小蒋,他显然是认识其中一女天官。
  天官与鬼官向来无所往来,我未听说过能如此成婚的,小蒋此百年一会,竟比牛郎织女还长。
  “那位天官好美哦。”小倩怔怔说道。
  “嗯。”我翻书细读,“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你在读什么呐?”她回头好奇地问我。
  “《洛神赋》。”刚用法术变来的。
  “七七,”她喷笑出来,一扫之前的自卑。“你也来恶搞。”
  “神是用来瞻仰的,”我看见宫离了,她正和一位男天官交谈,那天官神情冷淡,不知她是否能成功。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他们。
  “他去投胎那刻,已不忆前尘。即便你下世知晓他在哪,与他分说缘由,他也不明所以。那又是何必?”说罢便转身离开,不怜悯宫离的绝望。
  她失败了,我又能成功吗?
  踟蹰间后背被小倩一推,我挡在了那天官去路之前。
  “你是何鬼官?”
  幸好我长年对着苏毓那张脸,对这等容颜有免疫力,否则会更慌张,“我……我是鬼差聂七七,我有事求天官。”
  “何事?”他高深莫测地盯得我背脊发凉。
  “有一死魂苏毓,他生前救人无数,死后成为死魂百年也不曾伤人,能否让他成为鬼官?”
  “苏毓,该死而未死,医术卓绝的死魂?”
  “是他。”
  他依旧是冰封的表情,“让众天官耗费四十日,才将前后百年命数规整的那个苏毓?”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起伏,不知是否还应答是。
  “你想他成为鬼官?”他目光扫视我上下。
  我点头,“是的。”
  “当什么鬼官?”
  什么鬼官?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只要是鬼官,即便是最低微的鬼差,也是好的。
  “当鬼差可以吗?”
  他居然露出笑容,却还缓缓摇头,“可惜他接下去的命运,你问天府无用,他只归阎王管。”
  “为什么?”凡事不是都在天府掌控之中吗?
  “阎王作为地府事务总代理,每千年能改变一人的命运。他选择了苏毓,苏毓便不再为天府掌控。”
  结果绕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席德身上。
  ××××
  “小蒋,你见着阎王没?”鬼官成千上万拥在一处,我来回走了几圈也没找着席德,只能去问不知何时坐在角落的小蒋。
  他摇头,“别找了,席德已经几百年没参加这聚会了。”
  我颓然坐到他旁边,看来要回中央地府才能见到席德。
  “聂七七,你知道‘嫦娥奔月’吗?”他突然问我。
  嫦娥奔月?
  “我知道,”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神话故事。“羿因射日被天帝所罚,困守凡间,他妻子妄图重返天庭,于是吞没了西王母交给大羿的所有长生不老药,奔月成仙。”
  我不知他提起这做什么。
  “故事的前半段是虚造的,后半段却是真的发生过,”他不再嘻嘻哈哈,恢复几分历经千年的沧桑,“席德的妻子因缘际会达到了成为天官的条件,一晃已九百年。”
  “她现在是天官?”离开地府有两种情况,投胎或升作天官,谁能料到她的情况是后者。
  “不错,可其他天官说她今日不来,你我都见不到她了。”他黯淡了神色。
  “九百年来,席德都不曾踏足天宫一步。”
  “因为她成为天官?”日日可见的夫妻忽然变为百年才见一次。
  小蒋摇头,“不是,是因为她当时如同嫦娥奔月般的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她是不告而别。”
  神话中,羿日夜问天,妻在何处?话语凄凉。
  ……的
  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见过她?
  没有,一次也没有。
  ……
  宫离由于她被迫的“不告而别”,歉疚地长跪天官。
  苏毓则因我无意中的“不告而别”,等待百年,求个缘由。
  席德呢?
  原来他才是真正被不告而别、被背弃抛下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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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透明飘忽的魂魄却让我觉得,无论在生前是如何酒肉肚肠,如何不堪入目,死后却可以化成轻烟缕缕,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华丽。

这里看出七七是个随遇而安,能给自己找快乐的人。我也喜欢这句,能够看到灵魂的颜色和本质,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每个有都有属于自己的遗憾,而七七的遗憾就是——寂寞。

当在假面舞会的时候,七七遇上了长相俊美的阎王,她并没有用法术把自己变成别人的样子,就是生前平凡的面容,她说那样至少不会看到有人和自己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也因此引起了阎王的注意,正因为她的不刻意,所以才吸引了阎王吧)。我觉得这样也不错,现在这个社会流行整容,把自己整的和某明星一模一样,那还是自己吗?汗……

不可否认,女人对于爱情总是患得患失,想接近却又害怕接近,七七就是这样对小苏的。对于这个她一手教出来的天才学生,她见证了小苏的成长,也渐渐在寂寞的鬼差生活里爱上了小苏,但是却总害怕失去。既未曾得到过,何来失去?

