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论坛广告管理办法·2012青岛啤酒节专题报道·牢记:青岛旅游局投诉电话
·青岛圈论坛广告投放说明·2012最新青岛旅游攻略·2013年1月青岛潮汐表
·青岛旅游景点介绍|图片·青岛旅行社排名及报价查询·青岛旅游就入住中山旅馆
返回列表 发帖
 第34章
     深夜,楚雁醒来,借着过道里微弱的灯光,看到马南不在对面的铺上。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起身,站在过道里略一迟疑,便向着一侧走下去。
  
    车厢里的旅客都已睡去,耳边尽是车轮有规律的晃动声。
  
    马南正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抽烟,有风从两边的缝隙里钻进来,拂到身上,带着些清新的凉意。马南面向窗外,黑暗中,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闪而过。
  
    “大哥。”楚雁轻轻地叫。
  
    马南回身,勉强笑笑,掐灭手中的烟蒂:“你怎么也起来了,睡不着?”
  
    “离开老家这么些年,我这是第一次回去,不知道我们的老宅还在不在。想想很快就能回到那里,我就有些激动。”
  
    马南苦笑:“至少你还能回想,我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了那里,也许你就能记得了。”楚雁身子离得马南近了些,“大哥,你跟在父亲身边时间最长,在那小城生活的时间也最久,所以,小城给你的回忆也应该最深。”
  
    “如果不是那次车祸,我想很多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父亲收养我的时候,我才六岁,你还记得那时你多大了吗?”楚雁淡淡地笑,“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十四岁。现在想想,十四岁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但是,那时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了。”
  
    “十四岁。”马南感慨,“真是白驹过隙,一转眼十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那会儿,我跟其它几位哥哥其实都看出来,你跟红棉姐特别要好。我们一块儿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一块儿玩耍的时候,大家都开你们的玩笑,说你们这叫青梅竹马,将来一定要喝你跟红棉姐的喜酒。”楚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哥你知道吗,每当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很沉默,有时候还会一个人悄悄离开。”
  
    “为什么?”马南奇怪地问。
  
    楚雁笑,抬起头,目光直视马南:“如果那会儿谁这样问我,我肯定不会回答。但现在没关系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跟红棉姐已经做了夫妻,还有了晓彤。”
  
    马南皱眉,他还是没听明白。
  
    楚雁笑容里带了些狡黠:“大哥,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时我嫉妒红棉姐,嫉妒她年龄跟你相仿,可以跟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嫉妒大家跟你们开的玩笑,那时你们在大家眼里就已经是一对情侣了;我还嫉妒你对红棉姐的关心,甚至嫉妒你看她时的眼神。偏偏我那时年纪虽小,但却已经知道不能让人看出我的嫉妒来,所以,我是个很小就有心事的女孩。”
  
    马南表情僵硬,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现在回想,我少女时代最大的梦想,就是自己能够变成红棉姐。”
  
    “你那时真的只有八岁?”马南说话有些结巴。
  
    楚雁又是嘻嘻一笑,神色比马南要坦然得多:“我也不知道嫉妒红棉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想,那时我应该不会超过10岁。”
  
    马南叹息:“我现在算知道早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说我嫉妒红棉姐,但是,你别以为我会对红棉姐有什么不满。我喜欢大哥你,也喜欢红棉姐,其实,在我心里,你跟红棉姐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对。”楚雁表白道,“我之所以能把当年的心事告诉你,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事不懂的小毛丫头。我想,每个女孩在那段懵懂的时期,心里都会有一个秘密吧,可是,那在女孩的一生里,真的算不了什么,就像脸上的青春痘,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
  
    楚雁拉起了马南的手,马南畏缩了一下,但还是让她握住。楚雁的笑容里便带上了些讥诮:“大哥你摸摸我的脸,看看我的脸上还有青春痘吗?”
  
    马南茫然地摇头。
  
    “所以,现在你还是我的好大哥,永远都会是我的好大哥。我长大了,我接触了更多的人,知道了什么样的男人才更适合我自己。大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到现在谈过了三次恋爱,虽然每回我爱上的男孩都让我失望,但是,他们至少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爱情。”
  
    马南吁一口气,好像到现在才能呼吸。
  
    “那会儿你嫉妒你红棉姐,也许只是出于一个孩子的本能。”马南这时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当一个小孩见到妈妈抱着别的孩子时,那心情也许就和你当年差不多。”
  
    楚雁莞尔一笑:“可是,我还是想圆自己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什么?”马南问。
  
    “就是能够静静地拥抱你一回。”
  
    马南脸红了,浑身又开始不自在。
  
    “你不会连我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吧?”楚雁认真地盯着他看,还撅起了嘴。
  
    马南声音在喉咙里嗫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时,楚雁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触碰一下,然后在笑声里道:“瞧你脸都红了,我逗你玩的。原来有一个失忆的大哥这么有趣。”
  
    马南又怔住了,面上现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大哥你很聪明,但在情感这一块儿却显得太单纯,红棉姐嫁了这么单纯的男人,真是她的福气。”楚雁嘻嘻笑道,“好了,你再抽根烟吧,我回去睡了。”
  
    马南还未说话,楚雁已经转身离开了,转过身去,还低声笑个不停。

TOP

  第35章
  
    到达边陲小城所在的省会城市,还要转乘汽车,大约一天的路程,才能到达目的地。马南跟楚雁在那省会城市待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两人早早起床,宾馆不远处就有一条小街,街上汇聚了各式小吃的摊贩,全部都是当地口味,羊杂汤、羊肉包子、大张的葱油饼、锅盔、砂子饼、铺层馍馍……丰盛得让人心跳。
  
   楚雁这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家乡的风味小吃了——在她记忆里,
    
   那边陲小城就是她的家乡——吃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抻面,没几口已经是满头大汗。她居然丝毫不加理会,坐在路边摊上,哪里还有一点时尚女孩的矜持。
  
    马南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依稀觉得从她身上,看到了些过去的影子。
  
    到达那个小城已经是深夜,天黑下来时,连马南都觉得有了些困意,但楚雁却精神十足,睁大了眼睛盯着窗外。车子停下,当她和马南站在车站外的小街上时,她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快乐的孩子。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城还没有什么变化。”楚雁拉着马南往前走。
  
    马南边走边入神地盯着两边的建筑,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一下车就开始困绕着他。想到自己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少年时光,他心里有些激动,亦有些忐忑。他希望这趟小城之行能帮他重新寻回那些遗失的记忆,但同时,又对往事隐隐生出些忧虑。
  
    坐了一天的车,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是,初到小城的夜晚,马南却跟楚雁在小城里徜徉了很久。每一条小街小巷上,他们似乎都能找到少年时的足迹,那些经历了风雨的老房子老店铺,总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唤起他们一些曾经的记忆。
  
    小城不大,用楚雁的话说,骑自行车大约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将它转遍。小城里的每个人,都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店铺,所以,如果你跟这里的成年人提起昔日车马巷里的安家大院,一定还会有许多人记得。
  
    “安家大院?”马南迟疑了一下道,“父亲姓安?”
  
    楚雁嘻嘻笑道:“当然不是。父亲跟我们说过,安家大院的名字,在他搬来之前就有了。安家曾经是这小城里的首富,据说家里有个儿子,清朝时做了大官,派人来接家里人去江南富庶之地享福,但老爷子死活不愿离开故土。做儿子的没办法,只能依了老人。为尽孝道,便差人在小城里修建了这安家大院。”
  
    “那么,现在安家大院里是否还有人居住?”马南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跟你一样,当年父亲带我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丁字路口,还没到跟前,他们就看到一侧小街的起始处有一座小小的牌楼。牌楼上的字迹已经斑斑驳驳看不清楚,但是,楚雁和马南还是凭着依稀的一点痕迹,认出了上面的三个字。
  
    ——车马巷。
  
    现在,楚雁和马南终于回到了车马巷。站在牌楼下望去,数米宽的小街透着种古朴的沧桑,两边的建筑多为低矮的平房,在夜色里一眼望去,有种远离尘嚣的幽静。风从街的尽头吹过来,一轮明月高悬顶上,白色的月华铺洒下来,低低的两声犬吠不知从何处传来。
  
    马南和楚雁相视而笑,心里被一些暖暖的情愫充满。
  
    早晨的车马巷依然保持着一份悠长的宁静。
  
    街两边的店铺里,早起的店主们慢条斯理地下着门板,有人蹲在路边刷牙,背着书包的孩子脚下踩着轻盈的节拍,大大的帆布书包在屁股后面起起落落。马南和楚雁一路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这小城实在是太偏僻了,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到来,都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很快,有人试探着叫一声楚雁的名字,那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当他见到楚雁露出笑脸答应时,立刻眉开眼笑现出得意的神情。
  
    “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当年的小雁。”他跟边上的人说。
  
    于是,更多的人叫着楚雁的名字,并且围了过来。楚雁跟大家寒暄着,脸上始终挂着美丽的笑容。接着,马南也被人认了出来,这一下,马南也被人围住。他虽然已经不记得这些人了,但还是被小城人的淳朴与热情打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才渐渐散去,楚雁拉住刚才认出她的那男人:“安家大院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人住吗?”
  
    “这么些年,拐叔一直替你们看着房子,说起来还真挺不容易的。”
  
    楚雁还记得拐叔,当年逃荒误入小城的一个乞丐,父亲收留了他。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有他还坚守在安家大院里。
  
    马南和楚雁现在终于站在安家大院门前了,两扇木门紧闭,上面朱红色的油漆只剩下淡淡的影子,门上拐角处,还有些残破的蛛网。
  
    楚雁上前敲门,好一会儿,门才吱吱呀呀地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随即,门立刻全部打开了,楚雁和马南看到门里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乱蓬蓬的头发花白了一半,肤色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住蚊子,还有那胡子显然已经好久没有修过了,乱草一样胡乱堆积在下巴上。
  
    “你们终于回来了。”老人身子有些微颤,显示他内心的激动。
  
    “拐叔。”楚雁叫,心里酸酸的,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已经湿润了……
  
      拐叔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许是因为常年一个人守着安家大院,现在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只是默默带着马南和楚雁查看了每一个房间,它们居然还都保留着楚雁记忆里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而且,拐叔自己虽然不修边幅,房间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旧地重游,楚雁感觉到的只是激动与伤感,而马南,却从进入安家大院那一刻起,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大院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房间及里面的摆设,似乎都变成了一些影子
  
     冲进他的脑海里,但又极其模糊,让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些什么。跟在拐叔与楚雁的后面,他的头开始疼,开始时他还能竭力忍住,到后来,那些影子穿插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有些嗡嗡声持续不断地响在耳边,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离得很近。
  
    安家大院其实只有两重院落,前院以前住着马南兄弟姐妹七人,后院较小,只有三间堂屋,父亲一人独居在这里。
  
    拐叔推开后院堂屋的大门,迈进去,立刻闻到一些陈年腐朽的味道。
  
    堂屋中央是个厅堂,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
  
    书房内,高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就连马南这样的人见了,都自愧弗如。真不知道当年父亲是如何将这些书籍运到小城的,估计整个小城的书加起来也没有这间屋里的多。书架边,马南还看到一幅裱过的字,上书几个大字——“书是种可以让人依靠的力量”。马南想起自己曾经跟那三名大学生说过这样的话,原来这句话的出处竟然是在这里。
  
