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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手链
  
  星野樱树本是要杀王祥,到头来反被王祥救了性命,这“相濡以沫”之情最是刻骨铭心,何况在这随时都可能被烈火炙烤而死的极端环境之中?异族女子本就比中土汉族女子大方,是爱是恨从不遮遮掩掩,弯来绕去,心里面爱意一经萌发,立时便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
  
  王祥年纪虽然比她小,但自从魂魄中融入了赤鷩异魂之后,阳刚之气大盛,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时初尝柔情滋味,一颗心早化成了水。他生性本来顽皮,从小又在生意场上混过来,最是伶牙俐齿,这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便伸出手去,握住星野樱树的双手。
  
  一时间,两双手互相握着,心里面各自想着心事,都默默不语。火牢里面流火汤汤,红光跃动,热气逼人。王祥在心神摇荡间,看着暗红色的火面呆呆出神,突然道:“咦?那是什么?”
  
  星野樱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暗红色的火面上冒出两个小小的气泡,什么都没有,便道:“怎么?你看到什么啦?”
  
  王祥喃喃道:“难道是我花了眼?我好像看到一条……一条大鱼……”星野樱树奇道:“鱼?你是说你看到……一条鱼?”王祥抓抓头,道:“不是,不是鱼……头很大,好像还有一支……一支角。那会是什么呢?奇怪,火里面怎么会有鱼呢,一定是我看花眼了。”
  
  星野樱树拧着眉头思索片刻,道:“没错,你没看错。龙族虽然多是水族,但也有一个异种火龙,就是生在火里面的。凤族可以引雷浴火,自然更是不怕火了。另外,据我所知,三大神族之一的麒麟族中,更有一种食火为生的神兽……凤族乃是禽类,当然不会在这地底下出现,那么你看到的,多半便是麒麟族的异兽了。”王祥奇道:“什么?麒麟族?那又是怎么回事?”
  
  星野樱树道:“这事说来话长。传说当年人皇绝地天通,神族升入天界之时,曾遗下三支在人间,除了龙凤两支,还有一支,便是麒麟族。后来人类将龙奉为百鳞之长,将凤凰奉为百禽之长,那麒麟,便被奉为百兽之长。”
  
  王祥听了,舌挢不下。又听她接着道:“不过麒麟一族,极少涉足人世,因此神鬼莫测,就连同是神族的龙凤两族,也对他们不甚了解。”说着便凑到王祥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这种异兽最是灵敏多疑,我们要离开此地,多半便要着落在它身上。呆会儿你只管听我的话去做,不要问为什么,出去以后我再细细告诉你。”王祥自知见识有限,便不言语,且看星野樱树怎么安排。
  
  星野樱树眼珠一转,对王祥道:“来,快把腰带解下来给我。”王祥大惊道:“啊?这……这个……”星野樱树眉毛一竖,道:“少啰嗦,痛快点。”
  
  王祥长这么大,几乎就没有怕过什么人,但这时被星野樱树指挥的团团乱转,虽然心里未必服气,却一声也不敢吭,当下便乖乖把腰带解下来递给她。星野樱树自己也觉好笑,便把先前敲断的那锁链拿过来,让他围在腰间。

星野樱树被八卦教擒住的时候,手中的“清眸刀”自然也被夺去,但手腕上那串缀着铃铛的青黑色手链,因为非金非银,毫不起眼,倒并未被取走。这时,她便将那手链解下来,绑在王祥的腰带一端。
  
  当日在长江沙洲上,王祥曾见她晃动那手链,以铃铛的响声来指挥黑龙,这时见她动作,已约略猜到她的用意。
  
  星野樱树将那一端绑了手链的腰带轻轻一提,觉得甚是轻便就手,便趴到大石边缘,将绑了手链的一端垂下去。她那手链极长,戴在手上时也要在手掌手腕上缠绕数十圈,这时跟王祥的腰带接在一起,长长垂下,距离火面恰好还有一丈左右距离。但火星不断地高高溅起,一旦落到那腰带上,就烫一个洞出来。
  
  王祥觉得有趣,又怕她遇到危险,便去靠着她身边趴下。星野樱树侧过脸来,对他狡黠地一笑,指了指他腰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祥明白她是怕锁链发出声音,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星野樱树定了定神,右手轻轻一抖,那腰带底端的铃铛便“叮呤叮呤”地轻响了一声。这火牢里极是寂静,铃铛的响声显得很是清脆。她屏息凝神,待那响声停了许久之后,又把手抖了一下,这次的响声却更大些,也更长些。
  
  就这样,火牢中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渐渐响起,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变化也渐渐地越来越复杂。王祥听在耳中,只觉那铃铛声婉转动人,直欲起身舞蹈,不由地身体微晃,腰间锁链拖地,叮叮响了几声,铃声立时便被搅乱。
  
  星野樱树转头见王祥双颊火红,眼神迷离,身子微微晃动,不由大惊,便把铃声缓了缓,用左手撕下两片衣襟,揉作两团,塞在他双耳之中。
  
  原来星野樱树那手链名为“洗耳”,与她的宝刀“清眸”同是家传的异宝,上面共缀着大小十九个铃铛,以相应的手法震动之时,可发出各种异响,召唤役使各种飞禽走兽。她随身的黑龙因为相处已久,心意相通,所以极少使用这法子,那日在长江上以铃声相催,分明是已对祝青若下了杀手。
  
  不过,这铃声呼禽唤兽,对人反而无害。只是星野樱树哪里知道,王祥的魂魄之中,倒有三分是赤鷩神鸟的异魂所化,这时一听到那铃声,心智几乎被夺。王祥耳朵被塞,登时便清醒过来,腰间的铁链也被他稳住,不再发声扰乱。
  
  星野樱树见他面色转好,便放下心来,那铃声又渐渐地越响越紧。这时她全神贯注,紧紧盯着火面,丝毫不敢放松。王祥见她如临大敌,也知道厉害,便老老实实看着,不敢稍动。
  
  过了片刻,王祥只觉周围气流一阵异动,接着便见火面上一晃,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猛地蹿出火面,速度奇快,向着那手链扑去。只是它速度快,星野樱树却比它更快,当它扑到时,那手链已高了数尺,响声却不曾中断。绕是王祥目力过人,也没看清那火红色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们两个趴在那大石边沿,探头出去,正对着下面流动的熊熊烈火。热气上炽,王祥还不觉得什么,但星野樱树长发散开,却明显又卷曲了些。王祥看着,心里不由微微一疼,却又毫无办法。只见她凝神提着那手链不住抖动,火流中那红色的影子一次比一次蹿得高,只是碰不到手链。
  
  数次之后,她见那腰带眼看就要收到尽头,却也早已被溅起的火星烫得七疮八孔,有一处眼见就要断掉,但又必须抖动着使铃铛发声,实在无法可想。她手法一变,铃声一紧间,那火中的异兽又一次高高蹿起。就在这时,她手中一轻,腰带终于断开,那串缀满铃铛的长长手链被抖了最后一下,斜斜地往下面的烈火中落去。

几乎是在同时,趴在地上的王祥一蹿而下,往那手链抓去。同时那火流中的异兽也已高高蹿起,往手链上抓来。王祥探手一捞,将手链捞在手里,见那异兽已到面前,便顺手在它角上一拍,借力倒跃而起,轻飘飘地飞身上来。
  
  星野樱树趴在大石边沿,被下面的烈火迎面烤了这么久,加上费神过多,已经极为虚弱,见王祥和身扑下,一惊之下便欲晕去,眨眼间又见他飞身上来,当真是又惊又喜。一眼见他手中居然抓着自己的手链,不及开口,伸手便欲夺过。
  
  原来她知道那手链跟腰带绑在一起垂下,离火近了,久炙之下必然热得烫手,见王祥抓在手里,怕他受伤,伸手便想夺下,同时叫道:“快放下!小心烫伤!”但嗓子已哑,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
  
  王祥一愣神间,哪能想到这么多?他把那手链抓在手里并不觉得烫,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体质有异,见星野樱树伸手,便笑嘻嘻地往她腕上绕去。星野樱树只觉腕上一痛,已被烫出几个燎泡。她浑身虚弱无力,又说不出话,腕上一疼便瘫软在地,那手链也跟着落在地上。正在这时,红影一闪,那异兽已扑上大石,往手链抢来。
  
  原来但凡珍禽异兽,性必多疑,星野樱树想要收服这火中异兽,只有用“洗耳铃”一步步诱它入彀。这时那铃声早已将它迷住,是以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只想将那手链抢去。
  
  王祥见星野樱树瘫倒在地,大吃一惊,却不防那异兽斜冲过来抢那手链。他伸足一挑,那手链便已飞起,伸手去捞时,那异兽一张大口正咬上来。他手里抓着手链,整只手却被那异兽咬住,腕上一疼,“手要被吃了”这念头在心中一转,登时便大叫起来。
  
  谁知那异兽咬住他手,微微一愣,竟突然把嘴张开,伸出舌头,往他腕上的伤口舔去。他本来疼得呲牙咧嘴,但被舔了两下,暖洋洋地十分舒服,也不觉得疼了,便连忙将星野樱树扶起来。
  
  那异兽看见星野樱树腕上的燎泡,也伸出舌头去舔。那些燎泡本来很是严重,但被它舔了几下便即消去,星野樱树雪白的手腕上,只留下几点淡淡的痕迹。王祥见它舔好两人伤口,心里很觉诧异,这时它既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并没有咬人的意思,也暂时没工夫管它。
  
  而星野樱树浑身脱力,又渐渐昏迷。王祥又度了些口水给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这才得空把耳朵里的布片取出来,转过头细细打量那只火红色的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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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食火兽
  
  那异兽双目炯炯,浑身长满了火红色的鳞甲,虽不甚高,但长身长尾,足有一丈长短。头很大,顶上长着许多火红色的肉瘤,又有一支独角,昂起头时,顾盼之间极是威风。
  
  王祥伸手一招,那异兽便走到他面前,伸出舌头去舔他手里的手链。他心中好笑,便想:原来这家伙是看上这链子了,当真傻得紧。见它甚是驯顺,便伸出手去摸它。
  
  星野樱树这时力气渐复,也伸出手来去摸那异兽,只是一碰到它的头,立时便缩回来。王祥诧异地问:“怎么了?”星野樱树道:“没……没怎么……原来它身上这么烫。”说着便又伸出手去。她这次心里有了准备,只觉得那鳞甲触手之处微微发烫,却是光滑无比。
  
  她倚在王祥怀里,只觉懒懒地不想起来,但终觉男女有别,便强自支撑着坐起。又拉过王祥的手,与自己的手放在一起,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原来两人的右手手腕上,都有几点淡淡的伤痕,星野樱树的是烫伤,王祥的却是被那异兽咬伤。
  
  她看着王祥,突然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只是她此时甚是虚弱,那一掐虽是用了狠劲,却并不怎么疼。王祥不敢反抗,便跳起来道:“你干嘛?”一动之下,腰间的锁链“铛铛”作响。
  
  星野樱树忍不住一笑,又即敛去,寒着脸道:“方才那手链掉下去,谁让你跳下去抢了?你若是也跟着掉下去,那怎么办?后来手链既被这家伙抢去,你又何必去夺?若是你的手被它咬掉,那……那又怎么办?”
  
  王祥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阵感动,又想到方才她怕自己受伤来抢那手链,却反被烫伤,更觉歉然,便坐下来握住她手,道:“我……我想着那是你的东西,失落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就……没想到这么多。”说着把手链给她戴在手上,反复缠绕了几圈,紧紧扣住。
  
  星野樱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了?再宝贝的东西,有命重要么?你……你要是死了,我……我……”说着竟哽咽了。王祥无话可答,只握住她手。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这么看重我的东西,我心里很是欢喜。”脸上便又露出笑容。
  
  王祥见她忽喜忽怒,只觉难以捉摸,便索性不去管她,问道:“这家伙怎地对你这手链这么着迷?”星野樱树把手轻轻一晃,手链上的铃铛又“叮叮呤呤”地响了几下。那火红色的异兽听到响声,显得极是高兴,竟昂起头来,“呼呼”叫了两声。
  
  星野樱树道:“这十九只铃铛,是我家传的宝贝,祖父把它们缀在手链上传给了我,又传了我一套手法,摇起来时可以呼唤禽兽。我想这火中的异兽虽不知是什么,但终究是兽类,便试着把它引出来。现在好了,你看它赖在这里都不肯走了呢,看来跟定我们啦!”说着便嘻嘻而笑,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这铃铛向来只能呼禽唤兽,方才铃声响起的时候,怎么你也会受到影响?”
  
