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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作品:我的青春谁做主-剧本。。。

《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章

城里的人想留下,城外的人想挤进来,这个城是北京。
宁夏生宁夏长的钱小样站在人生旷野上,觉得自己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多到不知道往哪儿走,十字路口好歹还有四个方向的局限,旷野好像哪哪儿都能去,可哪哪儿都看不清方向。
前途迷茫,不代表胸中没有朝阳,小样胸中的朝阳特别灿烂,路标明晃晃指示着方向——北京。那里舞台已搭好、灯光已聚焦,只等她钱小样一跃而上,然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可北京——一直八千里路云和月,且近且远。
原因不在自身,钱小样自身很有优势。20岁的她对自己有透彻的认识和精确的评估,学习不好、没考上本科、中专念了个护士,表面好像一无是处,但她的缺点依存于优点,换言之,缺点全是优点转化来的,缺点背后藏的就是优点。举例说明:因为聪明,所以懒惰;因为她脑子比别人灵,懒得像别人一样勤奋努力,结果别人冲了,她还在起跑线上趴着;因为兴趣广博,什么都试,所以无一精通,杂而不专,任何东西浅尝辄止,狗熊掰苞米,爱一个扔一个;再比如,因为志存高远,壮志凌云,所以理想流于空想,弹丸之地施展不开拳脚,没必要脚踏实地,理想犯不着实现。
结论是:她这样一个有为青年,是极其极其不适合在小地方发展的,宁夏装不下她,能装下她的——只有北京。小样姥姥郎心平、表姐赵青楚、表妹李霹雳一水儿都在北京,经济条件优越,照说往北京发展顺水推舟、顺流而下,甭提多顺了,可她妈杨杉就是不让她去。
为什么?原因无他,小样对自己优缺点、强劣势的评估到了杨杉那儿,就归纳为一句话: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这就是理由。当妈的掌握理性、客观、远见,站在真理高度做出预判:别人家孩子适合放飞,自己这块料怎么都是瞎扑腾,适用约束,妈给女儿人生定了基调,就是平凡。
母女是世上最南辕北辙的一组人物关系,凡是杨杉主张的,都是钱小样反对的,平凡恰恰是她反对中的反对。人生可张狂、可失意、可乐极、可痛彻、可笑、可哭,就是不可平凡、不可寡淡、不可无聊。
钱小样生命里最拧巴的顶级版矛盾出现了:极向往自由,但极不自由。极追求自我,但极没自我。自由和自我的终点是北京,杨杉是绑腿、是镣铐、是绊脚石,她哪儿都去不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场压制自由与争取自由、甘于平凡与反抗平凡的斗争潜流暗涌,一触即发。
像所有乏味的双休日上午一样,钱小样端着乏味的锅,盛着乏味的油条豆浆,穿过乏味的京剧团大院,走回乏味的家。一把红缨枪从天而降,耍刀弄枪的京剧演员冲她喊:“小样,接枪!”她弯腰撂锅,回头望月,红缨枪坠落在手里,正赶上亮相。京戏是她爸钱进来大半辈子的营生,像所有她骚扰过的事业一样,会点儿,不专。这不,枪被她耍几下,改变飞行轨迹,直奔墙外而去,俨然成标枪,玩砸了。
玩砸的历史在小样生活里屡见不鲜,最差不过是现眼,这次后果最严重,像被扔出去的红缨枪变标枪一样,改变了她的运行轨迹。
枪杵在墙外一辆奔驰车前风挡上,驾驶座上西服革履的方宇被惊醒,睁眼看见百年不遇的场景:冷若冰霜的枪尖大义凛然指着自己,比噩梦还雷人。
方宇蹿出奔驰,钱小样蹿出大院,风马牛不相及、毫不搭界的两条线在红缨枪前交汇、接头。
方宇:“你的枪?”

小样:“你的车?”

俩物件相遇后,俩人接上头。

方宇:“这东西该从墙里飞出来吗?”

小样:“你车停的不是地儿,院儿里全是舞刀弄枪的,过会儿不定还飞出什么来呢。”

“还有理了!告诉你,车花了你可赔不起……”方宇的声色俱厉被自己一串喷嚏拦腰斩断,鼻涕眼泪蓬勃而出。

小样后退两步,逃出飞沫范围,用职业目光审视他:“感冒了你。”

方宇没好气:“开不了车,跟墙根儿底下眯会儿也不踏实。”

小样:“发烧吗?”伸手试探方宇脑门。

方宇拨拉开她手:“不知道。”

“白痰黄痰?”

“白的。”

“热伤风,吹空调吹的。”

“你怎么知道?”

“我是护士,带你去医院吧,打点滴开点药,好得快。”

小样用太极手法,先把对方吸引力从矛盾焦点上移开,再用不由分说的热情,把兴师问罪的气焰消于无形。在算计和感冒合围之下,方宇没劲和她掰扯,等他被安置在点滴室躺椅上,接受了护士钱小样一对一的专业服务后,完全忘了纠纷,双方相谈甚欢。小样暗笑:我不是人际高手,谁是?

方宇问:“你在医院上班?”

“本来休息,倒霉碰上你,又加半天班。”

“你扎我车我还倒霉呢,算你将功补过。”

“在倒霉问题上咱俩扯平了。”小样关注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她把话题往纵深开掘,“你干什么的?”

“你看我像干什么的?”方宇也会太极。

“这么年轻就开笨死,你爸特有钱吧?”

“我爸早没了。”

“你做生意?”

“算是吧。”故弄玄虚。

“做什么生意?”

“你还兼职警察?”

“还保密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叫什么名字?”

“钱小样,大小的小,样子的样。”

“小样儿!名字挺逗。”

“虽然不大气,但很可爱。”继续深入,“你哪儿人啊?”

“北京。”

“听出来了,我也是北京人。”

方宇横看侧看,怎么看她都不像:“北京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哪是我愿意来的?历史原因,没发言权以前爹妈就给发配到这儿来了。”

方宇明白了,她是一个时代的产物:“知青对吧?那怎么不回去?”

“他们扎根了,我一出生,命运和户籍就沦落在这里。”小样自顾自介绍起三代家史,“我姥、姥爷在北京,都是大知识分子,我妈姐儿三个都在北京长大,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妈年龄最小,本来能留京,就因为她跟我爸早恋,姥为拆散他俩,把她跟我二姨对调,发配到这儿来了。”

“结果也没拆开。”

“你怎么知道?”

“拆开不就没你了嘛。”

“我妈前脚到,我爸后脚就追来,两人往这一偎不走了,山高皇帝远,我姥鞭长莫及,想什么都没辙,就这样,我好好一北京人变成宁夏人。”

“那你家后来也没想再回北京?”

“他俩没一个有追求的,谁也不惦记回去,我爸就喜欢京剧,调到京剧团就满足,我妈就喜欢我爸,守着我爸就满足。他俩知足我可不知足,这地方能比北京吗?北京才是适合我展拳脚的舞台,我从小就喜欢北京,一放假就去姥姥家,房子特大,四室两厅,卫生间就有俩,能住两家还富余。”

“那你回北京发展有优势啊,你妈干吗不让你去?”

“死心眼呗!我没考上大学,念的卫校,前年毕业想去北京找工作,她说我没本事,去了也是瞎混,死活不让去。我表姐是北大学法律的研究生,表妹十六岁就被我二姨送英国留学了,我妈觉得就我不争气,给她丢人。”

对这位仍然和父母进行初级阶段斗争的同龄人,方宇深表同情:“晕死,一点现代观念都没有!她越这么想,你越得去北京,混出个样儿来给她看看,让她为低估你感到惭愧。”

“我就是这么想的。”小样发自肺腑地憧憬,“身未动,心已远。”

方宇看不得纸上谈兵的主儿:“光坐着想管什么用,行动呀!”

“你说我该怎么行动呢?”小样一副迷途羔羊状,既是抛砖引玉给对方下套,又渴望他在杠杆一端帮她加一点决绝的重量,一石两鸟。

方宇被牵着鼻子,稀里糊涂扮演上她设计好的角色:“我有个建议,就看你有没有魄力。”

“说!”

“我明早回北京,你可以搭我车一起走。”

小样双眼放光:“明天就走?坐你的笨死?”

“敢吗?”

“有什么不敢!先不告诉我妈,等到了北京,生米煮成熟饭再说。”眼珠一转,开始算经济账,“搭你车要花钱吗?”

“照说不该让你白搭。”

“你肯定不缺钱,我又没什么钱。而且你一人开车也闷得慌,我陪你说说话,总比听收音机强吧,再说你感冒还没好,我可以随时照顾病情,怎么都是你划算,你肯定就是这么想的,才建议我搭你车走,对吧?”

方宇乐了:“你要长了毛比猴还精呢,不去北京混可惜了。”

“那说定了?”

“我明早7点出发,晚了可不等。”

“我准时到!”

用一小时把冤家变成司机,钱小样又一次印证她对自己的评估是对的,零成本迈出第一步,她没有头脑优势谁有?她不去北京,北京都不答应!这一夜,计划在父母无知无觉中暗度陈仓。

西部的天空,刚蒙蒙亮,老旧居民楼二楼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钱小样反抗杨杉压抑的革命风暴掀开实质性的第一章,她把乏味远远甩在身后,奔向自由,奔向精彩!

国道的风穿过车窗,吹拂在脸上,小样觉得连风都褪去乏味,充盈兴奋,这一刻理想的风帆前所未有鼓胀,所有与壮志凌云、大展宏图、蓄势待发相关的词汇都可以形容此时的心境,但同谋的提问把她拉回现实,增添一些些小茫然。

方宇问她:“到北京打算接着当护士?”

“我有病啊?大老远跑北京去,还接着伺候病人。”

“白衣天使有什么不好?不爱伺候病人,你上什么护校?”

“我那是没辙,分儿只够上护校,我妈逼我报的。”

“那你想干什么?”

小样被问住,踌躇满志的胸怀里多是情绪,落到实处的不多,她这么涉猎广博、多才多艺,还真不好定向:“具体没想好,反正挣钱越多越好!你说医药代表怎么样?也算跟我专业沾边。”

“就是从药厂往医院倒腾药,把药倒腾得倍儿贵那帮人?”

“怎么让你一说,听着这么别扭,医药代表干好了挣得特多。”

“你真不枉姓钱,长了个钱串子脑袋,肯定不光我一人这么说吧?”

“喜欢钱有错吗?谁不喜欢钱,不想过好日子?”

“长得不算难看,想过好日子,嫁个有钱人不就齐了?”

“有钱我没意见,可也不能光嫁给钱,还得有感情,不然我成什么了?”

“还挺纯。”

“当然纯了。不过我真挺喜欢钱的,这点随我爸,你猜我爸叫什么?”

“钱串子。”

“去你的,你才钱串子呢。”

“那你爸叫什么?”

小样大声宣布:“钱进来!”

方宇笑喷:“那不还是钱串子嘛。”

小样不笑,方宇提的是个问题,她追求理想的愿望迫不及待,可理想具体是什么呢?她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过去光致力于争取机会,现在机会来到眼前,她才想起该思考一下:如何使用机会?

在钱小样如脱缰之马、离弦之箭之际,钱进来推开女儿房门叫吃早点,这才发现留在桌上的告知书,随即,噩耗被他喜气洋洋地传到杨杉耳朵里:“媳妇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闺女离家出走了!”

在对待女儿的问题上,钱进来一向对老婆杨杉阳奉阴违,但小样拒绝把她爸发展成盟友,因为一到要他表明立场的关键时刻,钱进来无一例外都会被统一到杨杉那条战线上去。所以即使知道他不反对、也不阻拦自己去北京,小样也没把计划提前泄露给她爸这个“精神同盟”。

女儿出走,杨杉并不惊奇,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在无数次正面请示、侧面央求被驳回以后,女儿终于付诸行动。

覆水难收,小样这时站在离家400公里外的高速公路加油站超市里,对货架上的公仔小熊一见倾心。方宇加完油,走进来见她和公仔熊相视傻笑:“几岁啊你?”不由分说拽走,小样粘连的脚步、流连的眼神述说着浓烈的热爱。方宇心里好笑,N块钱的东西就拔不动步,这妞儿还真淳朴!

继续上路。

消息走得比车轮快,北京姥姥郎心平、姥爷杨秉恒接到三女儿杨杉的电话,当妈的要亡羊补牢,反正闺女是奔姥姥家去的,干脆布张网,让老两口帮着收口,到时候网着小样,哪儿来回哪儿去。

奔驰驶入夜色,北京不可能连夜赶到,方宇宣布:“找地方吃饭睡觉,明天白天再走。”

“还要过夜?”小样事先没预见过这种半生半熟、孤男寡女的窘境,又不能否定方宇的提议符合需求。

“我没开夜车的习惯,再说还病着呢,你要想连夜赶路,就去搭别人车。”

“那不行,我一个女孩儿,长得也不寒碜,夜里搭车多不安全啊。”怎么都存在不安全因素,两害相权取其轻,小样决定还是跟他凑合,“咱睡哪儿啊?”

“路边有汽车旅馆。”

小样声明:“我可没钱。”第一个永远想到钱,她最不缺经济意识,这也是优势。

“没钱跟我住一屋,不额外增加成本。”

这要求也很人性,小样无法反驳,只好走着瞧。

到了汽车旅馆前台,形势朝着小样希望的反面一骑绝尘,服务员宣布:“就剩一个双人间了,要不要?”

方宇前仰后合,小样目瞪口呆:“不会吧?真就剩一间?”

“就一间!”

方宇一脸坏笑,藏都藏不住:“那你说怎么着?”

“要不你睡车里?”

“你倒会安排,凭什么呀我?”

“那我睡车里,凑合一夜。”

“不行!我还不放心车呢。”

“那怎么办?”

“住一屋,我能吃了你?”

小样斜睨他,对方包藏的祸心一目了然,但她掌握着他一无所知的东西,权衡后她表态:“住就住!”

方宇吩咐:“开房!”

