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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我的这部小说写到这里遇到了某种困难,这就是我第一次感到我和宋青之间出现了隔阂。因 为在谈到纪医生的房间布局时,她明显地不愿意告诉我更多,并且说那是别人的个人爱好, 你了解那样多干啥。宋青的这种不信任态度将直接对我下一步的深入探询形成障碍。?
  问题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想不明白,因为一直以来,我认为我和宋青之间是相互信任的,因 此,她才将她遇到白脸女人的事告诉我,并且在她最害怕的那段时间,我放弃了睡眠陪着她 上夜班,由此发生的事件才触动了我要写这部小说的念头。可是,正在我欲罢不能的时候, 宋青显然不愿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设想,这是否说明宋青在有意识地维护纪医生的某种秘密呢?如果是这样,是否说明他们 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利益?试想,宋青作为一个来自小县城、从卫校毕业两年多的护士,在纪 医生这样的专家面前,其升迁提拔的依赖性是存在的,如果这样,有什么会伤及到纪医生的 事,她不参与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这种可能性我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否定它,这来源于我对 宋青的了解,她不是那种想往上爬的人,这从她的言谈举止能看得出来。?
  另一种可能是,董雪失踪一年多了,如最后仍找不到(这有最大的可能),到达一定年限是可 以依法判定为死亡的。这样,纪医生将会有再婚的可能。那么,在共同的值班中,他俩之间 是否已建立起另一种情感呢?当然,年龄会是较大的障碍,宋青21岁,纪医生40岁,按常理 不太可能,但是,越过这种障碍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我否定这种假设的理由是,我实在 还没能察觉到他们有这方面的苗头,尽管我的了解有限,但我相信我的判断力不会错。再一 种设想是,董雪的失踪宋青也负有什么责任?或者,董雪就没有失踪,至今仍呆在(或是被关 在)她家里那扑朔迷离的房间里。宋青知道这点,并答应为纪医生保守秘密,因而,在谈到 纪医生房间布局时,宋青显得格外敏感,并拒绝了我的询问。但是,否定这一假设的理由也 很简单,这就是宋青听药剂师说董雪并没失踪、夜里还在家里说话时,她曾主动约上我一 起去纪医生家门外探听。显然,她也并不了解董雪失踪的真相。?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宋青极力掩饰她膝盖处的伤痕说明什么呢?她听见隔壁房中的 响动是老鼠作怪肯定无疑,然而,她梦中看见董雪从那里走出来,并且在她卧室门口探头说 道,你穿了我的衣服,这个梦又说明了什么呢?我知道,这种种可能并不是我能猜测得了。 为了这部小说能继续写下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静观其变,当然,我还得想法消除我和宋 青之间的这一点小小隔阂才好。为了这点,我不应该再问到纪医生房间格局之类的事。?
  没有办法,我只得忍着强烈的好奇心静观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走廊转弯处的长椅上抽烟,清洁女工小夏在不远处用拖布拖地。我头脑空空地看着那 拖布在地砖上移动:先是一横,然后一折,再上挑,接着像蛇一样扭动了几圈。拖布就这样 反复运动着,我突然察觉到,这拖布的运动方式,正好是在地上反复写着一个"死"字!我 为这一发现感到震惊,再看小夏,她正面无表情地操纵着拖布的长杆,有规律地运动着。我 想,前23床的病人秦丽是她的同乡,秦丽的死亡是否对她刺激较深,因而在拖地时无意识表 达了她的某种强迫性恐惧呢??
  我很难解释。我站起身向走廊外边走去,回头再看时,那拖布的运动方式又变成全是"之" 字形了。?
  路过吕晓娅的病房,我顺便拐进去坐了一会儿。手术后的吕晓娅恢复得还算正常,已能在病 床上坐起来了。薇薇坐在床前正给她按摩手臂和肩头,吕晓娅说,这卧床的日子真不好受, 腰酸腿疼的。我安慰她说,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奇怪地是,我和吕晓娅闲聊 了好一会儿,薇薇突然变得像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发,只是机械地在吕晓娅肩头反复按 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生了病似的无精打彩。我记得她一直是很活跃的,我想她不会是 不欢迎我吧??
  从吕晓娅病房告辞出来,我想到楼下散散步,便进了电梯。电梯向下,指示灯在13层时停了 下来,门开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电梯门关上,继续下行。在电梯内,我站在门边 的左侧,那男人就直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几乎没有距离,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的电梯间 ,心想他为什么不能后退一点。正在这时,他突然举起右手,猛地向我伸来,我叫了一声, 同时本能地喝道,你要干啥?我的这种声音让他也惊了一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同时他 已经伸出的手越过我的肩头,按燃了6楼的按钮。我这才发觉,我站的位置刚好遮住了电梯 间内的按钮盘。6楼到了,那男人走出去。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看见他还回头对我笑 了一下,这让我为刚才的虚惊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到了惊弓之鸟这个词,我必须坚强起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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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宋青登上了通向纪医生家的楼梯
昨天晚上,当纪医生提到给秦丽用错输液药物的事并包涵了她时,她真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 觉。然而,当纪医生要她今天去他家“好好谈谈”时,她本能地产生了某种畏惧。当人有了 某种可怕的秘密需要和别人结成同盟时,这种别无选择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绝望。?

  七楼到了,她按响了门铃。?

  纪医生穿着一件条纹睡衣坐在沙发上,小方桌上已摆上了丰盛的午餐。听见门铃响,他怔了 一下,从飘飘荡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门开处,穿着衫衣、牛仔裤,长发披肩的宋青站在门口,她的脸上有点疲惫的感觉,大概是 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吧。纪医生有把握地知道,她给秦丽用错药的事昨夜暴露之后,一定是胆 战心惊地过了一夜。?

  坐下之后,他首先安慰宋青道,给秦丽用错药的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的。并且,秦丽作为晚期癌症病人,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总之这事只有我知道,就让 它这么过去算了。你相信我,会永远替你保密的。?

  宋青哭了起来,又怕又感激。她说,那天晚上,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完全记不得了,怎么 就会用错了药,我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啊。?

  没事,都过去了,纪医生递给她一张纸巾擦眼泪。以后,没人会提起这件事了,他说。?

  宋青抬起脸来,说,纪医生你真好,我确实不是有意的。?

  纪医生说,好了好了。今天我搞了点菜,庆贺这件事平安过去,老是上夜班,也该慰劳慰劳 我们的肚子了。?

  他打开一瓶红葡萄酒。宋青慌张地说,我不会喝酒。纪医生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多少尝 一点就行,我就喜欢这玩意儿。?

  他们不太自然地碰了碰杯。红酒在晶亮的高脚杯里晃荡,深红色的液体,有点像挂在病人床 头的输血瓶里的东西,宋青浅浅的尝了一口,酸甜中有淡淡的酒精味。?

  纪医生说,还记得你上次在这里聚餐吗?也是喝的这种酒,到后来,董雪都喝得有点醉了, 但是都很高兴,记得不??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董雪的生日晚宴,穿着露肩晚装的董雪美得逼人。她频频举杯,言谈间 高兴与伤感混杂,这与酒的品质很相近,多种成份混合在一起,给人的舌头一种难以言说的 感觉。宋青到来时,纪医生略感意外,董雪搂着宋青的肩膀对纪医生说,是我请她来的,纪 医生连忙说,欢迎欢迎。?

  当晚参加晚聚会的还有董雪的妹妹董枫,她的个子比姐姐还高一些,典型的模特儿身材,但 职业却算是宋青的同行,在一家精神病医院作护士。另外,还有一位叫兰兰的女子,是董雪 在歌舞团工作时的女友,后来在酒吧、夜总会之间串演,她自嘲地说,趁着身体还有本钱, 挣些钱罢了,不然以后老了真没法过。?

  董雪接过兰兰的话题说,真是,女人就活个年轻,老了就藏在幕后去了,最多是等观众走完 之后,出来扫扫场地而已。?

  兰兰说,这比喻好极了。来,大家干杯!?

  也就是从这次聚会开始,纪医生才发觉董雪与宋青的关系不错,挺亲热的。她俩的见面机会 很少,因为纪医生并不主张董雪与医院里的人多来往。他认为医院里的不少同事对他娶了这 个演艺界的老婆颇感意外,一是年龄悬殊10来岁,二是纪医生平时给人的印象是比较刻板。 由此一来,这桩婚姻似乎是浪漫了一些,各种风言风语的议论在医院各个角落窜动,这让纪 医生甚为不快。因此,他从不让董雪与他的同事们接触。董雪怎么与宋青好上的,他感到有 些纳闷。?