这数月以来,发生在王祥身上的奇怪事情也太多了,他全不知如何解释,这时自然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便随口应道:“谁知道呢。难不成我也……是禽兽?”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星野樱树却已笑得跳起来,道:“对对对,我看多半你也是禽兽呢!以后你不老实,我就用这铃铛治你!嘻嘻。”
  
  王祥心里暗暗叫苦,随即反唇相讥道:“好咧,快想法子离开这里吧,要不再过一会儿,又要我喂你口水了。”
  
  星野樱树脸一红,道:“有了这家伙,当然难不到我们啦。你看它长得怪模怪样的,是什么兽类?莫非便是麒麟族的食火兽?”那异兽竟然颇有灵性,听人说到它,又跳了一下,“呼呼”叫了两声。王祥见它叫得有趣,便道:“你说它是食火兽,那就是食火兽了。只是我们……难道要骑在它背上从火里跑出去?”星野樱树笑道:“嗯,你很聪明呢。不过不是我们骑在它背上,是你骑在它背上。”
  
  王祥诧异地道:“我?那你呢?”星野樱树狡黠地一笑,道:“我当然骑在你背上了。这家伙浑身像火一样烫,我才不想碰它呢。你小子皮粗肉厚,自然不怕了。”原来她见王祥不怕火不怕烫,却并未想到其中缘故,“皮粗肉厚”云云,只是随口取笑罢了。说着便把两个布片揉成团,塞在他耳朵里。
  
  当下王祥便背起星野樱树,骑到那食火兽身上。那食火兽很是温驯,星野樱树手上铃铛一响间,它便驮着两人,原地转了个圈,沿着她指挥的方向,高高跳起,跃入火中,沿着火流的方向往外奔去。
  
  王祥先前虽曾在那火流中的石头上跳来跳去,但那些石头都离火面数丈距离,并不觉得特别炎热。这时骑在食火兽身上,从汤汤流火的火面上急掠而过,只觉热风扑面,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虽然体质已变,但究竟修行尚浅,功力不够。不过在这火牢中一呆数日,对他日后修行,实在大有益处。
  
  星野樱树伏在王祥背上,右手高高举起,轻轻摇响铃铛,指挥食火兽在火面上奔行。过得片刻,只见在左边不远处,又有一只食火兽从火流中钻出来,与他们骑着的那只并肩奔行。她一看之下便知那是只雌兽,因它头上只有火红色的肉瘤,却并没有角。她觉得有趣,便拍拍王祥肩膀,让他去看。就在这时,右边不远处,也有一只食火兽从火流中钻出来,跟着他们往前奔跑。
  
  原来她先前在那火牢深处的大石上摇铃,只将附近的一只引出,这时往外奔跑,自然把沿路的都引出来了。王祥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心想乖乖不得了,哪里来这么多食火兽?只见这些食火兽有大有小,颜色有暗红有淡红,性别也是有雌有雄,转过几个弯,到那火牢出口之时,已聚集了七八只之多。
  
  王祥看到旁边山壁上露出一个大洞口,洞口下面还有人工修凿的路径,下意识地便觉得那儿正该是出口。谁知到了此处,星野樱树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群食火兽跟着铃声,继续往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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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一想便明白那洞口必是通向八卦教的地方,从那里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又前行了许久,转过几道弯,那山洞越来越是开阔,地势也越来越高,洞里的空气已不再像山洞深处那么窒闷和炽热。王祥感觉最是灵敏,这时不由地心里一喜,知道距离外面已经不远了。
  
  谁知那群食火兽奔行的速度却渐渐慢下来,看样子若不是星野樱树一直以铃声相催,它们多半已经停下了。饶是如此,再往前行得一段,它们也渐渐散去,奔回那山洞深处。最后,只有王祥和星野樱树骑着的那只,在铃声催动下,还在缓缓往前跑着。
  
  又过片刻,星野樱树把铃声停下,那食火兽便停靠着山洞洞壁停下来。星野樱树将王祥耳中的布片取出,便当先跃下来。王祥跟着下来。星野樱树道:“好了,前面越来越凉,水气也越来越大,这家伙要受不了啦。好在距离出口大约也不远了,还是放它回去吧。”说着把手上的手链一晃,“叮叮”两声,甩手便向那火流中丢去。一只手却将王祥牢牢抓住。
  
  那食火兽听得铃声,见星野樱树将那手链丢到火里,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扑到火流之中。王祥大惊,再看星野樱树时,她手上的手链好好戴着,显是使了什么手法,将那食火兽骗过。
  
  王祥忽然莫名地怅然若失,只听星野樱树道:“快走吧,前面不远,就可出去了……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说着,握住他的手便紧了一紧。王祥看着她一笑,点点头,当先向前走去。
  
  这时那山洞已是极为开阔,火流也缓了下来,两岸的山壁下露出许多岩石,两人便踩在那些岩石上往前走。遇到太宽的距离,星野樱树体弱不能跳过时,王祥便将她背起。
  
  如此又往前走了一盏茶时分,转了两个弯,又遇到一个大拐弯,只见那火流径自转弯往左边流去。两人停下步来,王祥借着暗暗的火光,看见不远处靠近的右边山壁上,距离地面十丈多高的地方,有一个一丈大小的洞口,便忙指给星野樱树看。
  
  星野樱树看了一眼,喜道:“那里必是出口了。只是……有点高呢,我们怎么上去?”王祥嘻嘻一笑,道:“就怕那里不是出口,若是,我们出去就不难了。”说着不容分说,背起她来便往那洞口攀去。
  
  好在星野樱树身形窈窕,背着她并不费劲,只过得片刻工夫,王祥便攀进了那洞里。他深吸一口气,觉得那空气仿佛更加新鲜了些,心头一喜,也不把星野樱树放下来,背着她一气往前奔去。
  
  谁知又往前走一段,火流中的红光已映不到这里,那山洞中越来越黑,又前行一段,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王祥目力虽好,但在这毫无光亮的地方,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速度便自然慢下来。
  
  因为这路越走越黑,他心里不由暗暗嘀咕:这是走到哪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外面的光亮?便转过头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你说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怎么我……心里头有点发毛呢。”
  
  谁知他接连叫了两声,背上的星野樱树只不答话,也毫无声息。他不由停下脚步,只觉脖子里突然凉飕飕地,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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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鬼洞
  
  这洞里崎岖不平,又黑暗无光,何况王祥还背着一个人,走起路来很是艰难。他先前担心星野樱树疲劳过度,一心想让她歇歇,便背着她未曾放下。这时连着叫了她两声,却听不到回答,便想将她放下来,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谁知这一动念间,背上的星野樱树突然吹出一口凉气,身体也变得极重,一下把他压得跪倒在地。他心中大骇,不由便大叫起来。
  
  这时,就觉得背上的星野樱树动了一动,突然伸手将他的头扳过来,往他嘴上吻来。
  
  自从在那火牢深处之时,王祥就已多次亲吻过星野樱树,不过那时只是为了救她的命,尚未及有别的想法。后来两人患难与共,情意渐生,虽然都颇有生死相许之意,但也并未做过出格的事情。这时在这黑暗的山洞之中,星野樱树突然主动地来亲吻王祥,在他看来,实在有受宠若惊之感,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其他,微微张开口便迎上去。
  
  谁知星野樱树本来柔软的嘴唇,这时再碰到时竟然硬而冰凉,香滑的舌头也仿佛成了一根长长的钩子,迅速往王祥口中伸来。王祥陡然惊觉,把头一扭方堪堪避过去,同时不由地“哇哇”大叫,极力挣扎着想摆脱她站起来。
  
  星野樱树突然伸出双手,将他牢牢箍住。王祥心念电闪,已知多半是遇上了恶鬼。他曾经听阅汉堂的少掌柜苏薄说起过,遇到恶鬼之时,万不可与它斗力,因为人力有时而穷,如何敌得过恶鬼的力量?当下便不再挣扎,强自镇定心神。
  
  星野樱树见他不再挣扎,便也停住不动。王祥努力压下心里的恐惧,大着胆子道:“阁下是谁?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跟我们为难?”声音不由地微微颤抖。
  
  星野樱树突然“嘿嘿”冷笑两声,道:“无冤无仇?哼,我又跟谁有冤有仇了?为什么死了都还要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哈哈哈……”说着忽哭忽笑,声音刺耳如同夜枭,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哪里是星野樱树那清脆婉转的声音?
  
  王祥心道:果然是个恶鬼,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唉,早知道有今日,就该跟少掌柜学几手治鬼的法子了。如今……对了,当务之急是先要把樱树救醒,免得她被这恶鬼害死了。便道:“这位……呃……老前辈,我们实是与您无冤无仇,您先把我……把我朋友放了,是谁害了您,我们去把他杀了帮你报仇可好?否则,大不了我们两个死在这里,您的冤仇,天下就无人能知了。”
  
  那恶鬼又是“嘿嘿”一笑,道:“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那大仇人神通广大,你们怎么惹得起?”说着又哭了两声,接着道:“我在这里被囚禁了三百多年了,也不得脱胎转世,实在是闷得狠啊。你两个小鬼死在这里,也休想出去,陪着我说说话,那也好得很啊……哈哈哈哈……只是我的大仇,却报不了了……”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王祥听它哭得伤心,心下也觉恻然,突然想起火牢中那些尸首,便道:“你的仇人是谁?莫非是八卦教?”那恶鬼止住哭声,奇道:“八卦教?那是什么教?”
  
  王祥一转念便即想到:他在这里被囚禁了三百多年,那时八卦教只怕还没创教呢,又想,八卦教他既然不知,把清水教说出来也是白搭,便接着道:“八卦教小小教门,您老人家不知道也不奇怪。但龙神您总是知道的吧?不管你那仇人多厉害,有龙族的人出头,还有什么报不了的仇?”他这时念头转得几转,已是别无他法,只得把这事往星野樱树身上推了。
  
  谁知那恶鬼听他提到龙神,突然变得很激动,跳起来大声道:“龙神?你也知道龙神?”他这一跳起来,王祥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连忙站起。
  
  那恶鬼听到“龙神”两个字,突然如此激动,实是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又怕那恶鬼伤了星野樱树,也不及多想,便紧跟着那声音,去抓星野樱树的手。
  
  谁知那恶鬼突然发起狂来,捶胸顿足,“哇哇”大叫,觉得王祥去抓他,便一拳击来。王祥虽然学武未久,但这一拳击来,力度奇大,风声也不小,他听声辨位,一闪身便已躲过。那恶鬼毫不停留,又一脚向他腰间踢来,他这下躲避不及,正被踢在腰眼之上。
  
  黑暗之中忽地光芒耀眼,一闪即没。原来那一脚正踢到插在王祥腰间的龙骨上。只听得那恶鬼“吱吱”尖叫两声,便退到黑暗之中,星野樱树却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王祥见那龙骨可避邪鬼,便拿出来握在手里暗暗戒备,同时向地上去摸星野樱树的所在。一探她的鼻息,只觉又渐渐暖起来,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但大敌当前,他也不敢疏忽,这地方黑不见物,也不知那恶鬼是什么模样,颇觉棘手。
  
  那恶鬼退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又惊又怒,恨恨道:“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王祥把那龙骨往身旁的岩壁上随手一敲,便“噗噗”地敲下两块石头来,同时火星连闪。他嘻嘻一笑,正待答话,却听星野樱树道:“这是驱鬼辟邪的神符,要不要借你看看?”王祥听她开口说话,心中大喜。原来她自从被王祥背着攀上山洞,便昏昏沉沉地昏迷过去,这时一旦清醒,一转念间,已明白当下局势。
  
  王祥心里暗暗赞她聪明,也跟着道:“不错,我这神符杀鬼除妖威力无穷,咱们敬你是老前辈,不想伤你,你还是放我们走吧。若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往生转世,我们……”星野樱树听他随口许诺,连忙暗暗地掐了他一把。
  
  王祥一顿,随即明白她她的意思,便住口不言。谁知这些微妙情势竟皆被那恶鬼洞晓,一语点破道:“哼,你这小丫头,看似精灵古怪,却是打错了算盘……”王祥听那声音,这时竟不知他什么时候从身前转到了身后,不由大骇,又听那声音忽前忽后地接着道:“我不得往生转世也不打紧,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王祥手握那块龙骨左右上下地挥动,扶着星野樱树背靠洞壁站着,心急如焚。那龙骨虽能避邪,但好像并不如何灵验,否则早先星野樱树就不会被那恶鬼附身了。他却不知道,那龙骨本来也是异宝,只是他们不懂使用之法罢了。他心念电转,只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好在那恶鬼似乎对那龙骨也颇为忌惮,不敢贸然上前。
  