    书架上的书很杂,最多的是古典文学与民俗类,马南忍着头痛随便一眼望去,竟然看到了几本关于西方密码学的专著,那几本书他全都看过。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对民俗与密码的兴趣,也许就是少年时从这里开始的。
  
    马南仰视巨大的书架,那种眩晕的感觉伴随着头痛,几乎让他不能自抑了。
  
    往昔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股力量,但是,它们却找不到一个喷薄而出的缺口。马南后来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这老房子里那种腐朽的味道让他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终于丢下拐叔跟楚雁,快步奔出门去,站在院子里,扶住墙壁大口呼吸。
  
    楚雁跟拐叔跟出来,楚雁上前搀住他,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挥手示意不要紧,那边的拐叔已经一瘸一拐端出了椅子,扶着马南就在院中坐下。
  
    马南闭上眼睛,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细细梳理适才脑中纷繁复杂的各种影象。
  
    那于他是件异常痛苦的事,记忆就像刺进身体里的一根木刺,而且刺得很深,如果你想将木刺挑出来,那么,必定要先深入到肉中。
  
    马南的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但最后看到的仍然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个老人,有着青蓝色的瞳孔,他跟七个少年共同生活在这所老房子里。记忆就像水滴,每一滴里都有生活的影子,但它们却无法汇聚成一条湍急的河流,让马南寻找到自己留在这座老房子里的少年时光。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马南睁开眼,看见楚雁仍然和拐叔站在自己的身边,一脸的焦急。他带些歉疚冲着两人苦笑:“我没事了。”
  
    拐叔宽厚地笑,浑浊的眼里似乎还带着些慈爱——曾经,他跟这些孩子们朝夕相处,也许在他心里,早就把这些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
  
    后来,马南跟楚雁离开安家大院的时候,楚雁告诉他,就在刚才,她跟拐叔简单交谈过。父亲当年离开时,给他留下了一笔钱,他就是靠着那笔钱,这么些年一直守在安家大院。他坚信父亲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他得替他守好这个家。
  
    “拐叔还问起了我们其它几个人,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也许在他心里,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一块儿回来。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甚至比父亲还要大,我实在不忍心击碎他心里唯一的希望。”
  
    马南沉默了,他心里其实也对拐叔充满敬意——这样的故事以前只在小说电影里见过,没想到它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拐叔告诉我,车马巷里只有一个卖酒的老头,这里人都管他叫虾公。”
  
    “虾公?”马南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称呼?”
  
    “因为他不仅卖酒,而且自己也喝酒,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你看着他好像醉了,但他却记得每一个来买酒人的名字。可你要说他没醉,他一个人坐那里身子都在晃来晃去,还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些跟虾公这称呼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哪一年,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小伙子回来,见到老头醉熏熏的样子,加上人又瘦,还微微驼了背,便告诉小城的人,说他看到老人就想到了外面的一道菜,醉虾。那老人不是本地人,跟我们一样,大约也是十多年前来到这里,靠着酿酒的手艺,在小城里生活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后来大家都觉得醉虾这绰号挺配他的,但小城人淳朴,觉得醉虾这名字不好听,便改叫他虾公。”
  
    马南摇头苦笑:“这虾公的名字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楚雁停下,手指着一个方向让马南看。马南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屋檐下,垂着一面青黄色的酒旗——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珍藏着雷锤的秘密——酒旗之下的酒肆内,一定就是密码中提及的卖酒老人了。
  
      马南和楚雁加快脚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酒旗下的店铺还上着门板,显然老人今天并没有开张营业。
  
    马南与楚雁对视,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上前重重地敲打着门板,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半天过去,铺子里没有丝毫动静,马南手心里溢出了汗。
  
    “你们找虾公,就从后门进去,虾公已经一个多月没开铺子了。”打边上过的一个中年妇女凑过来道。
  
    “虾公为什么不开门营业?”楚雁问。
  
    “你们见到虾公就知道了。”中年妇女叹口气,“他实在太老了,哪还有力气再去做烧酒。好几年前就有人说他熬不到年尾。他能活到现在,算是非常不易了。”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谢过那妇人,依着她的指点,绕到酒铺的后面去,果然见到有扇小门。马南上前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TOP

  第36章
  
       门后面是个过道,两边堆了些杂物,中间只留一人多宽的通道。马南和楚雁慢慢走过去,进到后面一个院子里。从院子里看去,可以见到一边的一个棚子,里面黑乎乎的,最外面是一个灶台,上面立着一个封闭的筒状物,可能是酿酒用的蒸锅。进到这院子里,立刻有一股刺鼻的酒糟味扑面而来,楚雁下意识地捏住了鼻子,脸上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
  
    棚子对面有两间平房,两扇当地最常见的木门紧闭着。
  
    马南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他的楚雁,开始慢慢敲门。
  
    “笃——笃——笃——”
  
    门里没有一点动静。
  
    马南加大力度,敲得重了些。但是半天过去,里头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马南与楚雁对视一眼,眉峰皱起,想到刚才那中年妇人的话——他实在太老了,哪还有力气再做烧酒——难道这卖酒的老人连应声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南手上使劲,门应声而开,吱呀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竟然有种奇特的诡异气息。马南示意楚雁待在外面,他自己则慢慢地走进屋中。
  
    屋里很暗,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酒香。马南仔细端详,很快就知道这里其实就是那卖酒老人营业的铺子。房间对面是一排门板,然后就是一字排开的四口大缸,酒香便从这几口缸里飘出来。
  
    马南伫足片刻,发现在右侧还有一扇小门,那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些细碎的声音,十分微弱,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马南没有犹豫,大踏步到门边,拉开虚掩的房门。立刻,一些臭气混杂着些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它们像是有形的,重重撞击着马南,让他不自主就后退两步,掩住鼻息。
  
    即使是白天,房内也阴暗如夜,影影绰绰的一些家具,像隐伏的怪兽蓄势待发。马南的目光落在房间最里侧的床上,眼睛适应屋内的阴暗后,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臭气竟然就是从床上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马南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迈入房中,到了床边,看清床上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人白发凌乱满脸疮痍,你没法从他的脸上感受到任何生命的力量,他在你的注视下,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渐萎渐缩。
  
    老人显然也看到了走到床前的马南,两片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然后,深陷的眼睛里,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那眼神,却飞快地捕捉到了马南。
  
    马南震颤了一下,像被人窥探到心底秘密一般,竟然有种想逃的冲动。老人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大了些,如风声被蛛网粘住,挣扎了一番,还是不能脱困而出。
  
    这一刻,马南从他黯淡的眼神里看到了乞求与无助,还看到了飘荡不散的死亡气息。
  
    这下,他明白适才那个中年妇人话里的意思了。这样一个老人,别说酿酒,简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那些臭气,显然是从老人身下散发出来的,你还能指望这样一个老人什么呢?
  
    马南想起了密码里那两句话,难道风雷锤的秘密,还有自己心中所有的疑团,竟然真的要由这样一个老人来解开?
  
    这时,马南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楚雁。
  
    这天上午,马南和楚雁将老人卧室的窗户打开,让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透进来。然后,楚雁还到外面去买了些吃的,回来时,马南已经打了盆水,替老人擦过了身子,找了件稍微干净些的衣服替他换上。
  
    老人默默地配合着马南。后来楚雁喂他吃东西时,起初他还盯着楚雁看了会儿,后来他的目光低垂下来,竟似已经不去想这俩人是谁了。
  
    老人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脸色已经好看了不少。但他依然不作一声,甚至也没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马南和楚雁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实在看不出这个连动都不能动的老人,怎么能解开他们心中的疑团。
  
    “老人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楚雁说。
  
    老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嘴里忽然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楚雁与马南面面相觑,即使他们俯下身,但仍然听不清老人说些什么。
  
    老人的胳膊这时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但随即又无力地垂下去。片刻后,胳膊往床边移了移,他的食指弯了勾状,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他想跟我们说什么呢?”楚雁摇头自语。
  
    马南想了想,蹲下身,凑近老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
  
    老人点头。
  
    马南弯腰,头伸到床下。床下堆了许多杂物,黑乎乎的,看不清那到底都是些什么。马南一件件将杂物取出来,他的手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拖出来,那居然是一个藤条编成的大箱子。
  
    看到箱子,老人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射出一股金光,似乎人也在这一瞬间,被冥冥中的神灵注入了生命的力量。他的身子往上抬了抬,两只手居然能撑住身子,只是缺少力气坐起来。楚雁赶紧上前,扶他起来,他的口中,又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楚雁与马南都在这小城长大,断定老人说的肯定不是小城方言。
  
    老人坐正了身子,手指藤条箱。这回,楚雁和马南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马南把箱子打开,里面居然有好些东西。
  
    不一会儿,这些东西全都摆在了床前的空地上。
  
       马南疑惑的神情越来越重,在他脚下,有三个半尺高连体的陶俑,左边的是人的脸,野兽的身子,生着四只脚;中间的那个也是人脸兽身,却只有一手一脚;最右边的看起来像是个娃娃,身体黑里透红,长耳朵,红眼睛,乌黑光亮的头发。
  
    陶俑的边上,还有一只碗,碗里居然还有米。
  
    陶俑的另一边,是一枝已经枯萎的树枝,上面的叶子被抽干了水分。
  
    另外,还有些零零星星的物件,全都摆放在陶俑的周围。
  
    马南蹲下身,盯着那陶俑看,片刻过后,忽然脑子里像被插进了一根针,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些东西,刚才从藤条箱里把它们取出来,看似随意摆在地上,那摆放的位置与顺序,却好似早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三个连体的陶俑,他一见之下便知道他们的名字——四只脚的叫魑魅;一手一脚的叫神光鬼;像娃娃的叫魍魉。它们都是传说中山精水怪的一种,最大的本领就是发出怪声来迷惑人,人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会昏昏欲睡,失去知觉,浑浑噩噩地随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传说中黄帝与蚩尤之战中,它们全都加入了蚩尤的队伍,黄帝的士兵不知有多少被他们迷惑,失去了性命。
  
    而那枯树枝——马南认出那是生长在西南地区的椎栗树,与那半碗米,都是西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巫师们举行法事时用的物品。其它的一些物件,比如那些拳头大小捏成猪牛羊的陶俑,显然也是法事中的用具,巫师们将它们奉献给神灵或者精怪。
  
    马南正在疑惑,这时,床上的老人忽然伸展双臂,抬头向天,口中吐出一连串激昂有力的音节。楚雁似乎受到惊吓,霎那间收回扶住老人的手,但老人居然能够不倒,腰板也挺得笔直。这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肃穆怪异起来,好像此刻他正在做着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他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进去。
  
    那些奇怪的音节起初只是简单地传进马南与楚雁的耳朵里,到后来,它们几乎就是在整间屋里回荡了。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让他们不能自持,忍不住就要在那声音里慢慢萎缩身子,伏到地上。
  
    马南知道老人此刻正在做着一场法事,他想竭力保持心智,但脑子里却越来越模糊,那三个连体的小人似乎从地上飞了起来,在他眼前不断盘旋飞舞。马南最后忽然想到,三个陶俑代表的精怪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让人迷失本性,忘记一切,这岂非跟自己失忆症有很多相似之处?
  
