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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秀铭经常教儿子写字,他要求胡兰成要笔画平正,结构方正;有的时候,他还会讲一些书上的故事给胡兰成听。但是胡秀铭始终觉得他的字和文章不对路,所以从来也没夸奖过胡兰成。胡秀铭对音乐也很有研究,却从没教过胡兰成这些,在他看来,音律乐器都不是正经事,会玩物丧志;而他本人也很少玩弄乐器,只是在特别清闲的时候与别人消遣一下。他还有着旧式文人过多的礼仪,在这一点上胡兰成随了他的父亲。胡秀铭在对待刚进门的侄媳妇,还有侄女辈的女子时总是非常有礼貌,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即使在桥头遇见六七十岁的妇女,他也会按着辈分叫她们嫂嫂或者婆婆,而且他对待任何一个人的态度都是谦恭有礼的。

  胡秀铭骨子里还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属于穷热心那种。如果乡里邻居之间出现什么纠纷,他都会出面调解,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调解都会奏效,因此也就受到别人的感激,逢年过节有时也会收到别人的谢礼。当然,出力不讨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有一次,距离胡村40里地的俞傅村,那里的一户农家因为田产与乡绅发生了矛盾,胡秀铭很热心地去帮着农家打起了官司。先是打到县里,结果官司输了,他不服气,于是自己掏旅费、诉讼费,陪同那户农家去杭州打官司。两年之后,官司最终打赢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农家的妻子却抱怨起来,说官司虽然打赢了,却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钱财。这显然是指胡秀铭在多管闲事。胡秀铭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也自觉理亏,就什么也没说。而这一幕,被俞傅村的一个财主看见了,立刻对胡秀铭产生了敬意,在他看来,胡秀铭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于是,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这个财主,上辈人是以柴盐生意起家的,现在店里仍然生意兴隆;美中不足的是,他虽然娶了两房妻子,但却没有一个儿女。他看着胡家人丁兴旺,便想让胡秀铭过继给他一个儿子。于是胡兰成便被过继给了俞家,那年,他刚满12岁。

  父亲知书达理的性格并未完全遗传到儿子胡兰成的身上,虽然胡兰成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还算比较快乐,但是他也曾对父亲有过不敬的表现。在当时看来,这种不敬比较隐讳,而在现代人的眼中,会着实让人无法理解。那时他在杭州的蕙兰中学读书,胡秀铭从乡下赶来看他,两人一起去西湖游玩。也许对胡兰成来说,在那样幽静的环境里不宜提学校的事情,而刚刚游玩过的岳王坟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父子俩坐在游艇里沉默不语。那时,胡秀铭穿着半旧的土布长衫,迎着湖水的微风,就好像仙人下凡一般。刚开始,胡兰成还为父亲的风采着迷,不一会儿,便无端地生起气来。这的确让人有些费解,也许文人的心思如发丝吧!一点点不美的感觉就会让心绪产生极大的波动。当时的胡兰成大概就是这样。因为不满父亲的沉默不语,所以眼看着流进游艇的湖水渐渐浸湿父亲的鞋,而不告诉父亲。这不但没有让他觉得懊悔,反而让他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是那种对于别人的错误、不齿的事情,也能心安理得,甚至于沾沾自喜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情,他总能为自己的错误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而不知悔改。这样看来,胡兰成后来走上卖国求荣的道路,在小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现了。

  此外,胡兰成还是一个没有亲情观念的人,这在他对父亲的情感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胡兰成长大成人之后,他的心里基本上装不下亲情,他一味地漂泊闯荡,在不顺利的时候回到胡村散心,继而再远离家乡。有一次,他从外面回到家中时,胡秀铭刚刚去世不久,家里到处都是父亲的遗笔,有的写在蚕匾上,有的写在桔槔上,还有绍兴戏的抄本……胡兰成看着这些,心里竟没有一丝伤感,甚至连保存的意愿都没有。此外,就连母亲的遗照在当时也是由侄女青芸收着的。对于自己这种近乎没有人性的做法,他自认为,中国人的伦常是一种天性,并不是一种私情,而是他由始至终的信仰,才使得他对于自身作反省。这便是他的冷漠与无情。他并不具备他所谓的由始至终的信仰,而他所标榜的"自身反省"更是滑稽可笑!试想一下,只要稍微有点信仰的人,会置民族大义而不顾吗?稍微有点自我反省意识的人,会在卖国求荣成为汉奸的时候沾沾自喜吗?绝对不会。胡兰成骨子里所蕴藏的冷漠,是任何一个常人都难以想象的。这种冷漠,致使他成为一个没有亲情、没有民族大义、恬不知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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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母亲吴菊花在胡兰成的眼中,则是犹如圣母娘娘一样神圣的女性。当然,也有着寻常母亲的平易和严厉。吴菊花与一般旧式妻子一样,非常在意乡间的礼仪。在家的时候可以穿着短袄长裤,但是只要出家门,即使到溪边洗衣服她也会换上长裙,就连在堂前纺棉花时也会穿着;不管是家族的长辈,还是外来的客人,或者是叔伯经过家门,当他们进来稍坐片刻的时候,她也会端出茶水,恭敬有礼。但是,她从不轻易去邻居家,更不会与人说长道短。所以,在整个家族中也算是受欢迎的一个人。

  吴菊花教育胡兰成也有自己特殊的方式。最初,胡兰成离家去杭州念书的时候,吴菊花非常担心,她一面帮着儿子整理行装,一面叮嘱道:"出门在外,最忌讳理睬世人;要照顾自己的饥饿冷暖,更不要忘记了家中的艰辛。"也许跟吴菊花的教导有关,胡兰成的确记住了家道的艰难,却将民族大义抛在了脑后。

  在胡兰成十三四岁的时候,胡村曾发了一次大水。凶猛的洪水冲到他家门前,淹没了半面墙壁,时不时还传来墙壁倒塌的声音。幸亏急流中夹杂了大量的沙石,这才将房屋柱脚埋住,保住了房子。整个村子的人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抢救被洪浪冲走的桌椅、牛羊。而胡兰成跟弟弟两人趴在楼上,听着外面风雨雷鸣的声音,这时他竟然异常兴奋起来,并且大声唱起学堂教给的歌谣。这次事件,极大地惹恼了吴菊花,于是她破口大骂道:"你到底是人还是畜牲?"

  吴菊花虽然只是一时生气,却骂出了胡兰成骨子里一些卑劣的个性。那个时候,胡兰成已经是懂事的年龄了,他当然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应该袖手旁观,更不应该幸灾乐祸,而是帮着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减少洪灾带来的损失。而他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不知好歹地唱起歌谣来!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他的这种表现,完完全全预示着他会在时局动荡不安的抗日年间,投身汪伪政府大谈所谓的民间起兵!

  虽然过继给了俞家但除了寒暑假之外,胡兰成大部分时间仍然是待在生父母的家里。最初他并不是很情愿,因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凭空多出了一对爹娘,所以,他刚去俞家的时候,觉得俞家的一切都那么不顺眼。也许是对俞家期望过高的关系。俞家虽是富户,在他看来却只有土气和俗气。

  俞傅村的村民们大都是靠天吃饭,胡兰成的义父虽然是一个不小的生意人,但是也是务农起家,身上自然充满了泥土的腥味。家里虽然雇用了长工,但是他仍然会在做完生意之后,扛着锄头下地劳作。俞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家,胡兰成的义父为人厚道善良,一点也没有"为富不仁"的坏习气。他虽然节约简朴,但是生性慷慨大方,所以俞家每顿饭必然有酒有肉,到了下午还会做一些小点心。

  对于胡兰成而言,和俞家成为干亲关系,实属他人生中一件最大的幸事,因为胡家所缺少的正是俞家所拥有的--钱财。后来,胡兰成之所以能够去杭州念书,全都是依靠俞家的慷慨解囊。因此,胡兰成与俞家也就越来越亲近了。每逢寒暑假,他都会住在俞家的。

  这里不得不提胡兰成的庶母,她对胡兰成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位庶母是杭州人,姓施,名春,人们都称呼她为春姑娘。胡兰成过继到俞家的时候,这位庶母刚刚32岁。庶母是属于《红楼梦》里王熙凤那样争强好胜的人物;而胡兰成自始至终都是软弱无能的那种,因此他渐渐喜欢、佩服起庶母,庶母做什么事他都愿意跟在身边。