  其实,除了董雪有一次到值班室来找纪医生她俩见过面以后,她俩并未真正交往过。有时在 宿舍区遇见,都只是寒暄几句而已。当然,宋青能感到董雪对她很喜欢,接触中常表露出想 和她深交的愿望,宋青感到她是想找人说话,似乎有些孤独。这样,接到董雪的生日聚会邀 请,她并不感到意外。?

  纪医生望着宋青说,那次聚会,董雪喝醉了,你扶她去了卧室,她说了些什么胡话吗?宋青 记起了那情景。董雪很沉地斜倒在床上,说我没醉,我要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接着,她 半眯上眼睛,喃喃地说心里发闷。?

  宋青说,董雪那晚喝多了点,只说心里难受。?

  纪医生又问,后来你们交往过吗??

  宋青摇摇头,纪医生的询问让她突感诧异。这是怎么了?难道纪医生以为她和董雪之间有什 么秘密吗?或者,纪医生以为她知道什么有关董雪失踪的线索??

  纪医生端起酒杯说,来,干杯!过去的就过去了。宋青听着这话,不知道是指她用错药的事 ,还是董雪失踪的事。她说,我只能尝一点,纪医生你喝吧。?

  纪医生一仰脖子一饭而尽。他说,董雪太让我操心了,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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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宋青到纪医生家聚会这件事,我知道得实在太晚了。现在想来,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全部真相 ,或许可以阻止很多可怕事件的发生。?

  当时,我只是对宋青的生病休息产生过一点儿疑虑。尤其是对她膝盖上的伤痕,我问道时她 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我确实也想不出更多的缘由。?

  宋青生病休息了好几天后,终于到医院上班了。我发觉她最大的变化是有点儿神情晃惚。有 好几次,将药物、温度计什么的遗忘在病房里,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来寻找。?

  这天晚上,她塞给我表弟一支温度计以后,竟一直没来查看。在走廊上我看见她步态凌乱地 走来,便提醒她该去查看和登记我表弟的体温了,她这才刚记起似的,连声说差点就忘了这 事。?

  她走进我表弟的病房,对着灯光仰头看了看温度计,又把体温记在值班记录上。表弟问道, 宋姐你生病已好了吗?她点点头说,就是一点感冒,没什么。我感到她的这个回答有些言不 由衷。?

  看见床头上那本《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的书,她问表弟道,你还在读这本书?我插 话道,我表弟已成了宇宙迷了。宋青一歪脑袋说,哟,看不出来,已快成为学者了。这一瞬 间,我看见了以前的宋青,她实际上是很容易快乐的人。但是,这生动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 掠而过。话一说完,随即又沉郁下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背后牵着她。?

  夜里11点,宋青将我表弟的病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我看见她给我招手。我走出去,她说要我 陪她在值班室坐坐。她说纪医生去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去了,小梅趁机溜到楼下去会男朋友 ,她一个人呆在值班室里,心里害怕得很。?

  我陪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卫生间时,她慌张地闪到我身体的另一面,她说小梅给她讲过 了,在她生病期间,薇薇在卫生间里遇见了那个可怕的黑衣女人。她认为这和她所遭遇到的 是同一个人,这个影子似的女人穿着黑袍,戴着大口罩;而宋青遇见她时,她没戴口罩,脸 是纸一样的白。宋青说,如果不是你也和我一起遇见过这女人(她是指在纪医生家门外那次 可怕的经历),你一定以为这不是真的。现在,事情越来越明显了,这女人确实存在,总在 这医院里闪来闪去,小梅还给我讲,她的男友郑杨还跟踪过这女人,后来这女人在太平间附 近一闪就消失了。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给我讲述这些时,她还时不时地侧脸望望门外,这弄得我也有些紧张。实 在说,自从那次和宋青一起去纪医生的住处,在半夜的楼梯上遭遇那个黑衣女人后,我一直 在思考,我认为这肯定与董雪的失踪有关,但是,这黑衣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 实在想不出道理了。?

  但是,宋青在这晚上却非常肯定地说,这黑衣女人就是董雪。她判断说,董雪失踪后,非常 神秘地死在了外边,这样,她的魂会回来,至于她回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宋青的这一判断让我吃惊。尽管这黑衣女人的出现无法解释,但宋青从来还没真正相信过鬼 魂再现,因为这对任何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而此刻,在她奇怪地 生病几天后,却突然相信了这种荒诞地判断,并且还有把握地认定这影子就是董雪,无论如 何,我感到宋青的这一变化使事情更加复杂难解。?

  我想起了去宋青住处看望她时,病中的她曾说梦见董雪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只露着半个脸对 她说,你穿了我的衣服!?

  想到这点,我感到宋青似乎与董雪在以前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或者什么牵连?因为,她的这 个梦或者有可能出自她心底的某种畏惧。?

  深夜的值班室寂静得空洞、苍白。灯光下我望着宋青,看见她一脸的恐惧与无助,这使我感 到有责任在破解这道神秘中出一些力。但同时,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简单的方式是 ,小梅的那个男友郑杨能在哪一个夜里捉住这个黑衣女人,或者她正巧碰在我的手上,那么 ,一切将会真相大白。我不相信她仅仅是一个影子,抓在手里也会消失,不会!我给自己壮 胆说,不会有这样玄乎的事发生。?

  但是,如果最终没能有捉住她的机会,或者这黑衣女人从此就不再出现(这完全也有可能), 那么,这一悬念将成为我们大家心头永远的阴影。是的,任何事情,如果结果消失,那确实 令人害怕,就像纪医生的妻子董雪一样,从美容院下了班,没回家,没电话,没字条,就永 远消失了,这确实比死亡更让人恐惧。如果纪医生的表述是真的,那么,纪医生这一年多来 ,还能正常的上班而没有精神崩溃,这只能说是他的坚强。?

  然而,在事情未有结果前,我的一切判断只能是猜测,包括宋青在内,我感到她也在逐渐模 糊,逐渐扩散,使我更加摸不到这事情的边缘。?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我突然奇怪自己的境遇,怎么就走入了这样一座迷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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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到纪医生家聚会这件事,我知道得实在太晚了。现在想来,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全部真相 ,或许可以阻止很多可怕事件的发生。?

  当时,我只是对宋青的生病休息产生过一点儿疑虑。尤其是对她膝盖上的伤痕,我问道时她 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我确实也想不出更多的缘由。?

  宋青生病休息了好几天后,终于到医院上班了。我发觉她最大的变化是有点儿神情晃惚。有 好几次,将药物、温度计什么的遗忘在病房里,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来寻找。?

  这天晚上,她塞给我表弟一支温度计以后,竟一直没来查看。在走廊上我看见她步态凌乱地 走来,便提醒她该去查看和登记我表弟的体温了,她这才刚记起似的,连声说差点就忘了这 事。?

  她走进我表弟的病房,对着灯光仰头看了看温度计,又把体温记在值班记录上。表弟问道, 宋姐你生病已好了吗?她点点头说,就是一点感冒,没什么。我感到她的这个回答有些言不 由衷。?

  看见床头上那本《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的书,她问表弟道,你还在读这本书?我插 话道,我表弟已成了宇宙迷了。宋青一歪脑袋说,哟,看不出来,已快成为学者了。这一瞬 间,我看见了以前的宋青,她实际上是很容易快乐的人。但是,这生动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 掠而过。话一说完,随即又沉郁下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背后牵着她。?

  夜里11点,宋青将我表弟的病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我看见她给我招手。我走出去,她说要我 陪她在值班室坐坐。她说纪医生去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去了,小梅趁机溜到楼下去会男朋友 ,她一个人呆在值班室里,心里害怕得很。?

  我陪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卫生间时,她慌张地闪到我身体的另一面,她说小梅给她讲过 了,在她生病期间,薇薇在卫生间里遇见了那个可怕的黑衣女人。她认为这和她所遭遇到的 是同一个人,这个影子似的女人穿着黑袍,戴着大口罩;而宋青遇见她时,她没戴口罩,脸 是纸一样的白。宋青说,如果不是你也和我一起遇见过这女人(她是指在纪医生家门外那次 可怕的经历),你一定以为这不是真的。现在,事情越来越明显了,这女人确实存在,总在 这医院里闪来闪去,小梅还给我讲,她的男友郑杨还跟踪过这女人,后来这女人在太平间附 近一闪就消失了。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宋青坐在值班室里给我讲述这些时,她还时不时地侧脸望望门外,这弄得我也有些紧张。实 在说,自从那次和宋青一起去纪医生的住处,在半夜的楼梯上遭遇那个黑衣女人后,我一直 在思考,我认为这肯定与董雪的失踪有关,但是,这黑衣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 实在想不出道理了。?