    床上的老人居然能够站立到了地上,将碗中的米撒到了马南的身上,用椎栗树的枯枝连续拍打着马南的头和肩膀。老人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白色物件,然后重重将它摔到地上。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马南来不及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白茫茫的世界开始旋转,然后,好似黑夜来临,世界变得安静,白茫茫的世界慢慢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失忆症患者马南病中的最后记忆就到这里结束。
  
    第二天,马南跟楚雁离开边陲小城,回那个省会城市。
  
    “车马巷里卖酒的老人就是传说中的巫师吧?”楚雁回想那天在老人家里发生的事,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天白光闪过,马南与老人同时倒地不醒,只剩下她一人站在屋里,神思恍惚,面对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忘了上前查看。
  
    直到地上的马南低低发出一声呻吟,她才蓦然醒转,扶起地上的马南,只见他仍然双目紧闭,眉峰紧锁,脸上还有种极度痛苦的神情。
  
    她连声叫着马南的名字,马南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回应,但就是不能醒来。
  
    楚雁蹲在地上抱着马南,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阳光西斜,光柱里隐隐飘荡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那个卖酒的老人此刻仰面朝天倒在床前的地上,一动不动。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像一把刀,从他的颈上劈过,那苍老的脸颊上,此刻再没有了生气。
  
    想到老人或许已经死去时,楚雁的身子战栗了一下,而这时,她怀中的马南忽然睁开眼睛,软软的身子也随即有了力量。
  
    “大哥,你醒了。”楚雁带些仓皇地叫道。
  
    马南翻身坐起,目光落到倒地的老人身上。他过去试了试老人的鼻息,从他脸上的表情,楚雁看出老人真的已经死去了。
  
    老人孤苦伶仃,在这边陲小城里苦苦支撑,竟似就为等待马南和楚雁的到来。如今,他已完成了他的使命,所以,他对这世界已经再无留恋。死亡,也许是他最好的解脱。
  
    马南在老人的尸体边沉默了许久,表情肃穆,楚雁不敢打搅他。马南一定已经明白了老人临死前那些怪异举止的目的,甚至,他也明白了那些玉器中的密码将他带到这里的原委。但是,他始终不吭一声,紧锁的眉峰显示他内心的凝重。
  
    傍晚的时候,马南到外面花钱雇了些精壮的男人,将卖酒老人埋葬在城西的一片荒地里。大家对卖酒老人的死都有相同的惋惜,老人死了,小城里再没有了酿酒师傅,他们再要喝酒,只能去买商店里的瓶装酒了。
  
    “其实虾公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快一个月了,幸亏在他不能动之前,酿了好些酒存在铺子里,去买酒的人用酒钱买些食物送到他的床头,他就这样支撑了这么长时间。”
  埋葬了卖酒老人,马南提出来再去看一下安家大院。
  
    到达安家大院时天已经黑透了,安家大院的门居然虚掩着。马南和楚雁推门进去,里里外外找了半天,居然没有见到拐叔。
  
    这晚,马南在安家大院里待了很久,每一个房间都不放过。
  
  
  
  
    楚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却始终跟随在马南身边。
  
    这一晚,马南和楚雁没有回旅馆,就住在安家大院里。半夜的时候,楚雁醒来,看到前面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她披衣起床走过去,发现亮灯的,就是以前红棉的房间。她还依稀听到房里传出马南低低的歌声。
  
    楚雁的眼睛湿润了,她听出来那首歌正是当年红棉姐最喜欢的《小城故事》。
  
    在楚雁的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个清晨黄昏,她像个小尾巴,跟在马南与红棉的后面。那时她的年纪还小,马南和红棉在她眼中已经是两个大人了。她羡慕红棉姐的美丽,更羡慕马南跟红棉牵着手,一齐哼唱那首让她至今回忆起来,仍感慨万千的《小城故事》。
  
    楚雁相信,马南跟红棉的爱情,就在《小城故事》的歌声里,萌芽吐绿。
  
    第二天,拐叔还没有回来,马南决定不再等他。
  
    “我们回去。”马南说。
  
    “回哪儿?”楚春问。
  
    “回我居住的那个城市,我们在外面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风雷锤的秘密,就藏在我的家里。”
  
    于是楚雁便什么都不再问,她知道,即使她现在什么都不问,马南也一定会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的。这时候,她心里唯一的疑惑,就是那个神秘的卖酒老人。
  
    “他是个巴族的巫师,当年是他将我所有的记忆都封闭起来。而跟父亲有关的所有秘密,都藏在我的记忆里。”马南说。
  
    ——巴族,原来巴族真的还有族人存在于这世界上。
  
    楚雁的震惊可想而知,这样,她便理解了昨晚为什么马南会在安家大院里逗留那么久。失去的记忆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那么,往事于他,在这老宅里便成为一帧帧鲜活的画面。特别是在红棉的房中,他是否感受到了昔日的恋情?
  
    同时,楚雁还理解了父亲跟谢东城说的话,只有大哥马南才能解开所有的疑团。原来父亲将秘密都藏在了大哥的记忆里,那么,这世上,除了马南自己,便真的再没有别人可以知道它。
  
    现在,楚雁最感兴趣的,就是父亲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TOP

  第37章
     
        柯玉虎只老老实实在那宾馆里待了三天。这三天,他的那班朋友轮流过来陪着他,时间倒也好打发。到了第四天,他望眼欲穿,也没人来。虽然知道那帮哥们儿也都有自己的事,不能天天陪他这儿耗时间,但还是觉得心里郁闷。他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看电视。电视节目已经让人腻味了,再加上那些怎么恶心怎么来的广告。
  
    傍晚那会儿,他觉得脑袋里像装了碗糨糊,晕乎乎的。再不出去透透气,非得把人憋出毛病来。柯玉虎想,待这宾馆里真还不如呆拘留所里,那儿至少还有人陪着他折腾。
  
    他打电话给认识的一个女人,那女人好久没他的消息了,听到他的声音,兴奋得不得了。柯玉虎当即跟她说了时间地点,毫不犹豫地出门约会。
  
    柯玉虎先回了趟家,洗了澡换了衣服,这才去跟那女人见面。
  
    这一晚两人吃了饭,去了酒吧,最后到一家迪厅里耗到下半夜。然后那女人问到哪里去过夜,开房间还是去他家。柯玉虎想了想,还是带那女人去了那家宾馆。
  
    就算他记性再差,他也不会忘记三位哥哥相继死于非命。
  
    也许那杀手现在真的来到了这城市,正在他家的周围等待他的出现。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那女人走了,柯玉虎又开始琢磨今天该怎么打发。他打电话给乐队的一个哥们,电话里的声音乱糟糟的,好像在街上。
  
    “你晚上要没什么事,就一块儿去看超级女声吧。”
  
    超级女声是湖南台的一档节目,创办两年,风靡全国。今年是第二年,更是成为焦点,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不知多少未成年小姑娘把它当成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舞台,但结果大多是水花镜月空欢喜一场,就算那些未被淘汰的选手,一路上也是跌跌撞撞,饱受精神摧残。当然,对这档节目各界反应不同,有人曾公开批评过它的庸俗性,但电视的主要功能就是娱乐大众,别管庸不庸俗,好看才是硬道理。就算超级女声有再多的毛病,黑幕再多,但它好看确是毋庸置疑的。
  
    柯玉虎其实对一帮小姑娘在台上折腾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超级女声这节目,还因为可以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便答应晚上一定过去。
  
    到了晚上,柯玉虎在约定的地点,跟大家见了面,然后一块儿去超级女声演播大厅。路上,那哥们告诉他,今晚有个参赛的选手,是他网友,这番来长沙参加比赛,家里没跟多少人来,亲友团阵容不强,所以请他招一帮人过去助阵。
  
    今晚是超级女声总决赛,一群小女生在台上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台下的亲友团不间断地扯着嗓子吼。柯玉虎也挺高兴,人多热闹,待这里总比待宾馆里一个人看电视强。
  
    十一点半多钟,节目结束,柯玉虎还不想回去,本来想跟那帮哥们一块儿去宵夜,但刚走出演播大厅,就接到昨晚那女人的电话,说在电视里看到他了,镜头在他身上至少停留了三秒钟。
  
    她这会儿打电话来,柯玉虎知道她的心思。
  
    女人的家离那宾馆近,柯玉虎便让她先去宾馆等他。他跟那帮哥们道别,然后站在路边拦车。演播大厅里出来的人多,路边一溜出租车全开跑了。跟柯玉虎一道站路边等车的人不少,好容易来了几辆,全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柯玉虎站了会儿,左右瞅瞅,决定往前走几步,到下一个路口。
  
    大约五分钟后,柯玉虎一个人站在路边,很快就有一辆车停在他面前。他见司机边上的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人,也没在意。晚上开夜车不安全,很多司机都会拉上一个伴儿。
  
    柯玉虎坐到了后座上,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车子很快就向前开动了。柯玉虎盯着窗外,有些走神。车子过一座桥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司机走错道了没有。司机外地口音,普通话听起来有些别扭。
  
    “放心好了,跑了这些年车,长沙城哪儿没转过,能不认识路吗。”
  
    柯玉虎想想也对,便不管车往哪儿开了。一晚上折腾下来,觉得有点累,他闭目养神,只觉得车开得飞快。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路两边的灯光竟然已经稀疏。这回他肯定这司机走错了道,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城市灯火全被甩在了后面,这条路,竟是通往郊区的。
  
    “你这是往哪儿开啊!”柯玉虎急了,使劲拍打座位前的防护栏。
  
    司机竟然一声不吭,仍旧把车开得飞快。
  
    柯玉虎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楚雁说的面具杀手。一种彻骨的寒意在他身上蔓延,他安定下来,知道如果真的遇到了那面具杀手,自己也只能静观其变,看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你的面具呢,你杀人时不是习惯戴副面具吗?”柯玉虎强自镇定道。
  
    司机还是不吱声,却忽然间踩了刹车,车子吱地一声停下。柯玉虎下意识地打开车门,司机却比他更快,已经抢先下了车。等到柯玉虎下车的时候,司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动作之快,犹如鬼魅。
  
    柯玉虎倒吸口凉气,身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那司机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副面具。
  
    那面具粗犷而古朴,青面獠牙,满脸戾气,做出来好像就是为了吓唬人用的。柯玉虎看到面具,立刻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死亡气息。
 
       二哥雷宇自小便喜欢博击,身手了得,一般三五个壮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三哥谢东城身子虽然肥胖,却力大过人。
  
    连他们俩都死在这面具杀手的手上,柯玉虎自知自己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雷宇谢东城陶京鸿三人,都是在自己家中或者店铺里被杀,而自己躲在宾馆里好几天,去演播大厅根本不是从家里出发的,这杀手居然也能找到自己。甚至,他处心积虑,假冒出租车司机,将自己带到这偏僻的地方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必杀的把握。
  