  只要是在俞家,胡兰成就会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庶母。不论庶母去晒谷场晒谷子,还是在屋檐底下绣花,亦或是进房间开衣箱取东西,他都会跟在身边。有时候庶母下午给在田地里的雇工做点心,胡兰成仍然跟在身边。这些时候,庶母就会讲一些子贵尊母的故事给他听。她经常讲的一个故事是:一个叫李三娘的女人受尽他人的欺负,后来她的儿子高中状元,便衣锦还乡。庶母之所以讲这个故事,其意图非常明显,她希望胡兰成有朝一日享受荣华富贵了,也能记得孝敬她这位"母亲"。但是,以她那种性格,自己是不会亲自说出口的;而幼年的胡兰成本就有些闷头闷脑,虽然心中清楚庶母的用意,却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讨庶母开心。他当然也知道庶母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表示。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影响了他与庶母之间更加深入地交心。胡兰成就是那样,他是属于能够坦然接受别人对他的好,他却很少对别人好的人。因此,后来发生了为妻子看病向庶母借钱而不得的事情。胡兰成还在自己的一些文章中抱怨过庶母争强好胜,以至于有些变态的性格,却从未对自己进行过反思。这正是他自私的一种表现,而正是因为自私--胡兰成性格中最致命的弱点,导致他最终成了了一个背离民族大义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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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有着旧式文人的多情性格,这一点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初显端倪。当时胡村附近有个芦田村,盛产竹木桑茶,是一个极其富裕的地方。那时,芦田村有一户姓王的大户人家,家中有一位名叫杏花的小姐。杏花去杭州读书的时候,轿子经过胡兰成家门口。暂作休息时,胡兰成看见杏花衣着端庄、美丽,心中顿生爱意。从此以后,胡兰成便在多情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当然,幼时的胡兰成和庶母在一起的日子是简单快乐的。不知不觉中,胡兰成寂寞而敏感的少年情怀被庶母的一颦一笑深深牵动,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庶母,这种喜欢并不是儿子对母亲的情感,而是对于异性的爱慕。

  有一次,胡兰成从俞家回胡村的路上,胡村祠堂正好有戏班唱戏,这时一个旦角出场了,她的打扮举止和胡兰成的庶母像极了。胡兰成敏感的心立刻被牵动了,他顿时心潮澎湃起来。他没有看完那场戏,就跑回家偷偷大哭了一场。后来,他去杭州上学的时候,也是从俞家出发的。离开俞家的那一晚,他投宿在一个旅馆里,当他一个人孤单地睡在昏暗的房间里的时候,他想起了庶母,心里立刻难受起来。虽说胡兰成对庶母产生的这种感情,是怀春少男特有的心质,但是总归超出人之常情。更为可气的是,他不但不对这种不正常的感情感到懊悔,还反倒有些沾沾自喜。他说:"孟子说过'人少时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个"慕"字用的非常好,但我没有对庶母说起过。为我坏心思是有过,因为我倔强。"他就是那种不知道其丑陋的人!

  胡兰成15岁的时候,他的义父因病逝世了。那时他的庶母刚满35岁,她身着白色的孝服,在灵前哭的像个泪人一样,但是她依然坚强地料理着丧事,同时还与觊觑义父遗产的侄子争斗,真可谓是女中豪杰了!

  义父"头七"刚过,胡兰成便准备去杭州念书了。走的那天早上,庶母一边在灵帏里流泪,一边与侄子争斗,并且还抽空让胡兰成来她的房间,她满脸泪痕地取出一包银元给他做学费,还跟他说了一些在学校注意的事项,这才接着又忙去了。

  除此之外,就连胡兰成定亲时所需的聘金也是由庶母出的,而且她还买下了戴家的一座楼房,以及竹园桑地作为胡兰成的结婚礼物,这总共用去了五百银元,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但是,胡兰成敏感地觉得庶母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好了,可惜他并没有自我反省,反而在心里怪起庶母,就好像庶母有义务一辈子顺着他一样。而他本人原本就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所以对庶母的怨恨也就越来越深了。事实上,他从未孝敬过义父庶母,他只知道索取而从未回报,像他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心寒。

  话说回来,胡兰成上学并不早,13岁时仍在胡村的学堂里念初中;不过他的成绩相当不错,随后便考进了绍兴第五师范附属高小。刚进学校那会儿,除了他是乡下来的以外,其他同学都是城里人,所以他总是被人欺负。而胡兰成不敢跟他们争斗,因为他本身就属于娇弱那类。渐渐地与同学熟悉之后,他们也就不再欺负他了。

  高小毕业,他考进了第五中学。在五中读书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游遍了绍兴的大街小巷,也尝遍了各种小吃,例如,芝麻酱、油条和各式蒸糕等。

  其实胡兰成在五中只读了一个学期,后来因学生闹风潮,第二个学期久久无法开课,于是胡兰成回到了胡村,实际上也就是辍学了。

  直到后来,表哥吴雪帆带他去到杭州,考上了蕙兰中学,这才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涯。胡兰成一直在蕙兰中学读满了四年,眼看就要进行最后的毕业考试时,却因为一件事情被开除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胡兰成是学校校刊的英文总编辑,有一期上刊登的一篇稿子写的是一个同学被罢免了青年会干事一职--因为账目出现了问题。当时校刊顾问方同源找到胡兰成说不能登载这篇文章,否则会影响到教会的名誉。胡兰成没有听他的,于是就跟他讲道理,结果方同源什么也没说,胡兰成就以为他默认了,于是便把这则新闻登了出来。谁知道他被方同源狠狠地骂了一顿,胡兰成觉得很不服气就跟他打了起来,结果把方同源惹怒了,他以辞职的方式来要挟校长开除胡兰成,最后胡兰成真的就被开除了。胡兰成虽然没有太后悔,但是却不敢就这样回到胡村,直到父亲胡秀铭得知了此事,写信叫他回家他才回去的。这之后,他的求学生涯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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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将新娘抱到了床上才放下,然后并排坐在了床沿边。对于胡兰成来说,这一切既生疏又新鲜,他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就在这时,一个福寿双全的老妇人,端着汤圆喂了新郎一口,接着喂了新娘一口,然后手持红皮甘蔗向新郎新娘祝了三祝,这意味着夫妻能都多福多寿多儿。最后,老妇人帮新娘拿下了头上的花冠,这才让胡兰成亲自去揭新娘的红盖头。按照当地的风俗,新婚之时新娘是不能擦脂粉的,玉凤自然也就一脸素容,他看见了觉得不如想象中那么美貌,心里有点不高兴。

  那天晚上,因为胡兰成之前一晚就没有睡好,所以有些上火,导致眼睛得了火眼病,于是自己去隔壁母亲的房间休息了。那个时候楼下仍然热闹非凡,堂前楼上人潮涌动,而隔壁新房里的新娘则由众多姊妹们陪伴着。胡兰成感觉比较累,躺了一会就睡着了。

  这时胡兰成被楼下的鼓乐之声吵醒,他起身来到新房,只见一个老嫂正在帮着新娘化妆打扮。因为新郎与新娘马上要去堂前拜菩萨了,所以其他的姊妹早已下楼帮忙去了。

  玉凤身着红袄红裤,临窗坐在梳妆台前。桌子上放着一碗她已经吃过几口的面条,还有一碗是留给胡兰成的。玉凤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她立刻将筷子递给胡兰成说:"你先吃点垫一垫吧!"胡兰成什么也没有说,接过筷子就将面条吃了个精光。这是玉凤第一次跟胡兰成说话。

  平旦时分一到,新郎新娘就要去堂前拜菩萨了,接着拜祖先,拜公婆,拜堂中所有的长辈。每当新郎新娘跪拜的时候,鼓乐就会跟着响起。

  整个礼拜结束之后,宴席就开始了……

  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了。而闹洞房,越热闹越好,所以亲朋好友都必须参加。当然闹洞房的只能是男宾,他们想尽千方百计与新娘逗乐,目的就是为了让新娘发笑;而女宾们则统一战线保护新娘。那个时候,玉凤端坐在床沿,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她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虽然看上去很安然,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忐忑不安了。幸亏身边的老嫂见多了这种场面,她处处保护这新娘,凭借着自己的伶牙俐齿,既好言相劝了宾客,又引来了众人的欢笑。而玉凤也着实稳重,她一直端坐在床沿一句话也不说,那些男宾也就无可奈何了。直到夜深,众人都没能逗笑玉凤,玉凤这才嫣然一笑,给了宾客一个台阶下,宾客这才纷纷散去。这时,老嫂搬出新娘的喜果,摆上了酒菜,跟新郎新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儿,这才转身关上房门下楼了。