  星野樱树一昼夜未饮未食,早已虚弱不堪,这时只恨自己清眸刀不在手里,否则何惧一个恶鬼?又恨自己学问不精,不能识破那龙骨上的奥秘……一时气馁,无奈之下便道:“老……老前辈,不瞒您说,我乃是龙族第五百三十一代黑护法。我们龙族中异人无数,更有龙神庇佑,要使您往生转世,实在不是难事。我们答应你,一定帮你……帮您办到,还请您指点我们出去,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她话音未落,那洞里突然间阴风漫空,刹那间飞沙走石,只听那恶鬼惨然长笑。两人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一时都不敢稍动。
  
  过了许久,那阴风渐渐息下来。只听那恶鬼又道:“你两个小鬼,我若要治死你们,早就下手了,你们焉有活路?”王祥与星野樱树双手互相握了一握,明白他这番话乃是让两人对他感恩的意思,接下来定要谈条件了。星野樱树便道:“那是自然,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一生一世也不敢忘。”
  
  那恶鬼冷哼一声,嘶哑着声音又道:“既然知道我的恩德,那么我便要你们去为我做一件事情。”王祥心里暗暗嘀咕,想着请几个老和尚来念几卷经文,帮他超度超度,让他自去脱胎转世,倒也不难。
  
  星野樱树却暗想,他既如此郑重,那事定然极为难办。但当此之时,除了暂时答应,也别无他法,被困在这洞里,无粮无水,拖久了也难逃一死,便应道:“您老人家但有所命,我们无不凛尊。”
  
  那恶鬼怪笑一声,声音一阵飘忽,又在他们头顶响起:“我不要你们帮我超度,也不愿脱胎转世。”王祥心中大讶,又听他向星野樱树道:“你这小丫头,果然便是龙族的黑护法?”
  
  星野樱树心中也是大奇,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便应道:“是。”那恶鬼冷笑一声,道:“你若假冒龙族的护法使者,只是自找麻烦。”接着又道:“你既是龙族中人,让我脱胎转世当然容易得紧,只是再堕轮回,却非我所愿。”
  
  王祥与星野樱树心念电转,不由同时“啊”地叫出声来,王祥不能相信似的脱口问道:“你……你莫非是想重生?可是你……你已经死了上百年,这……这却如何能够?”
  
  那恶鬼嘿嘿一笑,嘶哑着声音道:“凤神西王母有不死之药,龙神东王公有重生之术,天下谁人不知?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向龙神求得那重生之术……”笑声之中,说不出的邪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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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青狐
  
  那恶鬼当年被人以邪术治死,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委实惨不可言。他心中怨毒日积月累,能否往生转世已不在意下,念念不忘的,却是重生于世,手刃大仇。若是赶不及重生,那仇人死了,也要找到他的转世来报仇雪恨。
  
  但世间虽大,也只听说龙神东王公有重生之术。而那东王公传说居于东海地陷之处,等闲谁能见着?何况他此时肉身既死,形神离散,又被人用异术困在这山洞里,就算东王公不在东海,他也没有任何机会见到。龙神的重生之术就仿佛黑暗中仅有的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却又如此渺茫。多年来他心中煎熬,实在难以尽述。
  
  谁知天可怜见,居然有龙族的护法使者送上门来,这样惊喜,实在难描难画。他早先听到王祥提到龙神,便已手舞足蹈,激动万分,后来又听星野樱树自称是龙族护法使者,更是惊喜欲狂,忍不住大作阴风,飞沙走石。
  
  那恶鬼把条件一提出来,王祥与星野樱树两人不由面面相觑。黑暗中看不见各自表情,但双手互握,也都能感到对方的惊奇讶异。
  
  星野樱树略一思量,便道:“龙神有重生之术,天下皆知,只是……只是龙族九大护法,黑护法品级最低,我自当去求龙神,但能不能求得到,尚是未知之数。”
  
  那恶鬼阴恻恻一笑,道:“那我就不管了。明白告诉你,我已对这小兄弟施了‘鬼名咒’,若你不能为我求得重生之术,那么——”说着便嘿嘿阴笑,“——你这小郎君所受折磨,更要比我痛苦千倍万倍……哈哈哈哈……”
  
  星野樱树大惊失色,道:“你……你……”已是急得说不出话来。王祥倒没觉得身上有什么异变,握住她颤抖的手道:“我很好,别听他瞎说。”接着便对那恶鬼道:“就这么定了,我们去为你求重生之术,你该放我们出去了吧?”
  
  那恶鬼听他应允,心中欢喜无限,道:“我老人家好意提醒你们,这‘鬼名咒’以百鬼之名为咒,在我未死之前,天下已无人破得。你们只有一条路走,那便是拿重生之术来换我的破解诅咒之法。所以最好别去枉费心机,离开此地之后,火速去为我求那重生之术是正经。拖的时间越久,你痛苦越甚,百日之后群鬼毕至,把你折磨得你半人半鬼,半妖半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
  
  星野樱树定了定神,心里明白此事已难改变,便道:“阁下尊姓大名?还望见告。龙神倘若问起,我也好有个交待。”
  
  那恶鬼长声惨笑,道:“尊姓大名?哈哈……我沦落到这步田地,还说什么尊姓大名?”说着声音渐飘渐远,又远远传来:“快快去吧,别忘了那‘鬼名咒’……嘿嘿……”那山洞里回声阵阵,飘忽不定,诡异莫名,最后终于消失不闻。
  
  星野樱树道:“你感觉怎样?”王祥也道:“你感觉怎样?”两人话一出口,正跟对方说在一处,不由地凄然而笑,互相握紧了手。星野樱树黯然道:“都是我拖累了你……”王祥嘻嘻一笑,道:“那祝老爷子号称卜算之术的正牌传人,看来还真不是吹牛,果然被他算中。嘻嘻。这都是我命中注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们快离开这鬼洞是正经,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星野樱树叹口气,也不要王祥背了,只牵了他手,摸索着前行。黑暗中在那崎岖不平的洞里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地势渐高,却仍是黑不见物。两人这时都已疲惫不堪,但均不敢停下来歇息,只得强撑着往前挪步,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后来终于渐渐觉得些光亮。

又往前转了几个大弯,那光越来越亮。两人振奋精神,再走得片刻,耳中水声大振,眼中天光大亮。又转一个弯,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洞口。两人大劫余生,均是喜不自禁,一起向前奔去。奔到近处,方见那洞口其实不大,外面正挂着一条瀑布,水声轰轰,震人耳鼓。两人禁不住相拥欢呼。
  
  星野樱树站在洞口,只觉淋淋漓漓的水汽扑面而来,实在说不出的爽快。她张开口狠狠吸了几口气,拉着王祥的手,纵身一跃,轻飘飘地便从洞口落下,往瀑布下面的深潭落去。
  
  这时正是九月中旬,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高山上为秋霜染成红绿斑驳的林木,照着碧绿澄澈的潭水。潭水甚凉,但两人都不觉得。星野樱树久旱得水,更是喜不自胜,赖在水里不愿出来。王祥爬上岸去,采了些果子,隔水丢给她,她吃饱喝足,这才上岸。
  
  王祥见她在水里洗净了灰土,容光焕发,顾盼之间,仿佛满山的秋色,都落进了她黑亮黑亮的眼眸之中。那一身黑衣久为烈火所炙,已有多处破洞,这时又被水浸湿,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窈窕,妩媚动人。
  
  星野樱树见他看着自己发呆,嫣然一笑,柔声道:“那恶鬼说对你施了什么‘鬼名咒’,你现在感觉怎样?”那声音如丝绸一般柔软细滑,却弹性十足,已是回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
  
  王祥正自出神,不由愣了一愣,道:“嘿,他多半是吓唬咱们的吧?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呢。”星野樱树眉头皱了一皱,道:“只怕没这么简单。或许你体质有异,那诅咒发作的慢罢了。他又说什么‘百日之后,群鬼毕至’什么的……嗯,好在我们总算逃出来了,等大仇一报,我便立即到东海去见龙神,向他求那重生之术,回来跟那恶鬼换取破解这诅咒的办法。”
  
  王祥一呆,道:“什么大仇一报?”星野樱树白他一眼,冷然道:“自然是八卦教的大仇。我们两个差点死在那鬼地方,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王祥见她本来巧笑嫣然,这时脸色说变就变,刹那间双目如冰,心里不由打个突,讷讷道:“忘是忘不了的,可是……”他虽然不喜欢八卦教,但深心里又实在不愿与他们为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星野樱树既被抓住一次,这回再去,怕也讨不了好。只是这两条理由,一条也说不出口来,当下便嗫嚅着说不下去。
  
  星野樱树见他神态,也已猜出几分,脸色愈加难看,冷冷道:“可是什么?你怕我再被他们抓住?哼,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说着将右手一摇,便听那手链上的铃铛“叮呤呤”几声脆响。王祥去拉她的手,也被她甩开,要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只听潭水“轰隆”一声巨响,一条黑龙跃出水来,正是星野樱树的坐骑黑龙。
  
  王祥不知天下水脉原本相通,心里大奇,正要问星野樱树这黑龙从何而来,却见她已轻轻一跃,落在那黑龙头上,攀住龙角。他不由大惊,立时明白过来,她这是负气自去报仇,那是何等危险?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便纵声大叫:“好姐姐……你……你听我说……”说着心里一急,也跃到潭水之中。
  
  星野樱树淡淡道:“你既不愿去,我自己去就是了,又来啰嗦什么?你在这里等着好了,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王祥答话,水花一翻间,那黑龙已带着她向深潭之中潜去。王祥这时想追也无从追起,只看着那潭水渐渐平复如初,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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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护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潭水微晃,王祥心里大喜,也顾不得再看那少女是妖是鬼,转身便向着潭边奔去。一眨眼间,只见那潭中浪花涌动,星野樱树的那条黑龙破水而出。
  
  满天的星光之下,王祥见星野樱树攀住龙角,俏生生地站在黑龙头上,心中狂喜。正要纵声大呼,又见那潭水波浪一翻,一条火红色的大龙从水中涌出,龙背上却站着一个身着红衫的青年男子。他那“樱树姐姐”几个字已到嘴边,却硬硬地忍住没叫出口。
  
  这时,星野樱树已轻飘飘地跃起,在王祥面前落下。王祥见她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满面春风地道:“嘿,这下子可算是报了我们的大仇了。你在这里等急了吧?诺——”说着便伸手递过一把弯刀。王祥见那刀形式奇古,正是自己的宝刀“眀月缺”,便接过来随手挂在腰间,心里有一肚子话,只是说不出口。
  
  星野樱树向那红衫男子一招手,道:“傅大哥,你来!”王祥只觉眼前红影一晃,那男子已站在面前,向王祥微笑颔首。只听星野樱树道:“来,你们俩先认识认识。这位是龙族第五百二十八代红护法傅星燃——”那傅星燃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阁下便是王祥吧?幸会幸会。我听樱树说,多亏阁下救了她的性命,在下感激不尽。那钱塘江之事,我们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王祥听他话音,仿佛与星野樱树有什么瓜葛,心里一沉,便不由色变。他年纪尚轻,阅历也少,喜怒最易形于颜色,嘴里虽然也说了“幸会”,却殊无欢喜之意。星野樱树见他神色不对,便上前拉住他手,对傅星燃道:“傅大哥,这是阿祥,也不是外人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呢。”
  
  王祥见她神态之间显然对自己更为亲近,心里便舒服了些。又听星野樱树道:“阿祥,我这次去八卦教报仇,多亏了傅大哥帮手,你改日倒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那傅星燃见他俩神态亲昵,心里颇为不悦。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说道:“大家既是自己人,都不必客气。”又突然深吸两口气,皱眉道:“狐香?这里莫非有狐妖来过?”
  
  王祥听他提到,这才想起方才那少女,转过头来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不由便“咦”了一声。星野樱树这时也闻到了空气中那淡淡的香气,握住王祥的手紧了一紧,寒着脸道:“阿祥,你老实说,这里是不是真有狐妖来过?”
  