    想到这里,柯玉虎心中已经全无斗志。
  
    “你为什么要杀我?”他颤声道。
  
    面具杀手仍然不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双手垂在两边,步子迈得轻盈,但身上却迸发出无形的杀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对我们兄弟赶尽杀绝?”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面具杀手忽然说话了,声音怪怪的,像外国人说汉语。
  
    柯玉虎怔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帮我把司机移到驾驶座上去。”
  
    “我为什么要帮你?”柯玉虎试探地问。
  
    “不帮我,立刻死。帮我,你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没有人愿意立刻死去,所以柯玉虎的选择在面具杀手的意料之中。柯玉虎在面具杀手的注视下,费力地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移到驾驶座上。这男人当然是真正的出租车司机,刚才他仰面坐在那儿,以至于柯玉虎根本没看清他没有知觉。
  
    搬动司机的时候,柯玉虎察觉到他还有脉搏,还有体温。
  
    “好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面具杀手说。
  
    “去哪里?”柯玉虎紧张地问。
  
    面具杀手没有说话,只是向他逼近了两步,他身上的杀气,让柯玉虎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他的示意下,转身向着前方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到那杀手的右掌上裹着些纱布,还有他向前走动时,腰板挺得笔直,好像不太灵活的样子。这样,柯玉虎的心里陡然生出些希望。
  
    ——这杀手原来是有伤在身。
  
    这里已经是郊区了,越往前去,便越偏僻。前行大约十分钟,面具杀手示意柯玉虎拐到边上一条小道上去。那小道只有一米多宽,行不多远便有一道小河,过了小桥,路两边生满了半人高的茅草,小路便在茅草丛里一直向前延伸下去。
  
    柯玉虎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杀手离自己很近。
  
    小路忽然变得宽阔了些,柯玉虎抬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房子前面还有围墙,看起来像是典型的农家小院。
  
    柯玉虎脚步变缓,他想那里难道就是面具杀手栖身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身子一紧,感到面具杀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想回头,一股劲风蓦然而至,切在他的右颈上。瞬间,他呼吸陡然停止,一股大力从体内直涌到头上,接着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在地。
  
    能在现实里一掌将人拍晕的,必定是个高手。
  
    郁垒当然可以算得上高手,否则,巴图精心策划了这么些年的行动,不会选择让他来执行。长沙城对于他来说是个挺陌生的城市,但他却还是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刻意躲避的柯玉虎,并将他带到这个事先租住的偏僻庭院里。
  
    今晚,他跟在柯玉虎的后面,看到他跟着一帮朋友进入了演播大厅,便知道有了机会。
  
    他打晕了出租车司机,顺利地让柯玉虎坐上他的车。现在那个司机说不定已经醒来,除了有点痛外,他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钱或者车。尽管他也会很困惑,不知道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多数不会去追究,毕竟,那对他只是虚惊一场。
  
    院门已经关上,院子里有一盏灯,却很微弱。
  
    郁垒在挖坑,一个足以容得下柯玉虎身子的坑。
  
    柯玉虎的玉器上面,刻有土神后土,土神当然得死于土,郁垒所能想到的,让人死于土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挖个坑把人给埋了。
  
    挖坑对他并不是件很辛苦的事,而且,坑不需要挖得太深。郁垒干一会儿活,目光便要落到躺在边上的柯玉虎身上。柯玉虎还在昏迷,就算他醒来也没关系,他的身子已经被绳子捆了起来。土神后土的标记,岂非就是一根绳子?
  
    坑很快就挖好了,郁垒出了一身汗。这处荒废的庭院里,自来水早就停了,但却有一口井。他去吊了桶水上来,脱去衣服,将水淋到身上。井水的凉气让他身子一颤。
  
    他忽然间变得渴望起来。
  
    他是个不知道疼痛的人,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暖,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的神经变得麻木,经常需要寻找些冷暖的刺激。在这偏僻的庭院里,他当然找不到冰块,但冰凉的井水似乎可以给他些许慰藉。
  
    这一刻,他忽然间忘了已经挖好的坑,忘了坑边还有一个等待他杀死的男人。
  
    提桶不断地起起落落,井水不停地泼洒在身上,他甚至在寂静中还听到了自己极其愉悦的呻吟声。他喘息着,双手撑在井沿上,望着那个被黑暗充满的洞穴,心里有种跳下去的冲动。那里的世界一定安静极了,冰凉的井水包裹着他,他一定可以真实而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厌倦了支撑他生活的力量。
  
    ——仇恨。
  
    他知道自己必须杀死这几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只有等他们全死了,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仇人。仇恨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欲望,它可以打开人们潜藏的暴力之门。郁垒在等待的那些年里,曾无数次虚构过自己的杀戮,但他却没有想到,当自己真的亲手结束别人的生命时,会那么冷静与沉着。
  
    也许,虚构的次数多了,便会成为一种习惯。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冷静与沉着背后,在完成一次次的杀戮之后,他竟然会在心底生出那么多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还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是雷宇。当他离开现场,他甚至觉得死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就从那一次开始,他需要寻找一些身体上的刺激。对了,冰块,他趴在冰块上,让身体变得彻骨的寒,寒冷的感觉让他知道,其实自己还活着。
  
    后来在杀谢东城与陶京鸿时,他已经变得非常老练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摆脱杀完人之后的那种惊悸。原来死亡竟是这么简单的事,一个生命的消失,竟然在他举手投足间便能发生。他知道让他恐慌的不是杀人本身,而是来自对自己死亡的担忧。
  
    现在,他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他虽然还有呼吸,但很快就会死去。
  
    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慌竟然提前到来,他细心地感觉着井水流淌过他的身体,在流淌的过程中渐渐有了温度,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也许跳到这口井里,他便能得到彻底的解脱。死亡,能让他感觉到疼痛吗?
  
    静谧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音乐声,郁垒蓦然醒悟过来。他湿淋淋地转身,细心地辨别那音乐的来源。
  
    很快,他就发现,声音来自于柯玉虎身上,那是他的手机在响。
  
    他犹豫了一下,按了下接听键,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五哥,你还好吗?”
  
    郁垒身子一震,已经知道打电话来的女人是谁了。这世界上管柯玉虎叫五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楚雁。郁垒眼前浮现出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孩来,他恍惚了一下,想起那女孩曾被自己丢到一个泳池里,但后来,她却又醒了过来。
  
    那是他开始五杀行动后,唯一失手的一次。
  
    郁垒感到了羞愧,并不是因为没有杀死楚雁,而是他想到了他将楚雁丢到泳池时,双手接触到他的身体的那一瞬间,他那种极微妙的感觉。
  
    那记得当时自己迟疑了一下,想到手中柔软温热的身体即将变得僵硬冰冷,他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他确定自己真的感觉到了痛,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一种体验。
  
    现在,听到楚雁的声音,他忽然对那种体验充满渴望。

TOP

  第38章
  
       到了机场,马南突然改变主意:“长沙,我们先去长沙。”
  
    楚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除了红棉现在下落不明,就还剩下柯玉虎。他现在虽然躲在那家宾馆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那杀手已经到了长沙,那么,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现在,马南知道了秘密就藏在自己的家里,尽管他也迫不及待想知道那秘密是什么,但是,他却还没有忘记柯玉虎。
  
    “带上他,我们三个在一起,至少可以互相照应。”这是马南跟楚雁说的话。
  
    马南与楚雁在那个省会城市没有逗留,直接坐飞机回到了长沙。
  
    到长沙时天已经黑了,从机场赶到市区,又花了一段时间。当马南和楚雁赶到那家宾馆时,发现柯玉虎不在房间内,他们立刻警觉起来。楚雁连着给柯玉虎打了好几个电话,震铃的声音很正常,就是没有人接听。他们哪里知道,那时柯玉虎正跟朋友在演播大厅里,音乐声与超女粉丝的尖叫,让他根本听不到手机的响声。
  
    马南与楚雁接下来又赶到了柯玉虎的住处,站在楼下,便见到他家的窗口一片黑暗。但两人心有不甘,还是上楼敲了半天门。邻居听到声音,开门说已经好多天没见这家人回来了。马南与楚雁面面相觑,虽然谁也不说,但心里都特别沮丧。
  
    他们虽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在没见到柯玉虎尸体之前,却还心存侥幸。
  
    “也许五弟在那宾馆里待得郁闷,跟些朋友出去玩了。”马南说。
  
    楚雁点头:“我知道五哥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宾馆里。”
  
    长沙城这么大,如果柯玉虎真跟朋友出去了,马南跟楚雁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耐。柯玉虎的邻居说,他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那么,他很可能还住在那家宾馆里。所以,马南跟楚雁又回了那家宾馆,开了一间房。
  
    楚雁隔上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柯玉虎,结果都同样无人接听。
  
    “也许五哥在演出吧,我看过他们乐队的演出,特别闹。”楚雁这样宽慰自己和马南。
  
    因为心里有事,在房间内,他们默默地看着电视,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电视里湖南台正在直播今晚的超级女声。在上海时,楚雁就挺关注这个节目,本来听周围的朋友说起,并没有当回事,但连续两场看下来,楚雁心里就有了自己喜欢的选手。今晚,她看好的那选手仍然唱英文歌,当评委们宣布她可以顺利晋级时,楚雁忽然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马南正倚坐在床上想事情,闻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楚雁的忧色已经一扫而空:“大哥,快来看。”
  
    马南沉默,他实在不知道什么事可以让楚雁这么高兴。电视里是一帮粉丝冲着自己的偶像欢呼的画面,那女歌手长得挺像台湾的张惠妹,正在挥舞手中的鲜花向歌迷们致意。
  
    马南想,这时候楚雁难道还有心情替那晋级的歌手欢呼?
  
    “大哥,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了谁吗?”楚雁兴冲冲地坐到了马南的床边。
  
    马南微皱眉头,摇了摇头。
  
    “五哥呀。”楚雁兴奋地叫,“刚才我在电视里见到了五哥,他待在一个选手的亲友团里,虽然画面只是一扫而过,但我肯定没有看错,那就是五哥。”
  
    “真的?”马南精神一振,“你确定没有看错?”
  