  此刻,新房内只剩下胡兰成和玉凤两人。他们端坐在餐桌前,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胡兰成举起酒杯木讷地说了声"请",两人这才各自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原本以为会再次回到沉默中,玉凤倒是开口说话了:"这次真是叫人怨心,宓家三娘舅说的聘礼嫁妆,确实毫无道理,为了我这个女儿,爹也受了不少委屈。"玉凤在新婚之夜说这些话,可见她真是直率而又真诚,当然里面包含更多的还是对丈夫的坦白。玉凤的这番话,使得胡兰成大吃一惊,他立刻回答家里是不会争这些的,只不过可桢娘舅有些小家子气罢了。玉凤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说话了。

  看见胡兰成吃了几颗荔枝,玉凤赶忙起身将包里的荔枝全部倒在了盘子里,接着又给他斟满了酒。几个微小的动作,足以看出玉凤对胡兰成的体贴和关心,更看的出她已经把胡兰成当作信赖与亲密的家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但是两人最终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东西也没有多吃,随后,便解衣休息了。

  婚后胡兰成与玉凤的感情还算可以,这主要是因为玉凤觉得胡兰成是个读书人,她心里很喜欢,另外她比胡兰成大一岁,有着姐姐关心弟弟的感情在里面。当然,玉凤更渴望丈夫能够有朝一日成为人中之龙,所以她对胡兰成才倍加的体贴、宽容和关爱。

  而胡兰成原本就是一个没有良心,只知道享受别人对自己好的人。而且他又有着旧式文人特有的矫情,所以即使他对玉凤有所不满,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大多时候他都是故意拿话伤害玉风,而玉凤也只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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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不满玉凤主要是因为她没有进过学堂。那个时候"五四运动"正激烈地进行着,女学生都穿着白衫黑裙,而且思想也很新潮,玉凤当然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玉凤不像戏剧中的女子那样娇媚,善于讨人欢心,更不会唱歌、刺绣。有一次,胡兰成好不容易才让玉凤开口唱了首歌,而她唱的也是非常土气的歌曲,这让胡兰成更加觉得她很俗气。另外,胡兰成喜欢脸尖的女子,他觉得自己本来就长得圆头圆脑,想互补找个脸尖的,而玉凤恰好是圆脸。在胡兰成面前玉凤总显得有些笨拙,即使她惹胡兰成不高兴了,也不会用花言巧语来哄胡兰成,这个时候,胡兰成就会发狠用难听的话刺伤玉凤了。

  即使这样,玉凤仍然全心全意地伺候胡兰成,以及婆婆吴菊花。虽然玉凤没有念过书,但是她懂得孝道是人生之根本,所以总是任劳任怨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婚后,胡兰成一直在胡村的小学里当老师,那个时候半年的薪水也只有35银元,而这是他们全家的经济来源。所以,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直到第二年三月的某天,胡兰成正在池塘边钓鱼时,接到了一封别人从镇上给他带回来的信。这封信是录取他去杭州邮政做邮务生的。五年前,他还在蕙兰中学读二年级的时候报了名,没想到事隔这么久才被录取。杭州邮政局开的薪水非常高,月工资就有35银元,这足以顶他在胡村教书半年的薪水,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前往了。

  胡兰成一个人来到了杭州,每个月他都会寄25银元给母亲,自己留下10银元。在当时,邮电局的工作是相当好的,只要认真负责,不但可以加薪,而且即使退休了也会有养老金。所以,在邮局工作的同事们,不管少的老的都对上司恭恭敬敬,哪怕做错一点小事也会被吓得半死。而一旦有人犯了错误,被扣了薪资,其他的同事就会幸灾乐祸,面对你的时候也是摆出一幅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们那种事不关己,冷冰冰的态度让人心寒。那个时候,是由外国人掌控邮局的,因此他们对待顾客相当傲慢,外加同事之间也没有感情可言,因此胡兰成瞧不起他们,觉得在这里做人实在没有乐趣可言。

  有一天,一个集邮者拿着一些邮票要求胡兰成给盖章,他二话没说就给盖了,结果这事被局长看见了,他就严厉训斥胡兰成。第二天,一个英国妇女,拿着一些邮票同样要求胡兰成给盖章,胡兰成吸取教训便一口回绝了。谁曾想这个场面又被局长看见了,他走过去跟英国妇女道歉,然后就叫胡兰成给她盖章。这下可惹怒了胡兰成,他长久积压的愤怒一下上来了,倔强地不肯盖章。局长什么也没说,狠狠地瞪了胡兰成一眼,便亲自给那位英国妇女盖了章,接着把那位妇女送走了。当局长回过头时,他对着胡兰成骂了几句,胡兰成实在很不服气,于是回嘴顶了一句,这下局长恼羞成怒,说了些更难听的话,就把他给开除了。

  胡兰成被开除之后没有地方可去,便返回了胡村,虽然玉凤和母亲都觉得失去这份工作有些可惜,但是这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胡兰成连教书一职也失去了,所以只好在家闲着。当时幸好还有大哥积润在,家里才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百无聊赖的时候,胡兰成就以钓鱼来打发日子。

  钓鱼强调静心,最忌讳心浮气躁,而胡兰成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因此总会在钓鱼的时候谋划自己的将来。有一天,他突然想到自己要去北京念书,但是家人却总是念叨着让他去杭州找事做。那时,玉凤已经有了身孕,胡兰成却对此不管不问,他的心里想到的只有自己,他实在憋不住了决心一定要出去,于是胡兰成21岁那年,第一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好在胡兰成并不是盲目的出走,燕京大学有他两个同学于瑞人与赵泉澄。九月份胡兰成来到了北京,在于瑞人和赵泉澄的引荐下,他谋到了一份在燕京大学副校长室当文书的工作。每天工作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其余时间他可以去课堂里旁听,或者去各处风景参观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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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燕京大学可谓名流荟萃,在校园里他总能看见些文人,有的时候赵泉澄会悄悄指着某个穿长衫的人对他说,这是周作人,这是陈垣,这是郭云观……虽然胡兰成并不是燕京大学的正式学生,但是他身处那个环境,耳濡目染,也是有很大长进的。

  燕京大学在北京的西郊,校门外面隔条杨柳沟,有一个大校场。当时,张学良就在那里操练骑兵。胡兰成去看过好几次,有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被马号声惊醒,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悲壮凄凉的情绪。

  那时北伐已经开始了,军队虽然刚到长沙,但是北京城已经蠢蠢欲动了。只是,胡兰成当时只有22岁,那个时候他对于政治和国家大事几乎不懂,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弄明白政治是怎么一回事,否则就不会成为文化汉奸了!而他对于报纸上时事的评论也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看报纸上的一些照片。对他而言,国军总司令蒋介石长得也算英俊,宋美龄确实很美丽;至于汪精卫的演说,广州女学生掷花如雨,他都是以一种看热闹的姿态对待的。

  在燕京大学里,胡兰成只待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虽然当时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也只不过是文人的一种冲动罢了。当时,国家的变动属于头等大事,人民的心思也为之牵动着。在这种时刻,胡兰成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是他的性格比较木讷,很少会有勇敢行事的时候。所以在燕京大学的这一年中,他的情绪是相当低落的,于是他便想起来回家。胡兰成总是这样,只要风光的时候就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家,而受到挫折的时候就会立刻想到逃避,想到回家。这就是浪子的本性!胡兰成就是一个十足的浪子,他永远在外面奔波,只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胡兰成回去的时候,选择先从天津乘船到上海,然后转乘火车去到杭州,到达杭州之后,他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渡船回到了胡村。

  玉凤看见丈夫回家,心里很是欢喜。胡兰成还没有进家门,玉凤就将怀中的婴孩往他怀里塞,玉凤兴奋地连声说道:"爹爹回来了!"这时,孩子已经1岁了。胡兰成刚刚离开家,孩子就出生了,当时胡兰成正在去北京的火车上,火车正好经过黄河,看着滚滚的黄河他立刻想到了夏禹治水,于是仿照夏禹儿子的名字,提笔写信给家中的孩子取名为"启"。