  但是,宋青在这晚上却非常肯定地说,这黑衣女人就是董雪。她判断说,董雪失踪后,非常 神秘地死在了外边,这样,她的魂会回来,至于她回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宋青的这一判断让我吃惊。尽管这黑衣女人的出现无法解释,但宋青从来还没真正相信过鬼 魂再现,因为这对任何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而此刻,在她奇怪地 生病几天后,却突然相信了这种荒诞地判断,并且还有把握地认定这影子就是董雪,无论如 何,我感到宋青的这一变化使事情更加复杂难解。?

  我想起了去宋青住处看望她时,病中的她曾说梦见董雪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只露着半个脸对 她说,你穿了我的衣服!?

  想到这点,我感到宋青似乎与董雪在以前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或者什么牵连?因为,她的这 个梦或者有可能出自她心底的某种畏惧。?

  深夜的值班室寂静得空洞、苍白。灯光下我望着宋青,看见她一脸的恐惧与无助,这使我感 到有责任在破解这道神秘中出一些力。但同时,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简单的方式是 ,小梅的那个男友郑杨能在哪一个夜里捉住这个黑衣女人,或者她正巧碰在我的手上,那么 ,一切将会真相大白。我不相信她仅仅是一个影子,抓在手里也会消失,不会!我给自己壮 胆说,不会有这样玄乎的事发生。?

  但是,如果最终没能有捉住她的机会,或者这黑衣女人从此就不再出现(这完全也有可能), 那么,这一悬念将成为我们大家心头永远的阴影。是的,任何事情,如果结果消失,那确实 令人害怕,就像纪医生的妻子董雪一样,从美容院下了班,没回家,没电话,没字条,就永 远消失了,这确实比死亡更让人恐惧。如果纪医生的表述是真的,那么,纪医生这一年多来 ,还能正常的上班而没有精神崩溃,这只能说是他的坚强。?

  然而,在事情未有结果前,我的一切判断只能是猜测,包括宋青在内,我感到她也在逐渐模 糊,逐渐扩散,使我更加摸不到这事情的边缘。?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我突然奇怪自己的境遇,怎么就走入了这样一座迷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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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那个在纪医生家的午餐让宋青胆战心惊。一方面,纪医生为她保守她用错药的巨大秘密,使 她感到身陷某种可怕的同盟,另一方面,纪医生对董雪与她的关系的追问又使她倍感困惑, 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因此,当纪医生喝光杯里的红酒问道,你说董雪还能回来吗?她便略带讨好的答道,我想她 会回来的。?

  没想到,这句话使纪医生认起真来。他说,你怎么知道董雪一定能回来呢?她给你讲过什么 吗??

  宋青吓得连连摇头。?

  纪医生给自己又斟上红酒,硬硬地说,这样吧,如果董雪失踪前给你讲了什么,你也得为我 保守秘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这样,也算是我为你隐藏那件医疗事故的回报,你说这样好 不好??

  这段话让宋青大为震惊。宋青当时只有两种感觉,一是纪医生喝醉了,说的胡话;另外就是 纪医生和董雪之间有什么秘密,他害怕宋青知道并且讲出去,但是,事实上宋青什么也不知 道啊,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误解吗??

  宋青望着纪医生说,董雪真是没给我讲过什么,我也不会对外乱讲什么,纪医生,你还不相 信我吗??

  纪医生又饮了一口酒,说就这样定了,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来,干一杯!?

  宋青从未见过纪医生这种态度,她非常慌乱地说,我确实不会喝酒、确实不会。?

  纪医生说,不行,你一定得喝,这才叫相互信任。?

  宋青被逼得没法,只好心里一横,端起半杯红酒来一饮而尽。没想到,酒杯刚放下,纪医生 却又给斟上了。她伸手想拦住,但纪医生的那种执着让她没有办法。?

  再一次一饮而尽时,宋青感到已没有什么可怕了,这酸酸甜甜的玩意儿实在也没啥可怕,她 感到脸上发烧,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主动端起空碗去厨房盛菜汤,她已不清楚是自己要喝,还是纪医生要求的,总之,她端起 一只空碗就向客厅通向里间的门走去。?

  这门是一扇装饰在墙上的穿衣镜,两年前,她来这里参加董雪的生日聚会时,曾经为这一设 计深感意外。她拉开了这面镜子,墙上便露出空洞的门框来。她走了进去,迎面是一小段走 廊,走廊的侧面和尽头都有门,她一下子不知道厨房的位置了。她感到端在手里的空碗像一 只罗盘,好像是用来测量方位似的,她感到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眼前出现的又是一条走廊,不过这廊很短,到前面就拐弯了。 拐弯过后,她看到一个狭长的小厅,这小厅空荡荡的,三面墙上都有门,她随便推开了其中 的一道门,迎面是一道向上的台阶,共有三梯,这里的空间很小,像一个过厅。台阶上又立 着一道门。她走上去,轻轻推开,门开处,是一大幅红色的帷幔,像屏障一样。她伸手撩开 这金丝绒的帷幔,一间长方形的卧室出现在她眼前。?

  她依稀记起来了,两年前她来过这里,董雪喝醉了,她扶她来这里躺下。当时,她就知道一 路弯弯拐拐的像迷魂阵。刚让董雪躺下,纪医生就赶过来了,很生气的样子,似乎是宋青不 该到这里来似的。?

  此刻,仍然是这间卧室,大床上罩着鹅黄色的床罩,衣架上挂着一条黑色镂空的裙装,宋青 记得这正是董雪的晚装,两年前的那次聚会,董雪就穿着它,低胸露肩,丝光闪烁,豪华典 雅。宋青不禁走到那衣架前,用手摸了摸,她无端地感到一点儿温暖,就像是董雪刚刚换下 身来挂在那儿似的。?

  突然,她相信董雪就在这屋里,她浑身震颤了一下,董雪并没失踪,她就在这屋里,宋青还 想起了从自己住房的窗口〓望过这边,就在最近,还在纪医生家的阳台上,看见晒过董雪的 裙子背心之类的衣服。?

  宋青突然感到害怕。她觉得董雪随时可能从衣柜后面、从门外、或者从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走出来。她不敢想像董雪会是一种怎样的面容,怎样的表情。一年多了,她像影子一样沉没 在这屋里,而纪医生却向外宣称说,董雪失踪了。?

  这太可怕了。宋青摸了摸床罩,想辨别一下是否董雪刚刚触摸过。她想像着董雪突然显身而 出,脸上满是血污。她为什么这样想,没有道理,但一想,董雪就是这种面容,宋青觉得头 痛得厉害。?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了,还有,她怎么来了纪医生家?来做什么?她什 么也记不得了,她在床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沙发软绵绵的,很像董雪那天喝醉酒后的身子 ,宋青扶着她,一歪一斜地到了这里。?

  突然,宋青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她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拿着一只空碗,她不知道自己为何 坐在这里,更想不明白,是谁向这里走来了呢?是董雪吗??

  她神情紧张地盯着遮在门口的那幅红色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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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那晚,在值班室里和宋青聊天,因为一个偶然的发现,我第一次看见了董雪的照片。?

  当时,我坐在纪医生的办公桌前,面对着宋青说话。桌上的玻璃杯里盛着半杯水,是宋青给 我的。说话之间,我的一个不经意的抬手动作将水杯碰翻了,水顺着桌面流淌,连抽屉里也 进了水。?

  董雪的照片就是我打开未锁的抽屉用抹布揩水时发现的。它压在几叠处方笺及医学杂志下面 。当然,我并不认识董雪,倒是先认出了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这是薇薇。这位吕晓娅的女友 穿着金属质感的短裙躺在沙发上,展示着她的一双长腿。另一位女人坐在沙发扶手上,穿一 件黑色西服,没穿内衣,隆起的胸脯诱人地半露着,这是一种典型的时装展示的风格。我感 到奇怪,薇薇的这种时装照片怎么会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呢?宋青凑过来观看,我听见她轻轻 “啊”了一声。她告诉我,这个穿黑衣的女人就是董雪。?