    楚雁不说话,只是冲着马南笑。没一会儿,马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小子,我们这儿替他担心,他却还有心思去那种地方。”马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待会儿见到他,一定得好好骂他一顿。”
  
    “至少得让他请我们吃顿好的。”楚雁嘻嘻笑道。
  
    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两人盘腿坐在床上,话题居然说到了电视中的超级女声。楚雁没想到马南居然也对那些参赛选手挺熟悉,当知道他最看好的,也正是那个唱英文歌的歌手时,楚雁居然兴奋地叫一声,冲动地俯身抱住了马南。
  
    马南的身子有些僵硬,但随即,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的画面——那是少年时的楚雁,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在马南的后面,牵着他的衣服,像他的小尾巴。
  
    所有的记忆此刻都已经回到了马南的脑海里,边陲小城车马巷里的卖酒老人,唤醒了他所有沉睡的记忆。
  
    卖酒老人是巴族的巫师,当年,正是他,让马南患上了“失忆症”。
  
    马南记得,那时自己跟红棉生活在另外一座城市,晓彤已经来到这世界上。红棉——他的妻子,现在他记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晓彤的降生,给他们这对平凡的夫妻带来了那么多的乐趣。许多个夜晚,马南自梦中醒来,会看到穿着白色睡裙的红棉,正将晓彤抱在怀中哺乳,红棉的神态那么安详,目光落到怀中的女儿身上时,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些神圣的感觉。马南心中霎那间闪过一个念头——哺乳中的母亲都是来自天国的圣母,她的身上,闪耀的是生命的光芒。
  
    而她怀中的晓彤,睡梦中仍然不停止她的吮吸,她的整个人,都被母亲的光环所笼罩。
  
    马南被这样一幅画面陶醉了,这样的生活,让他满足且快乐。
  
    他那时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生活会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晓彤一百天的时候,上午,他打算带着红棉和晓彤去一家影社,替晓彤拍些照片。就在他们刚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铃响。
  
    马南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略显疲惫的老人。
  
    马南那一刻简直就要心花怒放了,他上前与老人拥抱,泪水湿润了他的双眼。自从离开那座边陲小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甚至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现在,父亲却不期而至。
  
    那天的红棉跟他一样开心,她表现自己喜悦的方式就是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中午,马南跟父亲喝了酒,因为高兴,两人都喝了不少。父亲虽然已经是个老人,酒量却很大。酒后,他抱着晓彤,在阳台上,亲手将一块金锁戴到了孙女的脖子上。
  
    后来这块金锁,帮助马南破解了五件玉器中隐藏的密码。
  
    “美丽善良的盐水女神,请你保佑我的孙女平安渡过今生。”父亲在阳光里说。
  
    马南和红棉那一刻被深深地感动了。
  
    父亲那时,又将另外一件东西交到了马南的手上,那是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娃娃。马南接到手中,感觉很重,像一块铁疙瘩。
  
    那木头娃娃后来出现在了学校礼堂的座位下面。
  
    “这到底是什么木头,怎么会这么沉?”红棉把木头娃娃拿在手里。
  
    “你们别小看了这木头娃娃,如果把它拿到外面,它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父亲爽朗地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天梯的故事吗?”
  
    ——天梯,连接大地与天庭的通道。
  
    在上古神话传说里,凡人要想到达天庭,只有顺着天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天梯有两种,一种是山,一种是树。可以当作天梯的山,昆仑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传说它是天帝的“下都”,它的最高峰,便与天庭相连。此外还有华山青水之东的肇山,西方荒野的登葆山;树木当中能作为天梯的,只有建木一种。建木在西南的都广之野,据说那里是天地的中心。传说中午时分,太阳照在建木的顶上,它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站在它的边上吼叫,声音也会马上消失在虚空之中。建木生得奇怪,细长的树干笔直地伸入云霄,两边不生枝条,只在树的顶端,生有一些弯曲的树枝,盘绕起来,像一把雨伞。
  
    传说伏羲就是第一个从这天梯上爬到天庭的人。
  
    “这木头娃娃,便是用建木雕刻而成。”父亲慢条斯理地道。
  
    “建木!”马南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建木只是传说中的东西,难道世间真有建木存在?”
  
    这一刻,父亲的神态异常凝重,他注视着马南和红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传说已经久远得让人无法去考证它的真实性,它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把它当成虚幻的传说,也许更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父亲的话里似乎有些无奈。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马南跟父亲俩人待在书房里,马南手中,还在玩着那个木头娃娃,到这时,他仍然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用传说中的建木雕刻而成。但父亲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没有理由怀疑父亲在骗他。
  
    “你是不是还在想建木的事?”父亲问。
  
    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父亲怔怔地盯着他看,神色凝重,紧锁的眉峰显示他此刻正在考虑某件事情。马南的印象里,好像只见过一次父亲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上一次是他把他们兄弟姐妹七个召集起来,宣布要把他们送往不同的城市。那么,这一次又要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呢?
  
    “我已经越来越老,如果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一个人,那么,就算我死了,也是死不瞑目。”父亲说,“但是,如果我把这秘密告诉了你,那么,从此你便要肩负起一个重担,甚至,它还会改变你现在幸福平静的生活。”
  
    父亲目光里有了些歉疚:“秘密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种负担,我现在不知道,让你与我分担这个秘密对你是否公平。但是,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不仅你年龄最大,而且,我觉得只有你,才有能力帮助我,也帮助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度过这一场劫难。”
  
    听到“劫难”这个词,马南悚然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年您把我们兄弟姐妹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我们便有预感。您是我们的父亲,如果当年不是您收留我们,我们现在很可能还流落街头,甚至能否活下来都不知道。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您都能告诉我。您不要再把我当成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孩,我已经长大,就算发生的事。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应付,可还有二弟他们。只要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我相信,任何的难关都可以度过。”
  
    父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青蓝色的瞳孔也在瞬间蒙上了层雾气。
  
    那一刻,马南真切地感觉到了父亲的衰老——他已经是个十足的老人了。那时,他预感到在老人心里,一定隐藏着一段极深的秘密,它是老人心上背负的枷锁。如果不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也许他会背着这枷锁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真的愿意跟我分担这个秘密?”父亲的声音里已经透出种虚弱。
  
    马南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是,你要想清楚,也许那秘密会改变你现在的生活。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现在的一切,或许都会离你而去。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马南怔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书房的门关着,他看不见妻子和女儿。父亲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怎么能失去红棉与晓彤呢?这是他宁死都不愿发生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马南的犹豫,父亲叹息一声:“我知道这对你太残酷了些。”
  
    “您刚才提到了劫难。”马南重重地喘息了一下,“我想知道这劫难的内容是什么,如果它真的发生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死亡。”父亲凄怆地说。
  
    “谁的死亡?”
  
    “我的,你的,还有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或许,也包括红棉和晓彤。”父亲泪水蓦然间溢出了眼帘,情绪也随即激动起来,“是我害了你们,如果当年我不收养你们,你们便不会跟我一道经历这场劫难。”
  
    鼓点敲击马南的心脏,无数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冲右突。他冷峻的神情渐渐变得痛苦,呼吸也变得粗重。到后来,他大口地呼吸,还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那场劫难一旦发生,父亲以及他们兄弟姐妹,都将难逃劫数,那时,他仍然要失去妻子和女儿,还有他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那么,知道那个秘密,知道事情的真相,至少他还有一搏的机会。
  
    “现在,我想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说话的马南,竟然有了些悲壮的感觉。
  
    父亲注视他好久,却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父亲跟马南离开家,去了一家宾馆。父亲要带他去见一个人,父亲说,也许那个人,可以帮助他们度过这场劫难。
  
    在宾馆里,马南见到了一个精瘦的老人,他的年纪甚至比父亲还要大。
  
    对那老人,马南并不陌生,他就是那边陲小城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马南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几乎都是闻着他的酒香,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卖酒老人出现在这里,着实大出马南的意料。
  
    “现在,我告诉你,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卖酒老人,他跟我一样,都是来自一个古老的部族。现在,我们要告诉你的,就是关于那个部族最古老的秘密。”父亲说。
  
    那一次,马南知道了卖酒老人,其实是巴族最后一个巫师。

TOP

  第39章
    
       超级女声还没结束,楚雁却已经睡着了,就躺在马南的边上。
  
    马南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低头看着楚雁。这些年过去,她的脸上虽然还依稀留有那个小女孩的痕迹,但毫无疑问,她已经长大了。如果在街上看到这样一位美丽时尚的女孩,他甚至不敢把她跟印象里那个稚气单纯的小妹妹联系起来。
  
       人总会不断变化的,环境对人的影响也不可避免,上海那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是那个遥远的边陲小城无法比拟的。
  
    但是,刚才楚雁抱住他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跟她的距离变得很近。
  
    也许在楚雁的内心深处,依然还是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
  
    这两天一直在路上奔波,马南也觉出了些倦意,而且,现在知道柯玉虎无恙,心上的石头也落了地。不知觉中,马南的困意也涌了上来。
  
    睁开眼,正好看到楚雁的眼睛。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醒了后就这样一直注视着马南,脸上还带着些笑意。马南怔了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翻身坐到床沿上。
  
    “现在什么时候了,柯玉虎还没回来吗?”他说。
  
    楚雁嘻嘻笑:“大哥你睡觉时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眉头皱那么紧,就像你梦里都在思考一样。”
  
    “是吗?”马南解嘲地摇头,他看到电视机里的节目已经变成了一部电视剧,下意识地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十二点,“都这会儿了,我到五弟的房间去看他回来了没有,你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楚雁答应一声,取过手机来拨号码,马南也径自出门。
  
    马南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楚雁神色紧张,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恐慌。她两只手握着电话,屏气凝息,好像电话那头,是一个让她深恶痛绝的恶魔一般。
  
    马南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面具杀手,他快步走到楚雁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电话,放到耳边。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如果你还想知道那个秘密的话,就不要伤害五弟!”他大声地吼。
  
    那边的喘息声消失了,片刻的沉寂过后,终于响起听起来十分别扭的普通话。这时,马南心中再无疑虑,电话那头,就是那个面具杀手。
  
    柯玉虎的电话现在在他的手里,当然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抓住了柯玉虎。
  
    马南只希望,柯玉虎还活着。
  
    “我等你,带着那个女孩。”面具杀手冷冷地道。
  
    马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你在哪儿,我怎么找你?”
  
    “你出门上车,我自然会告诉你我在哪里。”面具杀手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感情,“我想,你不会笨得找警察帮忙吧,那样,你就再见不到你的五弟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你的妻子和女儿。”
  
    电话随即挂断了。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楚雁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哭音,“五哥肯定落在他手里了,我们得想办法救他。”
  
    “照他说的办,如果他杀了五弟,肯定会立刻离开现场,这样,他就不可能接到这个电话,所以我判断五弟还活着。”
  
    “可是,就凭我们俩,能救回五哥吗?”
  