  按照人之常情来说,胡兰成在见到自己的骨肉时应当极其兴奋才是,可是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感到非常不自在。对他而言,是玉凤让他抱孩子的,所以他才不得不抱一抱。伦常之情在他心里,似乎也是需要"理由"的,他自觉见孩子见得并不多,因此感情未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回到家后,胡兰成又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夏天。有一天,他去岳父家散心,老丈人便带着他去了蒋介石的家乡奉化,还特意让他看了雪窦寺;接着又去了蒋介石的表亲葛竹王家。在家乡葛竹王家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并且家中还有一人随军北伐,正在南京做官呢!直到这时,胡兰成才终于明白岳父带他游玩的用意所在。于是,胡兰成随即起身来到了南京,找到总司令部。但是,因为关系太远,再加他除了念过书外没有一技之长,所以连续奔波了好几天也没有谋到事做。

  胡兰成一直在南京滞留了八天,最后终于离开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转站来到了杭州,第一次进入了斯家的大门。而这一住,就是一年。

  斯家大少爷颂德与胡兰成是蕙兰中学同学,他中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光华大学,当时正因病在家休息。

  当时斯家在金洞桥,家庭环境相当不错,而"维新变法"的核心人物康有为也是他家的常客。现在虽然搬到了金刚寺巷,只有两院三进的平房,但是大厅里仍然挂着康有为写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令整个宅子英气十足。

  胡兰成住在斯家的这一年中,斯家对他可算是百般呵护。而且胡兰成还享受到了斯家特有的关爱,那就是斯家兄妹每月都有20角银洋的零用钱,胡兰成当然也不例外。当时胡兰成并不是亲手接下这20角银洋的,而是由太太在胡兰成不在时亲自放进他床前的抽屉里的。此外,过年的时候胡兰成还得到了两块银元的压岁钱,这也是由太太用红纸包好后放在果盘里由使女送进他的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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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照这样发展倒也没有什么,反正胡兰成就是那种只顾自己从不为家人考虑的人。可惜,他虽表面上显得斯文木讷,但实际上有着拈花惹草的天性,因此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颂德有一个妹妹,名叫雅珊,当时正在女中读书,她虽只有16岁,但是个性特别,人又很刚烈,就连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丝毫没有小女孩的怯弱,而这正是胡兰成缺少并一直向往的。所以雅珊的一颦一笑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

  有好几次,雅珊在客堂里遇见胡兰成,便向他借小说看,胡兰成虽然没有,却还特地买来给她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只不过胡兰成心思不正,在他看来这就是以书传情。他想通过一来二往的借书换书,让单纯、不经世事的雅珊投怀送抱。只可惜,斯家太太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胡兰成的心思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但是,她是一个做事留有余地的人,胡兰成毕竟是一个读书人,她不想让他下不来台;更何况他是儿子颂德的同学,如果这事被传了出去,胡兰成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斯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她也就没有说破。只是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颂德,颂德一听立刻恼怒起来,不过他也不愿伤了胡兰成的自尊心,于是专门从光华大学写了一封信给胡兰成,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话,他让胡兰成立刻离开斯家!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是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胡兰成自知理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灰溜溜地从斯家离开,回到了胡村。而斯家太太当然知道其中原因,胡兰成走的时候她没有挽留,也没有点破,只是礼节性地为他饯行,并给了他五元钱作为路费。总的来说,斯家对待胡兰成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可惜,胡兰成并没有因此而觉醒,他还这样为自己辩解道:"我做了错事,不必向人谢罪,更不必自己懊悔;虽然心有内疚,也不过像采莲的船一般左右摇晃而已。"

  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胡兰成与斯家的"缘分"并没有结束,只不过这种缘分来自于胡兰成的没脸没皮。半年之后,他再次来到斯家,而且以后的逃亡他同样赖在斯家。如果换了有那么一点自尊心的人,是绝对不会再次打扰斯家的,可是他从未这样想过,他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出现会给斯家带来怎样的后果!

  胡兰成从斯家回到胡村以后,又稀里糊涂地混了半年,他的天性注定他的浪荡,所以他又来到了杭州,想要为自己找寻出路。而这次他又住在了斯家!虽然过去半年的时间,但是他仍然怀念雅珊为他带来的心跳回忆,真是脸皮厚到了极致!只不过,斯家太太并没有计较以前的事情,依然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双方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在胡兰成这次住的时间并不长,不然说不定会"旧事重现"。

  原来胡兰成的表哥吴雪帆在杭州中山英文专修学校任校长,他自然将胡兰成聘请到了他的学校。

  一年半之后,胡兰成转到了萧山湘湖师范学校教书,在那里待了半年的时间。在英专和湘湖师范学校教书的这两年里,每个月他都会按时将一部分钱寄回家中。除此之外,他对家中的老母和妻子玉凤并没有牵挂之情,只是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家一次。他生来就注定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有一天,大哥积润来到湘湖师范学校看望胡兰成,胡兰成便将那个月的钱让他带回去。谁知,这一举动反倒成了积润威胁玉凤的一个把柄,积润回家之后就对玉凤说道:"我已经和蕊生说过了,蕊生也认为你不对。我这个阿弟是非常尊敬长辈的,自从我当家以来,他每次寄钱写的都是大哥收。你竟然欺骗我,看我将来得让蕊生把你送回唐溪!"玉凤被积润这番话吓了一跳,虽然她知道胡兰成是不会这样说的,但是心中仍然不安,于是争得吴菊花的同意,这才抱着三个月大的小女儿棣云一路打听,来到了湘湖师范,想要将事情跟胡兰成说清楚。

  可是,胡兰成见到玉凤的时候他并没有欢喜,反而觉得玉凤的到来给他添了麻烦。他在生气之余,看着玉凤的一身打扮与女同事完全不能相比,竟然还觉得失去了颜面。所以,当他在校门口接玉凤的时候,感觉像被剥了衣服让众人观看一样,作贼似的急忙溜回了自己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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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玉凤竟一点畏惧感都没有,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湘湖师范。可见玉凤的落落大方与胡兰成截然相反。当她见到自己的丈夫后,立刻觉得心中安稳了许多,以至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最后只在晚上休息的时候才匆匆问了一句,知道并不像大哥说的那样之后,她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玉凤对于自己丈夫信任至斯,真算是中国传统女性隐忍柔善的典范了。

  在湘湖师范休息了一晚之后,玉凤就回家了。而胡兰成竟然没有一点挽留之情,他将玉凤送到萧山汽车站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胡兰成之所以对玉凤那么冷漠,不但因为他本来就淡漠亲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时他正热烈地暗恋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被叫做四小姐,是胡兰成同学于君的妹妹。那时,胡兰成正处于如饥似渴的年龄,外加"五四"新思想的影响,他实在不甘于与玉凤的旧式婚姻,想感受一下新式恋爱的甜美,于是脑袋就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了。但是,胡兰成过于迂腐、木讷,自然不会引起这种年轻女孩的注意,因此他那点猥琐的心思也就处于自我安慰的状态。

  但是,玉凤却是对婚姻忠贞不二的人。胡兰成不在家的日子里,玉凤心里总想着他,不论是在厨房烧火做饭,还是在屋檐底下做针线活。就连在平淡的生活中,与婆婆、侄女说话的时候,嘴边挂着的也只有胡兰成的名字。在玉凤的心中,胡兰成是自己要爱护一生的男人,她从来没有怪过胡兰成对自己的冷漠;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当胡兰成大富大贵之后会抛弃了她,即使在过完苦日子之后也不能享受胡兰成的疼爱。但是,玉凤从未将这种担心说出口,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只是病入膏肓的时候才对胡兰成说道:"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曾经说过,和我结婚以来你从未称心过,这句话我一直放在了心里。"玉凤这样提起,并不是记恨胡兰成,而是从心里原谅了胡兰成,只不过她想在入土之前求得内心的平静!其情如此,真是让人喟叹!