走出卫生间,方宇只穿内裤、肉色泛滥的轮廓刚一跃入眼帘,小样赶紧把眼睛蒙上,“妈呀”一声惨叫。

方宇玉体横陈、泰然处之:“至于吗?没见过?”

小样抗议:“你至于吗?脱成这样。”

“我睡觉就爱光着,要不是考虑有外人,我连裤衩都不穿。”

得,短裤对她也算人性了,小样不看他,不脱T恤,不脱长裤,武装齐整,爬上另一张床,闭眼。

方宇不打算入睡,隔床问她:“你怕我?”

“嗤!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干吗穿那么严实?”

“我不像你,暴露狂!”

方宇起身,瞬间横陈到小样床上,跟她一被之隔。

小样噌地坐起,高度戒备:“你干吗?”

“睡不着,咱聊会儿天。”

“聊天不用坐这儿,回你床上去,盖好被,别凉着。”

方宇就坡下驴:“是挺凉,给我盖上点。” 伸手掀被,妄图钻进被窝。

一掀一按,被子被两人拉锯扯锯,小样死活不松手:“你到底要干吗?!”

“和你亲热点。”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算是吧,你也挺喜欢我,能看出来。”

一搭眼有点意思是肯定的,不然也不能借他离家出走,但有意思不代表她能接受不正常的快进,小样对爱情态度严肃端正,申明立场:“我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你要想跟我好,咱俩就正经谈恋爱。”

“那现在就开始恋吧。”

“不是这么个恋法!”

“那怎么恋呀?”

“反正不能这样,你先回你床上去。”

“我就想睡这张床。”

“那我去那张床。”

方宇抱住小样,刻不容缓,动手动脚。

小样发出最后通牒:“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方宇不知底细,还油腔滑调:“那就别客气了。”

他失去被饶恕的机会,顷刻间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方宇发现自己脸朝下扣在床上,双手反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万万没料到小样劲有那么大,三下五除二的工夫,他就颜面扫地。

为防止对方反扑,小样一不做二不休,骑坐着方宇,扯过丝巾,把他两手腕捆在一起,脚还踢腾,就抽出他裤子上的皮带,把两腿也扎上。方宇一动不能动,小样踏实了。

“你他妈捆我干吗?放开!”

“让你乱来,是不是早憋着坏呢?”

“是女的吗你?也太蛮了吧!”

“说对了,我真不是一般女的,姑奶奶学过6年刀马旦,收拾你,小菜儿。”

“碰上你我算倒八辈子霉!赶紧给我解开!”

“不行,解开我不踏实。”

“解开再碰你一下,我就不是人!快解开,让我睡觉!”

“好,让你睡,啊。”小样一扫暴力,把枕头给他垫在脑袋下面,盖好被子,“你不想睡我床上吗?乖,睡吧。”

“我这样能睡吗?!”

“没什么不可以,你行。”小样爬上另一张床,安然仰倒,熄灯入眠。

方宇哀号:“快给我解开!!”

黑暗里传来温柔回应:“睡吧,明天一早还赶路呢,晚安。”

“钱小样!我杀了你!”

一声嬉笑,方宇被丢弃在无边的黑暗里,置之不理。

阳光扎醒眼睛,前所未有的痛苦感陆续回到方宇身上,僵硬、麻木、痛入骨髓,他醒了。

噩梦精神抖擞出现在眼前:“醒啦你?”

“赶紧给我解开!”

“早解开了。”

“那我怎么动不了啊?” 他还以双手双脚被捆的姿势睡卧,没感觉丝巾、皮带已被解除,僵过头,定格了。

“我给你治治。”小样过来抓住他,两手往两下一错蹬,连掰带抻,方宇惨绝人寰地叫唤。

一待恢复行动能力,他就蹿下床,穿衣套裤,进卫生间洗脸,带着加速度和气流,子弹似的满地游走,射出房门。

“跑那么快干吗?你这叫恼羞成怒吧?”

方宇义愤填膺,企图甩掉昨晚的奇耻大辱,走到奔驰前,一掏兜,车钥匙不见了。钱小样迈着方步来到身后,手里晃着车钥匙。方宇一把夺过,两人分别冲刺向正副驾驶,同时拉门、落座。

“想甩了我?没门!”

玩动作暴力,方宇完全不是这蛮妞儿的对手,全面落败,认栽,上路。

小样理解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栽面到家的羞愤交加,她决定站在被害者升华成迫害者的战略高度,给方宇予宽容。

“气性够大的,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了?昨晚上明明是你……”
方宇一声断喝:“别跟我提昨晚上!”

“知道惭愧?不好意思了?说好陪你聊天抵车钱,不说话可是你吃亏啊。”

“碰上你我亏大了。”

“心胸狭窄。”

“你还心狠手辣呢。”

“你是不是觉得连个女的都打不过,太没面子?其实你不用觉得丢人,一般男的都打不过我。”

“你也算个女的?”

“我怎么不算女的?要没点身手,昨晚不就被你欺负了吗?”

“别跟我提昨晚上!”

“你还有心理创伤了?倒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要真是坏人、下死劲,我一女的怎么也不是个儿呀,还是因为你怜香惜玉。”小样一边心理辅导,还不忘教潜在对象恋爱技巧,“你是一直被女孩惯着才那么鲁莽,上来连弯都不拐。其实你不懂,女的都喜欢含蓄,先得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的,哪能一点过程都没有,上来就那样啊?太不浪漫了。”

方宇一点不领情:“不劳你教我怎么谈恋爱。”

“别看我比你小,感情肯定比你细腻,咱俩要谈恋爱,还真得我教你。”

方宇又一盆冷水兜头泼回来:“谁要跟你谈恋爱?别臭美啦!”

这有点伤自尊,小样奋起反击:“不想恋爱你干吗对我那样?”

“我想那样的姑娘多了,恋得过来吗?”

“那你就是流氓!”

“流氓碰上二百五,谁也别说谁。”

算了,孺子不可教!剩余的旅程,小样对方宇置之不理,把他当成一插曲、一司机,到北京就忘脑后去,她也恼羞成怒地这样计划。

华灯初上的时候,北京到了。

小样抑制不住激情,把头伸出车窗,兴奋地挥舞丝巾,高声歌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方宇忍无可忍,抗议:“有病吧你!唱的叫什么玩意你这是?”

“没听过吧,这歌叫《北京的金山上》,我爸小时候教我的。过去的意思是农奴翻身做主人,按今天的意思,没钱人到了北京,沐浴到北京的阳光后,就变成有钱人了。”

“你真是你爸的女儿,干脆把名改了得了。北京有一个KTV叫钱柜,打开业就花花地进钱。你这么想挣钱,我给你改个名,保证吉利。”

“叫钱箱。”

“没那么好听,叫钱缸。”

小样继续不答理他,她此刻心情不是小好,是大好!已经站在理想的土地上,还和一个从此陌路的人计较什么?

方宇把奔驰车开进一家汽车修理行,扔给小样一句话:“下去,自己打车走。”

“这是哪儿呀?你就把我扔这儿不管了?”

方宇从后备箱里揪出行李,扔给小样,从此和蛮妞儿相忘于江湖,彻底对昨晚的尴尬记录失忆。

小样出了车行,四顾茫然,一回头,隔着玻璃窗,见方宇把车钥匙交给一个中年男人,两人走到奔驰车前检查车况,最后男人塞给他一个厚信封。方宇抽出一沓钱,点着出车行,被她直冲冲问到鼻子上。

“那是谁啊?你怎么把车给他了?”

“我们老板,你怎么还不走?”

“老板?你就在这破地方上班?你不是做生意的吗?”

“这怎么就不能做生意了?你管那么宽?”

小样恍然大悟:“这笨死不是你的!”

方宇不理她,走向旁边一辆挎子,骗腿儿骑上去。

小样追过来揭穿他:“骗子!吹得天花乱坠,闹半天就是个接车的。”

方宇一板一眼纠正她:“什么接车的?告诉你,我是技师,一流的汽车技师!懂吗你?”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小样听见他说,“奶,谁是秀春?我不见!您能不能别整天东拉西扯瞎介绍,我有女朋友了,您就踏实吧,没骗您,行行行,哪天带回去给你看。”

至此,以开奔驰、西服革履小开形象出场、对身份故弄玄虚的方宇全面露底,小样给他重新定位:“大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连你奶奶也骗。”

“管得着吗你?”方宇从兜里摸出样东西扔给小样,“滚!”

小样接住,看见手心里躺着她在高速公路休息站看上的那只公仔小熊:“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

“顺的。”方宇发动挎子就走。

“等会儿,送你一句话!非常高兴认识你,这一路我对你的总结就是:骗子、流氓加小偷。”

对于自己获得如此登峰造极的评价,方宇的回应是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小样揣着公仔小熊,辗转摸到姥姥家门外,应门的是表姐赵青楚,姐儿俩用尖叫加击掌,庆祝会师!

青楚是小样欺上瞒下计划的唯一知情人,从小到大,她是表妹钱小样、李霹雳的盟友,虽然处处比表妹们有正事,但从来不耽误和她俩狼狈为奸。青楚、小样好比是事物的两面,小样反,青楚就是正。她北大法学院硕士刚毕业,是出类拔萃的代言人,奔社会精英而去,将来站在金字塔尖上,一言以蔽之,永远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作为一直被进行比较的正反面教材,小样、青楚分处下层、上层两个建筑。杨杉认为闺女是铁定嵌在塔座的那种大多数,小样坚决反对她妈的鼠目寸光和盖棺论定,和青楚有差距她不否认,但小样认为环境是造成差距的原因,她还深知语言的反驳虚弱无力,唯一有力的是事实,只有付诸行动才能以身证明:她完全可以通过努力奋斗提升自己的建筑楼层,只要给她对的土壤、对的阳光雨露,她就会生对的根,发对的芽。

此刻,不管人在上层还是下层,姐儿俩进行的斗争一样初级——和自己妈抗争。小样为挤进北京上蹿下跳,赵青楚也在为留京运筹帷幄。

青楚妈杨怡是杨家三个女儿的老大,杨尔、杨杉的大姐,她把女儿卓尔不群的成长归结为自己教育的成功,而她教育孩子的核心就是掺和,从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本升研,没一步她不掺和的。

尽管个性独立的青楚渐渐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尽管掺和的影响力日益萎缩,退化成瞎掺和,但杨怡始终坚信:女儿今天的优秀是她给打下的坚实基础,孩子好比一艘航向正确的帆船,她是老练的舵手,她要继续把女儿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坚定不移掺和下去。

在对待青楚毕业留京还是回沪的问题上,双方第N次方出现分歧。青楚喜欢北京,想留下,开展自己的职业律师生涯;杨怡却不由分说,利用过世丈夫的人脉,安排青楚进复旦当老师,她认为当大学老师稳妥、清闲,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丈夫过世、自己独居,女儿是余生唯一的依靠。

和小样一样战略,明沟不成,就暗度陈仓,在杨怡按部就班运作上海接收的同时,青楚紧锣密鼓面试了京城几家律师行,然后等待哪家宣布聘用,生米煮成熟饭。

小样VS杨杉、青楚VS杨怡,母女之战即将同时打响!

小样进门就抒情:“姥爷姥姥,你们朝思暮想的外孙女看你们来了!”郎心平敦促她给家报平安,小样拨通电话,用力所能及的最快语速突突几句:“报告妈,我到姥姥家了,你放心吧,先别急着骂我,姥爷姥姥还等我说话呢,挂了。”躲过杨杉第一波峰的斥责,马不停蹄拉拢统一战线:“姥爷,我来你高兴吗?”

“怎么不高兴?就是下回别离家出走让我们担心,来看姥爷、姥姥光明正大,你妈不能拦着。”

“还是姥爷、姥姥开明,通情达理,我要从小跟着你们,准比现在有出息。”

青楚帮她垫话:“现在开始也来得及,跟姥爷、姥姥一起熏陶熏陶,特长气质,看我就知道了。”

小样表态:“从今天起,我要通过努力,向姥姥、姥爷超凡脱俗的气质靠拢。”

二老被俩宝贝外孙女逗得笑逐颜开,把杨杉让帮着收网的嘱托扔到脑后。

小样试探口风:“姥,您同意我留下了?”

郎心平:“都来了,不留下怎么着?一会儿我给你收拾间屋子。”

小样踏实了,她的敌人只有杨杉一个,远在宁夏孤军奋战,北京这里全是帮她实现理想的助推器、同盟军,还能不走向成功?

夜里,姐儿俩并排躺在床上,总结前一阶段战果,展望下一阶段目标。

小样:“小时候就盼着咱们能在北京一起生活,现在终于实现了,爽!”

青楚:“就差霹雳,她要知道了,肯定特羡慕咱们。”

“你确定能留京?大姨不是坚持让你回上海吗?”

“才不听她的呢,我去几家律师事务所应聘过了。”

“万一聘不上呢?”

“一家聘不上就再聘第二家、第三家,反正我要留在北京当律师,而且要当个成功的律师,有一天创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这是我的理想。”

“奔女强人去了,行,我看好你!”

“你呢?来北京有什么目标?”

“我的终极目标是过上好日子。”

“太虚了,先说眼前目标是什么,想找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想想,你学过几年京剧,有两把武艺,护校毕业,当过护士……”

“这俩pass,我都不想干。”

“找工作不能太盲目,得结合自己特长,比如我是学法律的,就奔着当律师,目标清楚就容易实现。”

“你学法律是自己选的,我那俩特长一个是我爸挑的,一个是我妈挑的,没一个是我喜欢的,而且哪个特长都不够长。”

“那你自己喜欢干什么?”