    马南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们俩,是我一个人。”
  
    “为什么?”楚雁叫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救五哥的。”
  
    “那杀手如果想杀我,不会等到现在。但是你不同,你曾经从他手里侥幸逃脱过一回,这回,他肯定不会再放过你。我想,这也是他电话里让我带上你一块儿去的原因。”
  
    “如果他想杀死我,那就让他来吧。”楚雁态度显得非常坚决,虽然语气里还有些畏缩,甚至她的手都在轻微地颤抖,“他已经杀了我三位哥哥,多我一个也没关系。”
  
    马南想了想,终于点头:“你跟我一块儿去行,但是,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好。”楚雁重重地点头。
  
    马南下楼的时候跟楚雁说了他的计划,不管待会儿面具杀手让他们去什么地方,到时,都由马南一个人进去,楚雁留在外面。如果过了半小时他还不出来,或者出来的只有那面具杀手一个人,这时候,楚雁立刻报警。
  
    楚雁显然不太满意马南这样的安排,但马南态度坚决,根本不容她置疑。
  
    出门,叫了辆出租车,马南用楚雁的电话拨通了柯玉虎的手机。面具杀手在电话里说出了一条路的名字,司机告诉马南,那条路是通往郊区的。
  
    “当车子到达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你就可以让车子回去了。”面具杀手说。
  
    三岔路口,马南跟楚雁下车。再拨通电话,面具杀手示意他们顺着右边的路走下去。行不多远,果然见到路边有条小径。
  
    “你们只要顺着那条小路走下去,就会见到一幢房子。”面具杀手说。
  
    房子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阴森,马南停下,回身对楚雁说:“你就守在这里,半小时以后,如果我还不出来,就赶快报警。”
  
    楚雁还想说什么,却被马南果断地止住:“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听我的。”
  
    楚雁怔怔地盯着他看,终于点头。
  
    马南一个人向那幢房子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后面的楚雁盯着他看,不知什么时候,眼里已经饱含泪水,还有些歉疚——她是否不忍心让马南独自去面对那杀手?
  
       马南既知道面具杀手在那幢房子里等他,所以走得飞快,也不用掩饰什么。房子外面居然还有一道院墙,马南站在紧闭的院门前,深吸一口气,本想敲门,但那门在一推之下,竟然开了。
  
    院落里安静极了,一盏微弱的灯悬在房子的外壁上,许多小虫围着它在飞。
  
       马南慢慢走到院子里。
  
    院子挺大,院墙边生满了齐膝高的杂草,靠右的位置,有一口水井,青石砌出的井沿上方,是木质的井架和一个提桶。三间砖房在最里面,此刻,屋内一片黑暗,没有人声。
  
    “出来吧。”马南大声地叫。
  
    还是没有声音,马南忽然有种感觉,那面具杀手并不在这房子里。
  
    他慢慢向着房子走去,忽然脚下微微一软,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脚踩到了泥土之中。这一处的地面比别处都要松软,而且,借着微黄的灯光,这处地面的土都是新土。
  
    马南怔住了,心里蓦然感到了些恐惧。当他再看到一根绳子从地下伸出来时,已经再没有了怀疑。
  
    ——柯玉虎那块玉器上刻着土神后土,后土的标志就是一根绳子。
  
    根据面具杀手的惯例,土神一定死于土,而且,他还会用绳子作为凶器。马南颤抖着蹲下身,发疯样用手使劲刨着地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十指钻心地痛,那根绳子也变得越来越长。终于,他的手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的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柯玉虎的尸体呈现在他的面前,面目青紫,口鼻之中还留有混杂着泥土的血渍。那根绳子在他脖子上结了一个绳圈,颈上还有深深的勒痕,一见之下,便能猜到柯玉虎是被活活勒死的。
  
    那面具杀手竟然已经杀死了柯玉虎,并将他的尸体埋在了地下。
  
    马南抱着柯玉虎的尸体,心中悲愤充满怒火。这已经是他第四个死去的兄弟,前面的雷宇谢东城和陶京鸿死时,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还不能感受到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抱着柯玉虎的尸体,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了在那边陲小城生活的画面。他们兄弟姐妹七人,一同唱着歌走在小城的街道上,大家手挽着手,亲密无间。
  
    那样的情景再不能重现了,他已经有四个兄弟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泪水流下来,落在这个最小的弟弟身上。柯玉虎的眼睛还睁着,似乎对自己的死亡,还心有不甘。马南忽然放下尸体,大步冲到门边,重重一脚踹开房门,奔进去。房间里黑暗极了,没有一点动静。
  
    “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马南大吼。
  
    房子里依然没有动静,那面具杀手显然不在里面。马南怆然转身,再走到柯玉虎的尸体边,蓦然间,他心中一动,有了些非常不祥的预感。
  
    ——面具杀手既约他出来,为什么却不现身?
  
    ——他在电话中让马南要带上楚雁,莫非楚雁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马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面具杀手一定料到他会独自前来,留楚雁在外面观望,所以,他根本就没在这院子里,而是躲在了暗处。当马南进入院子,外面只有楚雁一个人时,他便有了机会。
  
    这一次,楚雁一定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幸运。
  
    马南已经没有心思再顾柯玉虎的尸体,他飞快地冲出院门。就在这时,静寂的夜色里忽然传来凄厉的一声尖叫,马南听出那正是楚雁的叫声。
  
    他心中更是惶惑,料到楚雁必定遭遇到了危险。但他临危仍然不乱,弓着腰,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急步奔去。
  
    郁垒悄悄向着楚雁逼近,楚雁一点都没有察觉。
  
    马南果真如他所想,只身进入那个院子,却留下楚雁守在外面。当接到那个电话,郁垒立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果不是那次在上海失手,他现在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巴图交给他的五杀行动。巴图虽然没有责怪他的失误,但他心里却不能原谅自己。
  
    那一次,其实他完全可以在掐死楚雁之后,再将她丢到泳池里。
  
    但是,当他将挣扎的女孩打晕,竟然发现,她是如此的美丽。他的心在那时软了一下,他竟然没有勇气亲手杀死这个女孩。那时,马南在楼上看到了他,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将女孩抛下泳池。
  
    就算她会游泳,但身上系上了那么重的秤砣,她根本就无法让自己浮出水面。
  
    楚雁的身子纤瘦颀长,当他的手触碰到它们时,他心里瞬间产生的异样感觉,居然让他心痛。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生命即将离她而去,而这一切,居然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他在离开那会所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他多么希望这女孩跟自己的仇恨无关,那么,也许他就有机会,在另外一些时候走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念头让他羞愧,他怎么能因为一个女孩,而忘了自己的仇恨呢?
  
    所以,他在后来杀死谢东城与陶京鸿时,表现得异常坚决。包括刚才,他将柯玉虎杀死并埋到土坑里,都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不忍。
  
    也许,他是用行动来向自己证明些什么吧。
  
    现在,他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楚雁再次出现在他视线里,这一回,他要毫不犹豫地上前杀死她,这样,他就能回去向巴图复命了。

TOP

刀已经握在手中,但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水神应该死于水,也许我该等待另一个时机。
  
    他很快又羞愧起来,知道这其实只是自己逃避的一个借口。他是巴图亲自挑选出来的卫士,巴图给了他郁垒的名字,其实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洗刷父母耻辱的机会。难道自己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再度使父母蒙羞,让巴图失望?
  
    郁垒深吸一口气,决定什么都不再想,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巴图的忠诚。
  
    黑暗里的楚雁这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她警觉地蓦然转身,正好与已经冲到她身后的郁垒面对了。奇怪的是,这一刻,楚雁面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畏缩。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的语气竟然出奇地轻松。
  
    郁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个女孩的神色已经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本来你可以杀死我的,但你失去了那次机会,所以,今晚你想弥补你的过失,才会在电话里让马南带我到这里来。”楚雁冷哼一声,“但是,你再也没有杀死我的机会了。”
  
    郁垒沉默,他已经从这女孩的话中听到了浓浓的杀机。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原本应该惊慌失措的,甚至,见到他后,她该撒足狂奔,或者吓得动弹不得。但她神态如此安详,竟似面前杀手是她的猎物一般,难道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马南,他还安排了另外的诡计?
  
    就算自己掉进了马南的陷阱,也要完成五杀的任务。
  
    郁垒决定不再听这女孩说下去,也许她仅仅是故作镇定,在拖延时间。郁垒低低地发出一声吼,身子向着楚雁直冲过去,同时,右臂微抬,刀子已经摆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他的右手曾经被秦歌的子弹击穿,伤口现在还没有愈合。但他是不知道疼痛的人,所以,这并不影响他出刀的力量和速度。他相信,这一回,面前的女孩一定在劫难逃。
  
    他的心里甚至还在惋惜,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终究还是要死在自己的手中。
  
    楚雁这时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郁垒心中一沉,这一刀竟然刺空了。

TOP

  楚雁的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郁垒一刀刺过来的时候,那影子竟能在瞬间叼住他的手腕。郁垒这一刀便刺不下去了,那影子在郁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用力,竟然将他握刀的手翻转过来,那一刀,直直刺进了他的小腹。
  
    郁垒低头看着插在自己小腹上的刀,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受了伤。
  
    他踉跄后退一步,满脸惊愕地瞪着挡在楚雁面前的那个影子。
  
    月光如水,那人向前迈进一步,面孔在月光下,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郁垒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子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他伸出带血的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向着那影子爬过去。抱住那人的双腿,他挣扎着抬起头,口中呢喃了一句什么。
  
    边上的楚雁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挡在她身前的那个影子却听得真真切切。
  
    那影子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你不该背着我在电话里约马南见面,更不该私自行动,企图在今晚杀死一个你不该杀的人。”这人说的是汉语,似是故意要让楚雁听得明白。
  
    “她是谁?”郁垒低低的声音问,这回,他也改用了汉语。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这时楚雁往前踏了一步,与那影子并肩而立,“我现在告诉你,让你死得再无遗憾。”
  
    她忽然笑了笑,竟然显得异常冷酷。
  
    “你既然知道你的名字叫郁垒,又岂会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神荼。我就是神荼!”
  
    郁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神荼,部族中最神秘的人物,竟然会是面前这个险些让自己杀死的女孩。在上古神话传说里,神荼总是和郁垒形影不离,他们都住在东海的桃都山上,管理着那些在人间游荡的鬼魂。后来有人把他们的画像贴在了门上,他们就成了人间世代相传的门神。
  
    这时,那影子蹲下身,轻轻将虚弱的郁垒揽在胸前。月光下,那影子居然会是一个老人,他的目光与怀中的郁垒相遇,里面满是无法言喻的歉疚和悲痛。
  
    “孩子,每个人都会死去的,但我会让每个族人都记住你的名字,你将会成为部族的骄傲。”老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
  
    郁垒的口中溢出了血,他用手背擦去。这一刻,在老人的怀里,他竟然变得异常安静,就连适才的惊诧好像都已经不见了。
  
    “谢谢你,巴图。”郁垒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巴图,这个老人居然就是巴族的首领巴图。
  
    郁垒依偎在巴图的怀里,他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问一声巴图为什么要杀死他。他信任巴图,即使他夺去了他的生命。在他生命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这个老人在关心他,甚至,还让他从一个懵然无知的少年,变成了部族中的郁垒。他和巴图这一生有着共同的心愿,即使是死,也必定跟这心愿有关。所以,当他听到巴图的那番话,便已经再无遗憾了。
  
    成为部族的骄傲,每个族人都将记住他的名字,那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荣耀。
  
    他在巴图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还不现身!”巴图的声音里依然有掩饰不住的凄怆。
  
    马南慢慢从边上的黑暗里走了出来,他的眼里闪烁着愤怒,盯着站在巴图边上的楚雁,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般。
  
    他真的已经不认识这个美丽时尚的女孩了,此刻她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她披着一层美丽的外衣,却做着这世上最丑陋的勾当。所有的杀戮与死亡,都来自于这个美丽的女人,她把自己这一生最真挚的亲情,交给了恶魔。
  