  胡兰成在湘湖师范任职半年之后的暑假,他回到了胡村。听说表哥吴雪帆的好友崔真吾那时正在广西国民党党部,以及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任职,于是就想在过年春天去广西谋职,结果正好赶上"一·二八事变",道路不通,而玉凤又因为太过操劳病倒了,胡兰成这才被迫暂留在了胡村。

  玉凤刚刚病倒的时候心里非常恐慌,经常无缘无故地默默流泪。每当胡兰成扶她喝药的时候,她都会哭丧着脸说:"死不得的呀!"可见,玉凤对家庭、对丈夫有着太多的留恋。而胡兰成的温言相劝,这才使得玉凤稍稍平静了些。

  胡兰成的岳父唐济仙原本就是一个中医,自从玉凤生病那天起,他就隔三差五去胡村给玉凤诊断。当时,胡兰成的家庭颇为穷困,因此不论吃也好,或是药也好都没能对玉凤照顾周到,唐济仙自然心疼女儿,于是随口说道:"把你嫁给这样的人家,实在委屈你了。"

  胡兰成哪能受得了这种话,于是摔门而出,径直去了俞傅村,准备向庶母借一点钱。由于自胡兰成自他的义父死后,几乎就没有再到庶母这跑动,因此,庶母早把他看成一个"不孝儿"了。他到了庶母家后并没有直接开口借钱,而是隐晦地说玉凤生病了,想让庶母主动借钱给他。但是,庶母见他还抱着文人的架子不放,心中有气,便也不提钱的事。胡兰成见庶母也不主动提出,他便干了一件荒唐而滑稽的事:在庶母家住了下来,既不开口向庶母借钱,也不去谋划别的办法。似乎卧病在床的妻子玉凤只是得了感冒这种病一样!

  直到玉凤咽气之时,胡兰成仍在赖在俞家。那个时候,庶母已经做好了早饭,让胡兰成先吃。也许夫妻之间存在神秘的感应,当胡兰成拿起筷子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名的悲哀,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赶紧放下碗筷,坐到床边,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

  吃完早饭后,胡兰成决定回家看看玉凤,于是跟庶母道别。庶母轻描淡写地说道:"是的,你的确应该回去看看了,放着家里生病的妻子……"庶母说话的语气虽然很轻,但是一字一句分量很重,只可惜胡兰成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想着庶母能够主动借钱给他,但是依照庶母的脾气,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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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记述对于理解胡兰成很重要,其重要更多的不是因为记述本身的内容,而在于胡兰成回忆玉凤这段往事的时候又曾说:"很感谢有玉凤这样一个知己。一个人若有过这么一个知己,他的一生就算遭遇怎样的悲伤,也不会摇动对人世的大信!"所以他所谓的因玉凤之卒而产生的"天地不仁",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一个让他以后可以毫无责任感地始乱终弃的信条。

  玉凤去世之后两个月,胡兰成表哥吴雪帆的好朋友崔真吾回来了,那时他仍然还在广西国民党党部及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的政训处任职。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胡兰成,他已经和广西教育厅的厅长说好了,让胡兰成去广西的中学教书。除了胡兰成之外,他还找了马孝安和陈海帆。马孝安是吴雪帆在蕙兰中学读书时的同学,后来就读于厦门大学;陈海帆也曾经在蕙兰中学读书,那时他和胡兰成、吴雪帆他们就是文友。

  胡兰成听说可以去广西教书当然是非常高兴,他在胡村早就已经待不下去了,玉凤病逝给他的心灵多少带来了一些创伤,家里沉闷的空起更是让他感到压抑和沉重,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能够出去透透气,他怎么能够轻易错过呢?而且还有友人做伴。他可以说是欣然同意,没有任何犹豫,而家中的老母亲吴菊花、幼儿胡启和患有奶痨还不到一岁的幼女棣云,自然都被他一股脑儿地推给了只有15岁的侄女青芸,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他们呢?

  但是,当时他没有前往广西的路费,借当然也是借不到的--因为,如果能借到钱的话,玉凤的病情也不至于那么迅速的恶化--情急之下,他开始毫无顾忌,把俞家赠给他的竹园也折价卖掉了,而且丝毫不顾及庶母施氏的感受。不知他在妻子去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此法,还是由于一时冲动加报复的心理。

  马孝安和陈海帆的家庭都比较富裕,但是家境也在走下坡路,因此虽然表面上显得很慷慨,其实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在胡兰成面前,马孝安和陈海帆自然认为自己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他们见胡兰成一个人闷闷不乐,就半玩笑半欺负似的嘲笑他的草帽破旧,并且顺手就拿过来抛掷取乐,胡兰成对此自然是无可奈何的。崔真吾虽然没有取笑胡兰成,却开玩笑似的说出了一句大实话,他说胡兰成因为丧妻而从旧式婚姻里走了出来。当时,胡兰成还没有从失去玉凤的悲伤中缓过神来,而且也还没有其他女人进入他的"法眼",因此这句话对于他来说事相当刺耳的,但是他却并没有立刻发作。实际上正是崔真吾的这一句不经意的话,倒是点破了胡兰成后半生的人生轨迹:他真的是得到了解放,而且将解放发扬光大了,连续不断地进行着所谓的"新式婚姻",不是未婚同居就是不办手续只写一纸婚书,或者干脆各取所需及时行乐,再或者就是展开了所谓的"夕阳恋"!

  轮船经过厦门时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到了广西梧州,这时却传来消息说广西省教育厅厅长李任仁提出的让张海鳖当一中校长的事情没有被省政府议会通过,而胡兰成三个人来教书的事情就是由李任仁同意然后转给张海鳖来办的,现在张海鳖却没能如愿当上校长,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三个人能否有书教还是个未知数!因此他们三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去不去南宁的问题也就摆在了面前。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崔真吾提议说既然已经来了就还是去吧,让李任仁再另外想办法解决,不管怎么说还不至于没书可教,三个人这才路转南宁。马孝安还很体贴地为胡兰成着想说:"只是兰成的情形不同,此去但凡有个机会,我与海帆就让给兰成。"

  到了南宁之后,他们四个人一起去见了教育厅厅长李任仁。李任仁还是很讲义气和负责的,无奈各个中学都已经在前几天开学了,老师的名额也基本已经满了,而且三个人都只能教文史,一起安插确实是很困难的,于是三个人就只好先住在崔真吾的公寓里耐心地等待。

  两天之后传来了好消息,说是省第一中学有了一个空缺,让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人先去。胡兰成本来就木讷默然,这个时候更是面薄嘴软,自然不好意思抢着说自己去;而陈海帆也是有些难为情,马孝安则有点"当仁不让"的架势,抢先对崔真吾说:"我是下午就搬行李进去呢,还是先去见了校长,顺便看了教员宿舍?一中的房间如果好,我住校也可以的。"完全忘记了来南宁那天他在胡兰成面前的信誓旦旦--既然做不到,当初为什么把好言语挂在嘴边呢?这人真是可恶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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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个星期,桂林第三中学又出现了一个空缺,崔真吾问他俩谁去,胡兰成仍然是"君子讷于言",陈海帆见状自然也就"当仁不让"了,忙说自己出来的时候家境已经相当为难了,他需要工作以补贴家用,而且自己也一直有游览桂林山水的宿愿,所以这个名额自然也就归他了。这时只剩下胡兰成一个人空守公寓了,而公寓里白天没有一个人,也就越发显得空荡和凄清了。

  胡兰成一个人有些郁闷难耐,加上爱妻新丧,一直以来奔忙操劳,身心尚未完全恢复,就又从浙江到上海、转道香港,再来南宁,路途荡荡使人筋疲力尽,马、陈二人那副嘴脸更使他痛感人心不古,深刻体会了世态炎凉,现在又有些水土不服,终于病倒了。

  胡兰成这病其实是内心郁郁、积劳成疾,外感风寒,加之水土不服抵抗力下降所致,所以也没有什么名目,也无从就医开药,因此尽管不时的头脑发热说些胡话,但也只能是硬扛着而无医治之法。躺在床上的胡兰成没有人陪伴,只好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名堂,越发地感到虽然天地宽阔,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和出路,一时之间颇有些心灰意冷。但是脑中突然又涌出了一个念头,如果病好了的话就去江西投奔红军,不过以他此时已经养成的性格特征来看,倘若真加入了红军,心也不见得就可以被染红。

  胡兰成这一病就是20多天,有一天晚上他做梦梦见了玉凤,玉凤在梦中依然殷殷切切地煎药服侍他。或许是心中有愧,或许是觉得玉凤托梦有奇,胡兰成被梦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烧也猛然间退去了,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天亮后已经能够起床了,也吃得下去饭了。之后又出去散了一会儿步,回来之后就看到了教育厅长李任仁的介绍名片在桌上放着:原来第一中学又有了空缺,让胡兰成前去补缺呢!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胡兰成心中一阵狂喜,早把病愈后投奔红军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广西第一中学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广东人,他们的性格外向直露,这一点与江浙人的温和内敛大不相同,学校里一天到晚都是吵吵闹闹、大说大笑的,人们好像根本就不知疲倦,还经常大呼小叫地一起出去逛街吃东西,这倒是挺合胡兰成的脾气。在这样生机勃勃的环境里,胡兰成受到了感染,原本感伤抑郁的心情也就逐渐开朗活泼起来了。但是人一兴奋了,就容易失去谨慎,而胡兰成的性格当中又有着很深的执拗和不服的特征,所以就容易出事。

