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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柳树上已经没有小广告了。其实在来的路上,马南便已经想到,事情隔了好几天,再加上今天下这么大雨,就算那小广告没有被小区保洁员清除,也会被雨水冲掉。马南呆呆站在柳树下,心情异常郁闷。如果小广告真的是凶手留下的信息,那么,现在他错过了——也许他错过的,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马南怅然地站在花坛边,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如果他想找到女人和孩子,留下碟片的人是惟一的线索。他既然能拍到女人和孩子的画面,必定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但茫茫人海,如果他就此离去再不出现,马南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他。这样,他势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警方。消极地等待根本不是办法,马南有种预感,那人既然留下碟片指引他来到凶杀现场,一定有他的用意,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除了曾经发生的爱情和他的女儿,马南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需要他来解答。
  ——他是谁?他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那场导致他失忆的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还有当他醒在医院里,为什么女人和孩子不来看他,并且从此杳无时讯。
  太多的疑问这时在马南脑海里翻腾跳跃,头痛又开始发作。马南将雨衣的帽子推到后面,清凉的雨水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疼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黯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蓦然间,马南心思一动。想到如果小广告被雨水从树上冲下来,那么势必还会留在小花坛里。如果它不在树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被雨水溅起的泥土遮盖或者冲到了别的地方。
  马南飞快转身,再回到花坛边,抬腿迈了进去。花坛里的泥土极其松软,雨水落在上面汇聚成许多道小水流,向着不同的地方流淌。马南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小广告没有被保洁员清理掉,那么,它一定还在这花坛里。
  这样的机率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现在,马南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运气。
  雨下得太大,花坛里地势稍低的地方满是泥浆,马南只能弯腰用手在泥浆里摸索。幸好这花坛不大,他的运气也不算很差,很快他的手便触摸到一件纸质的东西。从泥浆里抽出手来,马南忍不住低呼一声,他的手上,正是那张已变得软作一团的小广告。
  还没来得及将小广告展开,花坛外蓦然响起一声大喝:“出来!”
  马南回头,看到两个穿雨衣的男人正在花坛外用手指着他,雨衣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保安的硬壳大盖帽。马南慌忙将纸团握在手中,向花坛外去的时候连声说着“这就走”。
  出了花坛,马南看都不看那俩保安狐疑的目光,径自沿着水泥路往外面去。他知道不能跟这些保安多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反而会越麻烦。现在他已经找到了那张小广告,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还是趁早溜之大吉。
  到了外面,找了辆车,马南坐定后,这才展开纸团。展开后,他心里叫苦,原来小广告就是普通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估计还是喷墨打印机,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泡,已经整个儿花了,所有的字都变成灰不溜秋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字。
  纵是如此,他还是不舍得将小广告丢弃。这时他的心里沮丧极了,目光透过沾满雨滴的车窗落到外面,乌云下的城市笼罩着凄清,不多的行人撑着伞穿着雨披匆忙行走,谁都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在这样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也许真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马南却永远无法停止寻找,因为他现在知道了,他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还有曾经消失在他生命里的爱情。
  ——晓彤。
  马南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温暖的力量飞快地汹涌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更幸福的事?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并不孤单,这世上早就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人——我的女儿——车内的马南视线愈发模糊,他必须拼命抑制才能不让泪水流出。
  “无论你们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你们。”
  车内的马南再次在心里萌发这样的誓言,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止他。车子疾驰在阴暗的街道上,马南知道,在前方,是自己曾经失去的世界。
  