    刚才那一瞬间,当楚雁告诉那面具杀手她的名字叫神荼时,他立刻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父亲当年为了躲避仇家,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七人远遁边陲小城,后来行藏暴露,这才将他们兄弟姐妹分别送往不同的城市。他做这一切,必然是极隐蔽的,他甚至不让这些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姐妹们互相往来。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保护众人,就算他的仇家发现了其中一个人的下落,至少不会牵连大家。
  
    这些年大家平安度过,直到这个面具杀手出现——现在马南知道了杀手的名字叫郁垒。
  
    郁垒似乎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情况非常熟悉,甚至知道大家在每个城市的住址,这样,他才能逐一杀死雷宇、谢东城和陶京鸿。而且,就算柯玉虎藏身在一个不起眼的宾馆内,杀手郁垒都能摸到他的行踪。以前马南并不知道这些杀戮背后的事情,只当是这杀手神通广大,竟可以同时查出众人的下落。但是,在那边陲小城,那个卖酒老人——巴族最后的巫师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他立刻想到了,必定有人出卖了他们兄弟姐妹。所以,离开边陲小城,他才显得心事重重。
  
    他那时根本没有怀疑到身边的楚雁。
  
    他想的最多的,是不是杀手已经找到了父亲,还有红棉和晓彤落在他们手中,是不是红棉向那杀手透露了大家的行踪——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所以,离开边陲小城,他并没有向楚雁透露任何自己的想法,包括自己已经寻回的记忆。
  
    在上海,他曾亲眼见到面具杀手打倒楚雁,并将她丢到泳池里去。
  
    水神死于水,这符合那杀手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楚雁自小闭气功夫就比别人强,她一定已经死于郁垒手中。

TOP

“你当然已经知道巴族是个众神崇拜的古老部族,但凡古老的部族总会有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仪式。也许,这就是他们用来对待敌人特有的方式吧。但是,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把你一步步地带入到这件事中来。要知道,你是个失忆患者,你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可是如果没有你,巴族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到这时,马南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最初吸引自己的,是那个建木雕刻成的木头娃娃。他回忆起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爱过的女人,还有一个与他血脉相通的女儿。他要找到她们,最初的线索却是雷宇的死亡事件,还有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那五个神秘的符号。
  
    楚雁的计划无疑是成功的,一系列的离奇死亡事件,吸引马南不断追查下去,这才收集齐五件玉器。当然楚雁在这件事里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她的指引,马南要想找到五件玉器,必定还要大费周折。而楚雁必定早就知道了父亲在五件玉器中留下了密码,而她却无法破解它们,所以这才想到了父亲对谢东城说的话——只有马南才能解释一切。因而,他们才设计引马南入局。
  
    现在,他们的计划无疑是成功的,马南解开玉器中的密码,回到边陲小城,找到了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老人是巴族最后的巫师,他唤回了马南失去的记忆,那些记忆,正是他们迫切想知道的。
  
    楚雁在这时候道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她知道马南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红棉和晓彤。
  
    “如果你还想见到红棉和晓彤,那么,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父亲的秘密来交换。虽然你现在一定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但是,我还是要向你保证,只要你能跟我合作,红棉姐跟晓彤,就一定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马南怔怔无语,他真的别无选择。
  
    父亲的秘密,并没有留在那五件玉器里,却留在了马南的记忆中。所以,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帮助巴族寻回他们遗失的古物,那人必定就是马南。
  
    红棉和晓彤是马南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巴族要寻的那些古物,本来就跟马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得到与失去的问题。因而马南在亲情与财富面前,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TOP

  巴族,亦称巴国,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部族之一。相传巴族的祖先是伏羲,他的子孙中有一个英雄人物叫做务相,务相在五落钟离山上统一了五族后就成为了廪君。后来廪君带着整个部族,迁徙至今渝、鄂、湘、陕交界的一个地方,建立了一座雄伟的都城,名叫夷城。他们的子孙就在那里繁衍生息,后来发展成为中国西南最强大的民族。
  
    相传巴族被秦灭后,方不立巴之专名,或称为“夷”,或称为“蛮”。
  
    数千年之后,巴文化仍然在四川重庆等地延续。
  
    没有人知道,巴族,这一古老的部落有一个支脉,居然没有被历史长河所吞没。它顽强地隐匿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简单而又平静地繁衍生息。
  
    巴图便是部族现任的首领。部族首领除了管理部落的日常事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职责,就是守护部族的圣物。几千年来,那些圣物安静地长眠在深山大泽中,连族人都不知道它们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
  
    那些圣物只在一些重要的节日,才由部族首领与司神取出,接受族人的祭祀。
  
    雷神之锤便是那批圣物中的一件。
  
    族人相传,上古时代,黄帝战胜蚩尤后,在一个叫涿鹿的地方将他杀死。杀他时,黄帝怕他逃脱,不敢将其手脚上的枷锁除去。直到确认蚩尤已经死亡,这才从他身上除去浸了鲜血的枷锁,抛弃到大野之中。那枷锁登时化作了一片枫林,每一片枫叶的颜色都是鲜红的。蚩尤被黄帝砍下了头颅,据说他的头和身体分别葬在两处,后世的人们,总会在十月祭祀他。据说祭祀的时候,常常会有一道红色的雾气从蚩尤的坟墓顶上直冲出来,直达云霄,好像悬挂的一面旌旗,人们便把它叫做“蚩尤旗”。
  
    传说中的蚩尤是九黎族的首领,有八十一个兄弟,他们全都是人首兽身,铜头铁额、四目六手,吞石咽沙,更善“制五兵之器,变化云雾”——即蚩尤部是最先使用金属武器的,所以凶猛异常,连居住在娄水一带的炎帝都不是他的对手。
  
    黄帝虽然打败了蚩尤,并且将他尸身分葬,但却还是怕他的元神不死,伺机再次兴兵作乱为祸天下,因而便将他的元神禁锢于他被砍下的头颅中,交给了当时的东方天帝太皞看守。太皞就是伏羲,他接受了这一任务后,感觉责任重大,便从自己的族人中挑选了一批善战的勇士,让他们专门负责看守蚩尤的头颅。
  
    跟随蚩尤的头颅一块儿交到伏羲族的还有另外一些东西,雷神之锤便是其中的一件。
  
    雷神之锤,雷泽中雷神的骨头,相传伏羲的母亲华胥氏便是踩了雷神的足印,受孕后生出了伏羲。黄帝将雷神的遗骨交还给伏羲族,还可能是对伏羲的一些歉疚——为了战胜蚩尤,他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派人抓了雷神来,将他杀了。
  
    此外,黄帝还有许多礼物送给伏羲,其中包括他在西泰山会和天下鬼神时,诸神送他的礼物。还有黄帝及其属臣的一些创造发明——相传黄帝造车,因而他也被后人称作轩辕氏;他还发明了冕旒、发明了煮饭的锅和甑。此外,他的属臣发明创造更多,像什么雍父作杵臼、共鼓货狄作舟、挥作弓、牟夷作矢、胡曹作冕、夷做鼓、尹寿作镜、巫彭作医、伶伦造律吕、苍颉造字、史皇作图等。这些物件当时在黄帝统领的国家里已经开始流传开来,黄帝将它们送给伏羲,其实不在于物品的珍贵,而在于传播了一种文化,本意是让这些发明在伏羲族中广泛传播,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但伏羲却并没有领会到黄帝的苦心,而是将这些赐物,连同蚩尤的头颅和雷神之锤,一道都藏在了一个秘密所在。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伏羲的后人在西南创立了巴国,鼎盛一时,后又被秦所灭,渐渐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巴族却有一脉存留了下来,他们就是当年伏羲亲自从族人中挑选出的善战的勇士,他们世代守卫着蚩尤的头颅和雷神之锤,真的像桃花源记里的人物一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直到后来,巴图成为了巴族的首领。
  
    巴图不一定是巴族历史上最杰出的领袖,但他却是第一位进入外面世界的首领。
  
    那时的巴图还很年轻,在他还没有成为部族首领之前,有将近三年时间,是在外面世界里度过的。
  
    没有任何时代的文明进程能赶得上现代社会,纵然是地处深山荒泽的古老部族,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现代文明的侵扰。先是几个背包的拓荒者无意中进入了巴族的领地,他们惊叹这里如此完好地保留着氏族部落的生活习俗时,巴族族人也在为他们带来的文明气息而啧啧称奇。当时的部族首领极具开拓精神,经过深思熟虑,并与族中老人商议,决定派出部族中最聪明的两个年轻人,跟随那些背包的拓荒者们去往外面的世界。
  
    谁能拒绝得了文明的诱惑呢?特别是文明在最初出现时,总会表现出一脸的和善。
  
    巴图就是那两个最聪明的年轻人中的一个。
  
    三年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巴图却学到了很多东西。三年之后,他和同伴回到部族,给族人讲外面世界的精彩,并用学到的新鲜玩意儿,改变着部族平淡乏味的生活。
  
    后来他成为部族的首领,与他那一段经历密不可分。
  
    成为首领后,巴图决心改变整个部族延续了千年的生活习惯,他要彻底将现代文明引入到这古老的部族中来。而那三年经历让他知道,现代文明的基础就是金钱。
  
    于是巴图很自然地想到了那批族人代代守护的圣物。
  
    上古时代的传说已经无法证明它的真实性,族人已经守着那批圣物不知道几千年,坚持的意义在现代文明面前,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了。巴图知道,那些圣物,任何一件拿到外面,都价值连城,它们足以让所有的族人过上最舒适的生活。
  
    巴图亲自去了外面的世界,回来后,他召集部族其它的首领,宣布已经替那批圣物找到了买家——当然,他要出卖的,只是部分圣物。
  
    族中首领对此未有异议,能够走出大山,过上舒适富足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梦想。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是巴图和其它族人所没有料到的——那批圣物居然不见了。据司神事后回忆,数天前,部族中只有两个人曾经去过存放圣物的祭堂。
  
    存放圣物的地方,并不在族人生活区域内,平日都由两名职业司神看护。
  
    司神是整个族人中最辛苦的,他们常年守候在祭堂里,与族人接触都很少。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司神的职位常常由夫妻两人担任,这样,至少他们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这一天,祭堂里忽然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首领,所以两名司神对他们并没有生出戒心。后来,当两名司神发现圣物丢失,竟然回忆不起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巴图在整个部族里,也找不到那天去祭堂的两名族人的踪影。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正是那两名族人盗走了圣物。
  
    两名司神记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两名族人中的其中一位,就是巴族这一代最后一名巫师,他最擅长的便是行巫医,帮助那些魂魄被孤魂野鬼收去的族人喊魂。当然,他也可以摄人心魂,让人迷失本性。
  
    至于跟那巫师一块儿盗走圣物的人,他的名字叫巴融。
  
    当年,他作为族中最聪明的年轻人,跟巴图一块儿在外面世界待了三年。
  
    两名司神因为丢失圣物,最后在祭堂内,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将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他们的孩子躲在族人的后面,目睹了双亲死亡的整个过程,从此,心里对巴融与巫师充满仇恨。
  
    后来,巴图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叫郁垒。

TOP

“我就是巴融。”父亲说。
  
    时间还是晓彤一百天的那个晚上,父亲带着马南来到一家宾馆,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比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老人,他就是边陲小城车马巷中的卖酒老人。
  
    那一晚,父亲将巴族的这段典故细细道来,马南听得是目瞪口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那样一个古老神秘的部族?
  