“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好。”

“这样吧,先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边干边想,目标想清楚了就去努力实现。第一步,明天给你换造型。”

“就这么定了!”在青楚点拨下,小样胸中朝阳重新灿烂起来,理想不清晰没关系,谁青春没迷茫过?反正大方向是光明灿烂的,她只要大踏步前进就是了!小样一跃而起,踩着床垫挥斥方遒,“明天起,向着我们的花样年华、灿烂未来进发!向钱向钱向钱,我们的队伍向钱进……”

青楚伸出一个扫堂腿,把小样仰面朝天撂倒在床上,气冲云霄就此夭折。

第二天,青楚亲手打造,用一下午时间帮小样完成了省会城市到首都的形象跨越,从头到脚、连内心都焕然一新,属于钱小样的时代来了!

姐儿俩在茶餐厅喝下午茶、摊一桌子报纸满世界踅摸招聘职位时,像每次都抢先别人几个身位撞线一样,属于青楚的时代先一步到来。著名律师行——邢功成事务所通知青楚面试通过,下午3点报到,与邢律师见面。青楚等的就是这个,她有把握它能到来,一切尽在掌握。一小时后,青楚走进业内大名鼎鼎的邢功成律师办公室,没料到对方开门见山就问:“你姥姥是郎心平教授?”

这是青楚从小到大最不愿对外提及的社会关系,她有个法律界学术泰斗级、参与制定国家大法的姥姥,但唯恐沐浴半点儿她的光芒,因为那样证明不了自己。要知道,证明自己可以,是最给青楚成就感、最让她快乐的事情,照顾和恩惠像美味蛋糕上的变质杏仁,非常败兴。

青楚只好回答:“对,怎么了?”

“那天面试,你怎么没提她?”

“提她干吗?她是她,我是我。”

“提她也许能帮你省点事。”

“那你们要我是因为我符合要求,还是因为我有这么个姥姥?”

邢律师往椅背上一靠,笑:“都有。”

“我希望这事和我姥没关系。”

“你这么有个性,我就直说,原则上我们不愿要刚出校门的生瓜蛋,满脑子理论全是死的,两三年也上不了手,摆设,没用。”话锋一转,“但你条件不错,希望你上手快点,我这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时间替你交学费。”

青楚心里别扭,进邢功成律师事务所是她期盼的机会,但她不期盼以这种方式获得:“我一直拿奖学金,都是自己掏学费。”

玩笑里藏着个性,邢律师立刻断定这不是一个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的女孩,既然她不需要私对私,那他就公对公:“年少气盛不是坏事,但我提醒你,这儿硕士、博士多了,年少气盛在我眼里一分钱不值,我要的是经验,是实用。”

来日方长,青楚暗自蓄势,面对挑战,从小到大她态度是放弃口舌争辩,以行动回答。恩惠得来的机会不是她的错,证明自己需要的不是骨气,是智慧。

晚上,青楚去赴北大同学聚会,这些镶金才俊们都在为貌似光明、实则茫然的未来踌躇,青楚尘埃落定、花落名家自然惹人羡慕,她总那么出类拔萃,总能聚焦别人目光在她身上,高两届的医学院学兄高齐就是其中之一。

高齐的劣势是平常,优势也是平常,因为不起眼,引不起青楚兴趣;也因为不起眼,招惹不到反感。潜移默化,春风化雨,成不了心仪女孩子的真命天子,倒也能混成好姐妹,面对这种造化,他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哀?高齐没读研,进北大医院工作3年,从住院医熬到主治医师,先一步解决了房车问题,在安身立命层面领先同学们一个身位。这让他在久违重遇青楚时,增添了些许自信,倾慕春风吹又生。他眼神滑过众同学,落点在青楚脸上,所有同学心领神会,基于高齐在大学打下的人缘基础,大家乐于成人之美,也为防止青楚肥水流了外人田,此起彼伏纷纷起哄,给高齐造势。

“咱们这伙人一半都结婚了,剩下一半也抓紧。”

“现成的一对完美组合,大家看见了吗?”

“明摆着,医生加律师呗。”

青楚明白:“你们这是要强行速配啊?”

“研读完,律师也当上了,该考虑要紧事了吧?”

“青楚可不像咱,人家志存高远,结婚算什么要紧事?”

“再不一般也是女人,再高远也得恋爱结婚,我们要帮高医生鼓起勇气,吹响进攻的号角。”

青楚一笑了之,整个大学期间,她从未陷入过恋爱,属于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未必可耻,她要的是质量,不是数量的堆积,周围充斥滥男怨女的劣质爱情,见多了,自己怕被糟爱情恶心,宁缺毋滥。

高齐望着她,虽然被营造出近在咫尺的距离,但他依然觉得她可望而不可即,像在大学一样,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开车送她回家。

“谢谢你送我。”

“知道你是被迫的,他们老开咱俩玩笑,你特烦吧?”

“不至于,以前在学校他们也没少开咱俩玩笑。”

“他们都是帮我垫话呢,那会儿全宿舍都替我着急,包子老骂我〖XC<2.TIF>,JZ〗,替我编好词我都不敢跟你说。你……真还单着呢?”

“单着呢。”

“我也是,你眼光还是那么高?”

“我是不想早早过上庸俗的生活。”

“我跟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不显老啊。”

“我比那会儿有自信,有些话那时候不敢跟你说,现在我……”高齐鼓起勇气,决定一搏,即使没戏,试都不试一下,岂不遗憾?可惜他运气太差,好不容易鼓回勇气,打岔的闻风而至。

有人敲青楚一侧的车窗,转头一看,小样脸贴在车窗上,往里窥视。

青楚解释:“我表妹。”

高齐跟青楚下车,看见嬉皮笑脸的钱小样。

“高齐,我大学同学。这是我表妹。”

小样热情洋溢,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钱小样,刚来北京,你干什么的?”

“我在北大医院当医生。”

“我是护士,咱俩同行。”

“这么巧,很高兴认识你。”

“我姐身边的人你肯定都很高兴认识。”

参照青楚的若即若离,小样的阳光普照让高齐温暖许多,他笑着对青楚说:“你妹挺可爱的。”

小样给杆就爬:“大家都这么说。”

今晚失去表达机会,高齐告辞:“你们姐儿俩上楼吧,我走了,再见。”

小样追着表达热情:“再见,没事常来玩。”车走远了,她还挥手致意。

青楚哭笑不得:“瞎热情什么?他来玩你接待?”

“你准男朋友,我不该热情点吗?”

“谁告诉你他是我男友?边都不沾。”

“那就是追你呢,挂相!”积极掺和意见,“长得帅,又是医生,我觉得不错。”

“我没觉得。”

“相当不错!”

“一点没觉得!要不介绍给你得了。”

“我觉得可以!”小样也不客气。

姐儿俩来到家门外,青楚正掏钥匙,门开了,她妈杨怡出现在门里。

青楚目瞪口呆:“妈,你怎么来了?”

小样在身后刚叫声“大姨”,她妈杨杉继而出现在门里。

轮到小样目瞪口呆:“妈,你怎么也来了?”

俩闺女、俩妈,门里门外、大眼瞪小眼,女儿又看见妈给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伴随她们二十几年的成长,妈妈们幅员辽阔、围追堵截、锲而不舍地把持她们的人生,事事要替她们做主。

这回,又来了。


《我的青春谁做主》第2章

两对母女捉对厮杀。
杨杉怒斥小样:“人家一撺掇你就跟着走,搭个陌生男人的车走这么远?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谁缺心眼儿?我这不好好的吗?又没被拐卖。”
“说实话,吃什么亏没有?”
“什么亏都没吃,免费搭车、蹭饭,我还吃亏?”
“哪有那么好的事?他凭什么免费让你搭车?”
“凭我的智慧!妈,我好模好样,浑身上下哪也没少块肉,该说的我都说了,别没完没了跟审贼似的,你还打算操我一辈子心啊?”
“你要但凡是个有谱的孩子,我乐得省心,你看看人家青楚……”
杨怡拦腰把话接过去:“看青楚什么?她也没让我省心!”数落青楚,“给你联系了复旦,你说不当老师只当律师,上海也有好律师行呀,又说不回上海非留京,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我没想跟你作对,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你替我做主。”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上海?”
“我喜欢北京的环境,而且我上大学、研究生都在北京,各种人脉资源和同学、朋友都在这边,为什么非要回上海?”
“因为你妈在上海!你忍心把我一人扔在那边?没几天我就退休了,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爸去世后就咱娘儿俩相依为命,你不替我想想?”
姥爷杨秉恒第一次官方表态:“青楚愿意在哪儿是她自己的事,小样想来北京发展也没错,本来都是挺好的事,你们至于闹这么大动静吗?”
杨杉:“爸,您别护着小样,这孩子心太野,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能什么都由着她。”
杨怡:“爸,我和青楚探讨的不仅仅是她毕业分配问题,是我们娘儿俩如何策划后半生生活的问题。”
俩闺女用不同方式驳回姥爷发言权,杨秉恒弃权回屋,耳根清净。
杨杉逼迫小样:“明天就跟我回宁夏!”
杨怡逼问青楚:“再问你一次,到底回不回上海?”
此刻是寻求自主征程中最严峻的时刻,风刀霜剑严相逼,姐儿俩以沉默对抗母权!
郎心平仗义出手:“杨杉,你们娘儿俩掰了十来年手腕,小样有理想有志向,家里也有这便利,既然拦不住,何必非逆着孩子让她憋憋屈屈生活呢?”
杨杉:“妈,有理想志向不意味着就有实现理想志向的能力,她想的高了去了,能实现吗?我最了解自己闺女的能力,宁夏竞争没北京激烈,老实留家里,虽然平凡,可获得幸福的难度更小;我怕她到北京,一扑腾才知道自己水性不够,北京不是小湖泡,是大海,等她意识到力不能及就晚了,回不了岸。我是不想让她走弯路、浪费青春。”
小样:“妈,水性也是在大风大浪里练出来的,你不给我扑腾的机会,怎么知道我能不能下海?”
各有各的理,一场难定胜负的仗。
郎心平:“杨怡,你非让青楚回上海,是为她,还是为你自己?”
“我当然是为她,也为自己。”
“你要为她,就该尊重她的意愿,别把你的私心杂念掺进来。”
“她回上海一样当律师,一样能发展,再说我就这一个闺女,想让她守在身边有什么错?”
“想跟她守着,你可以来北京,反正你马上退休。”
“我已经不适应北京了。”
“怎么那么矫情?自己家都不适应,你要过得那么独,就自己过吧。”
“妈,我知道您喜欢青楚,你是不是想把她留您身边啊?”
“我是喜欢青楚,但我也尊重她,别说上海,只要她自己愿意,去青海我都不拦着。”

“现在她要留京,您当然能说漂亮话,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
各有各利益,谁也没错,一时也纠缠不清。
郎心平退出战团,回卧室养神。杨秉恒歪在床上眯着眼,郎心平轻推老伴,没反应。客厅里两对母女片刻休战,酝酿新一轮对抗,突然屋里传出郎心平的呼救:“快来人,你爸犯病了!”
夜半突发疾病的时刻,医生的职业优势得以彰显,不入青楚法眼的高齐隆重登场,亮相台前,杨门女将全是他的观众。郎心平、杨怡、杨杉、钱小样聚集在急救室外焦急等候,青楚正式给大家介绍:“我北大同学高齐,是这儿的医生,刚才他跟主治大夫打好招呼了。”
郎心平:“小高医生,给你添麻烦了。”
万众聚焦到自己脸上,高齐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使命感,比起一般医生,他脆弱的责任感经常不请自来,尤其面对自己心仪女孩子的家人:“别客气,我尽力而为。”
青楚:“姥爷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进去看看。”高齐走进急救室,去做卧底。
危急时刻,杨怡也不忘自己关注的永恒命题:“青楚,你俩认识几年了?是不是……”
小样嘴快揭秘:“我知道,他正追青楚呢。”
杨怡:“你是不是因为他才要留京呀?”
青楚赠给她妈和小样一人一个白眼儿:“不是!哪焊哪儿呀?什么时候你们还乱八?”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带着风速、带着节奏、带着气焰,大家不用看就知道,杨门最强悍的女强人老二杨尔驾到。
杨尔环顾众人,用“怎么没向我请示回报”的惊讶问一姐一妹:“你们怎么都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来爸就犯病?不是让你们给闹的吧?”一登场就确定事故责任人,实行问责制,雷厉风行从公司覆盖到家,杨尔一向这么彪悍。
高齐陪主治大夫张医生走出急救室,大家暂时逃避了杨尔问责,转向医生:“大夫,我爸怎么样了?”
张医生:“病人暂时抢救过来了,但还在昏迷,情况很不乐观。心肌酶测试结果显示,血管堵塞非常严重,只能动手术,但病人年纪太大,身体又很弱,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手术。”
“那怎么办?”
“目前只能用药物增压,勉强维持心脏功能,剩下只有等。”
“等什么?”
“也许能等来奇迹,但希望微乎其微,建议你们家属做好各种精神准备。”
众人了然,人生大抵可以规划,但唯有死亡不可预期,行踪叵测,在你完全意识不到它存在时,也许它突然而至。青春邂逅死亡,绝对是刻骨铭心的一堂课,对青楚、对小样,都是如此。
高齐不一样,他天天面对生老病死,习以为常铸就老成持重,你不能轻易否定他的老气横秋和四平八稳。这是在他轻声对青楚说“别想太多,以后回头看,这是一个必然历程”时,青楚突然意识到,高齐有高齐的宝贵。
面对死亡,无论你如何想保持尊严,都免不了惊慌失措,这是人性本能使然。杨怡、杨尔、杨杉三个成家立业的女儿,成功、成熟,此刻全派不上用场,处之泰然的是郎心平:“大夫的话都听见了,咱们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别忙着回上海宁夏,杨怡、杨杉都留下,从现在起,大家排班,轮流在医院盯着。”
杨尔:“妈,我们在这儿,你回去睡吧,再熬坏身体,可就要我们命了。”
郎心平:“回去我也睡不着,你爸这种情况,我不想离他太远。”