  车子停在了田园山庄里,马南下车,径自往自己家方向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它混迹在“哗哗”的雨声里虽然不太明显,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楼前的水泥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人。那是个男人,没有女人会穿那种黄毡油布的雨衣。他头上的雨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但马南却能感觉到两道凌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水泥路上有人并不稀奇,你不能因为雨天就不许别人出门。但这人此刻却笔直地向马南的方向走过来,而且,当离马南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
  马南缓缓转过身来,腰板已经挺得笔直。
  两个人对峙着,有一段时间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整个小区的人都躲了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俩愿意耽于这大雨之中。
  马南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刚才回头见他的第一眼,他就心生警觉。
  终于,那人先动了,他慢慢将自己头上的雨帽推到后面,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还有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墨镜。他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脸色白得有些病态,宽大的墨镜也显得颇不合时宜。这一刻,纵然马南心里早有预感,但见到这张面孔,还是心头一震。
  ——那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个不高,挺瘦的,晚上还戴副墨镜。他的皮肤很白,好像刚得过一场大病。他说话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话说得挺别扭的,乍一听有点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这是韩磊对他的描述,现在,马南知道韩磊的描述竟是如此准确。
  就是他,用两张车票的代价从韩磊口中知道了马南与四名大学生的游戏,并且,抢在马南与那些学生之前,更换了礼堂座位底下的东西,并在新宿舍楼的墙壁上,画出了喻示中国上古神话中五帝佐臣的符号。在那之后,他更是留下一张碟片,里面的画面不仅打开了马南记忆的闸门,而且,通过一系列的场景,将马南带到一桩凶杀案的现场。
虽然还没有确证,但他却是那起凶杀案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和马南现在都在苦思如何才能找到他,但他却在这个雨天,自己走到了马南面前。难道警方的力量对他没有丝毫震慑力,抑或他根本没把面前的马南放在眼里?
  马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他往前迈了一步,大声道:“告诉我,她们在哪里?”
  “她们在她们该在的地方,她们一直在等着你,但你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想起她们来。”闯入者的语气里充满讥诮。
  马南一时语塞,这样的问题当然是他没法回答的。但是,他却从对方这一句话里,确定了他一定知道女人和孩子的下落。而且,马南还想到,既然他煞费苦心安排了这一切,必定不会轻易将女人和孩子的下落说出来。所以,马南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满足他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闯入到我跟学生的游戏中来,引我到凶杀现场,到底有什么用意?”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要带你回到你曾经失去的世界。”闯入者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没有我的碟片,你能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两个你最亲近的人存在吗?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知道到哪里去找她们吗?”
  “那么,你现在就告诉我,她们在哪里?”
  “她们等你已经等了这么些年,肯定不会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那得看你够不够聪明。”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但显然你跟我之前听说的有些差别,我在碟片里留下了那么明显的信息,你居然到今天才发现。”
  马南丝毫不介意他话里的揶揄:“那么,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已经在你家门口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外面下着这么大雨你还急着出去,一定是想起怡景花园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既然这样,你怎么做,难道还要我说吗?”
  “可是——可是我还是去得晚了些。”马南无奈地取出揉作一团的小广告,“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花,我没办法知道上面的内容。”
  闯入者这会儿凄白的面孔似乎白得更厉害了些,他盯着马南手中的纸团,失望地摇头,“你坐过火车没有,坐火车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迟到,即使你只晚了一分钟,火车开了,你便永远坐不上那趟车了。”
  “不要!”马南低吼,“再给我一次机会,算我求你,告诉我纸上的内容,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一件事我不会重复做两次,你自己错过的就一定得你自己去弥补。”闯入者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当我闯进你跟那些大学生的游戏中时,我们之间的游戏其实已经开始。我保证,如果你能坚持完成这个游戏,你一定能找到你想见的人。”
  “这游戏到底是什么,你们要我做些什么?”
  “那我就跟你说说这游戏的规则。首先,你不能跟警方混在一起,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你就永远不能知道你想见的人在哪里。”
  马南怔怔无语,此刻,他的内心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其中之一便是想办法通知警方,让警方从这人嘴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他的心思显然被对方一眼看穿。
  “其次,你千万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说出求我的话,你能否见到想见的人,完全取决于你的智慧能否帮助你赢得这场游戏。”
  马南在雨中挺直了腰板,他知道自己这一刻起,必须迎接一场挑战。
  “既然你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那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出现呢?”马南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闯入者点头道:“你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我今天来找你,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送给你两件礼物。也许,它能帮助你赢得这场游戏。”
  话音落,他的右手缓缓抬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握着一件半尺多长三寸多宽的青色物件。马南一眼看去,立刻就知道那是一块青圭。
  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及戎。” 在中国古代,祭祀是各部落族群之中最大的庆典活动。祭祀时一切用品都用当时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好材料来制作的。因此,最早古人用于制作礼器的材料大部份就是玉。玉礼器通赏分为六器。按《周礼》中记载:“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青圭其实便是祭祀活动中用来礼拜东方的玉器。
  怡景花园凶杀案现场,死者手中便握着一张玉圭的拓片,那张拓片,是不是就是从这块青圭上拓下来的?
  马南与闯入者同时前行一步,俩人在雨中面对面站着,马南已将那块青圭握在手中。闯入者的眼睛隐藏在墨镜的后面,但马南料到此刻他的眼中必然充满了讥诮。也许,他现在根本没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让马南赢得这场游戏。
  “为什么要把它给我?”马南问,“它跟怡景花园凶案现场那张拓片有什么关系?”
  “拓片是我留下的,如果没有那张拓片,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块青圭的重要呢?”
  “那么,凶手果真是你!”马南沉声道。
  闯入者沉默了一下,竟似默认了马南的话。这时,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再递过去:“这是我今天送你的第二样东西。”
  马南带些疑惑,但还是将信封接过来。
  “青圭已在你的手中,信封里的文字将会告诉你怎样开始这个游戏。现在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闯入者说完这句话,居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马南叫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闯入者冷冷地道。
  “我现在只想看看你摘下墨镜的样子。”马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闯入者似乎怔住了,半天才缓缓转过身来:“看来你真的记起了很多往事,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因为这样,我们的这个游戏才会更加有趣。”
  墨镜已经摘下,马南瞪大了眼睛,他从面前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一双泛着青蓝颜色的瞳孔。它们幽深得像蓝天底下的碧湖,此刻幽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马南蓦然感到一阵晕眩,两边太阳穴瞬间又像被插进了两根尖针。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的眼中,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马南在自己的喘息声中,看到老人的面孔如尘烟般消散,眼前重新映现出田园山庄的景象。天空的云层没有因为下了一上午的雨而有所消散,相反,它更近地逼近这个世界,好像要把整个天地都包裹起来。
  马南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闯入者,他在留下青圭之后便消失了。
  马南环顾四周,如果不是手中青圭真实的质感,他甚至会怀疑自己适才真的见过一个有着青蓝色瞳孔的人。
  那样的瞳孔他以前一定曾经见过,它们生在一个老人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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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酒馆生意一直很清淡,到了夏天,老板便在门前的人行道上摆出几张小桌子,冰啤酒和饮料替他招揽了不少客人。这天雨下了一整天,老板直到晚上九点多钟,看到天空的月亮从云端里露出脸来,这才确定不会再下雨,赶紧招呼伙计把桌椅搬出去,这边正忙着,忽然听到小酒馆里有人高声叫老板。
  老板赶忙跑过去,见到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削瘦的年轻人,鼻梁上还卡副墨镜。老板心里有点发毛,在他印象里,天黑了还戴墨镜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这年轻人的面孔白得凄惨,夜里看过去还真有点瘆得慌。
  “冰块。我要冰块。”戴墨镜的年轻人道。
  老板更奇怪了,店里冰块不缺,春天时刚买了台制冰机,但它们一般都是卖啤酒饮料时搭配出去的,不收钱。奇怪的人总会做出些奇怪的事,老板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打开制冰机的盖子,用小铲子把冰块铲到一个不锈钢的小盆里,端到那年轻人面前。
  戴墨镜的年轻人从脚下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块深褐色的毛毯,铺在边上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将不锈钢小盆里的冰块全部倒在上面。
  不锈钢小盆又递回到老板面前:“我要很多。”
  老板抬头盯着这年轻人看,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但还是转身从制冰机的冰盒里往外铲冰块。他这边正嘀咕,忽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已经将他推到了一边,手中的不锈钢小盆也落到了那年轻人的手中。
  “你想干什么?”老板壮着胆子喝问一声。
  那年轻人理都不理他,径自将小盆伸进冰盒,装了满满一盆冰块出来,转身倒到那块毛毯上。如此重复几次,毛毯上的冰块已经堆了尖,他将手中的盆随手一丢,将毛毯几个角拢到一块儿,然后拎在手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店老板,将一张百元的纸币拍在桌上。
  “够了吗?”他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冰块,泛着股寒意。
  “够了够了。”老板一迭声地道。本来以为碰上了疯子,但这个疯子出手却挺大方,虽然行事粗鲁了些,老板还是希望这样的疯子每天能多光顾几个。
  戴墨镜的年轻人很快出了小酒馆,老板跟到外面,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城北估衣巷的一所老宅里,戴墨镜的年轻人取下了墨镜,露出他青蓝颜色的瞳孔,那张煞白的脸上,也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在卫生间里,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站在镜子前,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紧皱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焦虑。在他的腰际,缠着一圈纱布,纱布慢慢被解开,露出左腰间溃烂的伤处。伤口泛着淡淡的腥臭,有些黄脓不时细细地渗出来。
  虽然他在事后自己对伤口进行了处理,但还是感染了。
  雷宇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能在一瞬间刺伤他,当然,这也跟他的判断失误有关,他绝没有想到雷宇的手中会有一把刀。当刀锋刺进他的腰际,他只觉得有个硬物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本能地身子后撤,然后,手摸到流出的血液,这才想到自己又受了伤。
  受伤对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从他出生起,他的身体几乎每天都要添些新的伤口。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母亲第一次发现他身上的异常,是看到他在嚼自己的舌头,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流出来,他居然能冲着母亲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接着,他在树林里跟一群同龄的孩子玩耍,回家后,母亲发现一根尖利的树枝刺进了他的右腿,鲜血滴落在他走过的道路上,但他却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母亲用手插他,用针刺他,他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母亲,不知道母亲这一刻为什么会如此悲伤。母亲到后来终于放弃了尝试,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感觉不到疼痛的人,他这一生注定要承受太多身体上的折磨。
  后来,当他长大成人,已经可以独自在一些城市生活,他去了中国最大的医院,找了最资深的医生,但没有人可以治愈他身上的顽疾。医生告诉他,在正常人的皮肤表面分布着各种类型的感受器,痛、温、触、压各司其职,痛觉感受器就是其中之一,有些游离神经末梢本身就是痛觉感受器。各种感觉都必须通过“感觉神经”传入大脑,中间还要经过数次“中转”。传导到大脑皮质特定区域的信息,经过高级中枢的“分析”,我们不但能够知道这是一种“痛”刺激,而且可以精确定位,产生防御性的反射动作,避免伤害。但是,如果这条通路的任何部位出现损害,我们就无法感知到“痛”,就没有办法有效地保护自己。
  医生还向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当我们拿起一块灼热的铁块,痛的感觉可以让我们本能地做出反应,瞬间丢掉铁块,但我们如果感觉不到痛的刺激,我们还会继续把他捏在手中,让它毫无阻挡地烫伤我们。
  从那时起,每次受伤之后,他都觉得异常痛苦——他的痛苦是他可以看到伤处,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幸而,他皮肤表面的感觉神经并没有完全丧失,他惟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冷暖。
  毛毯里的冰块完全倾倒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他缓缓趴了下来,让自己的伤口、自己的胸膛,最大限度地压在冰块上。他的身体起了阵痉挛,那可是异常真实的感觉,寒气穿透肌肤渗入到他身体里,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生命的气息。
  他需要冰块,就像吸毒者需要毒品。
  当他感受着冰块给他带来的真实感觉,总会有些想落泪的欲望。在他的记忆里,还曾经有过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被父母抱在怀里时的温暖。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他的父母现在都在另一个国度里,他们是否还在为这个不知道疼痛的儿子担忧?
  幼小的他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过程,刀锋刺进胸膛,飞溅而出的鲜血让他的眼前笼上一片浓浓的血色。他那时没有落泪,仇恨让他知道了自己长大之后将要做的事。
  父母都是自杀死的,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仇人。
  就在父母死后的第三天,他这一生最尊重的一个男人把他带到父母的墓前,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尊严的黄帝,不仅是神国最高的统治者,他也统治鬼国,他的佐臣土神就是鬼国的王。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鬼,黄帝就叫神荼和郁垒俩兄弟去统领。每天早晨,当扶桑树上的玉鸡鸣叫的时候,神荼和郁垒兄弟俩就在大桃树边上的鬼门关下,检查那些在人间游荡的各类孤魂野鬼。如果他们发现哪个野鬼在人间残害生灵做了坏事,马上就会毫不客气地用芦绳把它拴起来,牵到山上去喂老虎。天下的孤魂野鬼因为畏惧神荼和郁垒兄弟俩,所以才不敢在人间任意胡为。后来,人们在大年三十这天,就用桃木刻了神荼和郁垒俩兄弟的模样,希望用他们来震慑那些恶鬼。再后来为了方便,人们便将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他们从此就成了人间的门神。
  听完故事,他青蓝色的瞳孔里便凝聚了一种超越他年龄的冷峻来。
  从那一天起,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郁垒。
  那一年,他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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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马南在公安局门口的值班室打电话给秦歌,秦歌让他上来,他却说就在下面等了。秦歌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说什么,挂了电话就往楼下去。昨天下午,马南冒雨找到秦歌,交给他一张A4大小皱巴巴的纸,一看就是被水浸过,上面的字估计是喷墨打印机打上去的,沾了水后全花了。
“我想知道这张纸上的内容。”马南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秦歌把纸举起来看了半天,摇头道:“这字花成这样了,估计谁都没办法。”
“你没办法,你们的鉴证科肯定有办法。”
秦歌还是摇头:“你当公安局是我们家开的?你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就能去鉴证科?要我说你得先告诉我这张纸你从哪儿弄来的,跟前两天怡景花园的凶杀案有没有关系。”
马南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能说实话。那个有着青蓝瞳孔的闯入者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他既然专门警告过马南不能跟警察混在一块儿,马南便不能冒这个险——他不能失去任何一点找到女人和孩子的机会。
“这只是我个人的私事,跟案子没关系。”马南道,“如果现在你肯定没法帮我,我立刻就走,再想别的办法。而且,如果你以后碰上什么麻烦事,还可以来找我。”
秦歌怔怔地盯着马南,好半天才无奈地摇头:“你都说到往后的事了,我还能再拒绝你吗?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这张纸是从哪儿弄来的。”
马南没有回答秦歌的问题,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感谢。
其实秦歌根本没把这单活放在眼里。虽说鉴证科做鉴定得有部门开证明,但秦歌跟鉴证科的人混得都挺熟,其中有个小姑娘拐了好几道弯还跟他扯上了亲戚关系,张口闭口管他叫哥。当哥的让自己的妹子干点私活,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秦歌找到那小姑娘,说明了来意。小姑娘把纸拿在手里瞧了半天,面有难色。秦歌赶紧煽风点火:“哥这回立功可全靠你了,这纸上的内容你要是能还原出来,说不定哥明天就能把怡景花园那杀人犯给拿下,哥立功了你这做妹妹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姑娘刚从公安大学毕业不久,人还挺单纯,但不傻,她沉吟了半天才说:“你光让我脸上有光可不行,至少今晚得请我去吃一顿吧。告诉你,这活可不容易。”
就这样,秦歌晚上请小姑娘吃了顿巴西烤肉,完了要送小姑娘回家,小姑娘瞪他一眼说:“我都吃你一顿了,晚上还能回家吗?你还是送我回局里吧,你那单活我今晚给你办了。要不明天上班时间干私活倒没什么,就怕影响正常工作。”
秦歌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心里却暗自窃喜。马南这是第一次找他办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把事情给办漂亮了。这些年,他隔三差五就要去麻烦马南,这回算是还他一个人情。小姑娘辛苦些没关系,当警察的,熬夜加班那是经常的事,大不了等事情完了,买套化妆品送给她。
第二天一早,秦歌刚到局里,就接到了小姑娘的电话。原来小姑娘捣腾了一夜,还真就让她把那张纸上的内容给还原了。局里去年新添了不少设备,有很多还是从国外进口来的,看来这钱没白花。小姑娘有心要在秦歌面前显摆一下,所以不顾一夜未眠,到了上班时间就趴在窗口往楼下看,见到秦歌来了,立刻给他打了电话。
马南在家接到秦歌电话,一点时间都没耽误,立刻打车到了公安局。
在门口的值班室里,秦歌将那张湿过水的纸和另一张打印稿交到马南手里。马南顾不上跟秦歌寒暄,迫不及待地低头看打印稿上面的文字。
现在马南知道了贴在树上的不一定都是小广告,打印稿上只有这样四句话:
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
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
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
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
马南头有点痛,但这回可不是神经性头疼。这四句话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些信息,他必须弄懂它,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对于这种智慧的挑战他并不畏惧,现在让他担心的只是时间问题。有着青蓝瞳孔的闯入者昨天正式向他发出了挑战,游戏已经开始,对手此刻必然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了行动,如果破译这四句话隐藏的信息耽误了时间,马南或许会因此输掉这场游戏。
“好了,我会记得你帮我的这个忙。”马南对秦歌说,秦歌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记不记着倒无所谓,我现在就想知道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秦歌小心翼翼地说。他一早拿到这四句话的时候,职业经验告诉他,这四句话里必有古怪,但他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弄不懂它们到底什么意思。所以,这会儿,他心里在想用什么法子可以从马南嘴里套点话出来。
“我也不知道。”马南轻描淡写地说。
秦歌盯他半天,无奈地说道:“看来你真打算过河拆桥了?我熬了一宿帮你把事情办了,你就不能稍微透露点消息给我?”
“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私事,我的私事跟案子没关系。”
秦歌泄气地嘁一声,歪着头不理他。马南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算是对他的安慰,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疚。
秦歌这时虽然气恼,但知道马南的臭脾气,所以也不想跟他计较。他挥挥手,示意马南可以走了,到这会儿,他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满。马南居然真的什么都不再说,转身出门。
就在这时,秦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望着马南的背影嘿嘿一笑,转身上楼的时候,嘴里自言自语道:“想跟警察耍花招,没门儿。”
这是一列开往上海的2525次列车,发车时间是下午十七点二十八分,马南刚刚在卧铺车厢找到自己的铺位,耳边就响起几声刺耳的汽笛声,列车缓缓向前开动了。
今年夏天热得早,前天一场大雨过后,气温跟烟花一样直往上冲。天气预报说今天全市最高温度已经达到了三十八度,这温度已经超过了人的体温,所以,只要你从空调房间里出来,脑门上立刻就能渗出一层汗来。车厢里的空调开着,但效果并不理想,刚进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凉气,但当你坐下,脑门上的汗又很快溢了出来。
马南的铺位对面,坐着一个大胖子,他肩膀上挂着一条毛巾,隔一会儿就要胡乱在脸上抹一把。这胖子显然精神很好,马南一坐下就开始听他唾沫星乱喷地侃,边上还有几个人,听得兴致盎然。马南闲着没事,听胖子吹牛打发时间倒也有趣。那胖子现在正在说南方洪水的事,大多数都是从新闻里听来的,马南听着耳熟。后来他说到京九线铁路停运,前几天他还在惠州,前后的铁路都被洪水冲塌了,足足困了他两天。
马南是下铺,但天黑下来后,他主动跟中铺的一个老头调换了位置。下铺虽然方便,但谁都可以坐在你的铺上,你想安静一会儿都不成。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马南肚子饿了,上车之前他买了两盒“康师傅”碗面,便取了一盒,接了开水,回来坐在窗前慢慢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马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一下愣住了。
秦歌笑眯眯地站在他后面,还一脸得意。
马南足有好几分钟没说出话来,秦歌见他怔怔的样子更加得意。他揽着马南的肩膀,一根手指推推他面前的“康师傅”碗面:“怎么着,就吃这玩意儿,大热天出门在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走,跟我去喝瓶冰啤酒去。”
马南叹口气,不发一言,站起来,走在秦歌前头往餐车去。
秦歌既然也在这趟车上,肯定不是偶然,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小子监视了他。干警察的搞盯梢,那不跟玩儿似的。秦歌这会儿找上了他,肯定不会就为了一块儿喝点冰啤酒,这车厢里人多眼杂,所以,还不如餐车里清静。
冰啤酒的感觉确实不错,加上餐车的温度明显要比外面低上许多,所以,马南和秦歌喝得还很惬意。秦歌知道马南肯定憋不住要问他怎么也在车上,但马南就是不问。马南不问,秦歌便也忍着不说,两人都赌上了一口气。
每人面前都多了两个空瓶子时,秦歌先忍不住了:“你去上海干吗不挑个别的日子,这阵子天热得都能把人烤熟了,上海那地方,热岛效应肯定比别的地方都厉害。”
“那你去上海干什么,怡景花园的案子还等着你去破呢。”
秦歌狡黠地笑:“我估计我要待家里,那案子一辈子也破不了。”
“这不奇怪,你们警察破不了的案子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马南没好气地说,“好了,咱们也不兜圈子了,说吧,跟着我干吗,把我当凶手了?”
“我倒真希望你是凶手,直接把你拿下交差,又省事又能立功。”秦歌笑道,“但你放心,我没那么傻。咱们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
“这世上的坏人多了,你别跟我这儿耽误时间,赶紧行侠仗义去呀。”
“跟着你就是行侠仗义。”秦歌得意地笑,“你不是凶手,但我觉得要想找到凶手,立功拿奖金,事情还得落在你身上。别把我当傻子,你昨天早上刚拿到我帮你还原的那四句话,今天就急着出门,天下没这么凑巧的事。还有,你说怡景花园那杀手脑壳里没进水吧,他杀了人,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闯入你跟那几个大学生的游戏里,他那张碟干吗不留给别人,单单留给你?虽然现在我还琢磨不透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事,但却能肯定,跟着你,准能找着那凶手。”
马南不说话了,目光拐个弯儿落到秦歌身上,有些赞赏,亦有些无奈。
“你打算到了上海,跟我寸步不离?”他问。
“当然,权当做回你的保镖。那凶手不仅凶残,而且身手不凡,你知道怡景花园那死者吗,那可是个掐架的高手,曾经一次放倒四个身经百战的街头混混。”
“你放心,凶手要真想害我,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那可不一定,那些凶手可不是一般人,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没准他什么时候就从你背后冒出来扎你一刀。”
马南叹口气:“如果他想扎我一刀,肯定用不着让我到上海去。”
秦歌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叫道:“你承认去上海跟那凶手有关?”
“到了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被你们当警察的盯上,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马南坐正了身子,那模样似乎已经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就在前天中午,我见到了那凶手,他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去上海的车票。”
“所以你才大热天往上海赶?”秦歌疑惑地说,“但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如果为了这个案子,你却又不跟我们警方通气。”
马南摇了摇头:“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没关系,我有耐心。”秦歌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那会儿我还没到刑警队,在下面一个派出所里。那天晚上,派出所接到医院报案,说医院收治了一名被车撞倒的病人,恰好那天夜里我当班,接到电话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我睡得正迷糊,但职责所在,还是洗了把脸到医院去。那次,你被撞得真不轻,到现在肇事的车辆还没查到。”
“因为那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所以你也没放在心上。去医院两次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人影了。你知道吗,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出院的时候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我却得了一种精神类疾病——失忆症。”
秦歌听了并不吃惊,慢吞吞地说:“我知道。虽然那件案子不是我负责的,但你提供不出任何一点肇事车辆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后来,医生告诉办案民警,你得了失忆症。”
“我记不起来出事之前的任何事情,包括我是谁,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甚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这座城市的。”马南脸上现出些痛苦的表情,“我强迫自己习惯这种没有过去的生活,并且,想方设法去回忆以前的事情,但除了一些杂乱的零星画面,我什么都记不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木刻的小人,接着,又在一张碟片里,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木头娃娃和碟片里的内容秦歌都知道,但他还是搞不懂这些跟马南失去的记忆有什么关系。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几天自己回忆起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知道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爱过的女人,并且,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可是,我却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所以,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们。”
秦歌这回全明白了。马南要找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杀手,他当然不会放过杀手留给他的任何一点信息,这也是他拿到那张车票,毫不犹豫便坐上这趟车的原因。这事他瞒着自己,因为如果警方抓住那凶手,他便失去了找到女人和孩子的机会。
作为一个警察,见到那个杀手自然不会任他继续逍遥法外。但作为马南的朋友,他又实在不忍心见到马南失望痛苦。现在,两难的抉择摆在了秦歌的面前,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趟上海之行,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你还记得昨天你帮我复原出来的那四句话吗?”马南问。