  从照片的构图、用光、色彩等方面的完美来看,显然出自专业摄影室,画面上有一种很浓的 广告意味。但是,据宋青回忆说,董雪和纪医生结婚后,开始在家闲呆着,后来到一家美容 院上班,从没听说过她拍广告之类的事,并且,纪医生应该是不允许她做这些事的,因为董 雪在歌舞团的同事曾约她在酒吧跳过舞,是那种表演性的舞蹈。纪医生知道后就没准许董雪 去干这份工作,尽管董雪在婚前干过这份工作,但纪医生说,这是丢人的事,不能再干了。 ?

  那么,董雪怎么和薇薇认识并在一起拍照呢?联想到薇薇前几天在医院的卫生间遇见黑衣女 人的事,我觉得这也许是事出有因吧。而宋青也认为这事完全不可理解,因为薇薇是作为吕 晓娅住院的守护人才来到这个医院的,而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只能说明,在此之前,她 们就认识并在一起拍照。?

  照片上的董雪,一个颀长、丰满的少妇形象,看得出早年舞蹈专业所训练出的标准身材,只 是已发体了一些,曲线显得更加性感。她的五官清秀,眼神有些迷离,一种飘游不定的感觉 。?

  据宋青讲,董雪是在25岁那年,和比她大整整十岁的纪医生结婚的。至于他们的认识、恋爱 等经历,基本上无人知晓。宋青到这个医院两年多了,就从未听人谈起过。至于同事中的议 论,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一是认为纪医生有艳福,将这么一个绝顶漂亮的专业舞蹈演员搞 到了手;还有的人认为他们不太适合,因为纪医生所感兴趣的医学专业所形成的冷静性格与 唱唱跳跳的女演员不一定在生活中配合得好;再有的议论就是说他们夫妻俩恩爱得很,因为 有人看见纪医生经常陪董逛商场,并且放任董雪买很多衣服。有人说,每次看见董雪时,总 是最新潮的时装,少有重复。?

  董雪失踪的事,是在事发三天后大家才知道的。宋青说,当时大家都非常震惊。纪医生说他 那天下夜班后回家,发现董雪不在了,便四处打听寻找,足足等了三天,他才到警方报案, 因为他怕提前讲了失踪而董雪又回来了,岂不闹个笑话,并且对董雪的荣誉也不好。?

  我看着照片上的董雪,性感的身材透着一些野性,而眼神的迷茫又显露出某种怯弱,我无法 想像她的生活真相。?

  我问宋青道,她爱穿黑色的衣服吗?因为从照片上的黑色上衣,我联想到穿着黑袍的神秘女 人。宋青说她见过董雪发出版次,都穿的浅色衣服,没觉得她对黑色有爱好。?

  黑色,神秘的颜色,深遂、未知、庄严、凝重、死亡、神圣等等都包含其中。现在又加上失 踪事件,失踪,也是黑色的,没有形状,没有边际。?

  但是,住在纪医生楼下的药剂师说,他听见过董雪在屋里说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青说,可能是药剂师听错了,不可能的事。?

  当初,宋青可不是这样认为,她甚至约上我一起去探听。现在,宋青怎么一下子就确定药剂 师是听错了呢?我说,谁敢肯定呢?万一药剂师说的是事实,就表明董雪并未失踪,并一直呆 在家里,只是,纪医生为什么要对外讲失踪呢?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宋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很紧张的样子,她说,你别再乱猜了,董雪肯定是失踪了,纪医生 怎么会乱讲呢??

  宋青的紧张让我有些意外。我笑了笑说,我只是随便乱猜罢了,你当初不是也怀疑吗?宋青 说,我现在相信失踪了,董雪真是可怜,不知遇上了什么。?

  这时,走方叟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从手术室回来了。宋青一阵慌乱,替我将照片迅速 放回抽屉,并把里面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然后关上抽屉。她低声对我说,纪医生回来了,你 千万不要讲看见这张照片的事,也不要提起有关董雪的话题。?

  我点头同意,并且换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像在说要装成没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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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宋青去纪医生家的经历,是她在第二天上午醒来时才慢慢回忆起来的。当时,她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意识里一片空白,一翻身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坐起来。 ?

  这是什么地方?进门处挡着大幅暗红色的帷幔,使这里更像一处舞台的幕后。宋青感到头疼 得厉害。我在哪里?她绝望的重新躺倒在床上,直挺挺地像一个死人。她闭着眼睛,拼命回 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旋转,她看见自己在旋转。她的红色长裙拖在地板上,像一团火,她的一双光脚丫罩在长裙 下像鼓点一样跳动。身子像着了火,滚烫的热量一直传到脚心,她感到地板光滑而凉爽。?

  墙上的大镜子映着这团红色精灵,裸露的肩膀像大理石一样雪白圣洁,半个爬出裙装的隆起 的胸脯像浪中的海岛。她被这镜中的自己迷住了,她拼命地扭动身躯,让长裙像云霞一样撒 开又收拢,收拢又撒开,这是火的舞蹈,她旋转的时候,两条美腿像水中的藕一样是露出来 。她知道,那双正在欣赏她的眼睛正沉醉不已。?

  这是一双陌生的眼睛。暑假,还在卫校读书的宋青回到了家里,那个偏远幽静的小县城使她 感到闲散。她去父亲所在的博物馆作义务解说员,她述说那些沉睡千年后被发掘出来的陶罐 的往事。她的声音幽幽的,使那些远道而来的游客瞬间安静下来,她感到了一双眼睛,在旅 行包、遮阳帽组成的人群中,这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嘴唇和从中流出的声音, 她感到了一种兴奋,夹杂着羞怯。这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高大,宽肩。她突然联想到电影 里男主人公拥抱情人的画面,在他的长久注视下,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跳。?

  这群人参观完了,在博物馆出口处,那男子拿着一本刚买的博物馆收藏品画册向她走来。他 说,你解说得真好,下次,我约上其他朋友还要再来。宋青莞尔一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一下子竟显得很媚的样子。她说,谢谢。她看着这群游客上了长途旅游车。隔着车穿,她又 看见了那双眼睛,一直到车启动,前行,拐弯,消失在县城外的丛山之中。傍晚,她在家里 吃晚饭,突然听说那辆旅游车在一茁县城20多公里处翻下山崖去了,死了不少人。她是搭乘 县医院的最后一辆救护车到达现场的,她看见路边已摆放着不少从崖下抬上来的尸体,她看 见了那个多情的男子,血糊糊的,她还是认出了他,他和另外几具尸体摆在一起,双眼紧闭 ,面容扭曲得令人害怕。?

  现在,这双眼睛正热情地盯着她,宋青不停地舞蹈着,是他要求她这样做的。难道,他复活 了吗?也许,他是受了重伤,后来被救活了。对的,只能是这样。他现在坐在地板上看她跳 舞,他们好像已经是情人了。?

  他是怎样到来的呢?在激烈的音乐声中,宋青一边扭动着腰肢,模仿着以前在电视上看见过 的各种舞蹈动作,一边纳悄地想,我和他已经好上了吗?她记得刚才自己是坐在一间温馨的 卧室里,她浑身燥热仿佛进了蒸笼。突然,他就从那幅红色帷幔后走进来。他拥抱了她,她 闭上叟,享受着这幕期待已久的场景。他领着她来到了这间空荡荡的大厅,光滑的木地板, 周围的墙上全是镜子。他说,这是练功房,最适合跳舞了。他说,你的声音发,跳舞也一定 很好看。她毫无抵抗的就同意了。?

  墙角有一排大衣橱,他打开衣橱门,让她参观各式各样的演出服,有健美装、短裙、吊带袜 、各种颜色的纱裙,等等。他取下一件猩红色的露肩长裙递给她,说换上它,一定好看。这 是条丝织的长裙,拿在手上很滑腻,很柔软。她捧着它,迟疑着不知怎样换衣,他走过来, 替她解衬衣的扣子,接着是胸罩的背扣,她看见牛仔裤也慢慢滑落在她的脚踝,她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仿佛突然吹来了一阵大风,将她的衣服从外到内一件件剥去。她感到一种从未有 过的兴奋和冲动,当她全身赤裸以后,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她感到自己置身于一堆大火 里,她迫切地想和他一同立即化为灰烬。?