  王祥尚未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方才是有一个姑娘来过,怎么突然不见了?”傅星燃却摇头叹道:“那多半便是狐妖了。狐妖中的女子最是喜淫善媚,惑人无数,王兄弟……血气方刚,可千万别着了她们的道儿呀。”说着便古怪地一笑。
  
  星野樱树本来拉着王祥的手,笑语晏晏,这时突然眉毛一竖,甩开他的手,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王祥大惊,心里那念头总算及时转过来,连忙追上去将她拉住,道:“樱树姐姐,你……你听我说……”
  
经过这么几次,他也差不多摸清了星野樱树的脾气,赔着小心好好解释了一番,总算让她转嗔为喜。谁知手臂又被她突然抓住,狠狠掐了一把,道:“以后若再去见什么狐狸精,我就把你双眼挖出来,把你的皮揭了!哼。”她这时气力已复,神完气足,一掐之下把王祥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转头看见傅星燃在不远处呆呆站着,心里又不由地为这一掐暗暗得意,便“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
  
  星野樱树见治得他也够了,一笑而罢,又拉了他手,走到傅星燃面前,道:“傅大哥,那‘鬼名咒’既是无法可解,小妹便只好去见龙神,求那重生之术了。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咱们就此别过。”
  
  傅星燃却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见外。我左右无事,便随你去见龙神如何?两个人求,总比你一个人求要好些。”星野樱树沉吟了一下,转头去看王祥,见他神色不悦,便道:“不必了。小妹另有一点儿私事要做,就不劳烦傅大哥了。”
  
  王祥见她一口回绝,心里很觉舒服,便对傅星燃笑一笑,道:“傅兄请了。”携了星野樱树的手,转身便往谷外走去。谁知那傅星燃却道:“两位请等一等……王兄弟可识得出山的路径么?”
  
  王祥停住脚步,微微一愣。他白天时曾登高远眺,但见山连着山,哪里有什么路径?他不知傅星燃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正要请教傅兄。”傅星燃笑道:“不敢。此山名为浮山,在皖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两位由此一直往北,便可见到官道了,只是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可惜樱树妹妹的黑龙尚不能够腾云驾雾……唉,最主要的倒是王兄弟不是龙族中人,走不得水路。否则由水路而行,倒是近便多了。”
  
  王祥听他话中之意,显是看不起自己,心中热血上涌,头脑一热,也不及多想,便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我们便走水路如何?你的黑龙不会讨厌我罢?”
  
  星野樱树见他们两个较上了劲,也很气恼傅星燃多事,便欢喜地道:“那好得很呢。贪黑最听我的话了,我喜欢的,它自然也喜欢了。”王祥这才知道她那黑龙原来叫什么“贪黑”,“真是古怪的一个名字。”他想。只见那贪黑在潭中一个翻身,昂首轻吟一声,在瀑布的轰响声中,显得清越无比。
  
  王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在傅星燃面前失了面子,便携着星野樱树的手,往那潭中黑龙跃去。傅星燃见他身法笨拙无比,却一下蹿出数丈,轻飘飘地落在那黑龙头上,也不由略感意外。
  
  星野樱树凑到王祥耳边,道:“你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憋不住时,就握紧我的手,我自有法子救你。”王祥微微一笑,却毫不在意。他一时头脑发热,不欲被傅星燃小看了,又对自己水性颇为自信,却没想到,在深浅莫测的下河之中潜游,怎比得在陆上的江河里?
  
  这时一旦入水,他早先憋住的一口气便很快用尽。又死死憋了片刻,只觉头昏脑胀,嘴巴一张,便喝下一大口冷水。自从魂魄中融入了火鸟赤鷩的异魂,他的魂魄体质均已大变,已算得半个凤族中人。那凤族五行属火,与龙族截然相反。自来水火不容,火盛则克水,水盛则克火,他这时潜入地下河中,便如同一粒火种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焉有生理?
  

那黑龙在水底潜游甚速,转眼间便游到了地下河深处。星野樱树一手攀住龙角,一手握着王祥的手,突然觉得他手紧抓一下,便知道他憋不住了。好在她心里早有准备,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便用双腿勾住龙角,将王祥横着搂住,用嘴巴将气度到他嘴里。
  
  龙族之属皆是水族。龙族护法虽为人类,但皆得龙神传授水中呼吸的秘术,练到功力深厚之时,全身毛孔皆可在水中呼吸自如,与在陆上无异。星野樱树这时功力尚浅,自己呼吸是绰绰有余,但既要照顾王祥,因此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保得两人不死。她心中气恼,恨极了傅星燃,却没想到最主要的是王祥自己意气用事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他们两个苦苦支撑了许久,几乎便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黑龙一摆龙尾,跃出水面。这时已将近黎明,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那黑龙驮着两人,缓缓游到岸边。两人疲惫不堪,毫无气力,爬到岸边,各自沉沉睡去。
  
  王祥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他见星野樱树兀自沉睡未醒,回思昨夜之事,不由感到微微后怕,深恨自己意气用事,险些便累了两人性命。这时一旦知错,便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凡有所作,必深思熟虑,谋定而动,永远改掉这轻率好胜的毛病才好。
  
  正胡思乱想间,星野樱树也已醒来。王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两人相对大笑。再看看四周地形,原来此处便是长江岸边。
  
  星野樱树道:“你此刻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王祥嘻嘻一笑,道:“也没觉得怎么。我看那老鬼多半是吓唬咱们的。”星野樱树摇头道:“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我问过傅大哥,他说他也没听说过‘鬼名咒’这种诅咒,但……既是无形无迹,恐怕……恐怕会非常厉害……”
  
  王祥沉吟不语。星野樱树又道:“那块龙骨还在你身上吧?”王祥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她,她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三百多年前,龙族的奇行术失落,曾惹得龙神大发雷霆。而今我若是将这刻有‘御风术’奥秘的龙骨带回去,便是大功一件,那时乘机向他求取重生之术,便多了几分把握。”王祥并不在意那龙骨归谁,便道:“既然如此,你拿去就是了。”
  
  星野樱树白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笨?这样的秘术,千万年来也难得一见,怎能说送给别人便送给别人?”王祥一时不解其意,又听她道:“我是在想,若我们能够识读出上面的文字,录作副本,那时便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也没什么打紧……我们若是学会御风之术,昨夜就不会差一点死在那地下河里了。”
  
  王祥听她说得有理,便道:“这事容易。我们仓促之间虽然识读不了,但可以将上面的字照形描下来,留待以后慢慢认。你先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便是。”星野樱树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快去快回,东海虽远,百日时间也尽够了……唉,希望在我回来之前,那诅咒不会发作才好……”说着,已是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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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护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潭水微晃,王祥心里大喜,也顾不得再看那少女是妖是鬼,转身便向着潭边奔去。一眨眼间,只见那潭中浪花涌动,星野樱树的那条黑龙破水而出。
  
  满天的星光之下,王祥见星野樱树攀住龙角,俏生生地站在黑龙头上,心中狂喜。正要纵声大呼,又见那潭水波浪一翻,一条火红色的大龙从水中涌出,龙背上却站着一个身着红衫的青年男子。他那“樱树姐姐”几个字已到嘴边,却硬硬地忍住没叫出口。
  
  这时,星野樱树已轻飘飘地跃起,在王祥面前落下。王祥见她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满面春风地道:“嘿,这下子可算是报了我们的大仇了。你在这里等急了吧?诺——”说着便伸手递过一把弯刀。王祥见那刀形式奇古,正是自己的宝刀“眀月缺”,便接过来随手挂在腰间,心里有一肚子话,只是说不出口。
  
  星野樱树向那红衫男子一招手,道:“傅大哥,你来!”王祥只觉眼前红影一晃,那男子已站在面前,向王祥微笑颔首。只听星野樱树道:“来,你们俩先认识认识。这位是龙族第五百二十八代红护法傅星燃——”那傅星燃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阁下便是王祥吧?幸会幸会。我听樱树说,多亏阁下救了她的性命,在下感激不尽。那钱塘江之事,我们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王祥听他话音,仿佛与星野樱树有什么瓜葛,心里一沉,便不由色变。他年纪尚轻,阅历也少,喜怒最易形于颜色,嘴里虽然也说了“幸会”,却殊无欢喜之意。星野樱树见他神色不对,便上前拉住他手,对傅星燃道:“傅大哥,这是阿祥,也不是外人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呢。”
  
  王祥见她神态之间显然对自己更为亲近,心里便舒服了些。又听星野樱树道:“阿祥,我这次去八卦教报仇,多亏了傅大哥帮手,你改日倒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那傅星燃见他俩神态亲昵,心里颇为不悦。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说道:“大家既是自己人,都不必客气。”又突然深吸两口气,皱眉道:“狐香?这里莫非有狐妖来过?”
  
  王祥听他提到,这才想起方才那少女,转过头来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不由便“咦”了一声。星野樱树这时也闻到了空气中那淡淡的香气,握住王祥的手紧了一紧,寒着脸道:“阿祥,你老实说,这里是不是真有狐妖来过?”
  
  王祥尚未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方才是有一个姑娘来过,怎么突然不见了?”傅星燃却摇头叹道:“那多半便是狐妖了。狐妖中的女子最是喜淫善媚,惑人无数,王兄弟……血气方刚,可千万别着了她们的道儿呀。”说着便古怪地一笑。
  
  星野樱树本来拉着王祥的手,笑语晏晏,这时突然眉毛一竖,甩开他的手,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王祥大惊,心里那念头总算及时转过来,连忙追上去将她拉住,道:“樱树姐姐,你……你听我说……”
  
经过这么几次,他也差不多摸清了星野樱树的脾气,赔着小心好好解释了一番,总算让她转嗔为喜。谁知手臂又被她突然抓住,狠狠掐了一把,道:“以后若再去见什么狐狸精,我就把你双眼挖出来,把你的皮揭了!哼。”她这时气力已复,神完气足,一掐之下把王祥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转头看见傅星燃在不远处呆呆站着,心里又不由地为这一掐暗暗得意,便“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
  
  星野樱树见治得他也够了,一笑而罢,又拉了他手,走到傅星燃面前,道:“傅大哥,那‘鬼名咒’既是无法可解,小妹便只好去见龙神,求那重生之术了。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咱们就此别过。”
  
  傅星燃却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见外。我左右无事,便随你去见龙神如何?两个人求,总比你一个人求要好些。”星野樱树沉吟了一下,转头去看王祥,见他神色不悦,便道:“不必了。小妹另有一点儿私事要做,就不劳烦傅大哥了。”
  
  王祥见她一口回绝,心里很觉舒服,便对傅星燃笑一笑,道:“傅兄请了。”携了星野樱树的手,转身便往谷外走去。谁知那傅星燃却道:“两位请等一等……王兄弟可识得出山的路径么?”
  
  王祥停住脚步,微微一愣。他白天时曾登高远眺,但见山连着山,哪里有什么路径?他不知傅星燃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正要请教傅兄。”傅星燃笑道:“不敢。此山名为浮山,在皖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两位由此一直往北,便可见到官道了,只是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可惜樱树妹妹的黑龙尚不能够腾云驾雾……唉,最主要的倒是王兄弟不是龙族中人,走不得水路。否则由水路而行,倒是近便多了。”
  
  王祥听他话中之意,显是看不起自己,心中热血上涌,头脑一热,也不及多想,便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我们便走水路如何?你的黑龙不会讨厌我罢?”
  
  星野樱树见他们两个较上了劲,也很气恼傅星燃多事,便欢喜地道:“那好得很呢。贪黑最听我的话了,我喜欢的,它自然也喜欢了。”王祥这才知道她那黑龙原来叫什么“贪黑”,“真是古怪的一个名字。”他想。只见那贪黑在潭中一个翻身,昂首轻吟一声,在瀑布的轰响声中,显得清越无比。
  
  王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在傅星燃面前失了面子,便携着星野樱树的手,往那潭中黑龙跃去。傅星燃见他身法笨拙无比,却一下蹿出数丈,轻飘飘地落在那黑龙头上,也不由略感意外。
  
  星野樱树凑到王祥耳边,道:“你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憋不住时,就握紧我的手,我自有法子救你。”王祥微微一笑,却毫不在意。他一时头脑发热,不欲被傅星燃小看了,又对自己水性颇为自信,却没想到,在深浅莫测的下河之中潜游,怎比得在陆上的江河里?
  