杨尔:“那我在对面酒店开个房间,你去那儿休息,随时可以过来。”
郎心平感叹:“这时候就显出咱家缺男人了,博怀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博怀是杨尔丈夫、李霹雳爸,提到他,杨尔无言以对。
郎心平感到怪异:“他是咱家女婿不是?平常忙,没空来看我们就算了,都这时候了,还连面都不照?”
杨尔:“我没叫他。”
“又吵架了?”杨尔夫妻不合倒是谁都不见怪,“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你打电话让他过来盯夜。”
杨尔还是不言语、不动弹。
郎心平敦促她:“打呀,愣着干吗?”
有些谜底早晚要揭穿,杨尔想想,还是说了:“妈,以后别指望他了。”
“什么意思?你俩怎么了?”
“我跟他……离了。”
“离了?!什么时候离的?”
“小半年了,怕你和爸生气,一直瞒着没说。”
“你让我说什么好?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就非离不可?”
“这二十年我过得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性格不合,当时你和爸非要撮合我俩就是个错误。跟胸无大志、窝窝囊囊的男人,我生活质量忒差,还不如一人呢!以前顾着霹雳,现在孩子大了、也出国了,我不想再活受罪,他也不想,早离早自在。”
“到底还是离了,已经不住一块儿了?”
“离了还住一块儿?他几个月前就搬出去了,住单位宿舍。”
“我说呢,半年见两回,还透着客气。”
包袱一撂,杨尔如释重负:“老在你们面前演戏怪难受的,说出来轻松多了。”
“你轻松了,霹雳呢?她知道吗?”
“没告诉她,怕她接受不了。”
“算你俩还有理智。”
“反正她在英国,山高皇帝远,拖拖再说。”
“霹雳夏天参加A level考试,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影响她。”
“那肯定,怎么着也等她上了大学,再慢慢对她渗透。”
“这事以后再掰扯,你还是把李博怀叫来,不是女婿,总还是你爸学生吧?”
“那我就说是你叫他来的。”
沦为前夫、前女婿的李博怀招之即来,杨尔等在医院门口,看见前夫出现拔腿就走,和他保持十米的前后距离。他俩的婚姻从始至终都像前后这十米距离,李博怀笨拙地追逐杨尔,永远都踩不上她的点。
李博怀抱怨前妻:“爸出意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压根没打算告诉你,是我妈非让叫你来。告诉你,离婚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老太太要说什么难听话,你听着就完了,别吱声。”
“啊?你怎么单挑这时候告诉她,不是添乱吗?”
“要不告诉她,这几天咱俩就得演大戏了,我跟你没关系,不想老麻烦你。”
“什么话?我好歹也叫了二十年爸,过来是分内的。”
“离婚了就分清楚点,我不想欠你。”
“能分那么清楚嘛?”
“反正你来不来跟我没关系。”
来到病房外,李博怀掂量着还要不要叫“妈”,郎心平开口:“有日子不见,都不是我女婿了,难为你多叫了半年妈,以后改回叫师母吧。”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家里一口人。”
“家里都是女的,恐怕得时常麻烦你搭把手。”
“应该的,您放心,只要所里没要紧事,我就在这儿盯着,随叫随到。”
在杨家两代女人面前,李博怀气焰全无,二十年婚姻生活里,他丧失了自我,离婚对杨尔是解脱,对他也是,终于不用努着,可以松口气。
一众杨门女将和被开除家籍的唯一男性李博怀日夜轮替,等候杨秉恒苏醒。轮到青楚、小样值夜,姐儿俩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门遥望姥爷,死亡突然和她们近在咫尺。

小样问:“你说姥爷会死吗?”
青楚答:“恐怕会,高齐说基本没希望了。”
“那姥爷要是死了,有咱们责任吗?”
“应该有,姥爷是因为着急犯的病,咱们是间接犯罪。”
“我觉得咱俩最多算从犯,咱俩妈才是主犯,姥爷主要是被她俩气的。”
“这两天我一直特恍惚,好像能闻见死亡的味儿。”
“什么味儿啊?怪瘆人的。”
“说不清,反正感觉怪怪的。你怕死吗?”
“没想过,这问题太遥远。”
“听过一种说法,说‘死亡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好像就是走出一扇门,进了另一扇门,没什么可怕的。”
“就是说出了这屋进那屋呗。”小样任自己的想象驰骋,“没准那屋要什么有什么,比咱们这边还乐呵。”
“谁知道?反正进那屋的人谁也没回来过。”
“那是,随便来回溜达也怪吓人的。”
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拍拍青楚,再拍拍小样,姐儿俩像遭雷击,一起惊叫回头:“妈呀!”她们不正常的反应,让身后正常的高齐莫名其妙。
青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高齐:“我有声,你俩聊得太投入了,没听见。”
小样:“我俩正说那屋的事儿呢,你就跟鬼似的出现了。”
高齐:“哪屋的事?”
青楚:“我们在议论,死亡会不会是另一个人生阶段,就像进另一间屋。”
高齐:“没有另一间屋,从严谨的自然科学角度和唯物主义观点来看,死亡是物质的消亡,是死胡同。”
小样:“太没想象力了!”
真理往往如此,正确,但无趣,像无底深渊,把情怀扔进去,连个响儿也听不见。小样突然理解了青楚,高齐像鸡肋,看上去不错,咂摸起来没味。
也许是青楚、小样联合惊叫的作用,杨秉恒突然苏醒,杨家人唯恐错失,倾巢赶来,获准进入病房交流。
郎心平第一个来到床边,两个古稀老人对视间,伸手抓住对方,握在一起。
“你可算醒了。”
“吓着你了,犯一回重一回,这次过不去了,我自己有数。还好孩子们都来了,不然我怕赶不上再见她们了,趁我清醒,交代几句。”
“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杨怡非让青楚回上海,我也觉得她自私,可想想也不容易,赵志华走得早,她免不了处处多替自己着想,你多谅解她点。青楚一留下,杨怡早晚得跟过来,你们娘儿俩可别越处越糟糕;还有杨尔,她脾气最像你,争强好胜,得理不饶人,身边就留这一个闺女,你俩还动不动就戗戗,以后尽量少跟她制气,我不在就没人劝架了。”
生命中总有这样一些话,眼里流泪,可你得笑着听;生命里也总有一些时刻,肝肠寸断,可你必须挨过。
“还有,让杨尔别老挤对博怀没本事,说男人什么都行,就别说他没本事,博怀性格与世无争,一直很忍让杨尔,他也不容易。三个闺女,我最不放心杨杉,她脾气犟,嘴上不说,可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结着疙瘩,埋怨咱俩当年拆散她跟钱进来、把她跟杨尔对调,弄到宁夏那么偏远的地方去,所以才不愿让小样回来。过去的错就别想了,以后在小样身上弥补吧。”
郎心平知道这是老伴最后的嘱托。
杨杉接着来到父亲床前。
杨秉恒:“两年多没见你了,这回要不是因为小样,你也不会来。”
杨杉:“我本打算今年春节回来的。”
“非等过年才回来?都说嫁出去的闺女跟娘家更亲,你可是越来越外道。”

“我没有……”
“以前的事怨我们,可你要为这个拦着孩子来北京,就是你不对了。小样机灵,给点阳光就灿烂,你可别耽误她。”
“这孩子性子野、不安分,我是不放心,怕她出事,才把她拴在身边看着。”
“孩子不是宠物,看是看不住的,得引导她才行,她在北京,有你妈帮你盯着,你还不放心?”
杨杉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刻反驳父亲?说完这些话不久,杨秉恒再度昏迷。
张医生出给杨家人一道选择题:“病人情况恶化,现在完全靠打增压针支撑生命,是否要继续打增压针?需要征求你们家属意见。”
杨尔:“当然继续打,打到好为止,这还用问吗?”
高齐进一步解释:“增压针没有治疗作用,只是强行顶起血压,维持生命,只要血压降下来,就得继续打,一旦停针,就意味着放弃生命。”
杨杉:“没法治疗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没有回答,长长的静默,杨家人得到答案。
当亲人的死亡不可避免地陈列在眼前,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缱绻流连,尽管知道那是徒劳,对感情的依赖,让我们那么、那么不舍放手,所有人无所适从。连一向强悍的杨尔也对这道选择题束手无策:“妈,打?还是不打?”
郎心平的镇定不同凡响,回答出乎意料:“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爸走到这一步,谁也拦不住,顺其自然吧。医生,停针。我们一起进去和他告个别,谁也不要哭天抢地,让他体体面面、安安静静地走。”
生命的谢幕需要仪式,消逝需要尊严,全家在郎心平率领下,寂静地穿上消毒衣,每个人都笼罩并烘托着庄严,这是生者馈赠亡者最好的告别式。
望着她们,高齐心生感动,情不自禁,随杨家人进病房,把自己当成她们中的一分子。全家人围绕在病床两侧,对杨秉恒形成环抱,郎心平、杨怡、杨尔握住他一只手,杨杉、青楚、小样握住他另外一只。
郎心平在杨秉恒耳边轻声告别:“我们都在,你踏踏实实走吧。”
像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感觉到杨秉恒最后一下的紧握,然后撒手尘寰。
这一秒,青楚、小样清晰无误触摸到生命的离开,同时触摸到尊严。她们共同铭记住这一幕:在护工推姥爷进太平间前,姥姥上前精心抻平他身上覆盖的被单,不留一丝褶皱。郎心平给后辈们示范了一种态度:死亡不可避免,与其狼狈缱绻,不如庄重告别。
当晚,三个女儿为父亲守夜,她们围坐在餐桌旁,回忆起往昔种种,说着说着就跑了题,议论起在医院朝夕相处几天的高齐。三个妈一致交口称赞,高齐顷刻间获得杨家中年女性共同首肯,要是仨女儿不反对,仨妈大有当晚瓜分高齐、指定女婿之势。生活就这样,悲伤也好、离别也罢,之后一切仍将继续。
青楚站在阳台上,小样悄悄来到她身边:“想什么呢?”
青楚:“今天姥姥决定给姥爷停针的时候,我觉得她特别酷。”
“我也这么觉得,姥姥肯定相信姥爷穿过那扇门,去那屋了。”
姐儿俩相视微笑,她们宁可选择当唯心主义者,相信姥爷受用她们为他举行的仪式。
“有个情况不太妙。”小样冲客厅一努嘴,“那仨妈都看上高齐了,正交口称赞呢。”
“爱赞就赞吧,她们看上有什么用?”
“恐怕你压力会很大,要不就从了吧。”
“既然她们都看上了,我不从你就从呗。”
“让我考虑考虑。”
葬礼按部就班展开,郎心平吩咐杨尔把女儿从英国召回,和姥爷见最后一面,李霹雳即刻起飞回国。离她落地还有几小时,郎心平摇醒杨尔,问:“霹雳什么时候到?”
“中午。”
“她回来,你和李博怀打算怎么着啊?”
杨尔醍醐灌顶,一跃而起:“我得赶紧回家布置布置!”
杨尔和李博怀是在对外封锁消息的前提下离的婚,封锁主要针对的不是家人,是女儿。可以预见霹雳对离婚的排斥反对,为把阻力减到最小,前夫妻俩剥夺了女儿发言权,在她缺席状况下,把本该三人决定拆分的家庭一分为二。婚是离了,但让霹雳知情乃至接受,愈发变得不可完成。
更何况此刻已经进入冲刺剑桥的倒计时,剑桥不是女儿的理想,是母亲的梦。三年前,16岁的李霹雳就是承载着杨尔自己未竟的梦想,被她妈拱手送去英国,成为小留学生。她像中国百分之百的孩子一样,摆脱不了长辈规划的宿命道路,为父母的理想寒窗苦读,为世俗的成功狼奔豕突。
家庭破裂无疑是对女儿釜底抽薪、后院点火,前夫妻自知理亏,决定欺骗,唯一战术就是拖,拖到不能拖,拖到天荒地老。做戏是不二选择,杨尔急召李博怀回家,命令前夫在霹雳回国奔丧期间住家,伪装若无其事。
衣橱半扇腾空,男式衣服重新入主;束之高阁的男拖鞋又见天日;粗毛巾回归毛巾架,斗胆和花毛巾比肩。一切布置停当,前夫妻俩带戏上场,迎接女儿。
杨尔不忘最后叮嘱:“我突然想起来,你住过来,你那相好的……”
李博怀:“能不能叫她小陈,要不叫名字也行。”
“那么平庸的名,我记不住,她不会成天这事儿那事儿找你总给你打电话吧?”
“不会,我跟她说好了,有事就发短信。”
“反正我提醒你,别让霹雳看见你鬼鬼祟祟的,再露了马脚。”
“不会。”
“霹雳没俩月就要A-level考试了,现在她的情绪稳定大于一切,这趟她回来就待三五天,咱无论如何得把戏演好,不能让她觉出什么不对劲。”
“知道。”
“别以为我在求你,霹雳跟你比跟我亲,我是恶妈妈,你是好爸爸,她要知道你这么快就另有新欢了……”幸灾乐祸,“我看你怎么跟她交代?”
“我组建新家庭也还是她爸,咱俩也不是因为那个才离的婚。”
“我不在乎,你爱跟谁组跟谁组,可闺女能不在乎吗?”
“瞒过这回,以后还是大问题,她心理其实挺脆弱的。”
“别想那么远了,把这几天对付过去再说吧。”
即使父母演技不高明,19岁的霹雳也无法识别。生活充斥谎言,有恶意也有善意,有为伤害也有为保护,有单向也有双向。此刻谁知道霹雳也是带戏上场?谁知道她品学兼优的留学生活背后的真相?谎言既然是生活的必须,性质就未必都恶劣。
父母离婚女儿缺席,但姥爷殡葬需要全体参与。选择墓地这天,杨门女将集体出动,先考察价钱从千元到十几万不等、各色材质的骨灰盒,一一过目。
表姐仨被盒们弄得目眩神迷,小样问:“盒上的蓝宝是真的吗?”青楚答:“这么贵,应该是。”霹雳质疑:“哪是骨灰盒?怎么看都是首饰盒。”最后小样概括市场调查结果:“忒奢侈了!”
随即在墓地经理带领下,考察选择墓地。
经理介绍:“这个区是普通墓地,有单人墓也有合葬墓,买地、刻碑费用全下来从几千到一万不等,一般不超过一万。”