合则聚,不合则散,地府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从来都是不再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作为鬼,时间应该是最多的,所以也最不值钱。而前面那句与现在的社会很像,很像。虽然人类只得百年寿命,但却是真实的活过,也算是曾经拥有。

彼此寂寞的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没有太多交集,七七小涉足了大部分小苏的生命,而小苏对七七却知之甚少。这也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吧。当爱情里掺杂了野心,就已经完全变味,有苦涩,有冰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七七猜测小苏只是为了套她的话而对她好时,应该也很痛心吧,原来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利用。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七七或许心痛,然后选择离开……

五年……十年……十五年……死去……小苏看来也是真爱上了这个记不住名字也看不清容貌的七七,而后由爱生恨,百年蹉跎。擦肩而过,却再也回不了头,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描述吧。有情太孽,无情太苦……投胎是新生的开始,或许小苏不选择投胎而选择等待就是为了见七七一面吧,痴情人……“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两百年……”阎王的这句话透露了他也喜欢上了七七,同时恨小苏的心理,人心怎么这么难测呢……

最后的最后,原来席德也是一个被人背弃的那一个,竟然跟传说中的后羿一样。或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什么都不在乎吧。地府是另一个人间,只是少了时间的约束。

这个故事很精彩,我很喜欢,继续等待下面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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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幻疑真