  这时一旦入水,他早先憋住的一口气便很快用尽。又死死憋了片刻,只觉头昏脑胀,嘴巴一张,便喝下一大口冷水。自从魂魄中融入了火鸟赤鷩的异魂,他的魂魄体质均已大变,已算得半个凤族中人。那凤族五行属火,与龙族截然相反。自来水火不容,火盛则克水,水盛则克火,他这时潜入地下河中,便如同一粒火种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焉有生理?
  

那黑龙在水底潜游甚速,转眼间便游到了地下河深处。星野樱树一手攀住龙角,一手握着王祥的手,突然觉得他手紧抓一下,便知道他憋不住了。好在她心里早有准备,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便用双腿勾住龙角,将王祥横着搂住,用嘴巴将气度到他嘴里。
  
  龙族之属皆是水族。龙族护法虽为人类,但皆得龙神传授水中呼吸的秘术,练到功力深厚之时,全身毛孔皆可在水中呼吸自如,与在陆上无异。星野樱树这时功力尚浅,自己呼吸是绰绰有余,但既要照顾王祥,因此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保得两人不死。她心中气恼,恨极了傅星燃,却没想到最主要的是王祥自己意气用事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他们两个苦苦支撑了许久,几乎便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黑龙一摆龙尾,跃出水面。这时已将近黎明,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那黑龙驮着两人,缓缓游到岸边。两人疲惫不堪,毫无气力,爬到岸边,各自沉沉睡去。
  
  王祥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他见星野樱树兀自沉睡未醒,回思昨夜之事,不由感到微微后怕,深恨自己意气用事,险些便累了两人性命。这时一旦知错,便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凡有所作,必深思熟虑,谋定而动,永远改掉这轻率好胜的毛病才好。
  
  正胡思乱想间,星野樱树也已醒来。王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两人相对大笑。再看看四周地形,原来此处便是长江岸边。
  
  星野樱树道:“你此刻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王祥嘻嘻一笑,道:“也没觉得怎么。我看那老鬼多半是吓唬咱们的。”星野樱树摇头道:“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我问过傅大哥,他说他也没听说过‘鬼名咒’这种诅咒,但……既是无形无迹,恐怕……恐怕会非常厉害……”
  
  王祥沉吟不语。星野樱树又道:“那块龙骨还在你身上吧?”王祥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她,她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三百多年前,龙族的奇行术失落,曾惹得龙神大发雷霆。而今我若是将这刻有‘御风术’奥秘的龙骨带回去,便是大功一件,那时乘机向他求取重生之术,便多了几分把握。”王祥并不在意那龙骨归谁,便道:“既然如此,你拿去就是了。”
  
  星野樱树白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笨?这样的秘术,千万年来也难得一见,怎能说送给别人便送给别人?”王祥一时不解其意,又听她道:“我是在想,若我们能够识读出上面的文字,录作副本,那时便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也没什么打紧……我们若是学会御风之术,昨夜就不会差一点死在那地下河里了。”
  
  王祥听她说得有理,便道:“这事容易。我们仓促之间虽然识读不了,但可以将上面的字照形描下来,留待以后慢慢认。你先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便是。”星野樱树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快去快回,东海虽远,百日时间也尽够了……唉,希望在我回来之前,那诅咒不会发作才好……”说着,已是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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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视鬼
  
  两人到官道上一打听,方知此处正是皖南池州府地界。当下到得一处镇子,买了纸笔,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王祥将那龙骨上的上古文字照形描下,贴身藏好。这才沿江而下,送星野樱树去东海见龙神东王公。
  
  由皖入苏,一路上顺风顺水,两人乘着黑龙昼伏夜行,第二天夜里便到了江苏省扬州府地界。
  
  此时正是中夜时分,天上明月将圆,清辉四散。长江之上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星野樱树心里一动,道:“我跟祖父刚到中土之时,曾在扬州住过两年,知道城中有个阮老爷子,嗜古成癖。听说他家里收藏着许多古物,上面多有奇形怪状的铭文,也许他能识得那龙骨上的奇怪文字呢。”
  
  王祥本打算将星野樱树送到海上,便即回杭州找自己的师父——阅汉堂的老掌柜苏子山来看看这龙骨上描下来的文字,这时听星野樱树说扬州可能有人识得,便道:“反正扬州城就在左近,我们便去看看何妨?”
  
  星野樱树摇摇头,道:“不,你身上的诅咒随时都可能发作,岂可儿戏?我还是先去东海求那重生之术才是。你修行有限,既然无法同去,也不必再送我,这便到扬州城去吧。若能早日学会御风术,便到东海上的‘苍灵之墟’来寻我。若百日之内不能学会,那时我们便在长江入海之处相见吧。无论如何,我必会设法解除你身上的诅咒……”
  
  王祥听她眨眼间已做了决定,竟没有自己参与意见的余地,便有些不悦。但连日相处,已知她生性惯于一意孤行,忽喜忽怒,往往不可测度,又知她是为自己好,便不言语,只听她安排。事实上星野樱树也不容他答话,心念一动间,黑龙已向着岸边游去。
  
  两人上了岸,王祥想到离别在即,心里不禁酸酸地。他肚子里空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口来。天上明月如玉。江风浩荡,扬起他们单薄的衣袂。
  
  过了半晌,王祥方道:“你……你千万要自己小心……”星野樱树嫣然一笑,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啦。放心好了,我生在海上,长在海上,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你自己,要格外小心才是……我想来想去,那‘鬼名咒’既是以百鬼之名为咒,说不定便是鬼道中的邪术……只是那鬼道既是人皇传下的十大正教之一,说来不该有什么阴毒害人之术。唉,不过正邪之分,原本就难说的紧……此时我最怕那诅咒突然发作……”
  
  说着,她身子突然一抖,紧张地道:“你……你还是别去扬州了吧,快回教中命你手下教众去寻访鬼道传人,若能寻到,或许便会有法子化解那诅咒……”
  
  这时,如水的月光照在她脸上,仿佛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雾,越发显得她的容颜清丽无俦。王祥见她一时变了好几个主意,无不是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不已,便紧紧握住她手,道:“我会保重自己的……只是……盼你早些回来……若我能学会那御风之术,便来寻你……”

星野樱树叹口气,黯然道:“我又何尝舍得你呢……”说着突然盯住他,口气一转道:“不过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可同别的姑娘说话,若是让我知道了……哼……”说着,她那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里,森森杀气一闪而过。
  
  王祥受那杀气感应,脊背上一股凉气嗖嗖升起。这时星野樱树脸上的神色却又温和起来,嫣然一笑道:“好兄弟,多多保重,乖乖等姐姐回来吧……”说着上前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翻身跃起,落在江边的黑龙头上。
  
  王祥立在江边,见那黑龙驮着她潜入水底,面对明月下浩浩汤汤的江水,心里百味杂陈,难以尽述。他这几个月连遭异变,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便对龙族切齿痛恨。谁知阴差阳错,自己竟与龙族中的护法使者……这时自己中了什么“鬼名咒”,又要靠龙神来救,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如何说得清楚?
  
  他呆呆立了片刻,竟是越想越糊涂,便索性不再费神,在江边一处背风的地方,胡乱躺下睡了。这时正是深秋时分,夜露已凉,但他周身上下随时热流涌动,丝毫不觉得寒冷。
  
  天亮时分,王祥爬起身来,到路上找到行人一问,知道此处正是瓜洲渡,离扬州城还只二十多里地。他也不急,施施然信步行去,不多时便到了城里。
  
  那扬州城乃是东南重镇,自古便是风流繁华之地,商业之盛,颇不输于杭州。王祥初到陌生地方,心中好奇,并不急着去找星野樱树说的那个嗜古成癖的阮老爷子,便四处乱走。他走着走着,转过一个弯,突然见到一条横街两边摆满了古玩字画,其中人流穿梭来去,竟是个小小的市场。
  
  他自幼在古玩店里学徒,古玩字画正是最亲近的东西,这时一见,自是大喜过望,便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过去。谁知接连看了几个摊子,皆是大失所望。原来那些摊子上摆的,不是仿品便是赝品,更有些东西,全不入流。
  
  很快将这一条小横街走完,直看得他连连摇头,不由便走到街道两边的铺子里去。谁知那些铺子里面,也殊无可观。王祥自然知道做古玩生意的规矩,真正值钱的好东西多不会摆在明处。但即管如此,那也得说得过去才好,像这样连着几家铺子一件像样的东西没有,还真是稀奇。
  
  胡思乱想间,又走到一家铺子里。他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在一幅《墨梅图》前停了下来,细细观看。皱着眉看了半晌,微微摇头,又低头思索。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小兄弟,这画如何?”王祥一惊,转头一看,只见面前立着一个青年书生,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一身青衫,面容清瘦俊朗,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王祥看他一眼,随口道:“这画奇怪。从笔墨上看,确乎是冬心先生的真迹,从题款的内容上看也是。”那书生听他说得有趣,奇道:“哦?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奇怪之处?”
  
  王祥指着那题款道:“问题就在这题款上。照这画上所题,此画画于乾隆二十八年,冬心先生其时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他老人家浸淫古碑几十载,此时人笔俱老,笔法断不会如此轻浮无力……可看这梅花与印章,又绝非作伪者所能为,岂不是天大的怪事?”
  

那青年书生听他说完,哈哈大笑,道:“好眼力!好眼力!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王祥听他问到自己来历,心里一凛,但仓促间想要撒谎已来不及,便索性直接道:“我叫王祥。”那青年书生施了一礼道:“在下阮元,草字伯元。得识王兄弟,幸何如之。此处没有好画,王兄弟可愿随我一同到天宁寺去走走?”
  
  王祥听这书生说话文绉绉的,性情却颇为豪放,心里很觉亲近,便道:“天宁寺?那是什么地方?”阮元道:“那也是一处卖字画的地方,却比这里大得多,也很有些名家真品呢。”
  
  王祥恍然大悟,原来此处只是些小地摊小铺子,扬州城真正卖古玩字画的大市场,并不在此处。他想着此时左右无事,又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
  
  阮元向掌柜道:“这幅《墨梅图》,可是两峰先生寄在这里的?”那掌柜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阮元不耐烦等,便命他将那画卷了,买了带走。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一路逶迤而行,只转了一条街道,便到了天宁寺。谈话中阮元知道王祥是初来扬州,当下便给他介绍天宁寺的来历典故。两人边说边走,因为要去看画,便不进寺里去。
  
  又转过一个街口,便见一条大街上,尽是气派讲究的古董店,王祥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了杭州城的朱雀大街。
  
  阮元带着他,径直往街右边挂着“通古斋”牌匾的一家店里走去。一进店门,便有伙计招呼道:“哟,阮公子,您来啦。请里边坐,我这就给您沏茶去。”阮元将那伙计扯住,笑道:“你们大掌柜不在么?不用沏茶了——快去把罗老爷给我请来,就说我带了个朋友在这里,要见见他。”
  
  那伙计道:“掌柜的就在后边呢。您先坐着,我去把掌柜的请来,再去请罗老爷。”说着便去了。阮元对王祥道:“咱们先随便看看,稍后介绍两位朋友给你认识。”
  
  王祥答应着,便在店里四处打量。这一看之下,便知此店果然不凡。架上摆的虽无价值万金的珍器秘玩,但罕见的古董却也不少。墙上挂的字画,宋元名迹也所在多有,近世以来诸名家,自傅山、石涛、八大山人,直至王时敏、恽寿平、金农、郑燮、李鱓、李方膺等人,也颇多真迹在此。
  
  他四处看着,不觉在一幅近人罗聘的《鬼趣图》前面,停了下来。
  
  他曾听师父苏掌柜说起过,江湖上传说那罗聘乃是天生的异人,双目能够视鬼。尝作《鬼趣图》十卷,挟之以游京师,由此名动天下,成为自古以来画鬼的第一名家。因他曾问学于金农,有师徒之谊,所以世人往往把他二人相提并论,一同列入“扬州八怪”。
  
  王祥见那《鬼趣图》满纸笔墨氤氲,画着一大一小两只奇鬼相戏。其中大鬼正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抛给小鬼。这画初看之下虽觉有趣,但看得久了,便觉鬼气森森,砭人肌骨。王祥心中忽有所感,竟不由地抖了一下。
  
  阮元一直在他背后站着,见状不由哈哈一笑,道:“怎么?王兄弟可是怕鬼?”王祥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摇头道:“今天不知怎么了,唉……说起来,那真的鬼,比这还要可怕许多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突然有个女子声音响起道:“哦?如此说来,莫非阁下也可以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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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阴阳眼
  
  王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裙的中年女子正从后堂走进来。接着便听阮元道:“大掌柜来了,快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王祥王兄弟。”又对王祥道:“这位是周大掌柜……”
  
  王祥一听到“掌柜”二字,不由便想到阅汉堂的老掌柜,自己的师父苏子山,加上又是在古玩店这样的地方,一时激动,便习惯性地打了个千儿,道:“给……给老掌柜的请安。”那女子正笑着要跟王祥招呼,听他称自己什么“老掌柜的”,不由愣住。阮元也一下子呆在当地。
  
  见到掌柜的便打千儿请安,乃是王祥自小养成的习惯,这时话一出口,方注意到对方年纪不过四十许间,容色虽衰,却并不见老态,立时便知失言。那周掌柜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咯咯”一笑道:“王兄弟,你看奴家有那么老么?”
  