财力雄厚的杨尔一水没看上:“太小,不够气派。”
经理见风使舵:“如果想特别体现儿女孝心,还有更大、更尊贵的选择。”他更加热情,率领一帮女的,走进独立陵园,“这边都是异型墓,独立分区,环境更加僻静安宁,设计也更高雅、气派,不论从墓地形状、尺寸还是墓碑材质,都更能满足客户对高品质的需求。这是个豪华双墓穴异形墓,上等大理石碑亭,所有费用都算上,二十万。”
最没发言权的钱小样惊叫出来:“这么贵?不就往里放个盒吗?”被杨杉一声呵斥:“闭嘴!就你废话多。”
杨尔没被昂贵吓倒,她就是奔与众不同来的,看上一个合葬异形墓,开口问价。经理投其所好:“眼光真准!我个人认为您看上的这个性价比最高,它基座长两米,宽一米五,碑高一米八,前后都可以镌刻文字,尺寸比20万的小不了多少,可价钱只有一半,唯一差别就是位置,如果决定要,马上就能刻碑。”
杨尔颔首认可,一回头—— 一家子远远站在身后,摆明和她划清界限:“你们站那么远干吗?觉得这个怎么样?”
该表态的杨怡、杨杉都不表态,看着老太太。
杨尔明白:“大姐、三儿,你们是不是都嫌贵?这样,咱仨分摊,每人出不了多少,再说这里面还留着咱妈的份儿呢。”
杨怡、杨杉依旧沉默,所有家庭都拥有类似状况,一人有一人的想法,五个指头不一样长,统一极其不易。
郎心平发话:“不用那么贵的墓,有个大点的坑,能把我和你爸装下就行。”
“妈,我们最后一回给爸花钱,贵点就贵点吧。”杨尔话里话外,谴责那姐妹俩不大方。
“活着时多孝敬点比什么都强,死了穿上金缕玉衣也一样是埋,我看外面那一万的就挺好。”
“那个太寒酸了吧?相当于这儿的经济适用房,”杨尔问姐儿俩,“要不我出大头,你们俩少出点?”
仍被郎心平驳回:“你的钱是风刮来的?你爸一辈子不爱浪费,你让他躺别墅里,他睡不踏实,经济适用房就挺好。”
“老太太说话真噎人,我不就为让老头风光点吗?”
青楚劝:“二姨,按平米折算,这墓比活人住的别墅都贵,难怪姥接受不了。”
杨杉也劝:“你心意大家都明白,但这事儿,还是听妈的吧。”
“可我怎么都觉得那一万的太憋屈。”
轮到自己闺女霹雳挤对她:“你要住肯定嫌憋屈,姥爷不会。”
在这个严肃的地界、严肃的场合,所有人都想笑,好歹都忍住了,只有成事不足的钱小样定力太差,“扑哧”一声乐喷出来,让杨尔恼羞成怒。最后,墓地以一万,骨灰盒以五千成交,杨尔财大气粗的孝心被郎心平断然拒绝。
接下来就是葬礼,生命浓缩为一钵灰烬,尘埃落定。
全家人给杨秉恒烧纸钱,最后的礼送,杨怡、杨尔、杨杉嘴里都念念有词。
杨尔:“爸,放心吧,我们把钱给你带足了。”
杨杉:“到那边别不舍得花,想买什么买什么。”
杨怡:“青楚他爸去得早,到那边让他先替我们孝敬你。”
青楚、小样、霹雳挤在后排,光扔钱、都没话。
杨尔敦促后辈:“你们仨别不出声,给姥爷念叨念叨。”
青楚带头:“姥爷,我们给您送钱了,一亿、两亿。”
前面还像话,一到小样就下道儿:“太过瘾了,冥币跟人民币怎么个兑换法?”
霹雳顺流而下:“好几个银行的,通用。”

小样:“要有人供我这么花钱就好了。”
杨杉本来哭得好好的,这时候忍无可忍,回身照女儿脑袋上劈下一掌!
送走父亲,背着郎心平,杨怡、杨尔、杨杉姐仨儿谢绝听众,聚在客厅召开家庭会议,议题围绕:谁留在母亲身边,陪伴她余生?
杨尔:“趁妈歇着,咱们议议,爸走了,妈以后怎么办?这么大房子,剩妈一人,咱谁都放不下心,虽然老太太身体还不错,不用人伺候,可毕竟七十多岁了,身边怎么也得有个人照应着,所以咱商量商量,谁能回来陪她住?”
杨怡:“这还用商量?你在北京,当然是你搬回来陪妈住最方便,反正你也离……”还没说全,被杨尔紧急制止“嘘”,赶紧把“婚”字咽回肚里。
杨杉:“是呀二姐,反正霹雳也要去英国,你搬来陪妈住吧。”
杨尔:“我不成,公司事儿太多,忙起来时间没个准谱,咱妈生活规律惯了,我怕打扰她;再说我跟咱妈脾气犯冲,平时一礼拜见两回还戗戗呢,住一起对双方健康都不利。”
杨杉:“我跟老钱都还上着班呢,肯定不能回来。大姐,你说话就退休了,青楚要留京,你自己在上海也孤单,干脆回北京跟妈搭伙吧。”
杨尔:“我看行,趁现在楼市正热,把上海房子卖了,以后等青楚安定了,在北京买套房。”
杨怡不情愿:“我还没同意青楚留京呢。”
杨杉:“我看她那么坚定,恐怕你拗不过,再说她能留北京当律师也挺好。”
杨尔:“对了,还有那高齐,你不也觉着不错嘛,青楚只要留这儿,俩人早晚是一对。”
那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女儿问题上全面溃败嘛,杨怡不松口:“我在上海那么多年,已经有点不习惯北京了。”
杨尔:“大姐,不怪妈说,你可越来越矫情,再不回来扳扳,真成上海人了。”
杨怡:“上海人怎么了?我觉得上海人挺好,市民整体素质高。”
杨尔:“你还真反认他乡是故乡,上海人觉得全世界就数上海最好,其他地方都是乡下。”
女人一说话,跑题跑不停。
隔墙有耳,因为关系到自己未来“生活在何处”的重大归宿问题,青楚、小样以及霹雳,趴在门后偷听大人谈话,进入“京沪大战”的跑题部分,姐仨知道一时半会儿回归不了主题,爬上床共商对策。
青楚:“要我说她们多余讨论,咱俩在这儿陪姥姥不就得了。”
小样:“对,我拥护!”
霹雳着急自己掺和不进来:“那我呢?我也想跟你们一起留下。”
青楚:“你不是还要回英国念剑桥吗,等学成归来再加入我们。”
霹雳说出压抑良久的心声:“我不还没考呢嘛,不上了行不行?”
遭到青楚、小样一致否决:“恐怕不行!”
小样:“你妈会发疯的。”
青楚:“她疯了会把所有人也逼疯,谁也落不着好。”
霹雳:“我的命运任她摆布,她不疯,我早晚也得疯。”
青楚决策:“我们要争取自主权,坚决捍卫留京自由,就这么定了,谈判。”
一呼两应!
杨尔悬崖勒马,把话题拉回正轨:“大姐,给句痛快话,你到底能不能过来?”
杨怡:“至少现在不可能。”
杨尔:“议了半天等于白议,啥也没说。”
杨杉:“那到底谁留下陪妈呀?”
掷地有声、整齐划一的回答:“我们!”仨妈一起回头,青楚、小样、霹雳手牵手,鱼贯而出。
小样开场白:“妈妈们,我们宣布个决定。”
青楚:“基于姥爷去世我们负有一定责任,所以我们要用实际行动弥补错误,你们谁也都不用留下,我和小样共同承担起照顾姥姥的光荣使命。”

小样:“我给姥当家庭医生,看我和青楚以后的实际行动吧!”
霹雳补充:“要万一考不上剑桥,我也回来跟姥姥住。”
杨尔先揭竿而起,镇压霹雳:“没你什么事儿!你的任务就是考剑桥,必须给我考上,没有万一!”
霹雳:“听听,给你考上,你自己怎么不去考?”
杨杉接棒镇压:“钱小样,你别打留的主意,老老实实跟我回银川!我替你跟医院请过假了,回去接着上班。”
小样:“我不回去,我就要在北京找工作!”
杨杉:“你说了不算!”
小样:“凭什么呀?你做完自己主、还要做我主,我这辈子过不好算谁的?”
杨怡最后镇压:“青楚,你铁心跟我作对了?”
青楚:“妈,律师事务所录取我了,让我处理完姥爷丧事就去上班,这事儿板上钉钉,没法改变了。”
杨怡:“把你养这么大,不知道是给谁养的?”
青楚:“瞧你说的,好像我遗弃你了似的。”
杨怡:“起码是部分遗弃,你不就想离我远远的,省得我唠叨你吗?”
姥爷离世像是横生的枝节,生活又回到原来轨迹,母女大战重燃战火,炮火继续纷飞。
需要有人一锤定音,郎心平从卧室走出来:“戗戗什么?我都听见了,我的问题你们不用商量,各过各的,谁都甭来,我有胳膊有腿,不要人照顾。青楚的问题,由她自己决定是否留下,杨怡等你退休,愿来就来,不愿来拉倒;小样的问题,杨杉再衡量衡量,建议你给孩子一个机会证明她自己。”
争取自主的博弈中,郎心平为青春这方增加了最重的砝码,表姐妹欢呼胜利,自己妈被她们的妈镇压了!
明斗结束,不意味暗战亦休,妈妈们不犯上,不等于放弃压下,青楚、小样分头巩固战果,收获天壤之别。
小样:“大姨不说话,等于默许青楚留下了,妈你赶紧跟她看齐吧。”
杨杉就一句话等着她:“你要能跟青楚看齐,我就跟你大姨看齐,青楚留京有正经工作,你有什么?明天我就买票带你走!”
一切回到原点,小样所有努力付之东流,郎心平声援不产生效力,就像二十年前阻挠杨杉早恋一样徒劳。青楚处境比小样好,杨怡有所松动,原因不是因为郎心平表态,她另有所图,对女儿,掺和不成一件,就掺和另一件。
杨怡:“我算看明白了,老太太摆明要跟我抢你,我吃二十年辛苦,到头来好处都让她落了,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青楚:“你这比喻严重不恰当,你是前人,姥姥是后人?”
“反正我的胜利果实被她抢夺了。”
“你当年还不是一早就离开家了?现在就当我替你孝敬姥姥了,将来再孝敬你,两不耽误。”
“你就是长了张好嘴。”
“要不能当律师吗?还得说咱家遗传基因好。”
“跟你说实话,我松口让你留下,有个重要原因。”
“什么?”
“高齐。”
青楚仰天长啸:“天哪!”
“说正经的,高齐真不错,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你妈活了几十岁,看人绝对不走眼,我觉得你俩各方面都挺般配,你不小了,该考虑这事了,眼再高也得……”
青楚啼笑皆非,降临到头上的自由居然拜高齐所赐,刚获得局部的就业自主,更大面积的恋爱自由又被侵犯。
小样灰头土脸走进这屋:“大姨,跟你商量个事,今晚你去那屋跟我妈睡吧,让我跟青楚住。”
“还和你妈制气呢,我跟青楚都和好了。”
“你比我妈开明,要不你再帮我劝劝她,让我留下。”
“你妈脾气最拧了,我可劝不了她,我只能劝你。”
“那就免了,我脾气也拧,你省点唾沫吧。”
杨怡一离开,小样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振臂呼喊:“打倒杨杉!”
青楚考验她:“绝望了?认输了?放弃了?”
小样眼珠一通乱转:“不,我要抗争到底,绝不半途而废!”
以姐儿俩长期狼狈为奸的历史,青楚立刻知道小样要干什么,反抗很单调,可也奏效:“顶你!”姐儿俩击掌为盟。
第二天,杨杉按照自己节奏买好火车票,回家发现小样不见了。杨杉也能立刻确定发生了什么,青楚表情无辜,杨杉哑巴吃黄连,只恨自己不能一分为二,早早限制闺女自由。
果不其然,小样打来电话:“妈,你买好票了?那明天一个人走吧,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又离家出走了!”
“别胡闹!”
“我没胡闹,这次行动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要开骂,我立刻挂电话。”
“我不骂,告诉我你在哪儿?”
“你以为我傻呀,告诉你我在哪儿,等你来抓我?我是不会上当的!不过放心,我有地方住,也很安全,噢,对了,我还从你包里拿了500块钱,以后还。”
“你先回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不可能!咱俩之间已经失去了和平谈判的气氛,你别想把我骗回去,也别惦记报警,我每隔48小时打电话报平安,让你麻烦不着警察叔叔,就这样。”
杨杉知道女儿是一滴水,一旦汇入北京的汪洋大海,她一点辙都没有。
小样站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上,收获自由后的问题是何去何从?天桥上有几个和她一样茫然表情的民工,她和他们的共同特征是:今天带一把力气来到这里,明天不知道这把力气冲哪使?会给自己换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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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3章