  然而,他却推开了她发烫的裸体,他说,穿上它,快跳舞给我看。她很不情愿地从头上罩下 了这条长裙,猩红色的露肩长裙,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美得要命。?

  音乐响起来了,他坐在地板上,要她跳舞,她的一双赤脚最先在地板上踏动起来,好像音乐 的节拍是被她的脚踩响的一样。她不可遏制的扭动起来,然后旋转,她发疯似地甩动长发, 旋转的时候让裙子像云一样飞起来,她不断跌倒,跪在地板上,觉得仍然开心,她就这样跪 着,让上身和肩膀不停地随音乐扭动,她感到自己的两个乳房涨得发痛,她想撒开衣服,然 而冲过去抱着他……?

  一切怎样结束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她直挺挺地躺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这是什么地 方?一堆鹅黄色的床罩堆在地板上,这不是纪医生和董雪的卧室吗??

  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宋青大梦初醒般从这间神秘的房子里醒来。她惊恐地想哭,她知道自 己已经掉进一道深渊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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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发现董雪的照片后,我的心里无端地多了一份负担。明确地说,我是感觉 到在哪里见过这位照片上的女子。清秀的面容,性感的嘴唇,很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儿惊 恐。这一丝惊恐是她自己也未感受到的东西,仿佛是她的一种自然表情,惟其如此,我想这 种东西一定来自她生命中非常久远的地方。这一丝惊恐潜伏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只猫头鹰蹲 在花香袭人的林子里,使进入林子的人多了些略带惊悚的诱惑和神秘。?

  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呢?深夜,听着病区里偶尔被一声咳嗽惊破的寂静,我在找 寻着曾经见过她的蛛丝马迹。记忆通常不像电脑鼠标那样好用,我找不到进入的窗口,而关 键词是,我一定见过她。这是直觉,我从来都相信它的真实。?

  我找了薇薇,问过她与董雪合拍那张照片的情况,可我却毫无收获。因为薇薇说,她并不认 识董雪,是摄影师的临时安排。并且,看得出来,这种偶然合作以今天的眼光来回顾,薇薇 已经是倍受惊吓。本来是一件过了就忘的事,谁会知道,她会因为守护吕晓娅而进入这家医 院,而她带来这本影集,好像就是专为纪医生送达什么信息似的。人在无意中干成了最关键 的事或丢失了最要命的东西,而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便是有些东西让人害怕的缘由。?

  快半夜了,病区的长长走廊上已绝无人影。我披上衬衣从病房出来,将表弟留在静谧的睡眠 之中。坐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我点燃香烟,想着那一双略带惊恐的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记起了六年前遇见的一个女子,我记起那双眼睛,她是董雪吗?我一时不敢肯定 。?

  那是在崇山俊岭中的一片风景区。为了逃避城里的暑热,我藏在那里写作,我住的地方是一 幢小木楼,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林。这里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 ,下面还有一些山头像土岳一样埋伏在云雾中。这里离旅游主道很远,只有生性喜欢神秘或 者存心迷路的人,才会离开旅游主道而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岔路口选择这条岐途。?

  而我闯入这里并在这小楼里住下来,完全是为了我那该死的写作。从小楼的窗口望出来,除 了山影雾气之外,还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学的意味了。我为找到这样僻 静的地方暗自庆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从此就在这里消失,一是世界绝不在意 ,二是在人间绝无线索。想到这点,我害怕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在鸟啼中醒来,又是生机 勃勃了。因为事实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走下略略作响的木楼梯,到楼下去吃早餐。?

  这小木楼由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儿一道经营着,孙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怅怅的样子 ,跑起来却像条狗。楼下的饭厅也是一间向路人开放的小饭馆,可几乎就没什么客人。我不 知道这老太婆为何选在这山中僻道上经营,唯一的解释是,她本就住在这里的。楼上有三间 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间。刚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灯下写作,昏黄的光映着稿纸,好久没有这 种仿佛回到古代的感觉了。我想,自从有了电,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诸如“一灯如豆”或“ 灯残油尽”之类的感觉。其实,对于幻想性极强的文学创作,这种深山油灯下的境界或许不 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笔下人物的沧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动也并未引起我的在意,直 到隔壁轰地一声大响,可能是盆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笔,猛然想到,隔壁 住着客人?我自下午到来后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房间除了中间隔着木板外,脚下的地板与隔壁似乎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因为隔壁的人在房 内走动,除了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颤动。这样,两边房间的人似乎没有任何 隐秘可言,那人在走动,停下了,在拿东西,在咳嗽,在理床铺,除了不能看见,你什么都 能听到。这样,我用听觉迅速知道了隔壁住着客人,是一位女性。?

  第二天起床,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到楼下用餐,饭厅里空无一人,那个老 太婆坐在门外,望着从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游客。?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太婆,这里还住着另一位客人?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前两天到来的, 说是出来旅游,但住下后就没再往前走,她说这里清静,想多住几天。但老太婆补充说,我 看她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到来吧。?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整个下午,我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时而看看山,看看云,也看 着门前那条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位出去闲游的女客人回来了。?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写进一部小说绝对吸引人,我记下过一些真实的片断,可一 直还没在小说中用上,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客人却和我现在的处境发生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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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早晨,纪医生下夜班回家后便直奔卧室,在那间华丽的大床上,宋青正酣睡着,浓密的长发 散乱地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图。一床薄薄的毛毯盖着她凸凹有致的身体, 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着一种汹涌的活力。感谢上帝,纪医生在心里念着,如此绝妙的 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帘隔绝的室内,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现在,经 过一夜的睡眠,这暴烈的身体已变得水一样平静与流畅了。?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里,他眼前常浮现出家中卧室的这番 景象。他的嘴角时不时闪过一丝微笑,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将世界上最贵重的一颗钻石藏到 了自己家里,这种绝密的欢乐,心脏有问题的人将无法享用。纪医生坚定地认为,没有秘密 的人生是苍白的,人在生前,在精子与卵子各自孤独代谢的时期,谁将诞生是一个秘密;而 人死后,究竟会怎样也是一个秘密。这首尾的大秘密藏在虚空中,而人在有形活着的这段时 间,也只有秘密的东西才使人向往。由此,科学家、哲学家、侦探间谍、以及他纪医生本人 ,基本上算得是一类人。?

  纪医生在客厅沙发上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他再次走进卧室,看见宋静已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她的眼神迷茫,大有一种掉进了月球上的荒凉与无助。看见纪医生出现,她触电似的一翻 身坐起来,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她发疯似的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纪医生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知道,她的记忆需要链接。他慢慢地给她复述从昨天开始的事 情,她怎么接受他的邀请到这里来;他们俩怎么就秦丽之死的秘密达成了同盟;接着他们共 进午餐,并喝了些葡萄酒;再接下来,她跳舞给他看,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纪医生说,一 切都发生得很神奇,我们就接受现实吧。我已经给你请了几天病假,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

  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她依稀记得昨天,在她身体 的极度兴奋中,那个多年前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尽管那男子因翻车死亡的画 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下,但由于他出现得那样真切,她坚定地将那场事故否定了。在那一刻, 她狂热地爱上了他,她为他跳舞,甚至数次想和他作爱,但他却很君子的拦住了她。现在知 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当时幻觉中的男子其实是纪医生,想到这点,宋青感到痛不欲生。 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样扑向纪医生。她想抓他、咬他,纪医生一边招 架一边连连后退,他被宋青的疯狂吓住了。退到门边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青 顺势将他推了出去,她嘶叫道,你是个魔鬼!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她用身子紧紧抵 在门后,整个身子在发抖,脸上满是泪水。?

  噩梦醒来,人是更加害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宋青慢慢地想起了那盛满红酒的高脚杯, 她突然意识到是那酒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药物掺入其中,导致了她的迷幻。想到这点 ,她恨不得冲出去掐死那个魔鬼,看着那张冷静的面孔慢慢变成死灰色,她才感到解恨。然 而,纪医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闪现的时 候,她突然感到畏惧,她想到了自己负有责任的秦丽之死,而这个让她陷入迷幻的人正是这 一巨大秘密的守望者。想到这点,她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卧室的屋顶,一盏枝型吊灯正像十 字架一样悬在上空。在吊灯之下,是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卧室,这是董雪在失踪前与纪医生共 眠的地方,而今她陷入其中。她打了一个冷颤,感到像一头栽进陷阱里的小鹿。?