  王祥越发窘迫。好在阮元在一旁笑道:“小弟一向叫‘大掌柜’叫惯了,却没想到这‘大掌柜’大则大矣,却不如王兄弟这一‘老’字下得贴切呢。古书上说‘老而为寿’;又说‘长而不衰为寿’——看来便是小弟,日后也要改口叫‘老掌柜’了呢。哈哈……”
  
  那周掌柜听了,花枝乱颤地笑道:“无怪人家都说阮秀才才高八斗,可怜奴家自以为青春未老,竟硬生生地被说成了老太婆!”说着又笑。一时间气氛便自然许多。
  
  这时,那店里的伙计已经回来,忙给三人端茶倒水。阮元便问:“可见着罗老爷了?他怎么说?”那伙计道:“见着了,罗老爷说他稍后便来。”
  
  周掌柜又问王祥,是不是真见过鬼?王祥心知这事说来话长,何况别人也未必肯信,便含糊过去。那周掌柜察言观色,知他不愿多言,也不再问。
  
  三人闲聊之中,又有一人来到店里。王祥见那人年纪在五十开外,穿着一袭灰布长衫,高大清瘦,很有一种不同凡俗的风骨。尤其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竟闪着微微的紫芒,仿佛能直看到人深心里去。他见阮元和周掌柜都站起身来,一个口称“两峰先生”,一个口称“罗老爷”,心里一惊,便即想到:莫非这人便是排名在“扬州八怪”最末的罗聘罗两峰?
  
  他自幼在古玩书画这一行里学徒,于古今名家所知甚详。那“扬州八怪”乃是近世名动天下的八个大画家,因为画风开亘古未有之新风,行事又往往惊世骇俗,出人意表,故而世人径以“八怪”呼之,坊间多有他们的书画贩卖,江湖上也有许多他们的事迹流传。
  
  其时,八人中已有七人谢世,只有年纪最小的罗聘罗两峰尚在人世,因此王祥一见这人,又听到阮元和周掌柜的称呼,立时便认了出来,差一点便惊呼出声。
  
  当下王祥强自镇定,便听阮元大声道:“两峰先生,来来,小弟今日为你引见一位见识不凡的小兄弟!”说着便拉过王祥。王祥忙道:“不敢,不敢。在下王祥,见过先生。”说着便施了一礼。
  
  那人一双紫芒闪动的眼睛紧紧盯住王祥,并未答礼,却突然道:“小兄弟,我看你……有点不对劲啊,可是……近过什么不洁之物?”

王祥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呆,便转头去看阮元。阮元哈哈一笑,道:“先生说笑了,莫非先生在王兄弟身上,也看到什么鬼怪了不成?哈哈……来,王兄弟,我给你引见: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罗聘罗两峰。你既对丹青一道颇有见地,想必也该听过他的名字——他老人家号称古今第一画鬼名家,是惯能画鬼的,所以看谁都像被鬼上了身一般,你别见怪。”
  
  周掌柜见罗聘古怪的一问,也来圆场,忙吩咐伙计安座沏茶。谁知那罗聘却只看定王祥,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微微摇头,并不跟众人答话。王祥很快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
  
  这时阮元将王祥先前在店里看的那副金农的《墨梅图》取出,道:“两峰先生,此画可是你寄在后街钱掌柜铺子里的?嘿,今日可被王兄弟瞧出破绽啦!”
  
  罗聘一惊,回过神来,便看那画。周掌柜看了一眼,便冷哼一声道:“敢是奴家哪里得罪了罗老爷?有冬心先生的真迹,不拿到通古斋来,却送到钱麻子那里寄卖,白白便宜那个瘪色!”
  
  王祥见那周掌柜三分恼怒之中倒含着七分娇嗔,不由大奇。他这时于男女之事已颇有心得,心中一动,便不由多看了周掌柜一眼。那周掌柜见他注目,又瞥了一眼罗聘,竟不由得低下头去。
  
  罗聘看她一眼,眉头一皱,向阮元道:“这画是在钱麻子铺子里寄着的?”见阮元点头,便哼了一声,气愤地道:“允缵这孩子越来越不成器了!”
  
  阮元心中一惊,道:“竟有此事?小侄不知,望先生万勿见怪二公子……”罗聘冷冷道:“哼,你看这题款,笔力轻浮,不是他是谁?先师的真迹也敢偷出来糟蹋,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掌柜见状忙道:“好啦好啦,我看允缵这孩子聪明好学,很不错呢,倒是你——管得他们也太严了!我问你,我前日差人去请芳淑来住几日,你为何不许?那么小的孩子,整日闷在家里,可有多难受!”
  
  见王祥诧异不解,阮元便低声解释道:“允缵是罗家二公子,芳淑是罗家小姐。还有一位大公子允绍,与我是同学。”
  
  这时就听周掌柜又道:“我每每去请你,你总是推三阻四,怎地阮家秀才差人去请,你巴巴地就来了?哼,可见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你自己不来也还罢了,女儿也不许来?这就是你们罗家的狗屁规矩?”
  
  罗聘看了一眼王祥,又看一眼阮元,眉头一皱道:“这些都是家事么,当着客人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周掌柜本是一时冲动,这时也镇定下来,便颓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一时众人各自喝茶,气氛尴尬无比。阮元与罗聘十分相熟,本来以为那《墨梅图》是罗聘自己把师父金农未题款的画稿补了题款,寄卖在钱麻子那里的,便想把他请来,让王祥当面指出不妥之处,好羞他一羞,却未想到竟把罗聘的二儿子允缵牵涉进来,当下深悔自己太过鲁莽,心里面十分不安。
  
  王祥见众人沉默不语,突然道:“两峰先生,久闻您老读尽天下奇书,博古通今,今日幸得相见,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众人见他开口,都觉诧异。罗聘便道:“博古通今不敢当。王兄弟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王祥却向周掌柜道:“周掌柜,可否借笔墨一用?”周掌柜与阮元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惊奇不已,不知他要做什么。周掌柜便命伙计将笔墨奉上。
  
  王祥接过笔墨,就着茶案,随后在纸上写了五个字,向罗聘道:“先生请看,这些是什么文字?”
  
  众人好奇,都不由伸头去看。只见他这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奇形怪状,全不成章法,哪里是什么文字,倒像是三五岁的小儿画的图画一般。不过他此时功力深厚,内息绵长,随手一画,也是力透纸背。
  
  罗聘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这样文字,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先师冬心先生在世,说不定还能认识——不过,看这笔画方笔折截,细劲如铁,倒像是用刀刻在什么坚硬之物上面的。不知王兄弟却是从何处看到?”
  
  王祥心道:这老爷子真不含糊,一眼就瞧准了关窍所在,不过他既然不识,多说也是无益,便随口含混过去。阮元看了半晌,却忽然道:“家父嗜古成癖,收藏着许多上古时期的金石器物,我见王兄弟写的这几字,体势倒颇像我家藏的殷商钟鼎铭文,不过笔画却细劲得多。”
  
  王祥心里一动,道:“曾有人跟我说扬州城有个阮承信老爷子,可能识得这些文字,诸位可认得他么?”他话一出口,另外三人都拊掌大笑,阮元便道:“王兄弟要找的阮老爷子,正是家父。”
  
  罗聘点头道:“不错,对上古文字研习最透的,扬州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王祥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周掌柜便道:“既是如此,那也容易得很,奴家这就命人去‘明月楼’办一桌酒菜送来,再派人去请阮老爷。他若知道有好东西看,便是再忙,也必立即赶来。”
  
  王祥又待开口,阮元又抢着道:“王兄弟不必客气,这通古斋,家父也是常来的。”王祥一转眼间也已明白,他先前既然请了罗聘来此,这时若带了自己去拜望他父亲,那对罗聘是极大的不恭了,好在周掌柜生就一副玲珑心思,早把这事安排妥当。
  
  过不多久,伙计禀说酒菜已经送来,周掌柜便命他摆在后堂。众人方落座,阮元之父阮承信便到了。王祥见那阮承信年纪似与罗聘相仿,面色却红润得多,身材也较罗聘矮胖些,笑呵呵地甚是和气。
  
  阮元见父亲来了,便站起来立在他身后。阮承信道:“你也坐下吧,这几位也不是外人。”阮元恭恭敬敬地告了罪,这才坐下,言语之间已很是小心,不敢再纵声谈笑了。
  
  周掌柜是主人,当下便给阮承信和王祥引见了。王祥对阮承信施了一礼。阮承信点头还礼,看着王祥道:“王兄弟,呃……听说你……这个……有东西要给我看?”
  
  周掌柜大笑道:“我说如何?阮老爷就是再忙,一听说有好东西看,也必会立即赶来的。这就叫什么——”一句俚语正要出口,忽觉不雅,便硬生生忍住,把王祥先前写好那张纸递给阮承信。
  
  阮承信接过那张纸来,只看得一眼,便低呼一声,对王祥道:“王兄弟,你这几个字,是从哪里见到的?”说着,捏着那张纸的手已开始微微发颤,顿了顿又道:“你既找到了我,盼你从实说来,千万不要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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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傅山
  
  众人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都觉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一时愣住,看着王祥。
  
  王祥看他的反应,也是吃惊不小,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找谁来认那龙骨上的字,都要一个个地把原来顺序拆散了,单个去问,总之是不能让人识破这秘密。这时便从从容容道:“晚辈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来请教,其他的事情,晚辈并不清楚——敢问前辈,可识得这是什么文字?”
  
  阮承信颓然坐回椅子里,不能相信似的摇了摇头,道:“你既不愿说,那也罢了。唉……”罗聘将那纸从阮承信手里接过,又看了看,道:“哦?这么说来,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蹊跷?”
  
  周掌柜与阮元也是一脸惊诧。又听阮承信道:“周掌柜和元儿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也不奇怪。罗兄一向多在江湖上走动,可听说过江湖上的‘三大奇行之术’?”
  
  其他人还不觉怎么,王祥却是心中暗惊。他明明只写了五个字,且只是就心中所记随便挑出几个,并未按照那龙骨上的顺序来写,这阮承信凭什么一口断定与奇行术有关?当下强自镇定,听他说下去。
  
  罗聘奇道:“怎么,阮兄说这……这几个字与三大奇行之术有关?何以见得?”阮承信正待答话,却被周掌柜打断:“好了好了,菜都凉了,你们边吃边谈不好么?”说着便给众人斟酒。
  
  周掌柜殷勤劝酒,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阮元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心里虽然好奇,却不多问,只跟王祥随口说些扬州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阮承信方继续道:“说起来,我知道这事也是纯属巧合。百年之前,江湖上出了一位绝世奇人,名傅山,字青主。这人在诗文、书画、武功、医术等诸多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王祥曾见过傅山的字画,当然知道此人。其他几人也都点头表示知道。
  
  阮承信接着道:“此人名震天下,却是铁了心地‘反清复明’。后来密谋起事,不幸被朝廷抓捕入狱,绝食九日,终不肯屈服。这时他发觉不论文武,皆不能驱除……那个……”说着声音不由低了下来,见众人会意,才接着道:“……出狱之后,他老人家便西入昆仑,访求仙鬼之道,想以之改变天下气运。所谓‘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他竟得窥剑术的上乘境界,学会了神族三大奇行之术中的‘御剑之术’。”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由“啊”了一声。阮元更是忍不住道:“父亲,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么?”阮承信瞥了他一眼,显得颇为不悦,冷冷道:“儒者修身治国平天下,岂可妄言怪力乱神?有便有,无便无,与尔何干?”阮元忙低了头,应道:“是。”
  
  王祥心里却觉好笑,这老爷子明明自己在说鬼谈怪,却不让儿子去想,岂不可笑。罗聘却点头道:“不错,我也听师父说起过,传说傅青主会那御剑之术。”
  
  阮承信接着道:“那傅青主访求仙鬼之术,本是为着反清复明,谁知后来一旦学得了,却反而就此冷下心来,再也不提反清的事情了。”
  
  众人都不由大奇。阮承信接着道:“据说他老人家那时发现了天地之间的一个大秘密,就此明白那‘华夷之辨’可笑可叹,‘反清复明’更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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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天书
  
  听阮承信说到这里,周掌柜“啊哟”一声,道:“这人是谁?怎地这般厉害?”阮承信低头去端酒杯,罗聘拈须微笑不语,阮元看了看父亲,也没说话。王祥便接口道:“这人既会御剑之术,想必与那傅山的弟子蒋鹤鸣有些瓜葛?”
  