小样再次离家出走的当晚,霹雳也遭遇小人生的一次大变故。一切很平常,像过去经常的那样,她蹬着自行车,轻车熟路骑到李博怀单位地质研究所,准备接她爸下班,爷儿俩一起回家。
正巧看见李博怀走出研究所大门,霹雳喊声“爸”,他没听见,接二连三的汽车把她阻隔在街对面。等穿过马路,再寻找父亲身影时,望见他走进一家茶餐厅,追过去,下面的一幕让霹雳瞠目结舌——灯火通明的落地窗里,一名中年妇女正帮李博怀理衣领,以管窥豹,动作透视私密。霹雳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那种属于“不可告人”性质的内容,藏在绿植后,变成偷窥者。她爸落座在中年妇女对面,她是餐厅内部的人,两人谈笑风生,亲昵都带着轻车熟路的味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中年女人隔桌拿餐巾给李博怀擦嘴角的动作没发生完,霹雳掉头离去。
无须再确定什么,19岁的女孩下一步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个“私密”?回家和她妈独处,先试探杨尔,看她是否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我爸是不总不回家吃饭?你知道他经常约什么人吗?”
“不知道。”
“没问问?”
“没问。”
“我这次回来,觉得你和我爸气场变了。”
“什么气场?又不练气功。”
“你俩之间气氛有点怪,以前整天吵架,现在怎么变客气了?”
“这些日子忙着送你姥爷,哪有心思跟他吵架?噢,以前我们吵你嫌烦,现在不吵你还失落了?”
“关键我觉得不正常,你俩出什么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呀?岁数大了,火气小了,也吵够了。”杨尔被问得心虚,但她遮掩的和霹雳探究的不是一个轨道。
“妈,我觉得你有些方面太粗心,对我爸不关注。”
“我得关注我事业,关注你学业,你爸没啥值得我关注。”
“你这样做女人是错误的。”
“轮不着你黄毛丫头教我做女人,吃你的饭吧。”
“谁黄毛丫头?我都19了,作为女人,咱俩完全可以平等对话,你这方面水平太差,我有能力、也有责任指导你。”
一贯正确的妈十分好笑:“真事儿似的!你指导我听听,我该怎么做女人?”
“女人最重要要有女人味,这东西你没有。”
“嘁!你说没有就没有?不同女人有不同的味儿,有什么统一标准?”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女人味,就像你虽然是卖胸罩的,但却没胸。”
上升到攻击个人缺陷,杨尔不干了:“谁说我没胸?不就平点嘛?”
“我是比喻,你的女人味跟胸部一样,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缺德,尤其跟你妈。”
“我实话实说,你不是一直教育我做人不要虚伪吗?”
女儿的嘴铁定归于自己的遗传基因,杨尔自我安慰:“那你说谁有女人味?”
“远的不比了,就说你们姐妹仨吧,我小姨比较有女人味。”
“你小姨不就是傻吗?恋上个穷小子,俩人除了爱情要嘛没嘛,跑那么老远,穷哈哈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人俩感情好,幸福感比有钱更重要。”
“等缺钱时看还有没有幸福感?你小姨就是那种不求上进的性格,不懂得实现自我价值,哪像我这么有事业心?这就是燕雀和鸿鹄的区别。”
“可我从小就觉得小姨家比咱家温馨,家庭气氛特好。”
“那是因为他们家俩燕雀凑一块儿了,不像咱家,我一鸿鹄,也找了个燕雀。”
“我不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和挣钱多少有关系。”

“我就知道生活质量和挣钱多少有关系,你小姨和小姨父都不好强就算了,可你看小样,一门心思想奔北京,想过好日子,她要有我这样的妈,至于那么费劲吗?再看看你,我要没挣那么多钱,你能去英国吗?”
“我还不想去呢,我们同学16岁还在家撒娇呢,你就把我一人发配那么老远。”
“16岁还在家撒娇的孩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我一向反对溺爱,就是要早早给你定出人生方向,放手让你自我锻炼,只有这样,你才能迅速成长,从同龄孩子里脱颖而出,拥有成功完美的人生。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就是我独创的‘风雨彩虹教育法’!”
“得了吧,老觉得自己一贯正确,对别人指手画脚。你控制我就算了,连我爸也被你彻底压制,没一点话语权,我都替他觉得没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的,我告诉你,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咱家谁是顶梁柱?你妈我!我的正确是被现实验证过的,你爸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一辈子甘于平庸,家里什么也不指望他,要话语权有什么用?”
“你太大女人主义了。”
“我没法不大女人,就是你爸那种没本事的男人把我逼成这样的,每天在外累死累活挣钱,回家还得低眉顺眼讨你们爷儿俩喜欢,凭什么啊?甭想那么全乎,便宜只能占一头。”
“我爸不是没本事,他天性无欲无求,跟你不是一种人,不在一个境界上,在你面前长期受压抑,没尊严、没地位,早晚出事,我提醒你,最好未雨绸缪,省得到时候伤心、跌份儿。”
“没什么好绸缪的,我做女人非常成功,作为坐享其成者,没资格评价奉献的人,这说的是你,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不是你爸。吃饭!”
每次都这样,一触及灵魂深处,霹雳得到的就是被杨尔强权镇压的结果。做女强人难,做女强人的丈夫、闺女更难!大女人杨尔不但一无所知,还有在错误对待丈夫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的趋势,霹雳知道:阻止父亲“婚外恋”,她只能孤军奋战。
夜幕降临,灯火阑珊,钱小样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无家可归”。同盟军青楚和同情军姥姥爱莫能助,因为杨杉会嗅着她们的踪迹将小样捉拿回家,这晚,甚至不可预知会有几晚,她得自寻出路。小样用排除法遴选能给予自己帮助的人,在否定了自家人外,她可怜的社会关系里只剩余一个人选,别无选择。
靠记忆摸到汽车修理行,那天交接奔驰的中年男人碰巧在,他是方宇老板。小样打不通手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找他,老板说他又外出接车了,不知道他住哪儿,就应聘时留过一个奶奶家地址,要不要?小样脑筋急转,说:“要!”
一小时后,小样拎着三十块钱投资——一塑料袋水果,穿街钻巷,摸到方奶奶住的大杂院外,敲开门热情洋溢自我介绍:“方奶奶,您好!我叫钱小样,是方宇朋友,前几天您给他打电话,我就在边上。”
方奶奶顺着她的误导性暗示,一厢情愿认定方宇女朋友上门,热情欢迎:“他说有女朋友了,就是你吧?好,好,奶奶就盼着你来呢!方宇呢?”
小样按事先打好的腹稿说:“他没来吗?我俩说好今天一起来看您,我联系不上他,还以为他先过来了。”
方奶奶满心专注在考察未来孙媳妇上,顾不上答理孙子踪迹,小样顺利被请进门,登堂入室。之前一再强调,钱小样很有优势,只要她想,没什么不可以,现在,只要想讨好老太太,她就分外可人疼。

“奶奶,您气色真好,也就六十出头吧?”睁眼说瞎话,使劲往小说。
“七十三了我都,真会说话,一看就知道家教好,你做什么工作呀?”
“我学医的。”
“哟,学医可好,甭管到什么时候,医生都吃香。”
“以后您有什么小毛病不用上医院,我就给您治了。”
“那敢情好,以后奶可就跟着方宇享你福喽,你俩认识多久了?”
“时间不长。”可不嘛,就两天,“不过他可没少念叨您,看得出来,他跟您感情特好。”避实就虚,成功转移话题。
“唉,我们一老一小相依为命,方宇从小没少遭罪,经的事比别人多,嘴上冷心里热。”
小样听出门道,方宇没爹妈?“我知道,别看他表面装挺酷,其实心挺软的。”
“可不,你了解他就好,难为你年纪不大,这么懂人心思。”
“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方宇再怎么着,还有您替他操心,这是他福气。”
生把方奶奶说动情了:“真是个明白孩子,我以前也见过几个他接触的女孩子……”忌讳收嘴。
“没关系奶,我都知道,谁年轻时没谈过几次恋爱?关键看以后俩人能不能互相真心对待,这才是最重要的。”
方奶奶惊奇这回孙子眼光怎么突然提升了,打心眼儿里往外赞叹:“方宇这回眼光真好,像你这样心大、又懂事的女孩子,现在不好找啦。见着你我算踏实了,奶奶岁数大了,就怕哪天一蹬腿儿,扔下方宇,连个疼他的人也没有,以后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瞧您说的,看身板您肯定长寿,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方奶奶给甜乎得合不拢嘴,找对正主,把一肚子攒给孙媳妇的话倒给小样:“趁方宇不在,我跟你说说,回头你替我劝劝方宇:让他回家来住吧,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要什么自由、隐私,非上外头租房住,一礼拜才回来一次,还总得电话催他。”
“这就不对了,家里明明有地方住,奶奶身体又这么硬朗,不用他伺候,反过来还能照顾他,住家里是他享福呀。我理解您,平时也没个人说说话,怪闷的,老人就得有人陪,回头我跟他说说。”演着演着,小样有点假戏真做,恍惚自己就是方宇媳妇,没办法,她一向很感性。
“小样,你可说到奶心眼儿里了,咱俩虽然头回见,奶奶怎么好像老早就认识你?觉得怪亲的。”
“奶,咱俩有缘分,我也觉得您就像我亲奶奶。”
“那以后就常来,奶奶这儿就是你北京第二个家,啊。”
至此,感情铺垫完成,一会儿就解决“出路”。
天色更晚,认完亲的一老一小给方宇打手机,结果像小样预料的那样,没开,没有被人拆穿的后顾之忧,今晚是她的独角戏,尽情发挥。
“奶,还是打不通他电话。”
“这孩子,知道咱们联系不上他,也不说来个电话。”
“他可能临时给派了活儿,顾不上通知咱。”
“都十点了,方宇不在没人送你回家,天太晚奶奶不放心,要不你别等他了,早点回去吧。”
“奶,现在我还真回不去。”
“怎么呢?”
“我姥外出开会,今晚不在家,上次见方宇,我不小心把家钥匙落他那了,本想今天拿回来,可又没见着他人,现在没钥匙,我回不了家。”
“那今晚干脆住奶这儿吧,有你做伴,我求都求不来呢。”
搞定!住宿问题解决,小样绽放笑容。她真聪明!为自己喝彩!
就在小样躺在新床单、盖着新被子舒服得不行时,杨杉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上哪儿打捞自己闺女去呢?

小样也不能寐,不过是因为兴奋过度的方奶奶拽着她,要加深感情。
“小样,方宇给你讲过他爸妈吗?”
这小样可不敢随意发挥,再穿帮:“从来没听他提过。”
“难怪他不提,这孩子可怜啊!他爸年轻时没出息,整天游手好闲,打牌喝酒,跟方宇她妈也过不好,俩人整天打得鸡飞狗跳。方宇8岁那年,他那倒霉爸得癌去世了,半年后,她妈就把方宇扔给我,改嫁外地了,孩子心凉透了,以后他妈再来,方宇死活不认,就一直跟我相依为命。”
小样又感性了,由衷酸楚:“奶,你俩真不容易。”
“没爹没妈的孩子懂事早,方宇聪明、孝顺,知道我供他上学困难,压根没想上大学,初中毕业就考了个技校,学汽车修理,一早到社会上工作赚钱,说要好好给我养老。别看他嘴冷脸酸,其实特关心我,家里有点什么事,他绝对能顶上去,像个小爷们儿!就是不常回来住,老让我惦记着。有了你我心就定了,你肯定能拿住他。那孩子,心里到底缺一块儿,表面跟谁都不亲,冷冰冰的油盐不浸,其实心里头热乎,你给他好好焐焐,准能暖过来。小样,答应奶奶,跟他好好的,千万别掰了。”
小样任由自己一路感性下去,居然“哎”一声应承下来,对自己定性的那位“骗子、流氓加小偷”,隔着遥远时空,泛起一丝柔情。
第二天,赵青楚正式前往律师事务所上班,刚到就被邢律师叫进办公室,又一个意外从天而降。邢律师吩咐:“你先给我当助手,现在去会议室,有个房屋买卖纠纷案,你先了解一下情况,我一会儿过去。”
“我想问问,这不是照顾我吧?”
“你该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即使是照顾,也没照顾错。”
秉承一贯的态度,青楚决定吃下恩惠,然后用能力让恩惠味道变质,成为理所应当。
30分钟后,邢律师走进会议室准备洽谈,发现主配角定位被青楚半小时就给模糊了,她与客户对答如流,邢律师插不进嘴。
“你们跟开发商协调过吗?”
“协调过好多回,也修过几次,没用,是房屋质量问题。”
“你们现在的意思是?”
“退房,必须退,一定要退。”
“我们需要先了解房屋质量情况,如果先由我方出面调解,你们同意吗?”
“只要能把房退了,怎么都行。要是打官司的话,费用怎么收啊?”
“如果是调解,我们一般收费标准是三千到五千元,要打官司,有两种收费标准,一种是不管胜诉败诉都按索赔金额的百分之五收费;还有一种是必须胜诉,但收费要高一些,一般是赔偿金额的百分之十五至百分之三十不等。”
“一百七十八万的百分之十五是多少钱?”
赵青楚回答比计算器还快:“二十六万九千,百分之二十是三十五万六千,百分之三十是五十三万四千。”
邢律师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青楚迅速给出建议:“我看这样,还是先调解,明天我先给他们发律师函,试探开发商态度,他们要不同意调解,我们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好不好?”
“好好好!”无措的业主巴望有主见的律师,面对法律,他们需要被牵引,“您这么有主意我们就踏实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律师当主心骨的。”
青楚把业主夫妇送出会议室,回头望见邢律师怪异的表情:“您看这样处理行吗?”
“你都处理了,我说不行有什么用?我本意就是让你先接待一下,结果你麻利就给处理了。”