  广西一中有一位教初中国文的年轻女教师,是年级主任,名叫李文源,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是广东军阀李扬敬的堂妹。她在上海时加入了共产党,连续几次被逮捕,幸亏有李扬敬的保释才得以生还,后来避难来到了广西,到一中来教书。李文源性格外向,活泼大方,平时遇到疑难问题经常向教文史的胡兰成请教。有的时候吃过晚饭后天色尚早,就常和胡兰成等人一起出去散步。

  当时在一中有一位男教师名叫贺希明,也是共产党员,一直暗恋着李文源,却一直求之不得。看到胡兰成和李文源挺亲密的,就怀疑李文源心中有了胡兰成,但是又不能确定,于是就借着一次胡兰成和其他几位同事在他房里玩的时候拿话来试探他。胡兰成当然不高兴了,于是说道:"那李文源也不过和千万人一样,是个女人罢了,有什么神秘复杂的。"这自然不是贺希明想要的答案,于是就又拿话来激胡兰成,问胡兰成敢不敢打赌和李文源亲上一个。胡兰成明知是激将法,也知道贺希明是想陷害他,但是,这时他的执拗劲又上来了,于是就故意要做给众人看,当即起身到女生宿舍,径直走进李文源的房间。当时已经快要打钟吃晚饭了,李文源刚洗过澡,正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看到胡兰成进来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胡兰成却一语不发,径直走上前抱住她就亲了一下,然后撒手就走。

  李文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更不明白胡兰成为什么要这样做,当时就怔住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愣了半天。如果李文源不知道胡兰成为什么亲她,倒也没有什么事了,但是那贺希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偏要煽风点火,于是就对李文源说胡兰成是因为打赌才亲她。李文源勃然大怒,立刻去告诉了校长。不料校长刘九思只是笑了笑,却并未批评胡兰成,大概他也觉得这只是年轻人之间的玩闹罢了,不能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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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毕竟人言可畏。贺希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搅坏两人关系的大好机会,于是就把事情的原委说得满学校尽人皆知。那个训育主任潘某本来就对胡兰成不满,这次终于找到了机会岂能放过他?还有一个叫刘淑昭的女人更是对胡兰成的无礼行为深恶痛绝。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李文源更是对胡兰成的非礼感到气愤,因为这使她非常难堪,现在又使她在学校里抬不起头,从此不再理他。而胡兰成却非常执拗地认为是李文源把这事告诉了校长,这是没有志气的表现,心里对她也非常气恼。于是两个人互相气来气去,变得形同路人,见了面更是避而远之,像见了瘟神似的,话自然是不会再说了。

  那学期结束的时候,胡兰成被学校解聘了,李文源也被学校解聘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舆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胡兰成被解聘之后收到了百色第五中学的聘书,算是没有失业,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环境而已,因此倒也没有感觉到烦恼。

  在离开一中的前一天晚上,胡兰成正在房间收拾行李,李文源忽然进来了,说要和他一起去百色。胡兰成感到非常吃惊,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又不聘你。"李文源说道:"我只是跟你去。"胡兰成立刻被惊呆了,顿时无言以对。此时再细看她,只见她虽然没有打扮,却自有南方女子的绰约风姿,也很漂亮。心里不由地一动,但也不敢草率,于是推托说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认真考虑为好。第二天,胡兰成邀请了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古泳今到西江上荡舟,和他商量这件事情。古泳今大概早就知道他会就此事发问,于是当即回答:"你续娶应该,但李文源不宜于家室。"

  胡兰成茅塞顿开,回去直接对李文源说,你不宜于家室。不料李文源却一心跟定了他。直到后来胡兰成去了百色,已经去了香港的李文源还几次三番地写信说要来找他。胡兰成那年已经28岁了,有一种非常现实的想法,就是"不要恋爱,不要英雄美人,惟老婆不论好歹总得有一个",于是就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名叫全慧文的女子,并且一见面就确定了关系,随即就结了婚。这在李文源看来,好像胡兰成是为了让她死心才这么匆匆新娶的。所以在伤心之余,勉强嫁给了一位师长。

  后来胡兰成又从百色的第五中转到了柳州四中教了两年的书,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吴菊花因病去世,常以孝子自诩的胡兰成竟然没有回去奔丧!这不知道该算是他的怎样一副嘴脸!在这段时间里,胡兰成除了教书授课之外,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去进行研究,连政治学和经济学都有所涉猎。虽然并没有什么成果面世,但是对于政治和经济总算是有了一些认识和了解,这对于他以后参与政治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胡兰成在这个阶段虽然地位有些低微,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参与政治的心此时此刻已经蠢蠢欲动了。虽然身在学校,但是,他却不是只是埋头教书,而是在研读马克思著作的同时与现实结合起来进行揣摩,对中国的局势非常关心,有关这一点他在百色时所作的诗可以为证:

  古道斜阳老妇耕,

  山城年少正点兵。

  西江不比潇湘水,

  援瑟偏多杀伐声。

  1936年前后的中华大地,形势动荡不安,当时正处于抗日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刻,那个阶段也是中国社会最黑暗、最压抑阶段,日本人虎视眈眈,整个中国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之中,日本人的气势咄咄逼人,中国人民此时也正在酝酿着绝地反击的抗日情绪;同时国内各派军阀势力的斗争波谲云诡、错综复杂,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力的争斗一直没有间断,而矛盾激化的结果就是1936年底"西安事变"的爆发。

  而当时的广西头号军阀、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更是用志用谋、大显身手,他和共产党斗勇,和蒋介石斗智,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才能。经过精心的策划,白崇禧导演了"两广事变"的爆发。闰二月,他联合广东军阀陈济棠、同城军阀李宗仁以北上抗日为名发表通电,意在出兵反蒋夺权。为了给这种举措造势,白崇禧手下的第七军军长廖磊既是他的广西老乡又是保定军校的同学,在崔真吾的介绍下,请胡兰成过来帮助办《柳州日报》。胡兰成于是在报上高谈阔论,说什么"发动对日抗战,必须与民间起兵开创新朝的气运结合,不可被利用为地方军人对中央相争相妥协的手段"等等。人家本来是让他胡兰成当吹鼓手呐喊助威的,他倒好,利用人家给他的空间在那大放厥词高唱反调,这样一来可就不是造势了,分明是在拆台了。结果此次事变很快就以陈济棠丢官去职、李宗仁、白崇禧与蒋介石妥协而宣告平息,腾出手来之后,广西当权者便反过来着手处理胡兰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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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的这次事情可是弄大了,崔真吾也无法搭救他了。他被送交由白崇禧任总指挥的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军法审判。在绝望之中,胡兰成想到了直接给白崇禧写信的办法,他知道白崇禧非常爱才,给他直接写信申明事情原委,应该很有希望,于是就在监禁中提笔洋洋洒洒一挥而就。这封信还真的打动了白崇禧,于是下令将他释放,而且还拨了500元给他作路费,既算是逐客令,也算是礼送出境。

  胡兰成这次被关了33天,这也算是他初次参与政治的尝试,虽然是吃了一些苦头,但也尝到了新鲜的滋味,而且还小露了一手,算是混了个脸熟。

  胡兰成在风光得意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想到家的,而在失意落迫、飘零凄凉的时候才会想到,这次同样是如此。虽然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回去奔丧,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他在落难孤零的时候想到母亲。因此,在监禁的最后一天,在忧伤与惊惧之中,这个不孝子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对于儿子总是宽容的,想必托梦给他,也是对他的无私的爱。

  出狱之后的胡兰成,带着妻儿离开了广西,一路上经过湖南转汉口,乘船到南京,来到了上海。在上海他停留了几天,因为见到了古泳今,那个当年在广西一中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对他说李文源不宜于家室的人。古泳今此时正在《中华日报》工作,当他得知胡兰成研究过几年马克思,对经济问题也有一些见解,于是就让他写稿子试试,胡兰成答应说先回家看看,有时间就写,然后就没有再作停留,一路回到了阔别五年的胡村。他是在1932年玉凤病逝后离开胡村的,现在已经是1937年3月了。