    ——难道雷神之锤的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要打消马南的疑虑,父亲轻轻叹息一声,指着卖酒老人道:“他就是跟我一块儿,将圣物带离祭堂的巴族最后一位巫师。”
  
    巫师,只在传说中才能见到的人物,他们离现代文明社会,似乎太遥远了些。但马南却毫不怀疑这世上真的有巫师存在,只不过,他们远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么神秘。
  
    马南原本对那卖酒老人并不陌生,老人的酒香飘荡他的少年时代。但马南始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老人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身份。
  
    那时,马南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父亲为什么要和巫师盗取圣物。
  
    “巴图错了,他以为现代文明可以改善族人的生活,他竟然为此不惜变卖先人留下的圣物。我们是太皞的后人,不可以做出让先人蒙羞的事情来。而且,剑有双锋,巴图只看到了外面世界生活的富足,却不知道,文明在带给人先进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会让灾难降临到族人的身上。”父亲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当年两个巴族最聪明的年轻人,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巴图三年后回到部族,励精图治,终于成为巴族这一代的首领。而巴融,跟巴图回到部族之后不久,又再次离开部族,去了外面的世界。这样的安排,原本还是巴图向当时的首领提议的——古老的部族与外面的世界总要保持联系,所以巴融就是这个联系外面世界的人。这样,巴融比巴图有更多的时候耽于外面世界里。

TOP

“我就是巴融。”父亲说。
  
    时间还是晓彤一百天的那个晚上,父亲带着马南来到一家宾馆,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比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老人,他就是边陲小城车马巷中的卖酒老人。
  
    那一晚,父亲将巴族的这段典故细细道来,马南听得是目瞪口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那样一个古老神秘的部族?
  
    ——难道雷神之锤的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要打消马南的疑虑,父亲轻轻叹息一声,指着卖酒老人道:“他就是跟我一块儿,将圣物带离祭堂的巴族最后一位巫师。”
  
    巫师,只在传说中才能见到的人物,他们离现代文明社会,似乎太遥远了些。但马南却毫不怀疑这世上真的有巫师存在,只不过,他们远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么神秘。
  
    马南原本对那卖酒老人并不陌生,老人的酒香飘荡他的少年时代。但马南始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老人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身份。
  
    那时,马南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父亲为什么要和巫师盗取圣物。
  
    “巴图错了,他以为现代文明可以改善族人的生活,他竟然为此不惜变卖先人留下的圣物。我们是太皞的后人,不可以做出让先人蒙羞的事情来。而且,剑有双锋,巴图只看到了外面世界生活的富足,却不知道,文明在带给人先进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会让灾难降临到族人的身上。”父亲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当年两个巴族最聪明的年轻人,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巴图三年后回到部族,励精图治,终于成为巴族这一代的首领。而巴融,跟巴图回到部族之后不久,又再次离开部族,去了外面的世界。这样的安排,原本还是巴图向当时的首领提议的——古老的部族与外面的世界总要保持联系,所以巴融就是这个联系外面世界的人。这样,巴融比巴图有更多的时候耽于外面世界里。

TOP

因而,巴融也比巴图更深地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们的部族虽然生活在深山大泽中,但是,我们的生活却平静而简单。我们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不能有太多的物质享受,但却可以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族人们的思想非常简单,根本不会有外面世界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勾心斗角。在外面世界待的时间愈长,我便愈发坚定了这样的信念——外面的世界再好,但那终究不是我们的家园。”
  
    父亲继续道:“人的物质生活越丰富,他的精神世界就会越复杂。当各种各样的欲望充实在一个人的心里,充实在这整个城市中,那么,我们会看到罪恶肆意滋生,它给人带来各种各样的灾难。车祸、污染、谋杀、娼妓、腐败、道德伦丧,你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在这些罪恶之城里,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你留恋。而我们的首领,却要带着我们的族人离开我们世代生活的家园,迁徙到这样一个世界里。”
  
    马南默默无语,从父亲的话里,他听出了许多偏激的成分。
  
    父亲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巴图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在外面世界待了十多年。我去过很多城市,尽量多地去了解这个我不熟悉的世界。后来,我到了南京,在那个六朝古都里,吸引我的不是秦淮风貌,而是一段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的历史。历史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部族来说是个新鲜的名词,我们不知道,当我们待在自己的家园里,平静地生活时,外面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战争与杀戮,死亡与血腥,在这世界的大多数土地上肆虐。在南京,我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在那里的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一支来自海外蛮夷岛国的倭寇军队,用三十万中国人的鲜血堆积起他们的罪恶。”
  
    马南怔怔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提起南京大屠杀。
  
    父亲神色凛然,面上陡生一股锐气:“如果巴图仅仅是想变卖族中的圣物,我也不会甘冒风险盗走圣物,可是,偏偏他联系的买家是日本人。”
  
    马南恍悟,他的心里立刻对父亲又多了许多敬重。
  
    “我跟巴图私下里谈了好多次,但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那三年在外面世界的经历,对他的刺激实在太深,他觉得带领族人过上富足舒适的生活,就是他这一生的使命。他根本不能理解民族尊严与历史仇恨,是一个人不可放弃的原则。”
  
    “所以,你才会不惜背叛整个族人,盗取圣物。”马南道。
  
    父亲点头:“我知道盗取圣物的结果,就是我将成为整个族人的敌人。巴图雄才伟略,确是巴族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不会让族中圣物流落在外,一定会倾全族之力来找寻我的下落。所以,那么些年,我才会带着你们兄弟姐妹蛰居在那个边陲小城,只希望巴图永远不要找到我们。”

TOP

“但是,巴图最终还是发现了你的踪迹。”马南这才明白当年父亲为什么要将他们兄弟姐妹七人送到不同的城市。
  
    父亲慨然点头:“巴图这些年,必定从未放弃过对我的寻找,而且,他应该已经带着族人走出了族居的家园。虽然我盗走了圣物,但是,族中还有一些先人留下的古物,巴图只要将它们变卖,他便可富甲一方。雄厚的财力,加上巴图的执着,找到我那是迟早的事。在那个边陲小城,两个陌生人的出现,让我闻到了族人的气息,所以,我这才毅然决定,离开那边陲小城。而巴图已经知道了你们兄妹七人,他必定会迁怒于你们,所以,我才不得不将你们兄妹分开。”

TOP

    “如果将圣物还给巴图,再和他晓以大义,岂非便能化解这场恩怨?”
  
    父亲叹息一声,目光有些凄然:“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盗取圣物,就是背叛了部族,所有的族人都以我为敌人。他们思想简单,对待敌人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用他的鲜血来祭奠先祖太皞。我在外面躲藏了这么些年,整个族人一定对我恨之入骨,特别是巴图,是我的背叛让他的计划不能实现,这些年,他对族人灌输的仇恨,已经足以让族人们杀死我一百回。事到如今,就算我想将圣物还他,也无法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了。”
  
    马南盯着满面戚然的父亲,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来在父亲心里,还隐藏着这么样一段秘密,甚至,就算马南丝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但听着仍然有些极不真实的感觉。古老的部族、封住蚩尤元神的头颅、传说中的雷神之锤,它们似乎更像一部魔幻电影里的道具,而他自己,也像是置身于神奇的幻境之中。
  
    “我与巴图当年情同手足,对部族又非常了解。部族中最骁勇的战士,除了十六夜游神之外,还有神荼郁垒。夜游神在上古神话里是黄帝的卫士,但现在,他们守护的是整个部族。神荼郁垒的名字你不会陌生,他们原来就掌管着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我在族人的眼里,岂非就跟那些孤魂野鬼一般?”父亲神色更加黯然,目光落在马南身上,里面有些凄怆,“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杀死我的一定是神荼郁垒或者十六夜游神。”
  
    马南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蓦然涌上一些悲伤。
  
    他似乎看到了在那个飘雪的冬夜,衣衫单薄的小孩蜷缩在临街搭建的小棚子里,绝望而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不知道是否能平安走过这个夜晚。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小孩想睁大眼睛,他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后来,他醒在一张床上,床上有着柔软的被褥和久违的温暖……
  
    眼睛瞬间变得湿润,马南忽然上前两步,紧紧地抱住父亲。
  
    那是种久违的感觉,父亲的身子依然高大,只是,他的背已经略有些佝偻,身体的温度也没有记忆中的灼热。
  
    “你不会死去的,因为你还有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不受伤害。”他说。
  
    父亲也有些哽咽,声音却变得慈祥:“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兄弟姐妹能幸福快乐地活在这世上,我就算死也再无遗憾了。”
  
    “没有人能伤害你,我发誓。”马南坚定地道。
  
    父亲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孩子,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些无助的孩子了。”
  
    马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永远紧紧地抱着父亲,像小时候在他怀里一样。
  
    “如果你真想帮你的父亲,就必须做出牺牲。”这回说话的是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卖酒老人。他的汉语说得非常生硬,还有些字发音极不标准,需要用心才能听得明白。
  
    马南一怔,松开抱住父亲的手,转身面对着卖酒老人——巴族最后的巫师。
  
    “我愿意用生命来化解父亲和巴族的仇怨!”马南的语气异常坚决。
  
    巴族巫师慢慢摇头:“用生命来化解仇怨,这代价似乎太大了些,就算真能如此,你的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刚才所谓的牺牲,只不过是要你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
  
    “改变现在的生活?”马南疑惑不解。
  
    “而且时间不会太长。”巴族巫师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你便可以重新回到现在的生活里。”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马南问道。
  
    巴族巫师犹豫了一下,目光从马南身上划过,落到父亲的身上。父亲——巴融面有难色,似乎要让马南做的是件异常艰难的事。
  
    “孩子,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为我做出牺牲,但是,我不知道在我那些孩子中,除了你,还有谁能在将来,完成我的心愿。”
  
    “那么,就让我来完成您的心愿吧。”马南这样说的时候,居然有了些悲壮的感觉。
  
    巴族巫师盯着巴融道:“你还是说了吧,马南是个懂事的孩子。”
  
    巴融再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既然我躲在那边陲小城,巴图都能发现我的行踪,那么,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再次找到我。如果我遭逢了不测,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那些圣物的下落了。”
  
    “如果巴图找到了您,他在没有得到圣物之前,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马南说。
  
    “就算巴图不会要我的性命,但是,族人对我这个背叛者早已恨之入骨,落到他们手里,你想他们会善待我吗?而且,尽管我盗取圣物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终究还是背叛了我的部族,我也实在没有脸面目面对族人。”
  
    “那么,您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让巴图再找到您。”
  
    “人的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我遣散你们兄弟姐妹,就是想一个人躲到一个什么地方,了此残生。如果这样还是被巴图找到,那么这就是我的命,我也就认了。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那就是那批圣物。”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