  阮承信看他一眼,微笑道:“王兄弟说得不错。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名叫孙伯奇,正是蒋鹤鸣的小徒弟,傅青主的徒孙。”
  
  周掌柜诧异道:“那个叫王小七的瘦道士又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阮元本是豪放爽朗的性子,早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听周掌柜问得有趣,再也忍不住笑,便道:“大掌柜真以为这是在听书呢,这么急着分辨好人坏人?哈哈哈哈……”
  
  阮承信也被她这天真的一问逗乐了,并没责备儿子,莞尔一笑接着道:“我后来知道,这瘦道士俗名王小七,法号叫做无尘,后来入了罗教,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些名头……我当年见他的时候年纪还小,只觉这人透着一股邪气,而且心狠手辣。至于……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可就难说得紧了。”
  
  罗聘眉头一皱,沉吟道:“我知道这人。江湖上传说,他在罗教中也算个人物,练有一门叫做‘炼魂术’的邪术,据说可以聚集厉鬼,收摄生人魂魄加以锻炼,为己所用。那些冤魂永世不得超生,最是阴狠歹毒。”
  
  王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又听阮承信道:“是了,我当年所见的,便是那‘炼魂术’,委实可怕之极。现在想来,大约他那时功力还不深,否则,我们爷俩必然在那里丧命了。”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却说当时那匪首余疤瘌蛋子被削下一只手臂,怒不可遏,顾不得自己臂上的伤,哇哇大叫着指挥众人上前夹攻。谁知那孙伯奇却跳出战圈,远远地叫道:‘无尘道兄,你是要兄弟帮你报仇,还是自己动手?’那无尘道士被一群盗贼围着攻击,边躲闪边叫道:‘孙老三,你存心消遣我?你明知道我炼魂术尚未大成,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剑术又远不及你,否则何苦叫你来助拳?你今夜若肯全力助我,此间大事一了,我自然将炼魂术倾囊相授,决不食言!
  
  孙伯奇大笑道:‘跟你老哥相处,不得不把话说明,免得你反悔。我们先前说好,我用御剑术来换你的炼魂术,大家扯平,谁都不占便宜。可你老哥还是觉得自己亏了,非要兄弟来帮你报这不相干的杀师之仇。不过兄弟既然答应了,自然没有二话。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那无尘道士的剑术确是不怎么好,在众盗贼的夹攻之下,险象环生,身上已中了一刀,鲜血长流。这时便叫道:‘好兄弟,我不要你杀人,你只需将他们手脚一一斩断,让他们行动不得,我自会收拾他们。’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白光连闪,惨呼声中,二十多个盗贼,手脚已被孙伯奇悉数斩下。众盗贼倒在地上,火把也纷纷落地,渐渐熄灭。一时间,偌大一片林子里,只听得一片惨哼之声。”
  
周掌柜终究是女流之辈,听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不忍之色,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阮承信接着道:“原来那无尘道士的炼魂术当时还没练到家,所以只有请孙伯奇将众人手臂斩断,失去反抗之力,他才能慢慢施展。那时火把都已熄灭,月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我跟父亲不敢再看,正要溜走,却听那无尘道士叫道:‘树上的两位朋友,我无尘今日来此报杀师大仇,不与两位相干,请两位下来叙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是父亲不出声,我也不敢搭腔。林子里月光极暗,也不太能看清他们的动作。黑暗中突然听那孙伯奇怒道:‘你把老子当什么?你的杀人工具么?老子肯来帮你报仇,已经很够意思了!你有本事便自己去,不跟老子相干!’”
  
  我听那话音,已明白无尘的意思。父亲凑在我耳边,低声道:‘那姓孙的不愿插手,再好不过,但咱爷俩也犯不着去跟那臭道士拼命,这就悄悄走吧。’说着,便要从树上跃下。谁知那无尘见我们迟迟不动,早已不耐,又被孙伯奇用话一激,大声叫道:‘你两个给道爷听着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夜遇到此事,算你们倒霉,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道爷的炼魂术!’”
  
  我一听,心里登时就怕了。那‘炼魂术’已绝迹江湖数百年,不要说是我,就连父亲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邪术,所以我们也不敢贸然从树上跃下,生怕着了无尘的道儿。这时只见那无尘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地上满地乱滚的那群盗贼转了一个大圈,又在周围地上画了些什么,又对孙伯奇道:‘孙老三,今夜哥哥让你开开眼界。’说着便盘腿坐下,开始念诵咒语。”
  
  这时天上的月光又黯淡了些,我看到树下飘来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慢慢向这里聚集着,这才知道那无尘道士已开始施展那‘炼魂术’,心里越发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脑袋有些昏迷,像要睡着一样。只是深心里仿佛知道自己是在树上,一睡着了肯定会掉下去,所以每次朦朦胧胧地要睡去时,就会突然惊醒,冷汗直流。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无尘道士在收我们的魂魄,只因他的‘炼魂术’功力还不够深,还不足以将几丈高处的生魂收去。但是地上那伙盗贼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正处在无尘道士的法阵中央,加上手足已断,惨痛难当,也行动不得,是以过不多久,魂魄就被尽数收去,没了声息。”
  
  我见无尘道士在地上画的那圆圈周围慢慢聚集了许多鬼影,那圈子本身也一闪一闪的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人的呼吸一般,吓得腿都软了。”
  
  王祥听阮承信说到这里,心中再无怀疑,阮承信当年见到的那个无尘道士,正是自己几个月前在杭州见到的那个无尘道士。或许是因着这相似的经历,他心里突然莫名地对阮承信亲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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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信见他神色有异,也不动声色,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来侥幸,那无尘道士当时法力有限,我们爷俩神智很快清醒过来。这时月亮已经落下,只见树下鬼影飘忽不定,林子里越发黑暗,无尘道士布下的法阵,光芒也暗下来。黑暗中就听无尘阴笑道:‘孙老三,你以为我今夜真是要报杀师之仇么?你以为我得不到御剑术的剑诀,就不会对你下手么?嘿嘿……’”
  
  我听那孙伯奇没有动静,就知他多半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无尘收走了魂魄,更不敢出声了。只盼那无尘没数清林子里有多少人,以为我们爷俩的魂魄也被收去,死在树上了。黑暗中听到他在一具尸首上来回摸索,过了半晌,突然喜道:‘是了,在这里了!’”
  
  接着火光一亮,他晃亮了一个火折子,捡了一根火把点着,迫不及待地在树下看起来。那是一块白布,看去像是撕下来的一块衣襟,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因为离得远,我也没看清是什么字。过了半晌,他把那布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竟又塞回那尸体怀里。接着便把几十具尸体堆在一起,把火把丢在上面。”
  
  我知道他这是要毁尸灭迹了,不由暗暗担心起来。生怕他数清尸体的数目与所收魂魄的数目不一样。不知什么原因,他竟没有在意,只抬头往我们藏身的树上看了看,照着树干踹了两脚。大约是见我们的‘尸体’没掉下去,便扯过几具燃烧着的尸体,靠在树根上,眼见得树木着火,这才离去。”
  
  我见他离去,正要开口,突然被父亲捂住嘴巴。又过片刻,那无尘道士兜了一个圈子,竟又回来了。他从树下见我们的‘尸体’好好地伏在树上,这才放心离去。这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冬天里树木干燥,我们藏身那棵大树,火焰已蹿得老高。我们不敢再耽搁,便从树上跃下来。我心里好奇那白布上写的什么,便去那堆燃烧的尸体那里去翻。孙伯奇那具尸体虽然被压在最下面,但也已经烧着,我把他怀里那块白布扯出来,已经烧得只剩下团在最中间的一小半了。”
  
  我打开一看便傻了眼,因为那上面写的东西,非字非画,天书一般,我是一个也不认识。拿给父亲看,他也不认识,只是猜想必是那御剑术的剑诀。那时天色已经大亮,父亲担心有人经过,便催我快走。我拿了那一小块布,又想到既然无尘不敢拿走,必是怕有人认出来,我又何苦自找麻烦?只是我记性却没他那么好,便用钢镖削下一块树皮,随手把那布上的字刻在上面,又把那布仍到火里,这才随父亲离开。”
  
  众人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地都去看那块放在桌上的树皮。因为年深日久,那树皮已经变得很光滑,上面所刻的字也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罗聘捻着胡须,道:“你们最终还是被那蒋鹤鸣找到了对不对?”阮承信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想通,那时我们明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是凭什么找到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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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两难
  
  王祥并不关心阮承信是否见过蒋鹤鸣,只是操心那奇形怪状的字有没有人认得,便道:“这么说,这些年来,前辈一直在研究这些文字了?”
  
  阮承信淡淡道:“自从十五岁那年见到无尘道士以邪术杀人,我突然觉得很可怕,也不愿再练武了。过不多久,蒋鹤鸣就找到我们爷俩,查问孙伯奇的死因和那御剑诀的下落。我从他口中知道了当年傅青主退隐江湖的前因后果,更是明白了所谓反清复明,功名利禄都是微不足道之事。此后我便绝意仕进,潜心读书,打算就此度过余生了。闲来无事,自然不免去想那上古天书,便有意无意地搜寻上古器物,研读那些铭文,希望帮助识读那‘御剑诀’上的文字,也算在做着一件事情。时间长了,在扬州竟渐渐有了些名气,也是我不曾想到的了。”
  
  别人还不怎么,阮元却是第一次知道父亲不图仕进的真正原因,忍不住道:“父亲大人,您老人家原来……”
  
  阮承信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接着对王祥道:“王兄弟,坦白说,这些年来我的研究虽不能说毫无所得,但希望也极为渺茫。至今也只能认得十多个字而已。”他说着又苦笑摇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得到了那三大奇行之术的《御剑诀》、《御风诀》或者《腾云诀》罢。那么,仅凭我认识的这十多个字,是帮不了你的。”
  
  王祥心里转了几转,道:“如果那无尘道士现在还活在世上,依前辈推测,他有没有可能已经学会了这御剑之术?”
  
  阮承信摇摇头,道:“除非他能认识那天书一般的文字……不过,据说后来他为逃脱蒋鹤鸣的追杀,入了罗教。那罗教里异人无数,能认出来也不算稀奇。”
  
  罗聘捻着胡须,突然道:“湘圃兄,你方才说你之所以决意仕进,退出江湖,与那傅青主舍弃反清复明的大业,退隐江湖是同样的原因?乃是牵扯到天地间的一个大秘密?”
  
  阮承信打了个哈哈,不答他的话,却反向他问道:“两峰兄,你老哥学贯古今,兄弟早想向你请教,只是这事说来话长,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前因后果你也都知道了,你看这些文字……”
  
  罗聘摇摇头,道:“王兄弟早先已经给我看过了,我一个也不认得。若是先师冬心先生在世的话,也许难不到他老人家,我就不行啦。”
  
  阮承信叹口气,道:“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像傅青主,蒋鹤鸣……还有令师金冬心那等能窥破天地奥秘的人物,又岂能少了?只不过不为世间所知罢了……你说当今天下,有谁能识得这些上古天书?”见罗聘拧着眉头沉吟不语,阮元便插口道:“人家都说纪晓岚纪大学士通古博今,他能认得这些文字也说不定。”
  
  罗聘摇头道:“晓岚公专治经史,于金石书法一道,怕是不及石庵公和覃溪公多矣。若说这世间只有一人识得这上古天书,他二人必有其一。”
  
  王祥见说有人必能认识这些文字,本来熄灭的信心又重新燃烧起来,迫不及待地问:“石庵公和覃溪公?那是什么人?怎样找到他们?”
  