“我到现在还是猜不透前两句到底什么意思。”马南轻声念道,“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王者’指的是谁?中国所有的皇帝加起来有好几百位了。还有经书里的玄机,现在连经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里面的玄机了。”
“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后面两句话的意思。”秦歌沉声道。
马南点头:“你还记得后面两句话是什么吗——‘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这两句意思似乎很明显,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跟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的那五个符号是一个意思,都是喻指五个人。怡景花园的死者应该是那五人中的一个,其死亡方式与现场的拓片,都跟传说中东方天帝太皞的属臣木神句茫有一定的联系。我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死者本身跟传说中的人物有什么关系,还是杀手把他们当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凶手的目标一定就是金神蓐收、水神玄冥、火神祝融、土神后土,如果他们几个都死了,那么,跟第三句话里‘五颗陨落的星辰’就非常吻合了。”
秦歌听得有趣,只感觉这些好像都不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要想弄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首先你得先知道其中三个词的意思——归墟、贷舆与员峤,它们还是跟中国上古神话有关。”
秦歌摇头苦笑:“那凶手看来挺有学问。也就碰上了你,要是换作别人,别说弄懂这些词什么意思,就是那字说不定都能念错。”
马南淡淡一笑,开始向秦歌解释那三个词的出处。
在中国的上古神话中,北方天帝颛顼,后来接替黄帝统治整个神国。在他统治期间,曾经有过许多暴政,他把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拴在北方的天空上,让他们丝毫都不能移动,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地上有的地方永远是白天,亮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而有些地方,却永远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大地上的人类生存条件非常严峻,人类万分痛苦。暴政的颛顼不仅压迫大地上的人类,也压迫着天上一些让他不满意的神。北方的水神共工,原是炎帝的后裔,终于揭竿而起,暗中约集同受颛顼压迫的诸神,以自己为盟主,统领着炎黄之战过后炎帝的残部,准备推翻颛顼的统治,夺取中央天帝的宝座。
神国的这场战争当然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双方的军队打到西北方一座叫做不周山的地方,共工因为不能取胜,一时怒气发作,竟然一头向不周山撞去。那不周山其实是一根撑天的柱子,相传为女娲时代用以撑天的四只大龟足中的一只。共工在神国素来以力大闻名,不周山给他这一撞,竟然拦腰折断,坍塌下来。天柱既断,西北的天空失去支撑,立刻倾斜下来,本来被颛顼拴在北方天空的日月星辰都挣断束缚,朝着倾斜的西方跑去,这就形成了我们今天见到的日月星辰运行。同时,东南的大地受了山崩的剧烈运动,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大江湖泊里的水,都不停地向着那里流去,那深坑就成了今天我们见到的海洋。
那时的人们,看到江河里的水,日夜不停地流向大海,不禁生出些忧虑来,生怕大海里的水会有涨满的一天,那时,海水如果溢出来淹没陆地怎么办?在此基础上,又产生了这样一个传说——在渤海东面几亿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大壑,深得简直没有底,大海里的水都流向那里,因而海水永远不会涨满,那大壑的名字就叫归墟。
在归墟里面,传说有五座仙山,它们分别是贷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每座山的山高和方圆都是三万里,仙山之间的距离为七万里。山上面有黄金打造的宫殿、白玉筑成的栏杆,那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这五座仙山都是飘浮在海上的,下面没有根,很容易被海风吹走,神仙们想串个门经常找不着地方,极不方便。仙山上的仙人们就把这情况汇报给了天帝,天帝便派海神禺强去解决这个问题。海神禺强不敢怠慢,连忙派遣了十五只大黑乌龟到归墟去,三只一组,用头把五座仙山顶住,这样仙山就不会四处飘移了。
这样过了不知道若干万年,忽然有一天,归墟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在昆仑山北方不知道几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巨人国,这国家的人相传是龙的种族人,因而称作龙伯国。龙伯国有位巨人,闲着没事,便带了根钓竿,到东海外的大洋中去钓鱼,结果他两只脚刚下水,走了不几步,就到了归墟五仙山的地方,接连钓起了六只大乌龟,扛在背上就朝家里去。这么一来,五座仙山有两座失去了支撑,飘流到了北极,沉没在大海里。
所以,在后来的传说里,海上的仙山只剩下了三座,它们就是蓬莱、方壶和瀛洲,其中的方壶还有一个名字叫方丈。
自龙伯国的巨人惹出这场祸端后,海上有仙山的事一下子流传出去,人们都想到仙山上去一探究竟,更有人想到仙山上去寻不死的灵药。战国时齐国的威王、宣王,燕国的昭王,秦代的秦始皇,汉代的汉武帝,都曾经进行过这种徒劳的尝试。
“原来贷舆与员峤是那两座被风吹走的仙山的名字。”秦歌听得津津有味。马南刚才提到的那些,其中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故事,他小时候在小人书里看过,这会儿还有点印象,但后面那些,却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听那凶手的话了。归墟在上古神话里是一个极神秘的所在,而贷舆与员峤则是失去的仙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在用这些传说里的名字来向我暗示,只有跟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五起凶案,我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秦歌倒吸了口冷气:“凶手让你到上海去,莫非下一起凶案会发生在上海?”
马南无语,但那神色已经默认了秦歌的话。
“上海。”秦歌自语叹息,“上海那么大,我们怎么能知道那凶手躲在哪里,他的目标又是谁呢?”
“你放心好了,他既然让我到上海去,一定会留下线索让我找到第二个凶案发生地,否则,他何必专门为我准备这张车票呢?他让我坐这趟车,这样就能掌握我的行踪,方便他再次向我传递信息。说不定,他现在也在这趟车上,正在暗中窥视着我。”
秦歌紧张地向四处看了看,餐车里除了他们只有不多的几个人。秦歌旋即自嘲地苦笑,想想就算那凶手真在这趟车上,又怎会如此大模大样跟他们一块儿到餐厅来用餐。自己干刑警这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偏偏这个凶手,让他不由自主就要紧张。
“我跟你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你既然上了这趟车,就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可以跟你们警方合作,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留活口。因为我只有从他的嘴里,才能知道我的女人和孩子的下落,如果找不到她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马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忧伤,还有些无奈。
秦歌虽然这一刻重重地点头,但心里却瞬间对马南生出些歉疚。那凶手杀死雷宇的手段他是见识到的,他不知道,当自己和他面对时,是否还能控制局面。也许,就算他倾力而为也未必能制服得了他。所以,这时秦歌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到上海后,在合适的时机,他会和上海警方联系,寻求他们的帮助。
到了那时,有些事情,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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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夏季夜短,才五点多钟,天就大亮了。
所有城市火车站都差不多,出站口外面是一个广场,印象中这里永远人流熙攘,旅客中混迹着形形色色的身影。他们向你兜售假车票、拉你住小旅馆、偷偷把手伸进你的口袋,或者查看你的身份证。
虽然是早晨,但上海站前却已经是人头攒动,出站口外面,一群人虎视眈眈,待旅客出门,立刻围上来,如附骨之蛆。马南和秦歌混在出站的旅客中,刚一出门,秦歌便看到拉客的人群后面,有人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马南”两个字。
“那家伙替你想得挺周到,瞧瞧,还派人来接站了。”秦歌说。
马南这时也看到了那牌子,眉头微皱,但还是跟秦歌一前一后往牌子方向去。半道上摆脱开像苍蝇样围着他们转的男人和女人,看到那牌子在一个年轻女子手中。那女子模样儿一般,穿着打扮有点像刚进城的农民,她一只手举着硬纸板,一只手攥着把瓜子,一颗颗丢到嘴里,嘴唇儿一翻,两片完整的瓜子壳便吐了出来。
“我就是马南。”马南站到了她的面前。
青年女子手里的纸板和瓜子立刻全丢了,掸掸手,从绷得紧紧的裤兜里抽出一张卡来:“这是你的房卡,离这儿不远,打车20分钟就到。”
马南伸手要接,但青年女子很快又缩回了手,干脆地说道:“给钱。”
“给什么钱?”马南一愣,“要给钱我就自己找地方住了。”
青年女子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刚才那位大哥说了,只要我把这房卡给你,你就得给我一百块钱。你们别是合计好了来骗人吧。”
“那你说说刚才那位大哥是谁,长什么模样。”秦歌凑上来道。这青年女子说话带着很浓的安徽口音,虽然涂脂抹粉,但还带着些稚气。
“那位大哥个不高,皮肤挺白的,天没亮眼睛上还卡副墨镜。”青年女子回忆道,“他问我愿不愿意赚点小钱,把房卡交给2525次车上的一个人。我想反正我天天在这一带转悠,就顺带着帮他这个忙,也不费什么事。”
她眼睛一瞪,做出副凶恶的表情:“你们大男人别想欺负女人,我也不是好惹的……”
马南和秦歌离开广场的时候,那张房卡就攥在马南的手中。房卡上有宾馆的名字和详细地址,那青年女子临走的时候挺高兴,告诉他们要是不打车的话还可以坐公交车。最后,她身子贴着马南脸上露出暧昧的表情,但还没张嘴,一眼先瞥见了秦歌从兜里掏出的警官证。
 “对付这些人,你就得用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秦歌嘿嘿笑道。
广场出去就是一个天桥,走到天桥中央的时候,秦歌看马南沉着脸不说话,便拉他一把:“那家伙对你这么好,安的什么心?眼前这事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以前在武侠小说里见过,到哪儿都有人接待,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让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马南摇头苦笑:“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他想对我不利,好像根本用不着费这些事。既然他不想要我的小命,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就不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但凡搞阴谋的人必有所图,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能图我什么。”马南再苦笑,“他杀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偏偏要把我带到案发现场,难道他有这样的怪癖,杀了人还得找个人来见证一下?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去,要不是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和女儿。为了找到她们,也为了找回我失去的记忆,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所以,现在无论那凶手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的。”
 秦歌沉默不语,心里觉得矛盾极了。警察的职责让他必须尽快抓到凶手,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谋杀,但作为马南的朋友,他却不想让他失望。而且,他现在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好奇,那凶手行事怪异,谋杀竟似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下了天桥,就是天目西路,马南指着路边一幢大厦道:“这里面有家图书公司,出过我两本书,我跟那儿的一个女编辑挺熟,晚上如果有空,把她约出来一块儿吃饭吧。”
秦歌疑惑了一下,不知道马南这会儿怎么会想到那女编辑,就没搭话。
马南也不解释,站路边等了辆车,跟司机说了那宾馆的名字,车子载着他们很快就汇入到车流中。上海的马路普遍比较窄,车又特别多,坐在车里,四处都是高楼,感觉特别压抑。虽然只是早上六点多钟,但大都市的的繁华与匆忙已经初露端倪。路两边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行人,出租车与公交车在街道上一字排开,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紧张的气息。
马南与秦歌在车里简单交流了一下对上海的看法,因为都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对上海都不陌生。两人感觉这时竟出奇地相似,都为自己没有生活在大城市感到庆幸。秦歌说起了去年一次办案来上海,晚上跟朋友去酒吧,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人,衣着光鲜但神情萎靡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手里攥瓶喜力或者蓝带,半天抿一口,一泡就是大半宿。与其说他们来酒吧喝酒,倒不如说他们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在上海生活感受最大的就是压力,乍一看每月赚个万儿八千的觉得不少了,但这点钱扣除生活费,也就够算计着隔三差五娱乐一回,根本干不了正经事。”秦歌道,“我真闹不明白那些泡在酒吧的年轻人,一晚上喝两瓶酒,不到下半夜睁不开眼了不想回家。我觉得与其说他们在娱乐,倒不如说是在逃避。熬得筋疲力尽头挨枕头就睡,这样就不用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按说这些人也挺可怜的,离开家乡混在这大都市,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才能真正踏实下来。”
马南感觉上海这样的城市其实是少数人的天堂,少数人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有钱人。如果你有花不完的金钱,那么,你就一定要生活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否则,你最好离它远远的。如果你冲着大城市的机遇多满腔豪情而来,那么,除了要做好铩羽而归的准备,你还得牺牲生活的乐趣作为代价。
 “我宁愿生活在小城市,那种悠闲舒缓的生活节奏让人觉得踏实。”秦歌说,“当然,
 如果这辈子不能见识一下大城市的繁华和喧嚣似乎是种遗憾,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以把这些大都市当作自己的后花园,隔上一段时间来享受一下。”
 秦歌的话让马南听了会心一笑,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当然,现在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只要跟我爱的女人和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在什么样的城市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车子很快停下,宾馆肃穆森严的大门在向人昭示着它的尊贵与品位。
 房间在八楼,房卡插入,房门应声而开。秦歌伸手拦住马南,警觉地先聆听一下,然后抢先进门。房间里没有人,秦歌查看了卫生间壁橱,这才放下心来。马南进来左右环顾,苦笑道:“那人显然对我不错,如果我自己来上海,肯定不会住这么好的房间。”
 秦歌一屁股先坐床上去:“那我是托你的福,我那点办案经费,只够住小旅馆的。”
 马南很认真地在房间里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那人为我买了车票,还预订了房间,除了这样可以随时掌握我的行踪,还方便他随时向我传递信息。我想,这房间里一定有他留下的东西,那东西可以告诉我下一步要怎么做。”马南说。
 秦歌立刻点头,也站起来四处查看。
 房间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也有限,所以没过多久,马南就听到秦歌叫一声,他回头时,看到秦歌正站在小冰箱前,将一个塑料瓶抓在手中。
 马南凑过去,和秦歌一道仔细端详那瓶子。
 塑料瓶显然是个饮料瓶,但外面栏腰处包装已被撕去,换了一张白纸粘在上面,那纸上还有钢笔画出的图案。稍微旋转,便能看到那图案又是一幅中国传统图案,乍一看跟怡景花园凶案现场那张拓片上的图案有点像,上面都有一个鸟身人面的天神,只是这瓶子上的天神长着一对大翅膀,耳朵上挂着两条小蛇,足下踏的也是两条小蛇。
 “风神禺强。”马南脱口而出。
 秦歌愣了一下,面上现出些挺无奈的表情:“上回出现的是木神,这回又跑出来一风神,我怎么听着就头晕。这到底是现实社会,还是神话世界了。”
 马南凝眉,显然也猜度不透凶手想通过这些神话人物告诉他些什么。
“你上回给我列出来五帝和他们的佐臣,我记得里头好像没这个什么风神。”秦歌回忆,然后肯定地说,“五帝的佐臣是金神木神水神火神和土神。”
马南点头,目光还停留在那风神图案上:“禺强就是水神,他还有个名字叫做玄冥,水神玄冥其实就是风神兼海神的禺强。”
秦歌哈哈一声:“原来那会儿就有兼职了。”
“这禺强是黄帝的嫡孙,当他以风神的面目出现时,就是这样一个人面鸟身的模样,生着一对大翅,耳朵上挂着两条青蛇,脚下也踩着两条青蛇。传说当他扇动翅膀的时候,便会刮起巨风,风里面带着大量的疫疠和病毒,人被这巨风刮到,便会生疮害病,甚至会失去生命。当这禺强以海神的面目出现时,他的样子就变得和善许多,就像鲮鱼那样,是鱼的身子,有手有足,驾了两条龙。”
“为什么会是鱼的身子?”秦歌随口问。
 “因为他本来就是北方大海里的一条鱼,叫做‘鲲’,其实就是鲸鱼。庄子《逍遥游》里说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马南接着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这条叫做鲲的鲸鱼实在太大了,简直就不知道大到好几千里。忽而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鸟,鸟名就叫做‘鹏’,这大鹏大到什么程度呢,单拿它的背来说,就不知道有几千里长。他愤怒起来,朝天一飞,两只黑色的翅膀,就好像垂在天边的乌云。”
 秦歌听着有趣,自语道:“原来那大鹏鸟就是这位风神兼海神的禺强。”
 马南这时将瓶子拿过来,很快发现瓶子里并不是空的,里面还塞着一个小纸卷。旋开瓶盖,将纸卷倒出来。展开后,不仅秦歌,就连马南看了都有点头晕。
 那小纸条上是一组英语字母:
 PCWDOJQQCOTC
 马南并不惧怕这些密码游戏,如果换作平时,他一定还会对此兴致盈然。但现在身在异地,即将面对另一桩谋杀,偏偏那凶手在这时还要跟他玩密码游戏,着实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把纸条拿在手中,冲着秦歌露出非常无奈的神情。
 “看来,这个房间不是那么容易住的。”他说。
 秦歌仰面朝天把自己摔到床上去:“这种事别找我,找我也没用,还是你自己琢磨去吧。”
 马南也仰面躺到床上,把那张纸条举在眼前,上面的字母让他有点无法下手,但他知道,解开这段密文,肯定就能知道另一起凶杀案的具体发生地。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由他来发现凶杀案,也不知道那些凶杀案跟他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必须顺着这些凶杀案走下去——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想到也许在某一天的早晨,他只要轻轻推开一扇门,就能见到美丽的女人和可爱的孩子。她们从曾经失落的世界中来,带着他这一生最大的福音。
马南眼睛渐渐湿润了,他期盼那样一天的到来,甚至在现在想起时,都忍不住要心跳加快。
但现在,他必须把精神集中到面前的这张纸片上,上面的字母是把钥匙,虽然这把钥匙打开的门背后,或者还有很多道门,但是,进入这道门,至少,他便离他要找的人近了一步。
蓦然间,他心思一动,想到了那四句话的前面两句。他立刻坐了起来,转头看边上一动不动的秦歌,眼睛里瞬间涌上些光亮来。
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找到了这段密文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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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大惑不解,本来挺简单的事情,现在显然变得复杂了。
 “你必须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
 这是他接到的命令。水杀是他这次出门要做的五件事中的一件,其它四件分别是木杀、金杀、火杀和土杀。木杀他已经完成了,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刺进了雷宇的咽喉。那件事做得干净利落。本来他在行动前,就已经知道那个叫雷宇的男人身手矫健,力大过人,但他根本没把雷宇放在眼里,这才在两人交手之初,被雷宇一刀刺中。幸亏他在黑暗中凭着本能闪避,那一刀只浅浅刺中腰际,并无大碍,他亦在随后的一击中,让雷宇走向了死亡。
 他跟雷宇素不相识,出手却毫不留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那种死亡的感觉。
 他痛恨死亡,源于很多年前那次躲在黑暗里,父母的鲜血在他尚未觉察时飞溅而出,那浓浓的血色从此便成了他的世界里永远不能抹去的颜色。他的血管里开始流淌仇恨的血液,死亡便成为他成长过程中不断要想起的一件事。
 十四岁那年,他的名字变成了郁垒,制造死亡便成了他神圣的使命。
 在这次行动之前,他还根本没有杀人的经验,但长期的锻炼与等待,让他在第一次杀人时,便显露了他作为一个优秀杀手的天赋。当鲜血顺着木棍流淌下来,当那个叫雷宇的男人死亡的瞬间眼睛里流露出惊诧和痛苦,他的手仍然稳如磐石,内心没有一丝不安或者恐慌。
 木杀行动完全成功。
 “你必须把马南带到上海,然后当着他的面,开始水杀行动。”电话里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说。即使说到杀人,那声音仍然让他觉得慈祥而温暖,他知道自己必须完全按照电话里的声音去做,只有那样,他才能最终找到自己的仇人。
 带马南去上海本来是件挺简单的事,但是,电话里的人却必须考验马南的智慧是否能够完成最终的使命。留下线索等待他去破解,那只是些考验他的小伎俩,如果他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么,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还有,这种智慧的比拼足可以激起马南的好奇心,他必定会跟随这些线索与密码,与他一道完成这整个计划。
 可是,郁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他还得严格按照要求去做。
 马南已经到了上海,他躲在暗处,看到那个安徽小姑娘把房卡递到了他的手中。那时,他心里觉得异常愤怒,因为他在马南的身边,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个警察。而他之前,曾经警告过马南,不要和警察搅在一起。
 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他并不觉得有多困难,但现在马南身边多了一个警察,这就多少让他有些顾忌了。他并不惧怕跟一个警察交手,但却怕因为这警察影响整个计划。
 马南与那警察已经住进了他留下的房间,他们很快就会在冰箱里发现那个塑料瓶以及里面的纸卷,凭着马南的智慧,解开密码应该不会很久。也就是说,行动已经开始,他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考虑那个警察,如果让马南提前找到他下手的目标,那么,整个行动都会受到影响,至少,后面的计划都要随之更改。
 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要当着马南和一个警察的面,制造一起死亡事件。
 他感到了压力。压力居然让他有兴奋的感觉。
 现在,他必须严格监视马南的动态,这样,才能在他到达目标身边时,抢先发动,当着他的面发动水杀行动。
 监视马南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他只要坐在宾馆大厅一侧的咖啡厅里,便能观察到每个进出宾馆的人。现代城市里监视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正常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会被监视,即使你跟踪得大模大样,也不会被他们察觉。城市里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在冷漠地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谁都不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人或者事情。
 他在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好多年,但仍然不能习惯城市的生活。他决定这次行动结束之后,当仇人的鲜血染红他的身体,他一定要离开城市回到家乡。
 他为了仇恨离开生养他的村落,已经在城市里潜伏隐忍了好多年。
 那连空气里都飘荡着自然气息的山村,让他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会生出暖暖的感觉。那里有他亲切的族人,那里才真正是他的世界。
 咖啡厅里的他想到家乡时神思恍惚了一下,接着,便看到马南和那个警察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在他们边上,还多了一个女人。那警察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便很矜持地笑。
 他的眉头皱起,不知道这件事里怎么又多了一个女人。
 “你找谁?”
 听见敲门声,秦歌警觉地示意马南别动,他轻轻走到门边,一只手伸到腋下,然后慢慢将门拉开一道缝,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女人后,这才把门打开。
 “请问马南是住这里吗?”职业装女人问。
 “我当然在这里。”马南走到秦歌后面,脸上带着些笑意。
 “她就是我早上跟你说过的秦编辑。”马南介绍道,“她也是我上本书的策划编辑,上回我们通电话,她让我到上海一定打电话给她。”
 见是熟人,秦歌放下心来。但他心里还有些嘀咕,不知道马南这会儿怎么还有心思约女编辑来见面。
这位女编辑性格挺开朗,坐下没多久,就跟马南谈笑风生了。秦歌坐边上听了会儿,他们说的都是出版的事,他没什么兴趣,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秦编辑站了起来:“天到晌午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秦歌正想推辞,马南却毫不客气:“我们来回上海也不容易,就让你尽回地主之谊。”
 秦歌使眼色给马南,但他却假装没看见,秦歌无奈,只得跟在马南后面出门。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钟,太阳白晃晃地悬在头顶,整个城市像个大蒸笼,天上地下一块儿冒着热气,像是不把人烤熟誓不罢休。刚从宾馆里出来,三人身上就出了层薄汗,赶快上了候在一边的出租车,这才稍微觉得舒服点。
 “城市越大热岛效应越厉害。”马南感叹,“越是大城市,穷人的日子越没法过。”
 “其实哪里都一样,跟热岛效应没关系。中国是个物质信仰的国家,特别是这几年,物质成了人们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你有钱,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舒服,相反,没钱待在哪儿日子都不会好过。”那位秦编辑说
 说着话,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酒店门口。
 酒店里空调开得挺足,三人坐下,马南将点菜的任务交给了秦编辑。秦编辑也不客气,点了几样交给服务生。很快,冷菜先上来,啤酒打开,三人举杯。
 “上海确实是个好地方,来了就不想回去。”马南说,“可一旦回去了,又觉得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小城市的优点就是活得随心所欲。比如说喝啤酒,在我们那儿就算两个人喝,也会让服务员先搬一箱过来,喝多少算多少,剩下的买单时会自动扣除。”
 秦编辑看看桌上的两瓶啤酒,笑道:“看来我得给你俩搬一箱来。”
 边上的秦歌赶忙摆手。
 秦编辑接着说:“在不同城市生活,必然会有许多习惯上的差异。当你日常的习惯被打破,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也会在潜意识里,对这个城市生出诸多挑剔。”
 马南点头,但显然不愿意放弃跟秦编辑拌嘴的机会:“我前几天在网上看了篇文章,提到上海的东方明珠塔。说这个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高塔,跟法国的埃菲尔铁塔有得一拼。都是两座缺少阳刚气的城市,又都建造了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建筑作为城市标志。”
 秦编辑不动声色地。说:“我想这篇文章发在论坛里,必定会引得板砖横飞。”
 马南微笑:“没错,论坛里但凡出现地域帖,必定会有一场口水仗。”
 秦编辑也笑:“别忘了你现在身在上海,如果你发表谬论,我只要吆喝一声,说不定像论坛里一样,会有无数板砖飞过来。”
 马南再笑笑,站起来:“我没忘,可能有点糊涂。你们俩先聊,我去清醒一会儿。”
 边上的秦歌怔一下,刚想说什么,马南先拦住走过身边的一个服务生,低声问洗手间在哪儿,然后慢慢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下去了。
 “刚才听马南说你是警察,马南小说里写的那人就是你吧?”秦编辑问。
 秦歌目光还盯着马南的背影,随口应一声:“那没我什么事,认识马南之前,他就开始写小说了。”
 “那你这趟跟马南来上海,是旅游还是公干?”
 “大热天要旅游也不来上海呀。”秦歌看着马南拐个弯没影了,这才回过身来专心跟这位秦编辑说话。
 那边的马南拐入一个走廊,并没有走进边上的洗手间,而是径自走下去,没走多远,走廊前头现出两条道来,他轻车熟路地向左边走去,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厨房。
 厨房后面是一个院子,从院子里出来,马南站在了一条小街上。
 为了摆脱秦歌,马南确实花了些心思。早上在宾馆房间里,马南已经察觉到了秦歌的警觉,他连洗澡时都把卫生间的门留条缝。两人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大家心知肚明,马南不想秦歌跟着他,而秦歌为了破案,势必会紧紧咬住马南这条线索。马南昨夜在火车上时,其实已经在想怎么摆脱秦歌,在宾馆里,他趁秦歌洗澡的间隙,偷偷打了个电话给那位秦编辑。秦编辑已经连续做了他两本书,跟他可以算是很要好的朋友,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配合他,在酒店里让他成功脱身。
 现在,马南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华庭贵都”的住宅小区。
 这是他破解塑料瓶里纸卷上的密码后得到的信息,他相信在那里,另一起谋杀正等待他去发现。
 破解密码需要时间,并且进行大量的演算,但如果知道了密钥,那么,密文在破译者的眼里,跟明文就没什么区别了。冰箱塑料瓶里纸卷上的密码,密钥就是那四句话中的前两句——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
 首先来看“经书里隐藏的玄机”。世界上的经书有很多,但印数最多流传最广的,应该就是西方的《圣经》了。马南知道,在《旧约全书》里,有一些章节,使用过一种被称为阿特巴士的传统方法进行加密。在《圣经》里使用密码也许不是想隐藏些什么,只是用来增加经书的神秘感,但它们却足够能引起人们对密码编码术的兴趣。
 阿特巴士加密法的原理是取一个字母,看它位于字母表中正数第几位,然后再用字母表中倒数同样位数的字母来替换它。例如字母A,它在字母表中是第一位,那么,加密时,便用字母表中倒数第一位的Z来替换它。
  用这种方法来替塑料瓶内的密文进行替换,便会得到一组新的字母:
 KXDWLQJJXLGX
 这样的排列顺序仍然是无意义的,因而判断那段密文是经过双重加密,也就是说,在单字母替换的基础上,还用另外一种加密方法进行了加密。要想知道这段密文隐藏的信息,马南必须找到另外一重加密的方法。
 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现在要用到这句话里面的那位“王者”了。据马南所知,西方历史上有一位王者对于密码学的发展功不可没,他是第一个有文件记载的将替换密码用于军事用途的人,在他所著的《高卢记》里,描述了如何将密信送到正处于被敌人围困之中的西塞罗城,其中罗马字母被替换成希腊字母使得敌人根本无法看懂信息。
 他就是古罗马的恺撒大帝。
 在公元二世纪一个名叫巴图尼厄斯的人写的《恺撒传》里,详细地记录了恺撒用过的一种密码替换的方法,恺撒只是简单地把信息中的每一个字母用字母表中该字母后第三位字母来代替,即后移三位法,因而这种形式的移位被后人称作恺撒移位密码。
 明码表: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密码表: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现在,将得到的那组字母按照恺撒移位法前移三位,再进行断点,便得到了真实的信息:
 Hua Ting Gui Du
 ——华庭贵都。
 当马南站在华庭贵都住宅小区大门前时,酒店里的秦歌正在四处寻找马南。“你看到刚才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位先生去了哪里吗?”他问酒店服务生。当他终于穿过厨房来到院子里,对着外面那条小街发愣。
 马南还是丢下他独自行动了,秦歌满心都是懊丧——马南已经破解了冰箱里的密码,他已经去另一桩凶案发生现场了。秦歌这一刻简直气到了极点,他发誓再次见到马南时,一定要狠狠地对他施以老拳。
 那么忠厚老实的一个人,现在居然也变得这么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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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19章
   楚雁是个模特儿,身材高挑,容貌俊俏,到哪儿都特别招人眼球。特别是当她穿上泳衣,曲线玲珑地往那儿一站,别说是男人,就算女人都要多瞧她几眼。会所里的游泳馆闲人不是太多,但就算这样,楚雁也不想太招摇,所以她游泳时大多选择午后一点多钟,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工作,就算不上班的人,也会在这时睡上一觉。楚雁从来不午睡,中午睡了晚上就睡不着,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做模特这一行纯属偶然,楚雁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策划公司做公关,在组织一场演出时被一家模特经纪公司老总看上,经过短期培训后,她便走上T型台。现在的楚雁并不受雇于哪家模特公司,却跟很多家公司保持联系,应该算是个自由人。但因为她出众的外貌与身材,以及在圈内良好的口碑,所以她的活儿挺多。
  