  宋青就这样麻木地站在门后,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裙套在她的身上,这是怎么换上的呢?她的 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她摸着这滑爽的睡裙,突然意识到这是董雪的东西,她感到害怕,想 迅速脱掉它,可是,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冲到床边,想找到她自己的 衣服,可是没有。她清楚地记起昨天来纪医生家时,她是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这些东西到 哪里去了呢??

  宋青的眼睛在卧室里环视,凌乱的大床,暗红色花纹的布艺沙发,放着闹钟的床头柜,一直 顶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的全是女人的衣物,像无数个董雪站在里面 。她恐惧地关上衣柜,打开卧室门冲了出来。?

  纪医生已经没在门外了。一条幽暗的走廊正对着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要找到纪医生 要回她的衣服,然后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推开了一扇门,是一间窄窄的书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堆满了杂物,其中还站着一 个人的骨架,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具真的 骨架还是用于教学的东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光滑的地板,墙上全是镜子,她一下子想 起了昨天的情境,她就是在这里陷入迷幻之舞的。她退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前,终于看见 了一道推拉门,门没关紧,她贴着门缝望出去,看见纪医生与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客厅里, 她感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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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会与不少人偶然相遇。对于这种邂逅,大多数毫无意义,就像不经间落 在同一枝头的几只鸟,随意地寒喧以后,卜地一声又各飞东西。但是,偶然相遇的人在多年 以后,突然和你的生命发生了某种联系,这时你不得不相信,以前的偶然相遇会是命运的安 排。?

  当我在回忆6年前遇见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我将她与董雪的照片联系在 一起时,我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我和她的相遇是在她与纪医生结 婚的前一年。?

  在山中木楼前的空地上,我望见这个独自的旅游者从小道上归来。夕阳的光线打在她的背后 ,使她的肩膀上和头发边缘粘着金边。这景象使我感到有点虚幻。她穿着白色紧身裤,碎花 衬衣的下摆在腰上挽成一个大结,朴实,飘逸,白色运动鞋上粘着一些草屑。?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出门在外,作为旅游者的身份相互一目了然,并 且落在这深山木屋里,人的相遇显得难得的亲切。我说我是昨天才到的,她说这地方好,难 得的清静。她大约23、4岁,眼睛很亮,但藏着一点什么东西,过后我才感觉到,是一种惊 恐。?

  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在阶沿上洗脸,她用毛巾擦脖子的时候,不断地将长发往后甩动, 这让她很美的身材更加生动。她一边说,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老太婆讲着什么,不时还用手向 山岭的远处指指点点。老太婆的孙儿、那个15、6岁的少年在门前的空地上编竹筐,他也停 下手中的活望着那边。?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听见她正对老太婆说,真的,是人的骨头,不会错的。我忍不住问,发 生了什么事吗?她说她在附近的山间里,发现了两具人的遗骨,已经不完整了,可能是被进 入洞里的野兽搞乱的,但头骨有两个,所以说肯定是两个人的遗骨。?

  老太婆很吃惊,说怎么会呢?我住在这里几十年了,她说,从没听说过这事,这里作为旅游 区也有十多年了,也没听游客说起过。?

  我们大家都有些茫然,倍感山中的神秘,吃过晚饭,这片山峦中小小的天空有了星星,我和 她坐在木楼前的空地上闲聊。她说她叫雪妮,从城里到这旅游已好几天了,除此之外,她似 乎不愿更多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只好将自己介绍得多一些,想用这种坦诚来启发她多谈点 什么,因为对这样一个女子独游深山我总觉得有点什么奇异。但是效果不大,她很快将话题 转向这里的风景,并不时望望楼上。我看见老太婆已经为楼上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她站起身 来,表示要上楼去休息了。?

  老太婆整理好客房正走下楼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等一等,说完就进了楼下她自己 的房间,很快拿出一件东西来,雪妮接过来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半导体录放机,很老的样 式了。老太婆说,这是多年前,一对男女客人留在这里的。?

  老太婆回忆说,那是她的这家小客栈刚开业的那年,夏日午后,两个游客路过这里时便停下 来观望这座小木楼,显然他们被这里迷住了,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便再也没往前走。这 是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看样子是有知识、有教养的那一类人。白天,他们在这附近闲游, 晚上,他们房间的油灯会亮到半夜,听得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奇怪的是,说话声中每夜都 夹杂着哭声,像是遇到了伤心事。一直到第五天,他们才向老太婆告辞,结帐时,他们加倍 付给老太婆住宿费。老太婆认为这是一对大好人,收拾房间时,老太婆发现了这部录放机还 在床头丢着,便追出去叫这对客人。当时,他们已快要在山道上转弯了,听见老太婆的喊声 ,他们回过头来,那男的挥挥手说,太婆,那东西送给你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山中。?

  很显然,老太婆的这段回忆是被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在附近山洞发现遗骨而唤起的。我看见雪 妮捧着那台录放机的手突然有些抖动,她说,会是他们吗?老太婆说,我只是想起这一对人 很伤心绝望的样子,会不会是出来寻短见的呢?唉,这可是一对大好人呀,怪可怜的。?

  这件事使这山中的小木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已变成厚重的黑影, 天空有稀疏的星星。而这位叫雪妮的女游客显然被这件事打动了,她和我反复讨论,山洞中 的遗骨会是这一对游客吗?如果是,他们是专程到这山中来殉情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值得吗? 对最后这个问题,她认为如果命运安排必须这样,那肯定是值得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 ,这样痴情的人太少了。?

  尽管,这桩爱情悲剧只是一种推测,但某种可能性还是足以震动人心。这使我和雪妮之间因 有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而减少了陌生感。老太婆已早早睡觉去了,她的孙儿一到晚上就消失 得无影无踪,这少年像一条狗,天亮后自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我和雪妮上了楼,伏在走 廊的木栏杆上说话,楼下的那片空地呈灰白色,像是一口池塘。从雪妮的口中,我断断续续 地了解到这位略显神秘的女人的一些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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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迷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走廊弯弯拐拐房间 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 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缝隙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 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 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 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缝仿佛正向她袒露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院里的夜半 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过头来,如果,一张 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 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 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吾吾地回答 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得要命,本 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迷乱的空间里乱窜,想找一个地方躲起 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 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 ,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宋青再定眼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 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有苔藓的气 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断向她逼近。她奇怪 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唇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 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 伸手去救,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 看不见。?

  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 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托盘, 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脸下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处乱窜什么 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乱说什么呀?我就猜到 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 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 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 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 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宋青冷冷 地说,董雪不是刚回家来过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 顾一切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 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她要 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有谁在这 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己突然有了 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弄清真相。仅仅在昨天 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 ,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 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 ,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个同样吓人的迷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 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地母兽,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 豫了一会儿,说,真的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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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6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短篇,但由 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大白,其实,它仅仅 是一个故事中的插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性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动本身就有 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乱转,还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的遗骨,这就使她本人 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 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 这里的老太婆店主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满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地存在着— —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腾,但已透着一些绯 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洞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 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 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 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出的痕迹。 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乱窜,使我感到她还是满有勇气的。她问我,如果找到了山洞,我 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 ,殉情有殉情的根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实,也有很 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 了病,倒在这山洞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是证据,因 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倾向让人受 苦,但没法改变。在后来的闲聊中,我隐隐约约地了解她的一些经历,尽管她在谈吐中闪 烁其词,避开了一些具体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但我还是对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 ,我觉察到她这次独自到此是想作出一个抉择,这就是婚姻。对象当然是一个深爱着她的 男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很爱对方。因此,是否立即进入婚姻使她颇为为难。另外,她 在谈话中老提到“我妹妹”,这使我知道她们的姐妹关系很亲密,并且,她妹妹对此事持 反对意见,这更加重了她的顾虑。?

  同时,我还觉察到她有过一次爱情破裂的经历,通过她含含糊糊地述说,我知道她们是狂热 地爱过。后来,她猛然发现这种爱不知不觉变成了 一种简单的肉欲关系,并且,这男人还和另外的女人也保持着这种关系,这令她震惊而愤 怒,于是,坚决地分手了。?

  至于现在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认为这人很审美,欣赏她、爱她,并且除了轻轻吻过她一次 外,在一年多的接触中从未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举动,这符合她的标准,爱就是很精神的东 西。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她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自己心里没激情吧,燃烧不起来,没办法。 ?