  “我要去投胎。”宫离的语气云淡风轻。
  “什么时候去?” 自从那日联谊后,我隐约觉得她不会在地府长呆。
  “过了今个春节吧,”她扫视一眼家家户户门上的喜气装饰,“再世后我便如他们一般活着,热闹着。”
  鞭炮声隆隆,百姓一年中难得能露个笑脸,日子过的是相当的苦,整日担忧着生老病死、旦夕祸福。
  我看出她的神往,“羡慕?”
  “或许天官说的对,过了奈何桥,忘却前生其实是福,不被牵绊,重新开始。”白布上可以是点点污迹,又何尝不会是满幅彩霞?“我应看开些。”
  她转头问我。“苏毓还是死魂吗?”
  我点头。
  苏毓还不是鬼官,我没有见到席德,去了中央地府,只吃了个闭门羹。
  “每百年天府地府联谊之时,阎王都会休假去人间,或者你可在那里找到他。”地府事务秘书长是个女鬼官,悠闲而懒散。
  “人间?人间哪里?”会不会是清朝?
  她瞥了我一眼,“生离死别之地。”
  我问多了,她便不再透露,我铩羽而归。
  “阎王不会为难你们的,”宫离安慰我,“多个鬼官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我也在琢磨这事该怎么问苏毓,当日天官问我苏毓应做何鬼官时,我只想到鬼差。回头想想,这是他的抉择,我是否应将《地府官员详解》借来给他参详一下?毕竟地府多的是动脑子的文职。
  “若我法力足够联系到阎王就好了。”心总是吊着,踏实了才好。
  宫离含笑看我,“即便是在地府,你也要有点女性自觉,偶尔靠靠自己的男人,他有充足法力,你可以让他试试联络阎王。”
  自己的男人?苏毓吗?
  “许久不见小琪了,她在忙什么?”我问她。
  宫离无奈道,“这孩子似乎恋上了谁,魂不守舍。”
  “有情人?谁?”
  “我问过她,她不肯说。”
  ××××
  近日神秘成了主流。
  苏毓也很忙,说是去选择种植用的种子,然后整天不见人影。
  我看着手上留下的纸条,“欲寻我,来此地。”
  我去了纸上的地址,是一片梅林,白色的梅花点点绽放枝头,晶莹雪白。
  “苏毓,你在吗?”
  一双手从后方环住我,熟悉的声调,“美吗?”
  “很美,这是哪里?”
  “这里是‘苏氏酒坊’。”他拉我走向梅林中的屋子。
  “苏氏酒坊原在凤阳城,但战火侵袭,我就将美酒移到此深山老林之中。即便有人误入此地,也会被死魂阿八消去记忆。”他顽皮地对我眨眨眼。
  宽阔的屋子被大锁锁着,苏毓带我穿门而入。屋子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他便点起烛火,映出屋内圈挂着的风铃。
  风铃被触动时,全屋会回响起清脆的铃声。
  他取过酒架上的酒,“这一边是我收集的美酒,另有一些被埋在地下,这壶是我生前亲手酿造的酒。”说着,将酒壶递给我。
  我不用细看酒窖,也知道酒类繁多,各种酒壶都有。
  打开酒壶,我尝了一小口,酒味辣到喉头,“好酒,闻着也那么香吗?”
  他颇为得意,“这酒闻着酒气不浓,让人轻忽,但喝了才知酒烈。”
  什么人酿什么酒,这酒像他,表里不一。
  他突然皱起眉,带我回到梅林间,“你在这里喝着,我去去就来。”接着便无影无踪,越发神出鬼没了。
  我变了把软榻,闭目躺着等他,慢慢品味着美酒,百年藏酒微带着带着点苦涩,隐约带着点甜。
  “好喝吗?”又是苏毓的声音,果然是去去就来。
  “恩,我很喜欢,”用心酿造的自然不同,“我方才便想问你,你想当鬼官吗?”
  “鬼官?”
  “当了鬼官,就能入地府,即便只是鬼差,我们也能……”我的话停住了,因为我一睁开眼,便看见苏毓的容颜。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唇,一样的妖异。
  “也能什么?”他脸靠近得几乎鼻碰鼻,“你说啊,我听着呢。”
  “长相厮守。”我将头别开。
  “那多好,”他语含深情,“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干笑。
  “七七,我想当鬼差。”。
  “好啊,”我口上应付着,可手上发出束缚他的法术。
  他措手不及,却还险险闪过。“你为何攻击我?”
  “你是谁?你不是他。”这个他,我俩心知肚明。
  他不是苏毓,眼神是不会变的。
  “穿帮了?”他忽而阴狠一笑,竟施法招帮手。
  我本以为招来的会是其他厉鬼,一看居然是朱佳琪。
  他对着不明所以的朱佳琪,敛起戾气,伪装无奈,“小琪,我对她坦白,她不能谅解我们,要致我于死地。”
  坦白?谅解?死地?我莫名其妙,看着朱佳琪脸上的愧疚,“七七,我爱上阿八哥哥了,他也爱我,你能不能成全我们?”
  小琪的恋爱对象就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朝只放走了一个厉鬼,就是小琪放走的,敢情那时就盯上了她?
  “小琪,他不是鬼差……”
  “我知道阿八哥哥是死魂,宫姐姐提过,但我爱他。”她打断我,挡在那厉鬼身前,大义凛然。
  叮嘱她多少次了,不能看皮相,厉鬼狡诈,她又怎是对手
  我叹气,没再顾得理睬他们,瞬间回屋拉响了风铃,让法力高强人士来收拾厉鬼。
  ××××
  “这厉鬼是你收服的?”鬼卒有些狐疑地打量我。
  “不错。”我答的有些心虚,苏毓没两下将之解决了,现正避开鬼卒隐身在别处。
  “不是一般的束缚咒,法力很高,你有没有兴趣当鬼卒?”他现场开始挖角,“鬼卒比鬼差舒服,不是日日有任务,假期尤为多。”
  这不是头回了,有次地府路上偶遇鬼使招人,白晓筱就给招去了。难怪地府鬼差跳槽率如此之高,谁能挡得住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挖角?
  “不了,我当鬼差蛮好。”
  “她怎么了?”他指指躲在角落抹眼泪的小琪,哭得期期艾艾。“法力太多,所以挥霍一下?”
  真没同情心。
  “她失恋了。”在用法术释放眼泪,释放悲伤。
  “哦……”他也不知感同身受了没,带着那团白色浑沌走了。
  “别哭了。”我摸摸那她的头发,“鬼官的眼泪与人间的眼泪不同,哭再多也不过是法力的消耗。”
  她抬起头,泪水充沛,却不见眼眶红肿,确是我见犹怜。“这是我第四十一次失恋了,才两周十四天时间。”
  “你最短的恋爱几天?”
  她想了想,“三天。”
  “或者……你可以算作是地府的第一次失恋?”
  “第一次……”她竟又大哭起来,“我的初恋没了。”
  我失笑,真是孩子。
  ××××
  “你明明就在旁边。”
  真正的苏毓抱着我靠在软榻上,笑的得意,扬起的手让梅花瓣纷纷落下,覆盖我俩全身,“他法术低微,只能变换容貌骗那小猪,还不至于伤到你。”
  “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吗?”
  “不是。”他不可一世地补充,“我是给你个机会,让我为你自豪。”
  自豪?原来平凡如我,也有本钱让他自豪。
  “幸好没让你失望的。现在想想,若我没认出来的话,我就死定了。”
  “会吗?”他收回笑脸,小鹿斑比似的无辜再现。
  韩剧中总是有“你死定了”之类的话,听着觉得分外搞笑。但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对苏毓而言,我若至今还认不出他的话,等于辜负了他的深情,在他心中就是“死了”。
  人海茫茫,他从来都自信他是我不能被混淆的唯一。
  “苏毓,你对当鬼卒有没有兴趣?”他一出手就将厉鬼制服,这倒给我个启示:他不止擅长文职,或许能当抓厉鬼的鬼卒,反正似乎鬼卒也缺人。
  他表情很古怪,“鬼卒?”
  我那日跟天官说,让苏毓做鬼差时,天官神情也是一般古怪。
  “就偶尔抓抓厉鬼,对你而言易如反掌。等阎王休假回来,我就去找他提。”我越说越觉得这事有把握。
  他只是应着,略带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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