    夏天到了,楚雁跟有联系的公司都打了招呼,说自己身体不适,准备在家歇上一段时间。其实这都是她的推托之辞,美丽的女孩谁愿意大热天里四处跑呢,再说了,一个单身女孩在这大都市里打拼,确实很辛苦,她也需要点时间来保养一下自己。
  
    所以,夏天以后的楚雁挺悠闲,每天午后,她都会到会所的游泳馆里来游泳。游泳的好处每个女孩儿都知道,它对于一个模特儿就更不用说了,楚雁可不希望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有一点赘肉。
  
    这天午后,楚雁又到游泳馆来了,游泳馆里除了她,还有几个放暑假的中学生。刚进入青春期的小男孩远远地冲着楚雁吹了声口哨,楚雁无奈地在心里苦笑——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些孩子的早熟,跟这些毛孩子,也不用太较真。
  
    会所是一幢狭长的三层楼,欧式风格,精致而奢华。一二楼采用挑空式设计,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看到一楼的泳池。泳池长度大约二百米,楚雁通常是一个来回下来,就得在池边歇一会儿。这天,当她像条美人鱼样窜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时,耳边似乎还听到了那帮毛孩子起哄的声音。
  
    水波很快掩没了楚雁,她奋力向前划动双臂,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些水波柔柔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入水时骤然而至的凉意让她的肌肤起了层战栗。战栗是种奇特的体验,它不由你控制,又能让你在瞬间调动起身体里所有的精力与之对抗,这样,随即而来的兴奋已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感受了。
  
    二百米的距离对于楚雁并不算远,但她在回返的时候,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她将头抬出水面吸气的时候,忽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泳馆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她在泳池中央停下,脚下踩着水,转头四下里看,那帮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偌大的泳馆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人打搅当然是件惬意的事,可楚雁心里的不安却让她有些心神恍惚。她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奋力向前。
  
    当她从池边伸出脑袋时,蓦然看到池边站着一个男人。
  
    一股凉意从她的后脊开始蔓延,很快就让她的身体变得彻骨地凉。那男人略显削瘦,个头也不是很高,他站在池边,腰板挺得笔直,脚下还有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让楚雁恐惧的是这个男人的脸上居然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泛着青铜的颜色,丑陋且狰狞。
  
    本能让楚雁瞬间发出一声尖叫,她的身体急速下沉,想潜入水中远远逃开。但她的动作快,那戴面具的男人却比她更快,楚雁还没明白过来,湿漉漉的头发已经攥在他的手中。
  
    巨大的疼痛从头顶传来,那男人硬生生攥着楚雁的头发将她从池中拉了上来。
  
    蜷缩在地的楚雁满脸惊恐,这时她还试图挣扎着站起来,面前的男人居然也任由她动作,并不阻止。就在这时,楚雁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接着一些碎片从空中跌落下来,并且,听到了一个男人大喝的声音。她跟那戴面具的男人同时抬头,只见二楼窗口,一个短发男人刚缩回血淋淋的拳头,口中大叫着,试图阻止戴面具男人接下来将要做的事。
  
    楚雁这一刻清醒过来,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些。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跑,离面前这男人越远越好。同时,二楼窗口内的男人也消失不见了,楚雁猜他此刻一定正往楼下赶来,所以,她只要争取到一点时间,便能从这场厄运中解脱出来。
  
    在她刚想转身的瞬间,眼前蓦然一黑,一只拳头已经大力击在她的左额上。
  
    她的思维立刻停滞了,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
  
    马南站在华庭贵都的大门口,脑门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这时他的整个后背都已被汗水洇湿,头上火辣辣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晕眩。
  
    寻找华庭贵都并不是件难事,上海虽大,但他适才只打了个电话到114查号台,很快便得到了华庭贵都的确切地址。但是,当他站在小区门前的时候,却又茫然了。
  
    这显然是片高档住宅小区,从他奢华气派的大门便可以看出来,小区里面高楼林立,一眼望去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幢楼。现在,马南知道一起凶杀就在这小区内发生,但他却不知道它会发生在哪幢楼哪个房间内。
  
    后来,他跟在一位老头的边上,瞒过小区保安,进入小区。他慢慢地向前,抬眼四处张望周围高耸的楼群。他希望能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一点线索,哪怕只是最小的一点暗示都行。但他失望了,每幢楼都是同样的肃穆森严,它们不露一点痕迹冷漠地盯着他,好像正在嘲弄他。晕眩再度发生,那让他深恶痛绝的神经性头痛怎么能在这时发生呢?马南痛苦地抱着脑袋弯下腰,周围的大厦在他眼里开始扭曲变形,似乎立刻就要坍塌下来。
这时,从马南的身体里忽然漾起一阵清凉——他想到了水,柔柔的水波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身体,那种沁凉让他变得迫不及待了——他还想到了冰箱里的一个塑料瓶,瓶身上的商标已经被撕去,换作了一张白纸,上面画着鸟身人面的天神,那天神长着一对大翅膀,耳朵上挂着一对小蛇,脚下踩着两条大蛇。
  
    ——水神玄冥。
  
    头痛渐弱,马南低低地喘息,脚下不停,冲进了小区里一家便利店。
  
    “这儿哪里的水最多?”他问。
  
    店里两个售货员小姑娘被他的模样吓呆了,半天,其中一个才低低地说:“游泳馆,会所的游泳池里水最多。”
  
    会所就是那幢三层的欧式建筑,站在便利店门口便能看到它白色的墙面在阳光下反射着诡谲的光茫。马南奔到会所的门前,蓦然心思一动,抬头望去,只见在二楼一个窗户内,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来,脸颊削瘦,肤色煞白,还戴着一副宽边墨镜。
  
    他就是那个在雨中曾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游戏闯入者。
  
    马南心中稍定,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他不再迟疑,顺着楼梯向二楼跑去。二楼有个环型走廊,马南跑了一圈,不见那闯入者的影子,正略显迟疑时,看到一扇门虚掩着,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在窗口,他看到闯入者脸上戴了副面具,正攥着一个女孩的头发把她从泳池里拖上来。马南大声喝叫,但下面的俩人恍然不觉。马南本以为自己在这里可以发现一桩谋杀案的现场,却没想到自己将亲历一场谋杀,他急切之间,一拳击在玻璃上,玻璃应声而碎,下面的俩人同时抬头,看到了他。
  
    马南不能再犹豫了,他转身奔出房间,向着楼下跑去。
  
    下楼梯的时候,马南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直滚下去。当他身形停住,只觉得腰际火辣辣地疼,额头上有些血缓缓渗了出来。但他此时顾不了多少,站起来穿过一个通道,进入泳馆。
  
    泳馆里已经没有了人,寂静得像刚才看到的都是他的幻觉。
  
    他想到怡景花园里的凶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向着泳池走去,慢慢地,步履沉重。当他终于站在池边,果真在泳池里看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仰面躺在水底,长发如同水草样还在袅袅舞动,她的双目紧闭,已经一动不动。
  
    人如果在水中彻底放松,浮力会将人的身体托起来,那女孩之所以能沉在水底,是因为她的身上,被缚上了两个沉重的秤砣。
  
    是秤砣,马南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北方天帝颛顼的属臣水神玄冥,便是手持一个秤砣,掌管着冬天。如果凶手真的把自己的目标当作了五帝的佐臣,那么,他是在用这些佐臣的属性来杀死他们。
  
    ——木神句茫死于木,死后身体由一根木棍支撑不倒,形成了一个∧型,而句茫的标志便是一个圆规。
  
    ——水神玄冥死于水,她的身上系着两个秤砣,而秤砣正是玄冥的标志,也就是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符号中的O型。
  
    马南凝视着水中女孩俊美的面孔,心里充满惋惜,谁能想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竟会和传说的五神中最为暴戾的水神玄冥联系到一块儿。如果自己能早一步到达这里,那么,也许这女孩就不会死去。想想刚才在楼上还见到这女孩挣扎着站起身来,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的寒意伴随着一种懊丧,让马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跳到泳池里,潜下身去,将女孩身上的秤砣解开,然后将她拖出水面。
  
    女孩已经没有了气息没有了脉搏,但身体却还有温度。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做了胸外心脏按压以及人工呼吸。地上的女孩仍然一动不动,没有气息,没有脉博。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马南仍然有抑制不住的失望。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游泳馆入口处看到一个人影——原来戴着面具的凶手并未离开,他适才只是躲在了柱子后面。他冷冷地注视着忙碌的马南,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煞白的面孔上流露出几许揶揄。
  
    当着马南的面,溺死那女孩,便是他的水杀行动。那女孩在他离开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她身上的秤砣又让她在水底待了那么久,如果这样的人还能救活,那简直就算是奇迹了。
  
    马南看到他的瞬间,飞快地站立起来。当目睹了一场谋杀之后,马南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来之前,他还只是希望通过谋杀寻找到一些他需要的线索,那么现在,谋杀本身已经让他非常痛恨了。
  
    那么年轻美丽的女孩,竟然在这短短时间内,便失去了生命。
  
    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
  
    马南在向着凶手冲过去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有想到即使真走到他的面前又能怎么样,难道凭他的力量,就能抓住凶手?
  