“我处理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要早到一步,压根就不会应这案子,房产纠纷都是按合同判决,合同上没规定退房义务,怎么打都退不了。”
“要不我应的我自己收拾,您就别管这事儿了,我死马当活马医呗。”
邢律师一眼看透:恩惠一个助手的位子,压根不是她想要的,青楚哪肯人后乘凉?她要独当一面!初生牛犊,不知道江湖深浅,老前辈站在功名成就的战略高度,给后生晚辈以宽容,让现实去教训她,杀杀锐气。
“你这丫头,上来就急着接案子是吧?那就试试,看看这行水有多深。”
青楚摩拳擦掌,纸上谈兵终于可以兵刃相见,26岁的小律师要正式亮相,独步江湖。第一天下班,郎心平和外孙女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小邢是典型的成功律师,不过律师分很多种,有追求社会地位的,也有图心理满足的,有赚钱第一的,也有不看重钱的,青楚你想做哪种?”
“我要社会地位、心理满足、赚钱三合一。”
“目标够高的!虽然你想实现三合一,但我以自己的经验提醒你,这三个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心理满足,未必当什么‘成功’的律师,但一定要做个‘好’律师。”
青楚一直谨记姥姥这句话,在日后漫长的职业律师生涯里,她反复甄别“成功”与“好”的区别,并身体力行,不但追求成功,更追求好。
深夜上网预热,搜索业主投诉的昭华地产,一张俊朗面孔跳跃上电脑屏幕,是昭华地产执行董事、总经理周晋,毕业于清华土木工程系,原籍是浙江西塘。青楚凝视着这张脸,他的年轻出乎意料,或许不久以后自己会和这人打交道,但此刻,她绝料不到将和他产生怎样的关联。
方宇回京,骑挎子回家看奶奶,劈头盖脸就被一顿数落:“可露面了!去哪儿了你?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让人姑娘自己跑来,溜溜等你一天。”
方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个姑娘等我?”
小样子弹一样从屋里射出来,挡在方宇和奶奶之间,唯恐他穿自己帮:“我!”
奋力抹去的记忆突然活跃在自家后院,方宇找不到逻辑:“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
“说好昨天咱俩一起过来看奶奶,联系不上你,我就自己先来了。”
“咱俩一起?我什么时候说……”
小样断然不能让他说出整话:“奶,你瞧他忘得多干净!”
一拐棍敲在方宇屁股上:“什么脑子?正经事儿记不住,就知道玩!”
自己想遗忘,可不至于失忆,方宇冲到小样面前:“怎么回事?你跟我奶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反正奶现在跟我一伙儿。”
“恁么就一伙儿了?奶,您知道她是谁呀,就听她鬼扯?”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处一晚上,我比你还了解她呢,小样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告诉你,我认准她当孙媳妇了。你要想让我多活几年,就跟她好好处,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自己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被蛮妞儿抄了后院?对方意欲何为?方宇接触到小样谄媚的笑脸,感觉又陷入无边黑暗,犹如汽车旅馆那晚,被算计了。
俩人背着奶奶摊牌:
“怎么回事?”
“我离家出走,没地方可去,只能奔你,北京就你一个朋友。”
“谁是你朋友?”
“得,认识人准确吧?”
“又离家出走?你还上瘾了?”
“我妈要带我回银川,回去等于历史倒退回你带我出来以前,你也不想自己努力付之东流吧?”

“我努力得着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简单,去修理行找你,你老板给的地址。”
“还骗我奶说是我女朋友?”
“我没骗,你奶认准我是你女朋友,我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将错就错,把她哄得可高兴了……”
“你不光是钱串子,还是瞎话篓子。”
“跟你学的,不过我是善意的谎言。”
“立刻揭穿你!”
“揭穿我有什么好处?让你奶从喜悦的山峰跌进失望的深渊,多伤身体!再说了,有我这活道具替你挡着,也省得她老给你介绍女朋友。”
“倒也是,她还挺喜欢你?”
“你看呢?”
“邪门儿,从前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一个看得上,这回怎么贼上你了?”
“我可人疼呗。”
“自己雷自己顶着,你愿意给她当孙媳妇,我可没说要你。”
“谁要嫁你?我就想让你帮着找地儿借住几天。”
“你不能住旅馆去吗?”
“我本来就没钱,还没找着工作呢,哪能那么浪费?”
“我上哪儿给你找住的地儿去?”
“我可以住你那儿。”
“那我住哪儿?为省钱你就来麻烦我?也不怕住我那儿,羊入虎口?”
“咱俩谁是羊?谁是虎?”
“反正你讹上我了,对吧?”
“你要实在不愿意让我去,没关系,我可以继续住这儿,反正奶奶喜欢我,她也想有人陪,我俩处得特别融洽。”
“最多让你住三天!”
“三天就三天,成交!”
在男女关系里自己一向掌握主动,想走走、想完完,自打被这蛮妞儿拿枪杵了就处处下风,被牵着鼻子走,现在居然被胁迫提供食宿。方宇想到从未如此受制于一个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小样坐在挎斗里放声高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方宇故意轧过砖头,小样唱出的“进”字岔了音,拐上九霄云外,人几乎被挎子扔出去。
“干吗?!想杀人灭口哇你?”
“我真想。”
“告诉你,真把我甩下去也不怕,反正我认得奶奶家门。”
“我算碰上女无赖了!”
在方宇租住的平房,小样上下巡视:“条件不怎么样!”
“要饭还嫌饭馊,不爱住走。”
“凑合几天吧,哎,你打算赖这儿呀?还是出去?”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你让我去哪儿啊?”
“你不走也行,我睡哪儿?”
“要不跟我一张床,要不外屋沙发。”
“能不能我睡床,你睡沙发?”
“你是寄人篱下,不是我求你来的,别得寸进尺。”
“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什么绅士?我就是流氓,小心天天晚上骚扰你。”
“那我就天天晚上捆粽子。”
斗文不过,斗武还不过,方宇生平第一次对个女的感觉无力;而小样解决了栖身之所,对杨杉的斗争得以坚持和继续。
一个人的胜利,建立在另一个人的失败之上。
与此同时,霹雳也琢磨清楚一组辩证关系:如果要捍卫父亲主权不受侵犯,维护家庭完整,自己的胜利就必须建立在入侵者的败退之上,审时度势,她决意亲自出马。
19岁的孩子揣着不属于19岁的成熟笃定,走进女人所在的茶餐厅,坐下不点菜,点人:“帮我把那收银员叫来。”望着胆敢众目睽睽下整父亲领子、擦父亲嘴角的她走向自己,霹雳把眼神降到零度以下,没走近,对方已感觉寒意。
“您好,有什么需要?”
“你叫什么名字?”
“陈秀。”对方诚惶诚恐、惴惴不安,“你认识我吗?”
“你认识李博怀吗?”

陈秀一愣,大概猜出小姑娘来历了:“你是……”
“我是他女儿。”
“哦,你是霹雳!你爸常跟我提起你。”
“你能请会儿假吗?我们出去谈。”口气不容反驳,陈秀听出:这是命令,不是邀请。
两人站在护城河边,身高明明高于霹雳,陈秀却感觉对方居高临下。
“是你爸让你来的?”
“不是。”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和我爸什么关系?”
“你爸怎么说?”
“我没问过他,现在问你。”
“我们……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问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不用放烟幕,你俩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
“不然我为什么来这儿?你俩关系不正当,你否认吗?”
“不能这么说,我和你爸……是光明正大的。”
“现在小三儿心理素质都像你这么好吗?”
“小三儿?你是说第三者?我吗?”
“想装糊涂?我爸是有妇之夫,你俩关系叫婚外恋,不受法律保护,还要受道德谴责,这常识不用我给你普及吧。”
“霹雳你误会了。”
“别跟我说没信息量的台词,说吧,你怎么才肯离开我爸?”
“我没破坏你们家庭。”
“那你跟他算什么?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时拥有?你有这么潇洒吗?”
“你不了解情况,也不该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了解什么情况?”
陈秀欲言又止,李博怀跟她介绍过家里情况,她有顾忌。
“我不想跟你多纠缠,咱们速战速决。”霹雳拿出Visa卡,“要钱吗?多少?你在餐厅打工,薪水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给你三万不少了吧?这卡里的钱我自由支配,随便编个别的名目混过去,不让我爸妈知道,算照顾你面子吧?”
“霹雳,你这样有点侮辱我……”
“那好,尊重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离开我爸,要么我和餐厅老板还有员工谈谈。”
陈秀料不到19岁女孩子有一击致命的杀招,倒吸冷气。
“你有丈夫孩子吗?他们也该有知情权,你选吧。”
陈秀阵脚乱了,怎么办?她拿不准这小丫头是虚张声势还是真能干出点什么来,眼见她把自己逼到悬崖边缘,在心有顾忌和步步紧逼间,别无选择,冲口而出:“我不是第三者,跟你爸好时,你爸妈已经离婚了。”
离婚?!这俩字在霹雳头脑中盘旋,落不到实处,它们组合起来代表什么样的意义?她直勾勾盯着陈秀。
“本来不该由我跟你说,你们家里的事应该自己处理,但你把我逼得太……”
“你再说一遍。”
“你肯定听清楚了。”
俩字终于在脑海落地,就是耳熟能详的那个词组,代表众所周知的意义。
“你没事吧霹雳?要不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过来……”
目光剑一样刺过来:“你敢?!”
陈秀不敢妄动,生怕引爆貌似寂静的女孩。
出乎她意料,霹雳交代:“谁也别告诉!”扬长而去,来去如风。
16岁被杨尔送去英国,青春期100%的喜怒哀乐与墙壁为伴,霹雳习惯不倾诉、不依靠、不发泄,唯恐外界任何只言片语的安慰,让她义无反顾依偎上去。在她年纪上超负荷面对太多艰难处境,久而久之,不知道如何面对的茫然,提炼出处变不惊的镇定,越孤独凄惨,越隔绝安静。此刻,街道、陌生人等于墙壁,她逃避的是回家,其实定与静背后,只是因为她手足无措。
深夜11点,李博怀和杨尔失去女儿踪迹,杳无音信,手机也打不通,前夫妻有点发慌,郎心平被夜半电话惊醒,得知霹雳失踪,质疑杨尔、李博怀是否露了马脚?杨尔拍胸脯保证:问题没出在自己身上,他俩演得比以前还像两口子呢。那是因为什么呢?陈秀打给李博怀电话,答案浮出水面,藏着包着掖着的馅,从旁边口泄露出去。

杨尔气急败坏,声震屋瓦谴责前夫:“谁让陈秀说的?轮得着她说吗?”
“她跟我介绍了当时情况,非常复杂,不得不说,不是成心的。”
“什么叫不得不说?谁逼她了?不是成心?谁知道她安什么心?霹雳不回来、电话关机,肯定跟这有关系。我们辛辛苦苦地藏,倒被她捅了窟窿,瞅瞅你找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跟她交代过,也了解她为人,肯定有特殊情况,不然她不会这么没分寸。”
“分寸?你俩要有分寸,怎么能被霹雳找到那儿去?”
“这事我也琢磨呢,奇怪,我一直很注意呀。”
“注意你连人带窝被霹雳端了?”
“我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你爱干吗干吗,要不是跟闺女有关系,我才懒得哨探你隐私呢。肯定就是那晚!霹雳看见什么了,回来正儿八经跟我谈,说咱俩不吵架不正常,还问我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想起来,她当时是怪里怪气的。”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你还倒打一耙埋怨我?麻烦是你惹的,你不去找那女的,霹雳能发现吗?统共几天,不见面会死啊?告诉你,霹雳要出了什么问题,完全是你的责任!”
这就是杨尔治家、治公司的风格,没有她错,只有你误,第一时间找到责任人,奖罚分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即使离了婚,李博怀的命运也和过去一样,没有说话空间,被残酷镇压。
霹雳在游戏厅里玩赛车,她需要用机械的游戏麻木乱云飞渡的情绪,不停Game over不停Begin,她的败绩被边上一个大她几岁女孩的辉煌胜绩比着,臊眉搭眼。本来俩人毫无瓜葛,但对比让霹雳忍无可忍:“你怎么玩那么好?”
“你怎么玩那么糟?”墙壁会说话,还不是善茬儿,游戏玩不下去了,霹雳一走了之。
她不知道此刻家里已经乱成一团,青楚陪郎心平深夜上门问责,个性彪悍、不遑宁处的娘儿俩正面接火。
“霹雳还没有消息?”
“李博怀,你惹的麻烦,你自己说!”
“霹雳知道我俩离婚了。”
郎心平叹气:“真让我猜着了,她怎么知道的?”
“他和相好的见面,被霹雳发现,就跑去找那女的。妈,你说我能不跟他急吗?装傻充愣演半天戏,全白搭,霹雳心里会怎么想?”
“你要真在乎孩子怎么想,就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
“哪儿说哪儿了,您别往远扯。”
“我一点没扯远,既然做了父母,就该处处为孩子考虑,离婚对孩子有多大伤害,你们不知道?”
“那怎么办?过不下去硬过,不都活受罪吗?其实如果处理得好,完全可以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小……”
“你这叫处理得好?像你俩这种只顾自己的糊涂爹妈,当初就不配有孩子!”
“要往前找补,我当初还不该结这婚呢!要不是你跟我爸包办,我能嫁他?事实证明我俩根本不合适,婚姻完全是个错误,离婚是拨乱反正!”
“婚姻要靠两人经营,你俩走到这一步,主要坏在你脾气上,专横霸道、唯我独尊!博怀是宽厚人,够忍让你了,你跟他都过不好,还能跟谁过好?你爸在时劝过你多少次,但凡听得进去,你也不至于落得这么失败。”
“太可笑了!离婚也算失败?你怎么不看看我成功的地方?我不求谁不靠谁,凭个人奋斗,让这家要什么有什么,霹雳能受最好的教育,这就是我的成功!你们那些老掉牙的观念早过时了,不信问问青楚,我算不算成功?”