  这时总算谈到阮元熟悉的事情,有他插嘴的余地了,当下便接过话头,如数家珍地道:“两峰先生说的那石庵公,就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玉牒馆副总裁,刘墉刘大人。他老人家字崇如,号石庵,还有一个外号,叫做——”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瞄看了一眼阮承信,接着道“——叫做刘罗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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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恍然大悟,道:“这人我知道的,说书的也说过他的故事。那覃溪公又是什么人?”阮承信听了微笑不语。他这样追问,显然无异于承认,自己得到了那奇行术中某一种的秘笈。
  
  而阮元这种读书人,最是脱不了酸腐之气,说到得意处便摇头晃脑起来,悠悠道:“那覃溪公便是内阁大学士,翁方纲翁大人了。” 王祥听了眉头一皱,自语道:“怎么这些人都是当官的?”
  
  罗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随口道“这两位老先生学问既好,官也做得大。王兄弟要找他们两位,可不免要费些周折了。再者,他们肯不肯帮忙,也难说得紧呢。”
  
  周掌柜笑道:“这又何难?天下谁不知‘扬州八怪’的名头?罗老爷几时上京,带上这位王兄弟,就……就算是给你当一回书童,要见什么王公大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阮元拊掌大笑,连连叫好。阮承信却又极郑重地问道:“王兄弟,你方才说你是替一位朋友来找人识读这些文字?不知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是在哪里见到这些文字的?”
  
  王祥心里踌躇半晌,想到星野樱树曾经百般嘱咐,那龙骨上的秘密不可轻易说给别人,但阮承信的话又不可不答,灵机一动,便道:“实不相瞒,晚辈的一位朋友中了一种恶咒,叫什么‘鬼名咒’,据说很是厉害。那施咒之人将这些文字交给晚辈,若百日之内不能帮他找到认得这些文字的人,晚辈那位朋友,可就活不了了。因为事关重大,晚辈先前未敢直言,也不是有意隐瞒,请老先生恕罪。”
  
  阮承信紧紧盯着他,听他说完,也不知是否相信。只见他转向罗聘,道:“两峰兄,你可听过这‘鬼名咒’?这又是哪门子的邪术?”罗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王祥,摇头道:“我也没有听过——不过,我想刘大人与翁大人多半能识得这些文字。我不日就将进京,便依大掌柜所说,王兄弟可愿跟我走一趟?”
  
  王祥沉吟未答。阮承信却接道:“如此甚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有许多年没离开过扬州了,也正要去京师观观景呢。大家便同路而行,倒也热闹。”王祥听他们这么说,一时倒也不好拒绝。阮承信又道:“且请王兄弟到舍下盘桓几日,等我们收拾妥当,便可进京了。”
  
  罗聘眉头一皱,又看看王祥,呵呵笑道:“我说走便走,倒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就可动身。湘圃兄家大业大,与我这穷画画儿的同路而行,可是大失身份呢。”说着,便转向周掌柜,笑道:“大掌柜肯接芳淑来住一段时间,那再好不过。我这次想带允缵一起,也好让他出去见见世面。芳淑就托大掌柜了。还有允绍,虽然大了,还不懂事,也要大掌柜费心。”
  
  罗聘这么一说,谁都听得出来,他是不想跟阮承信一路的。王祥念头一转,心想这两个老头儿突然都忙不迭地要陪自己进京,恐怕都是另有所谋。他心里算计了一下,当日与星野樱树约好,百日之后在长江入海处相见,此时动身进京,时间也尽够了。他心里打定主意,却装做毫不在意,也不答话。
  
  那周掌柜对罗聘本来就很有点那种意思,见他有事相托,自是满口答应。阮承信却是脸色一沉,淡淡道:“两峰兄说笑了。我们本是游山玩水,哪来的什么身份?若说身份,你罗两峰画鬼的本事早已天下皆知,我阮承信哪里及得?”说着转向王祥,道:“王兄弟,你小小年纪,为救朋友不辞辛苦,我姓阮的又岂肯后人?救人如救火,待我收拾收拾,我们今夜就动身如何?”
  
  王祥听他们两个话里都带着刺儿,也不知有什么蹊跷,尚未答话,那周掌柜已“啊哟”一声叫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家朋友一场,说这些话算什么?”说着转向王祥,大声道:“王兄弟,你谁也别跟,这些人都不可信,我看八成是另有所图呢。你放心好了,我周眉什么都不图,另外派人送你进京!”
  


  王祥见状,便站起来向众人拱手道:“承蒙两位老先生指教给晚辈一条明路,承蒙周掌柜招待,承蒙阮兄厚谊。在下既然知道了如何能救那位朋友,事不宜迟,这就动身进京去见刘翁二位老爷子,务必请他们帮忙。多谢诸位,王祥告辞。”
  
  众人本来越说越僵,谁知他竟突然起身告辞,实是出乎意料之外。还是阮元见机得快,连忙追上去劝阻。但王祥主意既定,阮元见无论如何也劝不转了,只好答应带他去车马行租马车。
  
  在“通古斋”中耽了半日,这时日色已经偏西。王祥跟着阮元走到街上,心里反复筹划,由扬州进京,一来一回,百日时间也尽够了。若能侥幸将龙骨上的《御风诀》破译,自己早日学会那御风之术,到东海的苍灵之墟去寻星野樱树,也难不倒他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高兴,未免就有些忘形。阮元见他喜气洋洋,料他必是有事瞒着自己。但彼此相交不深,又不好问,心中着实憋闷。
  
  那扬州城果然繁华,车马行里各式车马应有尽有。王祥乃是教主之尊,当日从九江出来时带了许多银子在身边,便雇了一辆两匹骏马拉着的快车。阮元见他出手阔绰,不禁暗暗咂舌。
  
  当下王祥别了阮元,乘着马车出了扬州北门,扬尘而去。他并没有什么粗重行李,因此那马车甚是轻便,天黑时已赶出了六十多里地去。
  
  天色向晚时,到了一处镇子。王祥虽然着急,但夜里行路极是不便,只好在那镇上停下来过夜。那镇子虽然傍着官道,但因为距离扬州城只有几十里地,只是过往客商歇脚的地方,因此并不甚大。虽有几家客店,到底不成规模,只临街摆着几张桌子,供应些粗茶淡饭而已。
  
  那赶车的精瘦汉子叫做邱四,精明过人,他见王祥年少,也不像是惯走江湖的,这时在镇子上一停下来,便自去张罗着办些私货。王祥也不来计较,自己在一张临街的桌子上坐下,要了酒饭慢慢吃喝。
  
  这日正是九月十三,天色微黑,一轮明月已渐渐升起。唐人徐凝曾作诗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极道扬州月色之美。王祥这时离了扬州城,但觉天大地大,任我驰骋,明月之下把酒独酌,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几杯酒下肚,什么鬼名咒,什么御风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年纪尚轻,酒量并不大,不多时已有了六七分酒意。醉眼迷离中,就见一个人影突然坐在桌子对面,带起一阵醉人的香气,逼得他的酒也醒了两分。只见那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碗,笑道:“小兄弟,你怎地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闷酒来了?姐姐可是最讨厌酒鬼的呢!”
  
  王祥定一定神,只见对面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淡淡的月亮光辉照在她脸上,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他又定一定神,看着这少女一双闪着蓝光的眼睛,不由地一个激灵,心想这女子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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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鬼名咒
  
  那少女的一双眼睛如星子一般明亮,闪着微微的蓝光,漾出盈盈可掬的笑意。淡淡的香气弥漫中,他已经看清,面前这少女,自己确实见过。
  
  当日他与星野樱树从那地底火牢中逃出来,星野樱树与他斗气,只身去八卦教报仇。他在山里等星野樱树回来,郁闷之情填塞胸臆,夜深之时不由地仰天长啸,这少女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责备他搅扰别人好梦,还取笑了他好一顿。后来星野樱树与傅星燃出现,这少女也突然不知去向。再后来傅星燃闻出她留下的香气,便说有狐妖来过,还差点引起星野樱树对自己的误会。
  
  王祥想到她多半便是狐妖,一惊之下,酒已经醒了一半,不由地站起身来向后便退,只是大惊之下立足未稳,又加上酒后乏力,登时一跤跌倒。
  
  那少女双眉微蹙,嗔道:“你这小子,是被你的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打怕了吧?胆子怎么这么小?嘻嘻。你怕我会吃了你么?”
  
  王祥又定一定神,也觉自己的反应未免太不镇定,又想自己连最可怕的恶鬼都见过了,还怕她一个小妖怪不成?便仰天打个哈哈,大咧咧地站起来,坐到原来的位子上。
  
  这时夜色渐深,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临街的店铺也多半打烊了,只有一些破旧灯笼挑在门外,在夜风里忽明忽灭,显得气氛极是神秘诡异。王祥看着那少女,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谁会怕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想干嘛?”
  
  那少女看着他嘻嘻一笑,道:“你叫做王祥是不是?这名字可真够土气——那天我正在山里修炼,无端被你吵醒,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王祥听她说什么“在山里修炼”,越发肯定她是狐妖,不由把手放到包袱上,暗暗握紧里面的宝刀,戒备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你一直都在暗地里跟着我?”
  
  那少女眼波流转,嗔道:“啊哟哟,什么叫‘暗地里跟着你’?说这么难听干嘛——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王祥见她没有恶意,不由放了一半地心,冷冷道:“不想知道。还是那句话,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耽误我喝酒。”
  
  那少女这回像是动了真怒,眉毛一竖,霍地站起身来,恨恨地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若不是见你大祸临头,谁耐烦理你?你那个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的整天对你凶巴巴的,也没见你说半个‘不’字,干嘛对我这么凶?”
  
王祥哈哈一笑,道:“我大祸临头?哈哈哈……真是好笑。我大祸临头,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女盯住王祥,双目中蓝光大盛,旋即又缓缓黯淡下去,切齿道:“好,好,好!算你小子有种,去死吧你!”说着一道白光闪过,人已消失不见,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向着王祥脸前飞来。
  
  她动作既快,距离又近,那东西眨眼间已到王祥脸前。危急之中他也不及多想,只得张口咬住,直撞得他门牙生疼。吐出来一看,原来是桌上的一块鸡骨头。
  
  他“呸呸”吐了两声,感到嘴里咸咸的,想必牙齿已被那块鸡骨头撞出血来。他嘴里牙齿生疼,心里却松了口气。那小妖怪总算是走了。
  
  王祥魂魄中有赤鷩异魂,夜风吹来,也不觉得寒冷,又喝了几口酒,淡淡的寂寞缓缓爬上心头。他心里细细咀嚼那小妖怪说自己“大祸临头”,便不由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自己现在还不够倒霉么?莫名其妙地中了什么“鬼名咒”,还不知小命怎样,又有大祸临头?
  
  胡思乱想间,店家要打烊了,便催他回房去睡觉。他喝多了酒,脑袋有些昏沉,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里,倒头便睡。
  
  谁知一躺下来,就见床前慢慢升起几团黑烟,四五个恶鬼现出形来,拿出锁链往他脖子上面套。他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恍惚间已被锁链套住。那几只恶鬼吱吱叫着,纷纷出力将他往外拖。他周身酸软,叫也叫不出声来,只得被群鬼拖着走。
  
  淡淡的烟雾之中,也看不清那些恶鬼的面貌,只觉狰狞可怖,却毫无反抗之力。恍惚中来到一处山岗上,面前突然现出一片汪洋大海。那海上风涛极大,波浪汹涌中,几十条恶龙在海上张牙舞爪。天上的明月早不见了踪影,黑云压得极低,狂风怒卷中波浪滔天,声势极是骇人。
  
  突然,就在那海面之上,一条黑龙破水而出,龙角上攀着一个窈窕身影,恍惚便是星野樱树的模样。王祥大喜,张口欲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先前那群恶龙,这时已经纷纷向着星野樱树和那黑龙扑上去乱抓乱咬,一眨眼的功夫,已把他们撕咬得体无完肤。
  
  王祥心中悲愤不已,拼了性命地尖声嘶叫,终于叫出声来。这时天上突然一道闪电闪过,照得天上地下一片雪白。那些恶鬼仿佛是被那闪电所慑,纷纷四散奔逃。一片空明中,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伸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场噩梦。
  
  窗外的月光已经黯淡下去,屋子里也是一团漆黑。但他目力过人,只要有一点微光,便能见物,这时突然发现,在床前的一角黑暗里,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影子。他这时尚未完全从那噩梦中醒来,一见之下,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背上一股凉气嗖地直蹿上来。那影子背对着王祥,静静的黑夜中,看上去诡异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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