  胡村依然是那阳的凋零冷落。胡兰成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已经20岁的侄女青芸一个人在。青芸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也很懂事,她很热情地招呼着新来的六婶和宁生弟弟。宁生是胡兰成和全慧文的孩子,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小芸没有带回来,留在广西全慧文的妹妹那里。

  胡兰成一边和青芸说话,一边习惯性地往灶间里瞅,自然是想看到母亲,虽然他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青芸明白他的心思,但是却没点破,也没有说什么。灶间的一瞥之后,胡兰成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又问青芸启儿在哪,青芸笑着回答:"在学堂里,我就去叫他。"

  胡兰成赶紧起身与青芸一起去桥下的小学里看儿子。胡启那时已经9岁,他和邻居家的小孩并排坐在一张书桌上,看见姐姐过来并没有作声。青芸把他叫过来,让他喊胡兰成爹爹,但是他却没叫,因为怕生。学堂里的先生一边和胡兰成打招呼,一边对胡启说:"阿启,你爹爹回来了。"他还是不开口。于是青芸把胡启拖到了胡兰成跟前,对他说:"阿启你领路,和你爹爹去下沿山。"胡启这才走在前头领路。

  下沿山有玉凤的坟在那里,幼女棣云早年已经夭折了,也和母亲葬在了一起。胡兰成来到坟前躬身行礼后,又站在那里看了看,沉思了片刻,却没有一点感慨想要抒发。他就又走过去,用手抚摸着墓门石,叫着玉凤的名字,依然没有任何的感慨。

  第二天上午,胡兰成又和青芸来到母亲吴菊花的坟头。一路上,青芸都一直在和他讲着给玉凤和母亲做坟的经过。他母亲是与父亲合葬的,合葬后的坟做得非常好,正对坟的方向很开阔;左下的位有个凉亭,站在里面可以看得见胡村的溪桥、人家、农田;右边是一片茶山桑地。坟旁还有一个个竹园,虽然只有疏疏的百余根竿竹,但看着也很是衬着这里的安然。

  胡兰成来到母亲的墓前,行跪拜礼,青芸在他后面也随着跪拜。跪拜后,胡兰成又感谢青芸这几年在家照顾母亲和儿女的辛苦,青芸很懂事地说:"有六叔寄钱回来,我只是做做事情,没什么的。"他就又问青芸母亲临终时有没有什么遗言,青芸说奶奶没有说什么。母亲死的时候儿子不在身边,又有什么遗言好留呢?

  胡兰成看着母亲的墓,起身把祭坛石缝里长出来的草拔掉,青芸在捡拾了一下坟前樵夫散落的柴禾。做完这些,胡兰成想起自己童年时随家人上坟的情景,惆怅不已。他在后来的《今生今世》里以略带忧伤的笔触记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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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绽放:沉香几炉是浮生(1)

  刘邦说,游子悲故乡。我现在回到胡村,见了青芸,且到了母亲与玉凤坟头,只觉自己仍是昔年的蕊生,有发现自性本来的凄凉与欢喜。做人亦要有这种反省,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我乡下的俗语"做人要辨辨滋味"。我家实在要算得贫苦,后来几年我教书寄钱回家,亦不过按月二三十元,我母亲却觉有这样的好儿子,就满心欢喜,且村里人也都敬重她。玉凤当年及青芸亦都是这样的心思。西洋没有以苦为味的,惟中国人苦是五味之一,最苦黄连,黄连清心火,苦瓜好吃,亦是取它这点苦味的清正。但如今只有青芸是我的知己了。

  胡兰成的这番对"苦"的自解,倒也传神地把他成年以后一直颠沛流离的生活状况表述了出来。他自妻子玉凤死后,便要"如天地不仁"了,这说明他认为自己以前是充满着感情在生活的,他把他自己生活中的拙行看作是质朴,把不善变通看作是率真,自负于事而又自卑于人。恶行未必就是由恶念产生,而是一种荒唐的自解和解世的想法,这个想法,大概从这个时候就慢慢开始了。而自小才情过人的张爱玲,固然也自负;少年受家变影响,后来也自私,但是张爱玲毕竟读懂了自己,她成年后曾对于小时候无意对父亲姨太太说的一句"你比母亲好"而耿耿于怀,也为一次无意地为后母附和而后悔。张爱玲读懂了自己,但终究没读懂胡兰成;胡兰成读懂了张爱玲,却从头到尾也没读懂过自己。

  第三章 绽 放沉香几炉是浮生

  雨夜中,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在风雨摇曳的世界里,孤独无助、胆怯可怜,天下之大却没有容她之处……每次想起这个梦,张爱玲都会难过地落泪。

  从父亲家逃出来后,张爱玲终于如愿以偿地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了一起。母亲毕竟是母亲,有了真正疼爱自己的亲人的依靠,张爱玲顿时产生一种归依感及家的温暖。但在她迈出父亲家门之前,母亲曾私下传话给张爱玲:"你仔细想想,跟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了这个苦,没有反悔的。"

  从前,张爱玲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无论是学费、医药费、娱乐费,还是零花钱都用不着操心,家里会为她准备齐全。在她16岁之前,张爱玲从来没有单独到商店里买过东西。现在,离开了父亲家,就等于自动放弃了家里的一切财产。此时,张爱玲成为了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孩子。

  但张爱玲是一个很爱钱的人,当然,她也直言自己是个"拜金主义者":"我喜欢钱,因为我没怎么吃过钱的苦--小苦虽然经验到一些,和人家真吃过苦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张爱玲之所以将自己生平赚到的第一笔钱--五元稿费--买了一支小号的唇膏。足可以证明,她在对钱的使用上真的没有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人,她认为只要有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必要苦了自己。但不幸的是,当张爱玲投奔到她母亲家里时,母亲手上的首饰、古董已经所剩无几了。对于这对准备相依为命的母女来说,钱成了她们之间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张爱玲的加入使母亲处于左右为难之中,母亲不仅要供她读书,同时还怀疑女儿是否值得自己这般孤注一掷的培养。由于母亲在张爱玲年幼时去了欧洲,一去就是八九年,爱玲一直没有很长时间跟母亲住在一起,也没有与她走得很近。母亲在她心中,是一种令人心仪的生活风范的象征,是她所倾慕的榜样,是被神化了的。这样的两个在不同环境中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相处一室,其差异便可想而知。所以母亲时常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身边这个不知有多大学问的女儿。而张爱玲也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这种怪异的眼神--母亲认为女儿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母亲对张爱玲的影响、激励、失望是真实的。母亲的这次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张爱玲升学。在母亲看来,张爱玲虽聪慧、有才学,但在日常生活中和为人处世上却显得十分幼稚。当然,母亲对张爱玲还是报有很大希望的,于是决定在两年时间内培养张爱玲学习适应环境。母亲细心地教她煮饭、用肥皂洗衣服,教她走路姿势--袅娜娉婷,教她会看别人的眼色,叮嘱她点灯后要立刻拉上窗帘,照镜子时要研究面部的神态,教她如果没有幽默细胞就不要轻易讲笑话……但是,两年还没过去,受过西洋教育的母亲便彻底失望了。母亲被张爱玲的个人修养方面的愚蠢气得不得了。例如母亲在教她笑的技巧方面,就使母亲哭笑不得。张爱玲并不会像大家闺秀一样,笑不露齿或抿嘴微笑,她一笑起来,有两种状态:一是嘴有多大就要张多大,咧着嘴好似给人家看自己的牙齿一样哈哈大笑,另一种就是美滋滋的傻笑,样子倒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母亲发现女儿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才能学会补袜子;她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都尝试过教她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她竟然不知道电铃在哪儿;有一段时间,张爱玲生了病要天天乘黄包车到医院去打针,接连去了三个月,她却还不认识那条路。当张爱玲出乎意料地与母亲的那种半怜悯半挑剔的眼光相接时,她一下子发现了自己的无能、庸俗、笨拙、懒惰和可怜。渐渐地,张爱玲认为自己"真是个废物"。当初逃离父亲家的兴奋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爱玲觉得,这些琐屑的难堪,正在一步一步地吞噬着母亲对她的爱。正如她所说,"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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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实社会中,张爱玲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在母亲面前,她更是一个失败者。张爱玲或多或少地承受了某些压抑和不安。她的敏感与不安在这种若有若无的对比下不断加深,并且对母亲的看法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张爱玲曾说过,在父亲家里早已孤独惯了,所以突然要学做人,并且还是在"窘境"中做一个淑女,简直困难。