    事实上,当他刚向前奔出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些响动。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地上的女孩似乎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犹豫间,前面入口处的人影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如果这时候马南继续追出去,也许还能看到凶手的背影,但是,地上的女孩忽然轻轻呻吟了一声,接着头一歪,一股清亮的液体从她的嘴巴里溢了出来。
  
    奇迹就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并且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这时候悄然离去的郁垒显然错过了这样的奇迹,他在离开小区时心里有些力量翻江倒海般在沸腾。他这时的感受和女孩身边的马南竟如此相似——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竟然在瞬间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更重要的是,这种改变竟然出自他手。
  
    他必须离开,用另外一些事情来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刚才他意志坚强,行事果断,在将女孩按到水中时没有丝毫犹豫与不安。
  
    水杀行动完全成功,他现在要做的,是将这消息尽快报告给巴图。
  
    巴图就是那个让他成为郁垒的老人,他十四岁之后,巴图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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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马南虽然没有对溺水者的救治经验,但一般常识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蹲下身,将地上的女孩抱起来,让她面朝下,小腹置于自己弯曲的腿上,头部向下悬空,同时,大力挤压女孩的背部。数分钟后,女孩口中吐出一些积水来,还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呜咽声。
  
    马南又坚持了一会儿,这才把女孩翻转身子放到地上。这时候,他想应该尽快把女孩送到医院去,溺水者虽然有了呼吸心跳,但是还可能有许多并发症,比如肺水肿、脑水肿、肺部感染、心力衰竭、呼吸窘迫综合症、肾功能衰竭及水电解质紊乱,如果救治不及时,很可能对生命造成威胁。所以,有些医生习惯把溺水后二十四小时内死亡的人,统称为溺毙。
  
    戴面具的杀人者已经离开,就算追上他,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任何线索。倒是地上醒转过来的女孩,也许可以解释一些问题,比如,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她,她跟水神玄冥究竟有什么关联,还有——这也是困绕马南最大的疑团,凶手在那个雨天将一块青圭交到他的手上,青圭之中,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把死去的雷鸣当作了东方天帝的佐臣木神句茫,此番又把这女孩当作了北方天帝的佐臣水神玄冥。那么,既有青圭,一定还有玄璜,因为古籍中对礼器有详细的记载,青圭礼东方,玄璜礼北方。如果这样,那么,在接下来的另三起谋杀中,应该还会出现赤璋、白琥和苍璧黄琮。苍璧以象苍天,黄琮以象黄地,古人用它们来祭祀天地,而中央天帝黄帝与佐臣后土,便掌管四方天地。
  
    地上的女孩已经睁开眼,但身体显然颇为虚弱,她身子往上抬了抬,试图坐起来,最终还是没有成功。马南俯下身子,低声道:“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女孩好像这时才看见马南,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如老僧入定般,竟然再也移不动分毫。接着,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些疑惑,但居然露出了莫大的惊喜。
  
    马南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上前将她拦腰抱起。
  
    女孩目光仍然盯着他看,身子也柔柔地任他抱着,甚至,马南还感觉她的身子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心中虽然不解,但马南还是抱着她,快步向会所外面走去。
  
    “你不会就这样抱着我在小区里走吧。”女孩低声说。
  
    马南一怔,也意识到了这样确实不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的衣柜在哪儿,你现在有力气自己穿上衣服吗?”
  
    “我现在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女孩脸上带了些笑意,“要不,你帮我穿吧。”
  
    马南皱眉,女孩的话让他心生反感——难道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随便?
  
    接着,他看到抱着的女孩忽然嘻嘻笑出声来,竟似已经忘了她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马南正大惑不解,女孩忽然身上竟生出些力量,只轻轻一挣,便双脚落了地,马南下意识地松手,女孩身子晃了晃,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你怎么找到我的,是不是父亲让你来找我?”女孩嘻嘻笑道,还用双手勾住了马南的脖子,同时,脸上的喜悦,居然让马南有了些感动。
  
    “大哥?”马南犹豫着道,“你管我叫大哥?”
  
    “我不叫你大哥还能叫你什么?”女孩兴奋地说道,“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多想你。父亲一直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就是想去找你也没有办法。”
  
    “父亲?”马南此刻已经是头大如斗,“你说我们是兄妹?”
  
    “难道不是吗?还有二哥三哥他们,如果他们知道你来找我,一定会高兴死。”女孩像碰到了什么喜事一样,竟然乐得手舞足蹈了,“我这就去联系他们,让他们连夜赶到上海来,我们兄弟姊妹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马南晃了晃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看。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底轰然巨响——也许,他立刻就要走进自己遗失的世界了。
  
    他抑制着强烈的心跳,颤声道:“这些事我们慢慢聊,现在,我必须送你去医院。”
  
    “大哥,你看我的样子还需要去医院吗?”女孩嗔怪地说,“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但你不会忘记我的外号叫什么吧?”
  
    “叫什么?”马南真的觉得有了些歉意。
  
    女孩叹口气:“你列举了三种动物让我选择,你说让一个女孩子在蝾螈、蚓螈和青蛙中选择,我能选什么?那时候我还那么小,我甚至不知道蝾螈和蚓螈是什么东西。”
  
    “青蛙,你的外号叫青蛙?”马南脱口道。
  
    女孩又笑了:“当然,我就是你的青蛙妹妹,这么些年不见,当年的青蛙妹妹现在是不是变成一个大女孩了?”
  
    马南苦笑:“至少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法跟青蛙联系起来。”
  
    “但是你说青蛙是两栖动物,可以在水里呼吸。”
  
    “难道你也能在水里呼吸?”
  
    女孩娇笑着亲昵地一拳击在马南肩上,却软软的毫无力量:“能在水里呼吸,那我真就成青蛙了。我不过是在水里憋气的时间长些,比你们几个当哥哥的时间都长。”
  
    马南恍悟,原来奇迹并不是凭空就能发生的。
  
    马南盯着女孩,严肃地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什么?”女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马南重复了一遍。
  
    “大哥,你在开玩笑吗?”女孩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愕,说话竟然有些结巴了,“你居然,居然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马南重重地叹息:“我不仅不记得你的名字,就连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一切,我全都不记得了。三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后,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女孩“啊”一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待她再说话时,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上前拉住马南的手,语音哽咽地叫了声:“大哥……”,然后,一些细碎的声音在她喉咙里嗫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南也无语,只觉得多年的苦苦追忆终于要在今天划上句号,心里巨大的悲愤终于可以尽情释放,那种力量竟然让他无法抑制了。因而,就在这时,他做了件令他自己和青蛙妹妹都没想到的事——他转身急冲几步,连衣服都不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里。
  
    女孩尖叫一声,奔到池边,只见马南仰面朝天躺在池底,衣服缓缓飘动,像雾在风中。马南在水里冲着池边的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动,然后,他的口中吐出一串水泡,竟然一下子吐尽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
  
    柔柔的水波变得有了重量,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马南需要用莫大的毅力才能阻止自己浮出水面。明明是胸中没了气息,但感觉却是有股力量在胸中蔓延,它们迅速膨胀,似乎转瞬之间,就要爆裂开来。马南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预想中的晕眩也随即发生。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往往会迸发出一些常态下不能产生的力量。那么,绝境中的失忆症患者,是不是也能记起一些遗失的记忆?
  
    记忆并不是真的消失,它潜伏在你的身体深处。如果受到外因的诱导,再加上瞬间迸发的本能力量,那么,它们很可能会再次回到你的意识之中。
  
    青蛙妹妹是一根针,刺穿了马南心头封闭的记忆,水中的窒息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一些极不连贯的模糊画面过后,马南终于看到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那老人也许并不是真的很老,脸上的皮肤还没有多少皱纹,头发却已尽数花白,看起来如霜,慈祥之中透着威严。那少年人脸上虽还带着些稚气,但挺直的腰板与微皱的眉宇,已经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小大人了——那是少年时的马南,尽管有些陌生,但是,马南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
  
    老人带着少年马南推开一扇门,进入到房间里。房间很大,周围的景象模糊,但却可以看到房间中央并排摆放着六张床。老人与少年马南依次走过这些小床,可以见到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孩子们姿势各异,但全都紧闭双眼,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都已睡去。
  
    老人与少年马南停在最后一张床前,老人面上带了些笑容:“今天,你又多了一个妹妹。”
  
    少年马南身子往床边凑了凑,看到了穿着花裙,怀抱一个布娃娃的小女孩。小女孩的面孔像极了她怀中的娃娃,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了,一股力量将他托起,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充盈到他身体里。马南大口呼吸,剧烈地喘息。
  
    这时,他才看到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池中,此刻,正紧紧地抱着他。
  
    “雁子!”马南颤声叫。
  
    泪水顺着女孩的脸颊流了出来,她已经喜极而泣了:“大哥,你终于记起我了!”
  
    这一刻,马南也有了些想落泪的欲望,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蓦然间,紧紧地把女孩抱在了怀中。他听到女孩在他耳边一迭声叫着“大哥”,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大哥,我们回家。”女孩轻声道。
  
    马南怔一下道:“回家?”
  
    “当然是回你这个青蛙妹妹的家了。”泪花和水珠还挂在女孩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已经绽放如花,“待会儿泳馆里来了人,难道你想让人家看见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女孩停顿了一下,笑容里又带上了些狡黠,“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是我的大哥,看到我们这样子,一定会想,这俩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公然在泳池里亲热。”
  
    马南脸一红,下意识地松开了抱住女孩的手,女孩嘻嘻笑着,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小女孩。熟悉的影子从记忆深处浮现上来,马南感到了一种温暖。
  
    ——那温暖的名字叫亲情。
  
    此时,郁垒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现在,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他为马南安排的宾馆。
  
    巴图在电话里肯定了他的成绩,木杀水杀两次行动的成功,至少是个好兆头,巴图苦心经营多年的这次行动,绝不能出现一点闪失。郁垒听着电话那头熟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心里被一些温热的感动所充满。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巴图了,巴图总是隔上好长时间,才会打一个电话给他。每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郁垒都会怦然心跳,继而,对那声音的主人生出无限崇敬与向往。
  
    如果可能,郁垒愿意这一生都侍候在他的身边。
  
    但是,巴图却对他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曾经是你父母的过错,也让我们的族人在先祖面前蒙羞,所以,当你成为郁垒的那一天起,你便肩负起了更多的责任。终有一天,你会像传说中的郁垒一样,捉尽那些让我们族人蒙羞的孤魂野鬼。”
 郁垒从此便谨记自己的责任,甚至,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计划终于付诸了行动,现在,发生的事几乎都在朝着巴图预计的方向进行,除了这件事里面多了一个警察。那警察跟随马南到了上海,如果不是马南设法摆脱了他独自前往华庭贵都,郁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这么顺利地完成任务。
  
    “为什么要当着马南的面杀死那个女孩?”郁垒犹豫了半天才问巴图。
  
    “那女孩曾经是马南最亲近的人之一,虽然马南现在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但是,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一些感应,也许,马南在目睹她的死亡之后,便能更多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这是巴图的回答。
  
    “马南那些失去的记忆,对我们要做的事真的那么重要?”郁垒问。
  
    巴图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我们这件事里如果没有马南,那么一切都将是徒劳。也许,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找到那个逼得你父母自杀的人了。”
  
    郁垒听出了巴图话里的凝重,所以,他便什么都不再问。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让那警察再跟着马南,我们的计划如果让警方知道,那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巴图说。
  
    郁垒这边沉默了一下,杀人是他的使命,但他却并不想伤害与这个计划无关的人。
  
    “还有,马南的下一站是重庆,你现在就可以替他去买车票了。”
  
    电话到这里结束,郁垒想了想,决定立刻赶去马南住的宾馆,他必须在马南自华庭贵都赶回宾馆之前,解决掉那个警察——在开始行动之前,即闯入马南与几名大学生的游戏之前,他曾经暗中观察了马南好长时间,直到他认为对马南已经足够了解,才开始行动。马南生活得很低调,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这个警察应该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这也是他在车站外的广场一见到秦歌便知道他是个警察的原因。
  
    也许,我可以选择另外一些温和的方式让那个警察在这件事情中消失,郁垒想。警察破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样的人,即使你是个罪犯,你都没有理由痛恨他,更没有理由夺去他的生命。
  
    所以,现在郁垒在心里默默替秦歌祈祷,希望神能给秦歌一份运气,这样,他自己也能稍稍得到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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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楚雁的家在六层,不算很大,但却舒适。
  
    “父亲把我送到上海之前,已经替我在这里安排好了一切。”楚雁说,“只可惜,我从现在算起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马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处打量一番过后,被沙发对面电视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吸引。他站起来走到跟前,立刻就知道上面的人是谁了。
  
    那是张黑白照片,上面分成两排站着七个孩子。第一眼看过去,马南先从中发现了自己——马南显然是这拨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因而他的改变也最小。接着,很自然的,马南从中找到了楚雁,她还是个辫子上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对于其它人的印象,马南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逐一仔细端详。
  
    他从中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孩,比楚雁稍大一些,她的手搭在楚雁的肩上,但目光却并没有注视前方的镜头——她在看着另外一个少年,那少年就是马南。
  
    马南心中轰然巨响,面对这女孩时,他的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虽然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变化很大,但是,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马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竟再也移不动分毫。许多零散的记忆这时翩然而至,马南这时甚至都能感觉到鼻间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芳香——那正是他发誓要寻找的女人,他本来以为她一定在远山远水之间,却没想到在这个不经意的时候,竟会轻易发现她的踪迹。
  
    “她叫什么名字?”马南颤声道。
  
    楚雁尽管已经知道马南失忆的事,但此刻,脸上仍然流露出那么多的同情与悲伤。看到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记得的男人,你一定也会像楚雁一样难过。
  
    “她叫红棉,我们都叫她红姐。”楚雁的眼睛湿润了,她真的有了想为马南痛哭一场的冲动。
  
    “红棉。”马南口中低低念叨着,“红棉,红棉。”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楚雁从后面抱住了马南:“大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当年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了红姐,这么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红姐呢,红姐现在在哪里,难道连你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一连串的问题好像巨锤样落在马南的心里,他沉默着,并且重重地喘息。
  
    这时他已经感觉到了有张网正在他的周围张开,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偶然,包括他多年前的那场车祸。那场车祸过后,红棉神奇地从他生活里消失了,还带着他的女儿——晓彤。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策划,那么,这人也实在够沉着,多年前布下的局,居然直到今天才开始发动。虽然他不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毫无疑问,她们现在成了策划这一切的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马南知道,如果他们用红棉母女来要挟他,他连一刻都不会犹豫,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可是,他到底能为那些人做什么呢?
  