  在这样深藏世外的山中,听一个陌生女子讲一些红尘中的故事,深感人实难逃避世间苦乐。 除非像前面山洞中的白骨,一了百了,好不清静。并且,那山洞仿佛怕我们打扰它似的,时 至中午,我们也未见它的踪影。?

  我说,我们走错路了吧?雪妮说,没错。她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峡谷说,好像就在那里面。?

  我们进了峡谷,风变凉了。走了很久,仍然没发现什么山洞。我说,肯定走错了。雪妮也犹 豫起来,说,我也记不清了。她四处张望,突然说有些害怕,我们赶快从原路退回去吧。?

  返回的路上,她说,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说那可有意思了,可以写小说,书名就叫《 失踪》。我说在另一处山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村民们老在崖下的河里听见哭声,都是在夜 间听见。冬天,河里的水枯萎了,他们才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崖上的公 路坠下河去的。我说,对汽车里的遇难者来说,他们的亲人就认为他们是失踪了,如果没有 消息传出来,这失踪就是永远的谜。因此,失踪比死亡更让人不安。?

  我的这番话让雪妮脸色陡变,她说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得赶到住地,不然可真要迷路了。 说话间,一只黑灰色的飞蛾撞在了雪妮的头发上,她惊叫一声,挥手将它赶走。她说,我和 妹妹都从小就怕这毛茸茸的东西,说是和死人有关。山洞没找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返回 了住地。6年了,我不知道那小木屋今天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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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里11点,小梅从值班室走出来。她按了按放在护士衫衣袋里的那包东西,心里有点紧张, 她的男朋友郑杨到外地办案去了,做警察的,跟着案子转是常事。临走时,郑杨教给她这个 办法,说是可以捕捉到黑衣女人的一些证据。她答应了,觉得此事有点好玩。但现在真要去 做,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本来应该约上宋青一起去做这件事,但宋青最近老是时好时病,经常上不了夜班。于是,走 出值班室后,她步入昏暗的走廊,向吕晓娅的病房走去,她想约上薇薇一起去干这件事,至 少,薇薇在卫生间受过那黑衣女人的惊吓,约上她,她一定会配合的。?

  在病房门口她停下来,正要敲门,却听得里面劈劈啪啪地一阵乱响,夹杂着吕晓娅“打死它 打死它”的叫声。她心里一惊,猛然敲门喊道,薇薇,怎么了??

  薇薇手拿一只塑料拖鞋给小梅开了门,额头上冒着细汗。小梅走进有些凌乱的病房内,正要 问发生了什么事,耳边突然卟卟地一阵响,她本能地伸手挥去,一只胖胖的飞蛾从她头上绕 了一圈后窜向了吸顶灯,在那里,好几只飞蛾正围着灯壳窜动,有的上下翻飞,有的停在玻 壳上,好像正在考虑一头扎进去的方法。?

  这些蛾子,太吓人了!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对小梅说。她的脸色苍白,尽管手术后恢复较好, 但接下来的化疗使她吃尽了苦头。作为护士,小梅深知这个阶段的病人有多么虚弱。?

  手拿拖鞋与蛾子搏斗的薇薇显得有些滑稽。她说,哪来的这些鬼东西?真是奇怪透顶。在她 的感觉中,这病房里仿佛藏有一个阴暗的洞穴,这洞穴里挤满蠕动的虫子,它们在天黑后便 长出翅膀,一只接一只地飞出来,它们毛茸茸的身子把空气也搅得脏兮兮的。这一切,与死 人有关。很多人童年时都听过这样的告诫:躲开它,那是从坟地上飞来的。?

  小梅却不相信这些。不过,这医院里倒是从没见过这些飞蛾的,到处都干干净净,充满消 毒水的气味,况且,这是16楼,连蚊子都从未有过,这些飞蛾是从哪里飞来的呢??

  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心里已暗暗决定,等身体再好一点,立即出院回家。她认为这些飞蛾与 秦丽的死有关,它们甚至会撞进那本来路不明的日记本里,这使她相信这些飞蛾有灵附身。 所以,当薇薇举起拖鞋向它们进攻时,她胆战心惊地喊道,别打死它们,将它们赶到窗外去 就行了。?

  小梅到走廊上找了一把长扫帚来,像穆桂英举起长矛上阵一样,在空中一阵旋风般横扫,那 些可怕的东西一只只从窗口逃命。薇薇冲过去关上了窗子。大家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觉 得又怕又气又有点儿可笑。?

  薇薇还不放心,站在窗口隔着玻璃往外瞧。外面黑糊糊的,什么也没有。楼下的树丛中露着 一条灰白的小路,有桔型的路灯点缀其间。树丛的最外面是医院的围墙和大门,从这里俯瞰 ,医院大门外的那条街道像一条闪亮的峡谷,看不见汽车,只有车灯像水银一样拉出若干光 带,表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快半夜了,城市仍然流光溢彩,精力旺盛,像一堆野火窜升着 无尽的欲望。?

  薇薇叹了一口气,随小梅来到了走廊上。她感到小梅今晚神秘兮兮的,只拉着她走,却不讲 什么事。?

  走廊上的灯又坏了两盏,这使得某个段落地面阴暗。有呻吟声从某间病房飘出来,除此之外 ,就是她俩的脚步声。?

  黑衣女人,小梅凑在薇薇耳边说,我们要想法找到她。?

  薇薇身子一颤,她想到了在卫生间的经历,那个从隔壁蹲住出来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黑 装,从大口罩里边发出几声干笑。?

  小梅伸出一只手搂住她说,别怕,只要她不是影子,咱们两人还怕她干什么。?

  此刻,她们已站在步行楼梯口,小梅说,我们下去,放一个东西在楼梯上就行,这样,明天 早晨就会有结果了。?

  楼梯是永远的黑暗。对这种高层建筑来说,人们在乘电梯上下的时候,常常会忘了这建筑内 还有这样一条肠道,它几乎没有多少实际作用,像一条盲肠。当然,除非火灾,人们在逃生 时会感谢它的存在。然而火灾,多少人遇见过呢?因此,这楼梯里的灯几乎一开始就是坏的 。?

  她们扶着冰凉的栏杆,摸索着往下走。小梅说,这里是黑衣女人的必经之道,她想起了她和 郑杨躲在这里亲热时遇上的黑影,她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那黑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有一种蝙蝠的味道。她有些紧张,回头轻轻唤道,薇薇,黑暗中传出同样轻声的回答,小梅 ,我在这儿。?

  小梅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薇薇的手,这是只冰凉的小手。她说,行了,她迅速地从衣袋里 摸出一卷白纸,将它展开来,铺在楼梯上。她对薇薇说,我们明早来收回它,看看上面会踪 上什么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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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小梅和薇薇干出的侦探之举,我是在事后多日才知道的。当晚,听着表弟熟睡 中的呼吸声,我躺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发神。这医院里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我越来 越相信这种感觉。?

  望着实际上看不见的天花板,我在暗黑中听见走廊上有了脚步声,这 脚步声从某间病房出来,向西头的卫生间移去。然后,几乎听得见水箱冲水的声音,那脚 步声随即从西头回来,在走廊的某个段落消失。这很正常,即使在夜半,这脚步声一点不 令人奇怪,只有那种单程而去的脚步声,才使人在夜半的床上顿生疑惑,那脚步声慢慢地 移去,然后是无尽的死寂。我在半睡半醒中就听见过好几次这种神秘的行踪,我不能想像 是什么人,到哪里去,要做什么?发生这样的疑问时,我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紧。?

  并且宋青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由于生病,夜班上得断断续续的,有时来了, 整晚上都显得神情紧张,并且健忘。昨天晚上,她突然递给我一把钥匙说,帮帮忙,替我回 家看看,我厨房里的天燃气闸阀好像是忘记关上了,会引起火灾的。我不好拒绝,只好到了 这住院大楼后面的宿舍区,摸黑爬上五楼,凭着我上次来过的记忆,找着了她的住处。开了 门直奔厨房,气闸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是如果不来查看,宋青会一晚上 惶惶然,认为那闸阀正在漏气,并且,火灾随时可能发生,宋青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昨晚,我有意在宋青的房子里多呆了一会儿。这一是因为我独自进入这个房间,想从容地发 现点什么,以便给破译这一系列悬疑提供些什么帮助;二是因为我到达的时间正接近午夜 ,如果真有什么灵鬼之类出没的话,这时间正好,尽管想到这点令我有些毛骨耸然,但我 太想发现一些什么了,这种兴奋的冲动压过了惊恐。?