  受母亲的影响,正值花季的张爱玲深深地喜欢上了上海滩上的各种摩登的服饰、五彩绸缎、琳琅满目的洋货,张爱玲不禁也是很向往。可经济状况并不允许她享受这种奢华的美。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又提出了一个公允的方法让女儿选:若现在嫁人,不仅可以不读书,还可以用学费装扮自己;如果要继续读书,不仅没有这些美的装扮,还要为学费之类伤神。

  小小年纪却要多次被迫做出选择,选择父母、选择生死,现在还要选择前途。张爱玲笑着告诉母亲,她有一大部分生命的乐趣能够代替没有漂亮衣服的苦恼。因此,她选择继续读书。而从这一刻起,张爱玲的心底深处便产生一个心愿,她要设计自己的广阔天空,待中学毕业后,也要像母亲一样出国留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了这个美丽的异国之梦,张爱玲潜下心来要好好学习。

  1939年,英国伦敦大学在上海举行了一次远东区招生考试。在这场考试中,张爱玲在日本、香港、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伦敦大学远东地区的第一名。但由于战争,她无法远渡重洋去上学。而伦敦大学当时的入学考试成绩与香港大学一样,因此张爱玲便独自一人乘船去了香港,开始了她为期三年的大学生活。

  此时的香港,经过百年的岁月洗礼,已经成了东方的一颗明珠。而当这个远离父亲阴暗的老宅以及母亲"淑女"的清规戒律的女孩看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后,她这颗年轻的心真正地舒畅了。此时的张爱玲对生命充满了探索的热情,她现在自由了,能够尽情地读书了。可以说张爱玲一生中最美丽、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香港学习的那三年。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发挥自己的天性,同时,香港先进文化的刺激、启发,以及不调和的色彩与情调的渲染,为她日后的小说创作奠定了基础。这一点在她后来的《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等香港"传奇"中均可见。

  在港大,张爱玲发奋图强,她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为着实现自己的理想,她整日沉浸在"象牙塔"的小天地里。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反应机敏的学生,港大的某些课程也未必都是她所喜欢、擅长的。可她能够揣摩每一位教授的心思,因此每一门功课都是第一,而且她在两年内获得了两项奖学金。有一位以严厉出名的英国教授说,他教了十多年的书,从未给过像张爱玲那么高的分数。由此可见,张爱玲是十分看重成绩和分数的。在这三年里,张爱玲完全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优秀生。当然她为此也付出了极其心痛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放弃写小说的嗜好。

  事实上,自从张爱玲识字那天起,无论上小学、中学,都有很多自发创作的作品,但是为了学好英文,实现中学时代的理想--有一天能够像林语堂那样,用英文写小说成名--张爱玲苦练英文,不仅停止了一向喜爱的中文创作,甚至在这三年时间里没有用中文写什么东西,即使给姑姑和母亲的家信,也都是用英文写的。她还大量阅读英文原著小说,例如萧伯纳、劳伦斯、毛姆等人的作品,使她比较系统地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而她唯一没有完全抛弃的就是绘画了,但这仅仅是因为绘画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她可以借此放松精神。

  张爱玲生性孤僻,很难与人相处。她不太喜欢与其它同学一起去游山玩水,当然偶尔会去一下。她认为出去看人、随便谈天,不仅会使自己感到不安,而且还会浪费时间。因此她始终都将自己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很少在意别人的看法。她习惯于洞察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的人生世相,但几乎没有与人交流的渴望。这种自负的性格与后来结识外表看似愚讷,内心轻佻飞扬的胡兰成十分合拍。张爱玲自认为看透一切,不屑与人交流;而胡兰成却是自以为洞悉一切,他会用一些穿透力很强的话语表达出来,就像说中了张爱玲的心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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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港大的三年里,张爱玲虽然充分感受到了其它同学身上的那些莫名趣味,但是真正能与她趣味相投、朝夕相处的,能够共同感受生活精微处的美妙的,能一起仅仅为了一杯冰淇淋、一块小布头、一个黑黑的小老头娃娃而欢喜不已的,似乎只有她的同学炎樱了。如果没有炎樱,张爱玲的整个香港生活必然顿失生机,而且她还会失去许多感受生命飞扬的机会。这个阿拉伯后裔女孩倒是很风趣、活泼快活的,全身都迸发着喜悦的细胞。张爱玲在她的散文集《流言》中就有《炎樱语录》几则。从中可以看出两人在上学时的快意与默契。

  炎樱本名Fatima,音译后叫莫黛,"炎樱"是张爱玲给她取的名字。炎樱很淘气,但做事干脆利落,生活起居也与常人不一致,但这偏偏是张爱玲欣赏她的地方,即欣赏她的聪慧与绝妙;至于炎樱,她也十分欣赏身边这位个子高挑的中国女孩,惊奇于张爱玲心里竟藏有如此多的、细微的、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而又在历史与文学方面出奇的优秀。

  在港大,她们俩一起度过了美丽、明快的时光,虽然张爱玲性格孤僻,也不喜欢活动,但她却奈何不了炎樱那种孩子式的天真无邪和阳光般的热情快乐。因为炎樱是混血人种,所以在香港她认识很多朋友,张爱玲便跟着她常常出去走动,从而更多地了解到香港丰富且复杂的生活,同时也促进了她对乱世人生的体验与思考。这些经验在她离港后的创作过程中,有着了潜在的影响。

  然而,毕竟是乱世中人,1942年12月,日本向香港发起了进攻,香港被占领了。埋头苦读的张爱玲的寒窗生活也被中断了。对于战争,张爱玲感受得极为深切。她很早就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先是在上海,张爱玲在苏州河旁的炮声中逃脱了父亲的牢笼;紧接着,战争阻挡了她前去伦敦大学的道路。现在,就在她即将毕业且可以到牛津大学继续深造的时候,战争再一次阻止了她。

  但张爱玲仍然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对待它:"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睡,虽然很不舒服,而且还会抱怨,但最终还是睡着了。"能够不理会的,一概不去理会。出生入死,只是沉浮于最富色彩的经验中。

  难说此时的张爱玲是否内心一直超然,她这种对万物都冷冷的态度使得后来的胡兰成倒是很欣赏,并称此为"贵族的矜持"。

  非常态的生活无情地撕开了生命脆弱、不堪一击的底子,平凡的人们到底捱不过空虚的绝望,而纷纷想抓住一点踏实的、稳定的东西。面对弱小、苍白的生命,许多人想到了结婚。张爱玲周围有很多人都在这个时期选择了结婚,他们这样做只为了抓着一点两情相悦的感觉,以此来抵抗炮火轰炸下生命的绝望与空虚。

  期间,一对男女来到了张爱玲所在的防空办公室。他们想向防空处长借汽车去领结婚证书。那个男的是一名医生,平日里也许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是,此时的他久久凝视着自己的新娘子,眼里有种近于悲哀的恋恋之情。新娘是一名看护,生得矮小美丽,红颧骨显得喜气洋洋的。由于弄不到结婚礼服,所以她只穿了一件镶着墨绿花边的淡绿色绸夹袍。他们来了几次,每次都要等上几个钟头,俩人默默地对坐着,对看着,满脸堆笑,看得久了身边的其他人也都笑了。

  在这灿烂的笑脸下,张爱玲体会到了生命的坚强与人性的宽厚,生命原来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向前走的。毋容置疑的是,在香港经历了战争的张爱玲,已经形成了完整、稳定的人生观、世界观,对于时代及时代背景下的个人生活,张爱玲已经有了成熟的理解,这也构成了她日后走上文坛的基础。或许正是因为那一对夫妻的"满脸堆笑"给张爱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一年之后的《倾城之恋》中那对平凡而又精打细算的夫妻才会在同样的兵荒马乱中发现了生命细微的光亮。轰炸、死亡、恐惧、仓惶中对爱的追寻,使张爱玲的看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甚至已经不再重视、斤斤计较于未卜的前程,反而沉醉于眼前的琐屑欢乐以及一点点惊喜。张爱玲曾说过,人生所谓的"生趣"其实都存在于一些不相干的事上。理想、计划、前程是多么的遥远、不可靠,只有眼前的幸福、喜悦才是可以牢牢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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