    那个皮肤苍白的杀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马南心思一动,飞快地在剩下的四名男孩中寻找。他很快又从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天晚上,进入怡景花园的一套居室,发现了一个咽喉处插着木棍,木棍一端立在地上,恰好可以支撑起身子不倒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雷鸣。
  
    雷鸣赫然也在这张照片里。
  
    这样,即使楚雁什么都不说,马南也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五个血腥的符号,“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它们这时都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除了马南和红棉,照片上剩下的五个人,雷鸣已经死去,楚雁也险些葬身水底,那么,其余三人也一定处在危险之中。他们五个合在一块儿,就是那杀手所谓的“五颗陨落的星辰”,马南只有在目睹他们的死亡之后,才能到传说中的归墟之地,找到红棉母女。
  
    这一定就是戴面具的杀手为马南设计好的步骤,寻找到红棉母女付出的代价,竟然就是另外五名亲人的生命——那杀手究竟是什么人,他跟马南兄弟几人究竟有多大的仇恨,竟然会设计出这样歹毒的计划?
  
    马南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把雷鸣的死讯告诉楚雁。
  
    他后来怅然地坐到沙发上,面色沉凝地盯着楚雁,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好了,雁子,现在,我需要听你跟我讲过去的事情了。”
  
    楚雁坐到他的对面,脸上此刻也有了深深的忧戚。她是个聪慧的女孩,适才在会所的泳馆里遇险,她已经预感到危险正悄然降临在她的身边。也许不仅是她,还有另外几座城市的哥哥们,此刻也许亦是身处险境。
  
    父亲在将她跟几位哥哥们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之前,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心情沉重,他那紧锁的眉宇和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时的忧虑,显示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矛盾抉择。有一天晚上,他把兄弟姊妹七个叫到他的房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但是,那一晚,他只是对着七个孩子呆呆出了一会儿神,便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就在那之后的第三天,他把七个孩子分别送到了不同的城市。
  
    是不是那时父亲便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
  
    如果马南不是失去记忆,他一定会想通这其中的疑团。楚雁想,那会儿兄弟姊妹们生活在一块儿,马南不仅年龄最大,而且,他的聪明才智,也是六个弟弟妹妹不能比的。
  “从哪儿说起呢?”楚雁看着马南略显落魄的眼神,心疼地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就从见到父亲的那天开始吧,楚雁想。
  
    那一年,楚雁9岁,她头发蓬乱,满脸污秽,神情萎靡地跟在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后面,出现在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跟楚雁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小县城实在太小了,满街都是那种土黄色的平房,他们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熟悉了县城里主要几条道路。
  
    于是,那中年男人就在人稍微多些的路口摆开了场子。
  
    9岁的楚雁在秋天,只穿一条短裤和一件小背心,那精瘦的男人当着围观的那么多人,用一些极细的钢丝勒在了她的身上。那时,楚雁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怪物,她的四肢还有小腹上,钢丝已经勒进了肉里,她尽管眼中满含泪珠,但却一声不吭。
  
    那小男孩的情形不比楚雁好多少,精瘦的男人用刀子,在他满是伤痕的胳膊上,又割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滴落下来,人群中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极其凄惨的表情。那男孩与楚雁一样,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精瘦的男人这时捧着一个大海碗,在人群里穿梭,向每一个扔钱到碗里的人露出卑微的笑容。也许是那天要到的钱少,男人回到场中央时,脸色阴沉得厉害。他的刀子又从小男孩的肚皮上划过,小男孩这回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精瘦的男人嘴里怒斥一声,抬脚踹在小男孩的小腹上,小男孩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满地打滚,竟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各位乡亲父老,可怜可怜这俩没爹没妈的孩子吧。”精瘦的男人冲四周喊道。
  
    当有人指责他这样对待两个孩子简直就是灭绝人性时,他的眼中迸射出些恶毒的光芒。他用一根长些的钢丝勒在了楚雁的脖子上,厉声道:“没有钱,这俩孩子迟早都得饿死,我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得到解脱。”
  
    说着话,他手上使劲,钢丝已经勒得楚雁喘不过气来。
  
    这时她再顾不了许多,嘶声痛叫起来。
  
    零星的硬币落在了场中央,精瘦的男人显然还不满意,他再加大力道,九岁的小女孩这回已经叫不出声了,她张大了嘴巴,眼球向外凸起,舌头都伸了出来。
  
    虽然那时只有九岁,但楚雁永远忘不了那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那一回,在小县城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去了,事实上,那时她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白乎乎的一片。她的耳中,也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这个世界离她越来越远,那些激荡在胸腔内的力量,就要让她的整个人都爆裂开来。
  
    然后是黑暗来临,她进入了一个无知无息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当她呻吟着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那就是父亲,那个拯救我出苦海的老人,我需要用一辈子来感恩。
  
    “父亲救了我。那时,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然后,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只要能离开那个精瘦的男人,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何况,那老人是如此慈祥,他的目光那时让我的心里落满阳光。我拼命地点头,只怕他改变主意。
  
    “那精瘦的男人是个江湖客,他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赚钱工具被人带走。但父亲自有他的办法,他只不过将一叠钞票递到那江湖客的手中,他便眉开眼笑地像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了。
  
    “父亲抱着我离开人群,替我换了衣服,还给我叫了碗热腾腾的宽面。他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等着我。后来,我跟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很久,坐了火车,又坐了汽车,我又困又累,不知不觉中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了一张小床上,在我的床边,我看到了六个比我大些的孩子。”
  
    楚雁将马南的手握得紧了些:“那些孩子就是你和其它几位哥哥们,还有红姐。从此以后,我成了你们最小的妹妹,我也开始跟你们一样,管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叫父亲。”
  
    “父亲。”马南重重地道,已经能感觉到老人身上那火热的气息。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几个也都和我一样,是父亲从不同地方带回来的孤儿。父亲其实不是我们的父亲,应该算是我们的养父,但我们却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一个词,能表达出我们对那个老人的感激和尊敬,那么,这个词一定就是——父亲。”
  
    “父亲。”马南在心里不住地念叨,很多影子轻飘飘地涌上心头。那些曾经失去的记忆,此刻,它们如同波涛涌向沙滩,缓慢但却不停息地向他靠近。
  
    现在,马南闭上眼,几乎已经能够回忆起父亲的模样了——他脸上的皱纹还不是很多,那满头的银发如霜,肃穆之中透着慈祥。马南走进记忆凝视着父亲的银发,另外一些画面很快就占据了他的脑海——根根银发化做了满天的飞雪,整个城市都被飞雪笼上了一层银装。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罕有人迹,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孩蜷缩在临街搭建的小棚子里,绝望而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他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他的肚子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又冷又饿。他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度过这个夜晚,但明天对于他来说,仍然是走不完的黑夜。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究竟在哪里,他是个孤独的小孩,没有人怜悯他,也没有人愿意在这寒冷的雪夜里,给他一方小小的空间以避寒冷。
  
    身子已变得僵硬,他甚至已经无力再伸手拂去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
  
    雪花轻柔地覆上他的睫毛,瞬间融化成水,又在极短时间凝结成冰。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便也像冰样寒冷。
  
    街道上还亮着微黄的灯光,而这个世界却在那小孩的眼中渐渐隐入到黑暗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小孩想睁大眼睛,他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
  
    温暖的感觉已经是久远的往事了,甚至在他的意识里,也早已经淡忘了温暖的滋味。
  
    接下来的记忆是一张床,有着柔软的被褥和久违的温暖。这回,他看清那个老人了,满头的银丝,慈祥的微笑。“你愿意成为我的孩子吗?”那老人说。
  
    小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骤来的幸福了,他飞快地连连点头,泪水都溅到了老人的身上。他那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抽泣。所有的苦楚到这里都成为终点,因为他碰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福音。
  
    那老人从天国来,带他脱离尘世的苦海——这是许多年之后,那个小男孩回忆遇到老人之后最真实的感受。
  
    那小孩就是马南,他是父亲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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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冷静下来,想到马南中午出来吃饭,几乎什么都没带,行李也还留在宾馆里。他摆脱开自己独自去凶案现场,只是想先于警方得到一些线索。那么,等到他查看完现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还得通知警方。
  
    秦歌想想自己就是警方,依照马南的性格,他肯定会通知自己,而不是打110报警。
  
  
  
  
    所以说,其实事情没想的那么严重,马南也不会真的抛下他不回来。
  
    回到酒店,那位秦编辑一脸无辜的样子,还在抱怨马南怎么去了那么久。秦歌心里有数,也不说穿,还是坚持陪着秦编辑吃完饭,然后出门,各自打车离开。
  
    临分手前,秦编辑还故意显得特别气愤:“这个马南,看我下回见面怎么收拾他。”
  
    秦歌在车上的时候想,这位秦编辑这会儿一定在偷笑吧,在她心里,她跟马南串通好摆了他一道,不过是场朋友间的恶作剧,但如果她知道这里面竟会牵扯到凶杀案,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得意。
  
    回到宾馆,秦歌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本来想睡会儿,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跟上海警方联系。但马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发现了新的凶杀案。警察也是人,上海人在中国素来有瞧不起外地人的传统,这种陋习的副作用就是其它地方的人在谈起上海人时,也会夸大上海人的一些毛病,比如女人浅薄虚荣,男人阴柔有余阳刚不足。秦歌可不想让上海警方看笑话,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马南确证真有凶杀案时再跟上海警方联系。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笃——笃——笃——”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秦歌立刻一跃而起,飞快地奔到门边。他以为必定是马南回来了,他已经准备了一肚子抱怨责备的话在等着他。而且,他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否在上海,真的发生了凶杀案。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削瘦,面色苍白,鼻梁上卡着副宽边的墨镜。
  
    由于缺少起码的思想准备,秦歌怔住了,但继而,他就回忆起了那个叫韩磊的学生对于嫌疑人的描述。当他意识到什么时,对方已经重重地一拳击在他左边肋下。
  
    练习博击的人都知道,人的两肋第三、四根肋骨之间,是人的命门之一,如果足够力量再位置准确,一击便能让人倒地不起。至于电影电视上常见的一巴掌扇在脑门上便能让人昏迷,那都是影视作品的夸张手法。
  
    秦歌倒在地上时,知道自己此番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他想到了雷宇被木棍支撑不倒的尸体,心里立刻生出股巨大的寒意,还伴随着种死亡逼近的恐惧。他现在才意识到,没有及时跟上海警方联系,是多大的一个失误。
  
    面色煞白的年轻人重重关上了房门,现在,他要好好琢磨该如何处置这个警察了。
  
    “父亲一共收养了七个孩子,但他最喜欢的,还是你和红棉姐。”楚雁道,“我跟其它几位哥哥猜测,一定是你跟红棉姐年纪大些,不像我们那么顽皮,还有你们在父亲身边的时间最久,因而感情也更深。”
  
    马南这时已将对面电视墙上的照片摘下来,平放在膝上。他盯着照片,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不发一言。
  
    “在我记忆里,父亲带着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城里,我们就在那个小城里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耍,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七个虽然年龄不同,但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早晨一起上学,晚上一块儿回家。有时候谁在学校里闯了祸,也是我们大家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那时我们的生活很简单,我们觉得自己跟其它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在那小城里有一个家,有一个疼爱我们的父亲,我们还有让别的孩子羡慕的兄弟姐妹。”
  
    楚雁说得动情,那模样看起来便更显得楚楚动人。
  
    “后来,我们的年龄越来越大,最先离开我们大家的是大哥你,但我们那时谁都没有觉得分开是件多么伤心的事,因为你离开是因为你高中毕业,要去远方的城市上大学。我们的大哥并不是真的离开了我们,而我们,也会在将来的几年里,相继离开小城。
  
    “又过了几年,就连最小的我都来了上海念书,我们并不担心父亲一个人留在那小城里会觉得孤单,因为那时你跟红棉姐都已经大学毕业,你们又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我们几个在不同的城市,每年寒暑假总会再次聚在一起。因为有了分别,再见面时大家更是分外亲热。更让我们大家高兴的是,有一年夏天,父亲把我们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有事要宣布。”
  
    马南凝神,知道楚雁接下来要说的事,必定至关重要。
  
    “当时我们大家都很好奇,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严肃过,于是,我们纷纷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有料到,当父亲把那件事宣布过后,我们兄弟姐妹竟然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你知道父亲那次说了什么吗?”
  
    楚雁盯着马南,目光中充满期待。
  
    马南使劲想,仍然不能从现有的记忆中找到跟那有关的任何一点印象。
  
    “父亲说,我们的大哥就要跟我们的红棉姐结婚了,就在那个秋天。”
  
    马南惊讶得张大了嘴,一阵密集的鼓点敲击他的心脏,接着,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竟似在懊丧自己怎么能不记得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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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看,当年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杀手真的出现了。”马南低声道。
  
    “如果真是那样,这杀手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才出现,而且,他还是那么年轻,父亲不可能跟他之间有什么仇怨。”楚雁不解地说。
  
    马南叹息一声:“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父亲当年把我们这些人送往不同的城市,
  
  
  他自己必定也不会再留在那个小城。这样,他就再次从他的仇家视线里消失了。但是,他的仇家跟他之间必定仇怨极深,事隔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现在,他的仇家找到了我们,他知道如果父亲有难,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对我们下手。而你说的那杀手那么年轻,这其实更好理解,也许他像我们一样,只是跟父亲的仇家关系密切,再或者,他仅仅是父亲仇家雇佣的杀手。”
  
    这样说的时候,马南已经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解释不清。如果真是这样,那杀手为什么对雷宇和楚雁下手毫不留情,但偏偏无意伤害自己?而且,他还留下线索,让他第一时间赶到凶杀现场,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楚雁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马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那年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醒来后红棉带着女儿竟会奇异地失踪。
  
    马南显然要失望了,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楚雁所能回答的。
  
    “父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七个分别去往六个不同的城市,在那里,父亲为我们准备了房子,留下了足够我们生活好几年的钱。因为当时你跟红姐已经结婚,所以,你们两个人待在一个城市里。虽然父亲曾严肃地告诫我们,当我们到达新的城市后,一定不要互相联系,甚至,他连将我们送到哪个城市都不让别的人知道。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那么亲密,怎么甘心就此分开。所以,我们在分手之际便偷偷约定,如果到时联系不上,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一齐到一个地方会合。”
  
    楚雁盯着马南,补充道:“这个主意就是你想出来的,后来,要不是你的这个主意,也许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立刻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居然谁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马南惊得呆了,最先想到的就是父亲会不会已经遭逢了不测。
  
    楚雁似是看出了马南的疑问,摇头道:“我们当时焦急万分,但又无计可施,幸好没过多久,我们每人都收到了父亲从不同地方给我们寄来的信。他在信里说,他现在很好,让我们不要挂念他,也不要试图找到他。当他办完了要办的事,一定会来找我们,我们一家人也终有一天,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地重新生活在一起。”
  
    马南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在那之后,每隔上几个月,我们都能收到父亲的来信,因而,我们才能安心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下去。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你跟红姐一块儿失踪了,而且,自从你们失踪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接到过父亲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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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马南知道,楚雁的讲述应该到这里结束了,尽管她不能消除他现在心里最大的疑惑,但是,他却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在这世上曾经有过的亲人,这对于他,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现在还有一些剩下的问题:自己当年的车祸,是否与红棉母女的失踪有关?另外父亲也从那以后没有了消息,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还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仇家所为?
  
    那张碟片上的内容,让马南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们的平安是他最大的宽慰,那么父亲呢?他是否也如红棉母女样平安?
  
    楚雁的讲述,以及零星复苏的回忆,居然让马南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情感投入。除了红棉母女,还有那几位尽管仍然陌生但却触手可及的兄弟,当然还有父亲——那个冬日飘雪的夜晚,孤苦无依的男孩看到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老人从天国来,要带那男孩脱离尘世的苦海。
  
    马南心情沉重得让他思维都有些混乱,现在,他不仅要找到红棉母女,还不能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受到伤害。并且,他还有义务揭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有那样,他才能知道父亲的下落,并保证自己、以及这些弟弟妹妹们在将来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地生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还是决定让楚雁面对真实的状况。
  
    “雷宇死了,就在几天前。”他用低低的声音道。
  
    楚雁瞪大了眼睛,手中一紧,重重地抓住马南的胳膊:“什么,二哥死了?”
  