  当然,我的行动实际上是小心翼翼 的。首先是开门,我先是将耳朵贴在宋青的房门上听了听,暗黑中没有任何动静。这样, 我将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旋开时非常果断,几乎是在1秒钟之内,我将房门怦然打开,也就 在这1秒种之内,我的耳朵捕捉了房内可能出现的任何声音。因为房内如果有什么的话,这 种房门突然洞开会使他急于躲闪,这样,难免会弄响什么。当然,我的这种测试并无收获 ,在那1秒钟之内,除了开门声,屋内并无任何声音呼应,这使我舒了一口气,另有点小小 的遗憾。当然,如果屋内真有什么躲闪的声音出现,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不知道自己 会迎上去还是回头就跑。?

  门开了,但我并没有急于跨进黑洞洞的屋子,而是伸出一只手, 将已经打开的门一直推向墙边靠死,因为如果有人站在门后的话,这门在被推向墙边时就 会被提前抵住,这样,你未进门前就知道了一切,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当然,我的 这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鬼知识一点儿也没派上用场,因为事实上,宋青的房间里一切 正常。我开了灯,一间小小的客厅显露出来,往前的一道门通向宋青的卧室,左边的一道 门是小刘护士的卧室(这小护士到外地实习免去了经历宋青的这番惊吓),右边一道门便是 厨房,我拐进去开灯察看,主闸关得很好,宋青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如果不是宋青的卧室 门正好开着,我也许就离开那里了。由于这种午夜时分给我注入的好奇心,驱使我走了进 去。拧燃台灯,一只绒毛大笨熊在床头好玩地望着我。女孩子的住处就这样,有一种淡淡 的香水味。?

  写字台上放着一叠信笺,已经写了个开头了。在该不该看这个问题上我犹豫了 好一会儿,但忍不住还是将眼光瞥了过去——?

  爸爸妈妈:您们好!?

  在报纸上看到我们县城的东山脚下又出土了一批汉代文物,我很高兴,爸爸的博物馆又该得 意了。但游客会来得更多,我不喜欢这样,他们将果皮扔在石板路上,搞得我们县城脏兮兮 的。我的工作、身体都好,请放心。但我已经不喜欢医院的工作了。这城市很大,机会很多 ,我也许会试着换一份工作,到时再告诉你们。院子里的桂树开花了吧?爸爸妈妈替我多浇 点水,我可喜欢它们了。很香的,尤其是在晚上,我的窗口刚好对着它们。?

  这封未完的信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在台灯的光圈下,像一片树叶。我叹了一口气,为宋青 目前的处境着急。?

  我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里望出来,对面是另一幢宿舍楼的黑影。宋青以 前指给我看过,对面七楼,是纪医生的家。我本能地望过去,怎么?窗帘背后怎么亮着灯光 呢?我记得刚才我离开医院时,纪医生不正坐在值班室吗?是屋里有人,还是他有离家时不 关灯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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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后半夜,小梅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隔壁是值班室,纪医生一定 是冷清地坐在桌前看书吧,她在暗黑中作了一个鬼脸,为自己总能抢到这个空间暗自得意 。她将双臂枕在脑后,想像着一只神秘的脚正踏过她铺在楼梯的纸上,那会是一个怎样的 鞋印呢?她想像着郑杨出差回来,以一个警察的眼光来研究这个鞋印,如果有收获,她可就 干成大事了。?

  但是,她记得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中,说鬼走路都是飘的,根本没有重量。 如果那样,这白纸上是印不出脚印的。?

  黑衣女人是鬼吗?不可能。鬼故事都是吓小孩子的 。她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屋内的暗黑,想到纪医生正坐在隔壁,心里踏实了许多。?

  不过 ,明早去收回那张白纸,如果有脚印,她会感到害怕;如果没有脚印,她会更加害怕。飘 的?没有重量的东西。她不敢往下想,闭上眼睛想赶快入睡。?

  眼前老是飘着一些可怕的黑 影,小梅翻了一个身,努力想一些愉快的事来使自己放松。对,再攒一点钱就可以买那条 裙子了,那是一条多么经典的裙子啊,它穿在淑女屋商店的模特上,让小梅心里痒痒的, 非常好看,但价格太贵。不过,她本月意外的多了500块钱,再添一点,那条裙子就可以穿 在她的身上了。?

  这500块钱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上个周末,宋青拉她去酒吧,说是在 那里跳舞的兰兰约她去的,她像有什么关于董雪的消息。到那里后才知道,所谓“董雪的 消息”,实际上是没有消息。兰兰说,我托人在那个沿海城市打听过了,我们以前歌舞团 的那个副团长确实在那里办了一家公司,但没人看见过董雪。我以前以为,那个副团长曾 经迷恋过董雪,那么,董雪这次失踪,会不会是跑到他那里去了呢?结果是没有。那个副团 长姓丁,也是我们的舞蹈教练,他听到董雪失踪的消息后也大为震惊,不断念叨说,真是 命运难测啊。董雪当时是我的师姐,丁教练对她更是赞赏,认为她对舞蹈有着天然的理解 力,一招一式中余味无穷。只是,生不逢时啊,丁教练当时就感叹道,现在这种纯艺术卖 不了钱啊,歌舞团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为了生存,大家分别扎进了娱乐场所,跳一些浅 薄的舞蹈,董雪结婚前也在这里跳舞,丁教练到沿海临走前还来看过她,我以为,董雪这 次失踪与他有关,看来是我想错了。?

  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兰兰披着一条深色的披肩, 这使她两条裸露的手臂更加雪白。舞蹈表演还未开始,兰兰给小梅和宋青要了饮料、冰淇 淋什么的,兴致很高地说,董雪是我的好师姐,你们俩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后经常来 坐坐。这时,有人招呼兰兰,她优雅地站起来,对着来人叫道,唉呀,卢哥,你可好久没 来捧场了。她让出一个座位,那人就自然地与她们坐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长得相貌堂堂 的男子,30多岁吧,兰兰介绍说,卢哥,有名的汽车大享。来人一笑说,别瞎吹了,一个 卖汽车的商人。请问两位小姐芳名?兰兰立即作了介绍,来人故作赞赏地说,护士?这工作 好啊,纯洁、崇高,救死扶伤。本人有幸认识二位了。接着,他叫来满脸恭敬的服务生, 给这桌上增添了法式点心以及深红翠绿的几种鸡尾酒。他说,午夜红唇,翠屏观幽,请各 位品尝。小梅想,这些鸡尾酒的名字取得倒是特别。同时,她也联想到灯红酒绿,红男绿 女这些词汇,她觉得有点迷茫。侧脸看了一眼宋青,她的两手放在膝上,像一个听话的学 生,面对新功课还感到紧张。?

  小舞台上的灯光骤亮,音乐增大了音量。兰兰起身说,你们 多坐一会儿,我要跳舞去了。小梅和宋青也同时站起来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兰兰说,这 怎么行呢?给我捧捧场吧,况且是周末,痛快玩玩吧。她俩只好坐了下来。?

  酒、音乐、舞 蹈,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卢先生对台上的表演几乎没有兴趣,只是专心地与她俩谈话,说 到汽车,汽车的发明,汽车的发展,汽车的种类,以及未来的汽车可能会是什么模样,比 如可以下海,可以飞上天,可以折叠成一个小皮箱拎在手里狂商场等等,小梅由应付变成 了倾听,觉得有意思极了,她看见宋青的眼里也放着光。半夜过后,卢先生用他那辆舒适 的轿车送她俩回医院宿舍,在灯红酒绿之中,外面已下过了一场透雨,空气湿湿的,很凉 爽,小梅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临下车,卢先生给她俩每人一个信封,说是见面礼。她俩 当时一点儿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信封里装着什么礼物,就糊涂地收下了。如果当时知 道里面是500元钱,她俩一定会气愤地拒绝。不过,没过两天,小梅对这钱已经一点儿不生 气了,没什么,我们不过就聊了聊天,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小梅躺在值班室隔壁的休 息室里,盘算着何时去商店买回那条好看的裙子,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必须忘掉刚才去黑 暗的楼梯上设置机关的事,不然会做恶梦的。在一屋子的暗黑中,她昏昏欲睡,突然,她 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这室内!她以为是错觉,便屏住气细听,没错,那呼吸声好像 就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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