    马南点头,目光不与楚雁对视:“凶手就是刚才在泳馆里对你下手的那个人。他在杀死雷宇之后,给我留下线索,带我到了上海。”
  
    泪水急速地涌出,楚雁的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了:“那凶手难道真的是父亲当年的仇家?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们。”
  
    楚雁显然是个聪慧的女孩,她在巨大的悲愤中,还是将事情的因果猜了个大概。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通知其它三个人,让他们小心戒备,一定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楚雁不住地点头,更多的泪水溢出来,这骤来的噩耗像一枚致命的暗器,已经重创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如果说今天在会所游泳馆里的遭遇因为终究有惊无险,而且马南的出现带给她的喜悦足以让她冲淡心头的阴影,那么,雷宇的死亡,对她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她那种富足平淡的生活,也许从今天起,就要彻底被改变,而她显然对此还缺少必须的心理准备。她的目光落在马南身上时,无助得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大哥。”楚雁低低的声音叫。
  
    当马南的目光与她的相遇时,她的身子便柔柔地靠在了马南的身上:“大哥,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虽然今天在泳馆里我差点死去,现在又知道二哥已被人杀害,但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马南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曾经是自己的妹妹,他们在一块儿共同渡过了好多年快乐的时光,但是,在他的感性认识中,她仍然是个陌生的女孩,漂亮、时尚,她在泳馆里穿着泳衣时身上绽露的线条,显示她已经是个成熟性感的都市女孩。但此刻马南拥住她时,心里却一片澄澈空明,没有丝毫杂念,一种叫亲情的情感,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其实并不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南感觉到楚雁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这才把心里最后一个疑问说了出来:“在雷宇死亡现场,凶手留下了一张玉圭的拓片,上面有一个穿着白衣、鸟身人面、驾着青龙的天神,那天神的名字叫句茫,是三皇五帝中东方天帝太皞的佐臣。而我来到上海之后,那杀手在我住的宾馆里给我留下信息,其中有一幅跟那拓片风格相近的图案,画的也是一个人面鸟身的天神,只是这天神还生着一对翅膀,两耳与脚下,各有两条小蛇,这位天神的名字叫禺强,也叫玄冥,他是传说中北方天帝颛顼的佐臣。”
  
    楚雁目光里透出一片茫然,似乎根本听不懂马南在说什么。
  
    马南叹息一声,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于是,他便从自己与几名大学生进行的那场游戏说起,一直说到在宾馆里发现冰箱中饮料瓶内的纸片。
  
    “这件事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两幅图画,那杀手似乎有意把雷宇跟你,当作传说中的木神句茫和水神玄冥,还有那四句话中的所谓‘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它们指的就是你们兄妹五人。那么,杀手一定把另外三位弟弟,当成了火神祝融、金神蓐收和土神后土。这些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跟你们兄妹五人联系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弄懂了它,或许就能洞察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阴谋。”
  
    楚雁脸上的泪痕已干,在马南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马南。这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道:“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马南吃了一惊。
  
    “你刚才说那杀手在那个雨天,除了给你一张装有车票的信封,还给了你一块青圭,那青圭上便刻有你说的那位叫句茫的天神。那青圭其实是二哥的东西,一定是那杀手杀死二哥后拿走了青圭。”
    马南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父亲在将我们分别送往不同的城市后,给我们兄妹五人每人留下了一件玉器,这些玉器形状与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父亲只告诉我们一定要妥善保管这些玉器,它关系着我们一家人日后能否重新生活在一起,所以至关重要。甚至,父亲还叮嘱我们,这些玉器千万不能示人,就算是我们兄妹几个,也不能互相交换。”
  
    “你的那件玉器一定就是玄璜了,那上面一定刻着水神玄冥的图案。那杀手也就是因为这些玉器上的图案,把你们当作了五帝的佐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玉器的重要性。”马南吁了口气,他自觉已经触及到了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实的东西,“看来,那杀手将雷宇的青圭送给我,还主动给我留下线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得到那五件玉器。在那些玉器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人找到我们兄弟姐妹,也必定是为了玉器中的秘密。”
  
    “三哥也觉得父亲给我们每人一件玉器必有深意。”楚雁忽然道。
  
    马南怔一下,道:“你这位三哥一定是个非常聪明且心思谨慎的人。”
  
    楚雁点头:“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几个都很茫然,不知道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只有三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亲。两个月前,他来到上海,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玉器里,一定包含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它跟父亲现在的处境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发现了玉器中的秘密没有?”马南急切地问。
  
    楚雁颓然摇头:“三哥说了,如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中有谁能发现这个秘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哥你。只可惜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跟红姐像父亲一样,好像一下子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马南苦笑,他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消失究竟是什么原因?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把你那件玄璜取出来让我看看?”马南说。
  
    楚雁立刻摇头,这让马南吃了一惊。就算父亲当年有过不能将玉器示人的叮嘱,但现在情况特殊,难道楚雁还信不过他这个大哥?
  
    “我那件玉器两个月前被三哥拿去了。他在研究玉器中的秘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他。而且,如果这玉器那么重要,放在三哥那里,至少比放在我这里安全些。”
  
    马南心中释然,但随即,另一重更深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当楚雁奇怪地推推他的胳膊时,他才醒悟过来,心里已经决定暂时收起这个念头。
  
    “那杀手杀人之后得到了玉器,却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将它送给我,这让人有些不解。但我们也可以不用担心失去这些玉器。”马南凝眉道,“现在,我想知道其它三位兄弟都住在哪个城市。那杀手杀人,只是为了将玉器送到我的手中,如果我先于他拿到那些玉器,那么,他就会发现杀人已经是件无意义的事,那样的话,也许他能放过其它几个人。”
  
    “嗯。”楚雁点头,“那我现在就给三个哥哥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的事。”
  
    马南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陌生人,特别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削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戴一副宽边墨镜,如果拿下眼镜,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与众不同,带着淡淡的青蓝颜色。”
  
    马南说完,看到楚雁居然呆呆盯着他看,满脸都是诧异。
  
    “你说那杀手的瞳孔带着点青蓝的颜色?”楚雁眉峰皱得很紧。
  
    马南点头。
  
    “父亲的瞳孔也是那种颜色。”楚雁说。
  
    马南“啊”一声,接着,一下子记起了那个雨天,当戴墨镜的杀手缓缓将墨镜摘下,露出诡异的青蓝色瞳孔时,那瞬间,他感到一阵晕眩,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的眼中,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现在,马南知道了那个老人是谁。
  
    这世界上有着青蓝色瞳孔的人必定不会很多,马南还从来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发现有这种颜色瞳孔的记录。而偏偏那杀手和父亲都生着这样的瞳孔,难道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血缘关系?据楚雁回忆,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十多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别的亲人,而且,他在那十几年时间里,几乎从未离开过那座西北边陲小城。
  
    但是,没有人可以凭空出现,血缘关系是一个人存在最基本的条件,也许,在父亲身上,真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辈子孤身一人,带着收养的七个孩子躲在边陲小城,现在想显然是在躲避仇家。如果杀手真的和父亲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他们都生着同一种颜色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也就可以设想在父亲身上,一定背负着一场家族仇怨。
  
    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让父亲家族的人不死不休,相隔这么多年,仍然出手如此狠毒,就连父亲收养的孩子都不放过?
  
    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找到父亲后才能得到答案。
  
    楚雁去打电话了,马南在边上听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这时他隐隐有了种预感,那杀手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他想杀死父亲收养的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会放过红棉母女?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那杀手知道父亲留下的五件玉器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可他自己却没有力量找出答案,所以,他想利用马南来破解玉器中的秘密。但是,怎么样才能让马南就范呢?他必须找到马南的软肋,用以胁迫他。
  
    马南的软肋就是红棉母女,当马南知道了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和一个女儿,那么,他其实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现在,马南担心那杀手与父亲仇怨这么深,当自己真的帮助他们得到了玉器中的秘密,那时,红棉母女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杀手是否会放过她们。
  
    如果父亲的仇家单单只有那杀手一个人还好办,到时自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抓住他。但如果杀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那时,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红棉母女?
  
    想到警方,马南记起来秦歌中午被自己丢在了酒店里。他并不后悔这样做,但对秦歌却隐隐有了些歉疚。
  
    秦歌现在一定回到宾馆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吧。
  
    马南决定立刻回一趟宾馆,不仅因为杀手留下的青圭还在自己的行李里,还因为他察觉到了这整件事背后还潜伏着另外一股力量,光凭他一个人的智慧,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如果他在去往别的城市时,身边有一个警察,至少心里会觉得踏实很多。
  
    他还想到,可以让秦歌暗中跟着自己,这样,既能在危急时帮助自己,又能瞒过杀手。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协助秦歌擒获杀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杀手的计划,只要自己破解玉器中的秘密,那就反过来找到了对手的软肋,也许,那样才有机会找到父亲和红棉母女。
  
    这时的马南哪里能想到,秦歌已在宾馆房间内被那青蓝瞳孔的杀手击倒,就在杀手琢磨该怎么处置秦歌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你的失误让我们必须重新调整计划,我只希望,你能及时弥补,不要像你的父母那样,令我们整个族人蒙羞。”
  
    郁垒身体开始变得灼热,他知道了系着秤砣的女孩并没有死去,现在,她已经和马南走到了一起。他痛恨自己的失误,为什么不杀死那个女孩后,再将她丢到泳池里呢?
  
    他发誓,这样的失误绝不能再发生。
  
    就在他合上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又犯了另一个错误,本来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的警察秦歌忽然飞身一脚踹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立刻向后倒飞出去。
  
    当他站起来时,发现面前的警察正用一把枪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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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秦歌一手持枪,一手捂着适才被击中的肋骨,虽然脸上还有痛苦之色,但因为终于制住了对手,这一趟上海之行可谓功德圆满,所以,还有些兴奋。适才郁垒那一拳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左肋,他根本来不及闪避。但做警察这么些年,他的反应和体能还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所以,当郁垒那一拳击中他时,他的身子本能向后缩了一下,虽然只缩了那么一点,但却已经减弱了那一击的力量。再加上长期锻炼让他的抗击打能力也有了一定基础,因而能在郁垒接电话时强提一口气,一脚踢飞郁垒。
  
    “游戏结束了。”秦歌微笑道,“你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这句话刚一出口,秦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面前的杀手丝毫不畏惧他手中的枪,居然抬手就将枪管抓在手中。
  
    秦歌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这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顺着枪管传来的力量,所以,他已经没了选择,毅然抠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眼前血光飞溅,子弹从郁垒的掌心里直穿过去,打在了后面的墙上。
  
    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坦然,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秦歌大骇,他适才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枪管已经被郁垒带动偏到了一侧,而枪响的瞬间,郁垒又上前一步,现在,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秦歌不假思索,左手一拳击出。但他的拳未至,小腹先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一股大力让他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这时,他的面前人影一闪,郁垒已经越过他跑到了门边,一转眼的工夫,便已经逃出门去。
  
    郁垒逃,因为他抓住枪管的手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受伤之后,那只手已经一点劲道使不出来。他一脚踢开秦歌,枪仍然紧握在秦歌手中。这时候,他不能再让秦歌有开第二枪的机会,所以,他只能逃。
  
    秦歌没有犹豫,随后追了出去。
  
    电梯口,秦歌看到电梯刚从一楼上来,杀手显然不可能在电梯中,他立刻冲向楼梯间,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跑去。
  
    秦歌双手持枪追了下去。
  
    不知道已经下了多少层,脚步声忽然消失了。秦歌停下,警觉地四下里察看。正迟疑不定时,脚步声从一侧过道里传来。秦歌冲进走道,尽头处居然是一个平台。平台颇为开阔,可以看到边上竖立起的广告牌背影。
  
    站在平台上,秦歌左右环顾,不见那杀手的踪影。但他丝毫不敢松懈,持枪慢慢向着平台拐角处走去。
  
    在那拐角处,郁垒手中持着一根木棍亦是全神戒备。
  
    秦歌一步步向前,离那拐角处已越来越近。
  
    马南赶回宾馆的时候,看到宾馆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抬着一个担架从宾馆的院子里出来。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躲到了围观的人群后面,待救护车呼啸而去,这才进到宾馆大堂,问边上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从三楼上摔下来,是个外地人。”
  
    马南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进入到电梯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警笛的声音,看来是宾馆的人叫救护车的同时,还报了案。电梯停下,马南一路小跑到了房间门前,房门虚掩已经让他心神不宁,待他推门进去,看到鹅黄色地毯上滴落的血渍,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想到如果从三楼摔下去的人是秦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和那杀手碰了面。两人之间可能发生了博斗,有人受了伤,并且战场从房间转移到了三楼平台,然后秦歌不敌,被那杀手推下楼去。
  
    现在警察已经来到宾馆,很快他们就会查到这个房间。如果他们知道了秦歌的身份,一定会跟秦歌所在公安局联系,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与秦歌同行的马南。马南虽然不惧怕什么,但跟警察打交道必然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上海警方肯定会像秦歌一样,抓住马南这条线,以期抓住凶手。
  
    而现在马南必须尽快跟楚雁去往另外一些城市,去见他那些陌生的兄弟,破解五件玉器中的秘密。这时候,他当然不能被警方拖住。
  
    马南稍一沉吟便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迅速离开房间。电梯停下,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冷着脸从里面出来,马南目光与他们对视,尽量表现得坦然。
  
    到了楼下大堂,马南想了想,出门的时候问门僮:“知道刚才那救护车开往哪个医院吗?”
  
    门僮很礼貌地告诉了他。
  
    马南若无其事地离开,出门打车直奔华庭贵都。
  
    “我必须立即离开上海。”他对楚雁说,“你现在告诉我其它三个人的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再帮我买一张车票,他们三人所在城市哪个离上海近,我就先去哪里。”
  
    楚雁点头,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旅行包。马南怔了怔,还没开口,楚雁先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那几位哥哥了。”
  
    马南想了想,觉得楚雁跟自己去也好,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几位弟弟长什么样了,有楚雁同行,至少可以方便些。而且,他也实在不放心留楚雁一人在上海,如果那杀手再回来,恐怕楚雁就不会再有上次那样幸运了。
  “我们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马南说。
  
    “大哥你有事尽管说。”
  
    “我要去一趟医院,我一位朋友遇上了那杀手,结果从楼上摔了下来。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但至少得知道他的安危,否则,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心安的。”
  
    楚雁看着马南一脸的萧瑟,本来就沉重的心情便更沉重了些。
  
    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马南在后面等着,楚雁去咨询台询问摔伤的人会被送到几楼。然后,两人到了楼上,护士室的护士告诉楚雁,救护车送来那摔伤患者现在还在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坐着两个警察。上海警方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秦歌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守着秦歌。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亮着,马南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尽头,心情愈发沉重。
  
    多年前,当他趴在那条潮湿的水泥路上,一辆呼啸而来的轿车几乎将他吞没。司机将他送到医院后,鉴于他的伤势情况,院方报了案。
  
    警方派来调查此事的警察就是秦歌。
  
    秦歌是马南醒在一个陌生城市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友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马南因为患上失忆症,生活于他全然变得陌生,他长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写作成了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这时候,秦歌出现在他生活里,虽然他出现的目的大多是请马南帮忙,但那也为马南黯淡的生活添加了少许色彩。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只是这份友谊,他们谁都不曾说出来。
  
    马南想,如果中午自己不和那位秦编辑串通好了丢下秦歌,那么,秦歌便不会一个人回宾馆,更不会和杀手相遇,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
  
    如果秦歌有什么不测,那么,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
  
    幸好,两个小时后,秦歌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在门边跟警察说了些什么,神色都很平静。马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但他还是不放心,等了一会儿,又让楚雁去护士室打听秦歌伤势。
  
    楚雁回来后,轻声道:“护士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脑部受了重创,还处于昏迷之中。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得看他的造化了。”
  
    马南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秦歌秦歌,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郁垒的电话忽然响了。这时候能打电话来的,当然只能是巴图。郁垒在将秦歌从宾馆平台上推下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宾馆外面等马南回来。马南匆匆在宾馆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打车回了华庭贵都,然后没多一会儿,便跟那个叫楚雁的女孩一块儿到了医院。这期间,郁垒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你确定马南没有跟上海警方合作?”巴图在得知具体情况后问。
  
    “肯定没有,否则在宾馆他不会那么匆忙地离开。”
  
    “很好。”巴图沉默了一下,接着道,“现在你不用再跟着马南,也不用再给他留下信息。那个女孩既然跟他在一块儿,寻找其它几件玉器的事情自然不劳我们费心。但是,五杀行动还没有结束,你仍然必须完成它。只是,你现在不用再跟马南抢时间,等到他跟其它几个人见面后,你再杀死那些人。”
  
    郁垒犹豫了一下:“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失误。”
  
    巴图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今天的失误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我不让你当着马南的面杀死她,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好在这个失误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相反,她现在一定跟马南讲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样,马南一定又找回了很多失去的记忆。马南如果回忆不起来以前的事,他就一定破解不了玉器中的秘密,我们的计划也就不能实现。”
  
    “您放心,马南会听我们的,我们现在手上有他要找的人。”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马南,而是背后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我们整个族人苦苦寻找,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他这么些年苦心安排的这个局——将自己收养的孩子送到不同的城市,将秘密隐藏在五件玉器里——难道他真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万无一失?我知道他一生谨慎,所以担心这里面是否还会有什么阴谋。”
  
    街道上的郁垒这时呼吸有些急促,心里也激荡着些仇恨的力量。就是那个背后的人害得他父母在族庙里含恨死去,并且将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在他的心头。他十四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
  
    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他的仇人本来就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幸好,巴图让他成为了郁垒,郁垒的责任就是监督那些为害人间的孤魂野鬼,并对它们施以惩罚。所以,现在让那背后的人受到惩罚,已经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它还关系到整个族人的荣辱。为此,他已经等了十多年,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他又怎么能让巴图与自己失望呢?
  
    “我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他问。
  
    “天津。”巴图道,“马南一定会跟那个女孩去找他们的兄弟,那三个人所在城市,离上海最近的就是天津。”
  
    郁垒立刻重重地点头,那边的巴图也随即挂上了电话。
  
    郁垒慢慢向着街道一边走下去,现在,他不用再跟着马南了,他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处理一下右手的伤口。刚才接电话时,他的右手一直在轻微地颤动。虽然伤口已经在路边一家小诊所里简单进行了包扎,但是,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以至于他搭在臂上用来遮挡伤处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洇湿。
  他没有告诉巴图自己受伤的事,他不想让巴图担心。
  马南没去过天津,对这座城市所知有限,除了狗不理包子和大麻花,就是从冯骥才小说里了解到的天桥文化。到了天津,马南才知道原来天津除了狗不理之外,还新添了很多克隆出来的品牌,像什么猴不疼猫不爱,借鸡生蛋借到这个份上,就让人觉得好笑了。
  
    楚雁告诉马南,真正的津门三绝其实是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但如果你是外地人,买到真货的可能性不大。出了站台,马南才知道楚雁所言不虚,满大街随处可
  
  
  见津门三绝的标志,就连路边巴掌大的小饭馆都打出“正宗狗不理包子”的招牌,你停在任何一个烟酒小店门口,店主都会言之凿凿地称他们卖的都是“十八街”直供的麻花。
  
    虚虚实实,你根本闹不清真假,这就是天津给马南留下的第一印象。
  
    因为车到天津时已近中午,马南跟楚雁就在站台广场一侧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里叫了两碗面。楚雁虽然来过天津一次,但她基本上是个路盲,本来打算让三哥来接站,但却被马南阻止了。
  
    “现在到哪儿只要打个车,根本不用你费心。”马南说。
  
    楚雁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现在,你该给我说说你这位三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马南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现在居然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挺让人郁闷的。”
  
    楚雁淡淡地笑,似乎还没从雷宇死亡的悲伤中摆脱出来:“我这位三哥,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变化最大的,我现在不说,到时一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马南怔怔地盯着楚雁:“都这时候了,只要他能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惊喜了。”
  
    阴影掠过头顶,楚雁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大哥放心,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三哥通过话,再说,我电话里已经让三哥小心提防,就算那杀手找到三哥,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马南点头:“但愿如此吧。”
  
    两人出门,到路口打了车车子行不多远,便驰上一座桥,桥下水波清冽,两岸耸立着几座数十层高的大厦,这些大厦如鹤样立在伫立在城市里,看上去卓尔不凡。
  
    司机说这就是天津第一大河——海河。
  
    “如果你们是来天津旅游,那么,蓟县和塘沽一定不能错过。”司机满嘴津腔地介绍,“不知二位住下了没有,没住下我拉您二位去家蜜月宾馆,那儿条件好价格低还没人打搅,保您满意。”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楚雁还红了脸。
  
    天津南开北马路有家“胖子肉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肉店老板真的是个大胖子。胖老板每天早晨九点到十一点,会准时站在肉案后头,这段时间是居民买菜的高峰期,也是胖老板一天最快乐的时候。人如果太胖了,就会有种喜剧效果,这位胖老板不说他的身板,单说他两颊上的肉,已经往下坠得跟下巴一般齐了,鼻子跟脸颊之间,还有两道明显的弧线。有人说,如果让他去演猪八戒,连妆都不用画。
  
    胖老板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历来是童叟无欺,从不短斤少两,再加上胖子肉店没有劣质肉,所以口碑甚好,别家肉店有时一天只能卖一爿肉,他能卖到十几爿。有很多顾客都是慕名而来,还专挑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那时段。那会儿的胖老板跟平时判若两人——胖人肯定不好动,到了夏天还特别爱流汗,胖老板夏天到肉店来,就在肉案后头放一张躺椅,人躺上去胸前抱一个特大号的玻璃杯,如果再摇一把芭蕉扇,那就真跟《水浒》里那镇关西差不多了。但这胖老板显然比镇关西要随和得多,当有熟客在肉案前头跟他打招呼,他立刻就会眯缝了眼,冲人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看起来还有点傻——操刀站在肉案旁的胖老板就像传说中的剑客,一剑在手全身便绽放出灼人的光彩。胖老板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懒洋洋的神情当然也是一扫而光,俨然一个绝世高手极度的自信与骄傲。
  
    只要顾客报出肉的斤两来,胖老板一刀下去,有多少算多少,绝不再来第二下。这项本领也不算太稀奇,所谓熟能生巧,很多菜市场的肉贩都有这样的绝活,所以胖老板也根本没当回事。倒是当地居民口口相传,大家把这当成了一件稀罕事。
  
    胖老板今天站在肉案前有点心不在焉,就连平日从不出错的一刀绝活也接连出错。有些熟客就看出胖老板今天有心事,好事的人便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也难怪,胖老板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模样儿还挺招人喜欢,但要说招回家里做老公,那姑娘肯定得有常人不及的勇气。
  
    胖老板讪讪地笑,还是憨态可掬。
  
    这天胖子肉店里发生了点事,两个年轻人拎着二斤猪肉来找碴儿,硬说胖子卖出的肉有异味。胖子怔怔地盯着那俩小伙子,半天没说话,然后一刀下去,从整爿肉上切下二斤来,丢到肉案上。那俩小伙子还不满意,嚷嚷着要到消协去投诉,还要找工商管理人员。
  
    胖老板仍然不愠不火,脸上又露出那种憨憨的笑容。
  
    俩小伙子不依不饶,把那块有味的猪肉逐个往排队买肉的顾客鼻子下面送,大声嚷嚷这样的肉还能吃吗,非吃死人不可。顾客们有些明白怎么回事,有些闻了肉后,脸上就露出气愤的神情,指责胖老板是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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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显微镜尽管不很专业,看起来还有些粗糙,像是伪劣产品,但却足以看清玉器上的密文。微雕是微型雕刻的简称,是种以刀代笔,以精小细微为特征的独具风格的艺术形式。雕刻时肉眼看不见,凭感觉运刀,靠经验完成创作,因而人们又称之为“神刻意雕”,作品具有“微中藏世界,石上读华章”之妙趣。
    马南此刻对这位三弟当真又是多了份敬意,谁能料到一副那么肥胖的身子里面,竟有一颗那么精细的心。马南想,如果不是谢东城发现了玉器中的密文,换了他,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把玉器放到显微镜下去观察。
    这三件玉器上的微雕技法不见得有多高超,因为它们的内容不过是一组英文字母。
    青圭上的字母是:VLMSNSAFBRV
    玄磺上的字母是:TUTOKSTKBA
    赤璋上的字母是:VVNTZAIAQR
    每一组字母都不是太多,也不是一个单词,要想弄懂它们的意思,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三组字母已经被抄在了纸上,马南盯着它们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做声,边上的楚雁和谢东城紧张地看着他,两人眼里都有相同的焦灼。
    夜幕渐渐降临,暮霭缓缓地从外面渗进来,谢东城起身开灯的时候,马南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灯光亮起,谢东城与楚雁都默不做声,神色凝重。
    “这显然是一段密文,父亲既然准备了五件玉器,那么,另外两件上,一定也会有两组字母,只有集齐这五组字母,我们才算得到完整的密文。”
    “可就算不是完整密文,只是密文的一部分,它也代表了一定的意思。”楚雁不解地说,“如果现在能知道这三段密文说的是什么,也是好的。”
    马南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破解密文的方法有很多,但总体来说,信息加密大多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是易位,一种是替换,替换又分单字母替换和多字母替换。如果没有完整的密文,你根本不可能开始解密。
    “而且,这五件玉器显然是缺一不可的,这首先要用到的便是易位加密法,它是把组成信息的字母简单地重新排列,形成互相颠倒的一组字母序列,它相对于替换加密法要简单一些。为了使易位行之有效,字母的排列顺序需要遵循一种直接的规律。对于特别短的信息,例如一个单词,这种易位法相对不可靠,因为只有有限的几种方法来重组字母,但随着字母的增多,重新排序的可能也会越多。如果一条信息里包含三十五个字母,那么,它就有五乘十的三十一次方种可能。如果一个人一秒钟可以将它重排一次,那么,即使穷尽世界上所有的人日夜工作,一百年也未必能完成所有的排列。”
    楚雁夸张地做个鬼脸,而谢东城却不吱声,他知道马南后面肯定还有话说。
    “我觉得像这种把一段密文分拆成五份,肯定不会简单地把五段密文合到一块儿就行。我现在想到了西方密码学发展初期,在学生中流传的一种叫做‘栅栏’的易位法。”
    “什么叫栅栏?”楚雁非常配合地适时问一句。
    “基本原理就是将信息中的所有字母按照两行交替排列,然后,把第二行的字母附在第一行的后面,形成一个新的序列。当然,也可以将交替排列的两行分开传递,要想破译密文,必须同时得到那两行字母。”
    “如果这五件玉器上的密文真的用了你说的这‘栅栏’易位法,那就真的要集齐五段密文才能知道它的意思了。”楚雁点头道。
    “不会这么简单。”马南说道,“易位法是相对简单的加密法,父亲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下这一切,不会将秘密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加密。我想,在栅栏易位加密之外,他必定还用了其它加密法来加密整段密文。”
    “这么复杂?”楚雁叹道,“也就是说,就算集齐整段密文,我们也未必能知道父亲说些什么?”
    “这倒不是,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就看你能不能找到方法。”马南苦笑。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楚雁和谢东城,还是在安慰自己。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这只在理论上成立,事实上,也许你一辈子都不能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而楚雁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非常自然地拉住马南的手:“有了大哥在,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胖胖的谢东城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他已从马南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苦涩。
    到了吃饭时间,谢东城要带马南和楚雁去一家新开的酒店吃饭,他嘿嘿笑道:“那家酒店的红烧肉做得特别好,我三天不去吃一回,心里就难受。”
    马南想到此刻那个戴面具的杀手或者已经来到了天津,那么,谢东城跟楚雁的处境都极其危险,便有心提醒他们没事不要外出,但谢东城似乎并不在意。
    “那杀手杀害了二哥,如果他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去找他。再说,如果他真想要我们兄弟几个的命,那就让他来拿好了,我们总不至于为此躲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了吧。”
    从谢东城的话里,马南听出了些豪气,这让他觉得欣慰,同时,也心生忧虑。
    半夜的时候,谢东城跟楚雁都已经睡了,马南还坐在书房内,盯着电脑显示器怔怔出神。女人依然穿着纯白的曳地长裙,微风不时吹乱她的长发,她那白皙的面孔上绽放着甜蜜的笑容——笑容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天使样美丽,她时而偎在女人的怀里,时而嘻嘻笑着跑开两步,让女人在后面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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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谢东城想离开天津前,再赶一个早市。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站在肉案前,卖肉是他的职业,更是他的生活。他握着那把德国双立人牌切肉刀,割下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肉,递到顾客手里,这让他觉得惬意且满足。
    他每天的生活,就从这一块块猪肉开始。
    肉店每天卖的肉,都有批发商送上门来。谢东城这些年,不管刮风下雨,都坚持亲自验货,所以,他每天必须在五点钟赶到店里。想想今天就要跟着马南楚雁离开天津,虽然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一种习惯被打破的失落。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每天简单地卖肉读书,那是多么平静快乐的生活。
    这天早晨,他还是按照以前的时间,大约四点五十到达肉店。先在店里巡视一圈,便坐等批发商的车上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铺子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便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后来,他终于知道少什么了,他那把进口的拆骨刀居然不在刀架上了。
    他起初以为是店里的其它伙计用完后没有放回刀架,但找了一圈后,还是没有尖刀的影子。他不安起来,那把刀已经跟了他好几年,就像一个老朋友。
    难道是伙计私自把刀拿回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谢东城正在使劲地想,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五点钟,便想到是批发商来送肉了。
    他拉起卷帘门,外面居然不是熟悉的送货人,而是一个身材削瘦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谢东城感到一阵恐惧,他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逃跑或者抢先出手。但他实在太胖了,无论哪一样都快不过他面前戴面具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这个男人手中正拿着他遍寻不见的拆骨刀。
    刀锋划过,谢东城感到颈上一股清凉,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有些问题想问那杀手,但是,他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也重重地向后倒去……
    送猪肉的货车赶到胖子肉店的时候,看到卷帘门离地一尺,里面有些白烟冒出来。司机跟送货员嘀咕了一下,还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些焦糊的味道。难道是胖子肉店着火了?两人犹豫着,还是下车拉开卷帘门。
    屋里的情景让年轻的送货员小伙子立刻弯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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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案上躺着一个人,已经被烧焦,但身上还有些青烟袅袅升起,显然刚被烧死不久。烧焦的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肥胖的身子,一眼望去便知是胖子肉店的老板谢东城。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大,他惊恐之余,看到烧焦的尸体胸前还插着一根极细的黑色长棍。他壮着胆子凑近细看,发现那原来是根秤杆。
    警笛很快响起,四辆警车呼啸而来。隔离线迅速拉起,早起的人被远远隔开。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医在胖子肉店忙碌,照相机闪光灯啪啪闪个不停。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有一个面容清瘦的男人,肤色苍白,神情冷漠,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将墨镜摘了下来,所以,他的目光低垂,几乎不看身边的人,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那青蓝色的瞳孔。
    他当然就是郁垒。
    杀死胖子,似乎没费多少事,但是将他的尸体搬到肉案上,再浇上汽油点火,这让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恶心。而且,他还要在点火前,将一根秤杆插进尸体的胸膛。
    那是根铁秤杆,可以不畏火烧。
    “既然杀死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尸体上下那么多工夫?”郁垒在电话里问。其实他心里本来想说,人都死了,何必要作贱他们的尸体呢?
    电话里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道:“你别忘了这是个游戏,我们除了要赢得这场游戏,还必须在这场游戏里完成一个仪式。”
    郁垒虽然不知道那仪式是什么,但老人的话,却消除了他心里的疑虑。
    仪式对他和他的族人来说并不鲜见,那一次,他的父母就是在一场仪式中将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他们已经为族人蒙羞,所以,他们只能死。
    “你必须在完成火杀行动之后,打电话给马南。谢东城既死,警方必定会立刻着手调查,如果马南跟楚雁还待在他的家里,那么,就算警方不怀疑他们,至少得找他们问话,耽误他们的行程。”
    郁垒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还是要问:“在他们的行程中,下一站会去哪里?”
    行动中的一次失误,结果却让很多复杂的事变得简单。有了那个叫楚雁的女孩,现在他只需要暗中窥视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完成五杀行动。马南是个聪明人,有了先前的暗示,他已经能够自己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找到五件玉器,破解玉器中隐藏的秘密。
    短暂的停顿过后,老人在电话里淡淡地回答:“长沙。”
    马南和楚雁还在等谢东城回来,家里的座机电话响。接电话的是楚雁,她“喂”了一声,电话里没有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再问找谁,但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楚雁狐疑的目光落到马南身上,马南立刻接过话筒。
    “你是谁?”他说。
    “胖子肉店。”
  只有这四个字,电话便挂断了。马南这一刻身子变得僵硬,他已经听出说话的人正是那个雨天里送他青圭的杀手。
    他果然像不散的阴魂,一路尾随他们来到了天津。
    马南什么话都没说,带上行李,飞快地拉着楚雁出门。到街上打了车,马南面色沉凝地说了胖子肉店的地址,楚雁立刻警觉起来,她惊恐地拉住马南的手,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在喉咙里嗫嚅,终究没有说出来。
    不用问,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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