青楚没料到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啊?”
“青楚,你们姐儿仨数你有事业心,这点最像我,你说我算不算成功?大胆说,别怕得罪你姥姥。”
青楚含糊其辞:“当然算,在事业方面。”
杨尔不满意这答案,仅仅事业成功?不,离婚就是让生活重获成功,她一贯正确、永远是对的,何止一个事业?
郎心平不以为然,否定杨尔:“你就自以为是吧,除了赚钱,你还会什么?”
“现在会赚钱就是最大的本事,我有资本自以为是。我脾气臭也没辙,天生娘胎里带的,老太太你遗传的,我爸为什么没脾气?还不是被你压抑的?根儿都在你那儿,光说我有什么用?”
“我至少比你有反思精神。”
“你反思了也没好到哪儿去,五十步笑百步。”
吵到这,娘儿俩又返回鸡生蛋蛋生鸡、孰是孰非的循环圈,没有答案。
游戏强人走出游戏厅,差点一脚踢上霹雳,她蹲在门口,满脸何去何从。
“小孩儿,蹲这儿干吗?无家可归呀?”
“有家不想归。”
“问题少女?”
“问题家长。”
强人乐了:“学生吧?”
霹雳点头:“你呢?”
“什么都干,刚写完小说。”
“不像啊。”
“那你觉得写小说的该什么样啊?”
“最起码戴眼镜。”
“戴了,隐形的。”
“打扮也不像。”
“我打扮像干什么的?”
“四不像。”
强人又乐了:“小孩儿挺逗!我叫雷蕾,你呢?”
“李霹雳。”
“名字够酷,咱俩加一块更酷儿,雷雳!”
这晚,霹雳第一次乐了。
“甭管问题谁,你今晚打算露宿街头?”
“没打算,一会儿找个四星酒店住。”
“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比酒店好,绝对四星以上。”
对16岁就流放海外的霹雳来说,夜宿陌生人家没有阻碍,起身,跟雷蕾走。
雷蕾家何止四星,看上去,复式公寓的主权归她一人所有,霹雳看见客厅摆着钢琴:“你家有人搞音乐?还是当摆设?”
“我搞。”
“你不写小说吗?”
“小说和音乐不矛盾,我不什么都干吗?!”
“你是不是那种什么都会点、什么都不精的?”
“钢琴八级,算精吗?”雷蕾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一段钢琴曲随她跳跃的手指流淌出来。
“肖邦的革命,高难度啊。”
“你也学过?”
“小时候学过几年,没坚持下来。”
“喜欢才学,不喜欢用不着勉强。”
“你爸妈从来不勉强你学不喜欢的东西吗?”
“我兴趣太多,他们来不及勉强,我自己都学了。”
“我开始有点崇拜你了。”
电话铃响,雷蕾操一口流利英语对话,结束电话霹雳问:“你妈在美国?”
“你听懂了?”
“鄙人16岁留英,但我是被逼无奈,为实现我老妈的剑桥梦。”
“凡事有弊就有利,被逼出一口漂亮英文也挺好。”
“汝非鱼,安知鱼之苦?”
“年纪不大,苦大仇深嘛!”
霹雳悠然长叹:“你不会明白。”
俩人惺惺相惜,雷蕾看出问题少女只是遭遇了问题,人很靠谱,有点未成年版自己的影子。
霹雳望见陈列的照片:“你家还有外国友人?”
“对,我爸、我妈和我,一人一个家。”
“啊?你爸妈还不是一个家?”
“他俩离了。”雷蕾按新排列组合,依次介绍,“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原始组合,那是恢复单身的我爸,那是我妈和美国老公的最新组合。”
霹雳直傻眼:“你把这些照片都摆一块儿?”
“当然,都是我亲人。”
“服你!你爸妈为什么离婚?”
“陈词滥调,我爸忙生意,我妈很孤独,貌合神离,渐行渐远,想离又不离,后来在我主持下,终于离了,再后来又在我主持下,我妈嫁了现在这个美国人。”
“你居然劝你爸妈离婚,还给你妈介绍新老公?”
“与其大家都不快乐,不如重新上路,每个人都有权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雷蕾和自己处境何其相似乃尔,境界却让霹雳望尘莫及。
“你在国外待过吗?英语那么纯正?”
“我海归,鄙人19岁留美。”
“怎么回来了?”
“大二时不想上了,没读完就回来了。一回国我爸就借我二百万买房买车,创业起步,不过规定五年还清。”
“你们爷儿俩还贷款?”
“其实我爸生意特成功,二百万别说贷,给也给得起,可他要培养我自立,钱只借不给。”
“那五年内你要还不了呢?”
“房车收回。”
“你爸够各色的!”
“说说你吧,怎么问题了?”
“和你一样,我爸妈也离了,我爸还有了新欢,不过这些我几小时前才知道。”
“所以你不想回家,问题家长是这么回事,我也有过你这阶段,放心,很快会过去。”
“我没你那么潇洒,”霹雳忍不住说实话,“其实我想说,我没你那么变态。”
“比起变态的痛苦,我觉得还是变态的快乐好!”
因为自己做不到,霹雳决定奉雷蕾为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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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1)

一夜没有霹雳消息。正商量对策,门铃响,霹雳回归。大人们松口气,人总算平安回来,可心还悬着,接下来孩子会怎么爆发?霹雳若无其事进门、换鞋、脱外衣,一如平常。
杨尔绷不住:“昨晚哪儿去了?整宿不回家,大家跟着一晚上没睡。”
“一晚上不回来就不睡?那我一年不回来,你们还不困死了?”
“你在英国没办法,在家我们能不操心吗?”
“有什么可操心的?把我一人扔英国好几年,我不也活下来了?”
“没事就好,昨晚在哪儿住的?”郎心平尽量风轻云淡,缓和气氛。
“朋友家。”什么朋友?杨尔嘴没张开,表情抢先发问。“女朋友家。”霹雳索性不让她张嘴。
“那也往家打个电话啊,手机也不开,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
“我可以对自己负责,不劳你们担心。”霹雳往自己房间走,把聒噪甩在身后。
李博怀叫住女儿:“霹雳,你昨晚去过茶餐厅了?”一句话捅破窗户纸。
霹雳小身影钉在门口,半天没动,逃避不过去,她必须面对。
杨尔、郎心平也没料到李博怀会在这时候把事情挑明,仨大人小心翼翼等着核爆炸。
霹雳转回身,一脸严肃:“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就谈谈吧。”究竟怎么谈?大人们其实还没想好,霹雳被动变主动,“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我先说,你俩离婚,还得外人告诉我?”
杨尔:“我们是想找个合适时机再跟你说。”
霹雳:“现在就合适,说吧,什么时候离的?”
李博怀:“半年前。”
霹雳:“谁先提出来的?”
李博怀:“说不上谁先提的,我和你妈都有这想法,商量着办的。”
霹雳:“我想听点具体的,为什么离?怎么离的?谁先说?”
杨尔一向打头炮:“我跟你爸性格不合,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结婚等于是姥姥、姥爷包办……”
“我知道,可都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偏偏这会儿离?”
“其实早想离,以前怕你年龄小,接受不了,才一直凑合着,现在你长大了,我们没必要再拖了。”
“把我打发到英国去,是不就为你们早点离、自我解脱啊?”
“两码事儿!送你去英国留学,完全是为你好,跟我俩离婚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客观事实就这样,把我发配出去,你俩就离了。”
“什么叫发配?你以为送你去英国上学容易?那要花钱的,不是小数,我整天奔命似的赚钱,都是为了你的前途,怎么一点情都不领呢?”
“你喜欢赚钱,没人逼你,别说是为我,其实是为你自己。”
“你这么说话太让妈寒心了……”
眼看谈话又被杨尔拉回陈年烂棉花套,霹雳拽回离婚主题:“别跑题,现在说离婚呢,你俩说离就离,怎么事先不问问我意见?”
“问你意见能怎么着?你不同意,我俩还就不离了?”
“家是咱们仨的,我是重要家庭成员,家里决定任何事情都有我一票。”
“我俩散我俩的,他还是你爸,我还是你妈,我俩的家都是你家。”
“你们就为自己痛快,先斩后奏,硬塞给我一个结果,逼我接受。”
“就算我们为自己,又有什么大错?为一个不幸福的婚姻憋屈二十年,我已经够对不起自己了……”
“打住!” 霹雳斩断她妈的诉苦大会,把发言权给李博怀,“爸,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想听你说。”
李博怀:“霹雳,我和你妈性格差异太大,在一起生活,对双方都是折磨,其实早该分开,之所以拖了十几年,主要是为保护你,怕你受伤害。现在你大了,受的也是现代教育,应该能理解父母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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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2)

“能理解,不能接受。”
“你不希望父母分开,这是人之常情,可对我和你妈来说,离婚是一个正常、必然的结果,双方都能接受,对彼此都有好处。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接受现实,其实我们离婚,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不但不会失去一个家,反而会……”
“拥有俩家,你们还像原来一样爱我,离婚不会减弱对我的感情,你是要说这些吧?”每对离异父母给孩子开出的官方解释都是陈词滥调,“那女的,是你跟我妈离婚后认识的?”
“那倒不是,我和她来往是在离婚以后。”
“她和你俩离婚有关系吗?”
“没有。”
“她不是第三者?”
“不是。”
霹雳向杨尔求证:“是吗妈?”
“那倒是,没她我也得跟你爸离。”
“再问一句,你俩还有没有可能复合?”
前夫妻异口同声:“没有。”
“就是说结果没法改变,我必须接受,对吧?”
“离了再复,不是历史倒退吗?”杨尔掷地有声,李博怀态度柔和但结论坚定:“我跟你妈用二十多年时间证明一个错误,不用再证明了。”
长这么大,头回父母意见高度统一,却是为分开,霹雳知道自己怎么不情愿都是螳臂当车:“我问完了,昨晚没睡好,回屋补觉,你们该干吗干吗。”
戏到高潮,本该激烈厮杀,却戛然而止,主角猛然退场,把仨配角闪在台上。
杨尔如释重负:“比我想象好多了,本来以为要大闹一场呢。”
李博怀:“你觉得女儿反应正常吗?”
杨尔:“有什么不正常?”
李博怀:“就因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杨尔:“事儿妈!非得她又哭又闹,英国不回、学也不上了,你才踏实?”
李博怀:“我倒希望她发泄点情绪,甭管是什么,我也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郎心平站在前女婿一边:“大闹一场倒正常,这么冷静透着不对劲。”
杨尔:“霹雳不小了,跟我顶嘴我都说不过她,现在小孩都早熟,我公司会计那两口子整天鸡飞狗跳,儿子还劝他俩离呢。不管怎么着,说清楚,以后不用演戏了。”
郎心平:“你先别忙着卸包袱,孩子指不定怎么想呢,她过几天就回英国,这么短时间,孩子能顺过劲儿来吗?要不你们再跟她谈谈?”
杨尔:“颠来倒去,还能谈出什么花样?顺其自然吧,你们想得太灾难了。”
郎心平:“我们?那你呢?你觉得她听见父母离婚,就和听‘天气真好’一样?没见过心像你这么糙的妈!别看她外表风轻云淡,底下指不定埋个什么炸弹呢?等炸了就晚了。”
杨尔:“我糙,你们细,怎么着?都跟去英国看着她?闺女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什么样我心里有数,炸不了!”
当妈的刚愎自用,她的风雨彩虹教育法可不白给。
一整天睡睡醒醒,霹雳睁开眼,暮色沉沉,泪水夺眶而出,用被子蒙头哭个够,早已习惯独自消化悲伤,崩溃谢绝参观,重新出现在饭桌前,风轻云淡若无其事。前夫妻俩一个劲儿拿眼睛瞄女儿,正常背后是正常吗?席间霹雳食欲好、情绪好,看上去越好,父母越不安。女儿离席,李博怀忍不住叫住她:“霹雳,要不要再跟爸妈谈谈?”“该说的不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谈的?”一句话断绝交流机会。
晚上,李博怀延续演戏状态,走进卧室铺床准备安寝,没想到杨尔已经出戏:“今晚你还睡这儿呀?”
“那我去哪儿?”
“客厅,你来这几天我没一个晚上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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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3)

“咱们不是说好做给霹雳看的嘛。”
“她不都知道了嘛,还做什么?出去!”
霹雳隔空传话:“你俩甭演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杨尔抬手一指客厅,李博怀连人带铺盖被驱逐出境。离婚前有主权、没人权,现在主权没了,人权还是够戗,他这辈子在杨尔面前算是威风扫地。
青楚来到昭华大厦,踌躇满志开始律师生涯第一案。在大厦外,她看到一张在网络上已经熟悉的面孔——昭华地产总经理周晋,此刻,他正从虚拟世界走进青楚的现实。
接下来的一幕相当雷人,周晋刚走下宝马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天而降,挡住去路,两人顿起纠缠,周晋急于摆脱,冲突陡然升级,女人把一个装满颜料的瓶子朝他泼去,周晋一身名贵西服立刻变成花瓜。随即女主角风一般退场,男主角狼狈钻回车里,好戏结束。那女人是谁?和周晋是什么关系?虽不知纠缠内容,世俗解释却也昭然若揭,无非是男男女女、爱恨情仇。青楚怎么也没料到和周晋工作接触前,竟先看到他的隐私大戏,不禁莞尔。
和昭华首次交涉并无成效,一如青楚预料,对方表示全力维修房屋,直到业主满意为止,但坚决不同意退房,因为合同里根本没有退房一说。青楚心里明白,如果当事人接受维修,自己就不用坐在这了。初步试探结束,双方互不让步,青楚知道硬掰不行,得用巧劲。
她走出昭华,再次邂逅周晋,已经换了衣服。两人擦肩而过,仿佛两条平行线,当时当地,谁也不知道未来他们将会以怎样的方式交汇。
第二次再到昭华交涉,青楚得以和周晋正面交锋,她阐明当事人坚持要求退房的立场,不行就走法律程序。
周晋转向物业经理:“出现问题的房子有几套?”
“七套,都是五栋二号门的,平均每套一百八十万元左右。”
周晋思索后答复:“退房不行,你们跟七家业主商量一下,每套让五个百分点给他们,如果这种解决方案还不能让业主感到我们的诚意,那很遗憾,只能诉诸法律。”
“我回去跟业主沟通之后才能答复。”青楚离开时,对接下来的动作已了然于胸。回到事务所,她把相关资料上传到房产网论坛,这种极具代表性的房产纠纷案例会像原子弹一样,在网上炸出轩然大波,社会影响呈几何倍增长,她胸有成竹。
小样一直杳无音信,杨杉急得快上房了,就在她下决心要去报警时,电话铃及时把她从门口拉回。
钱小样以无限舒服的姿势躺在方宇沙发上,听见杨杉声儿就皱眉:“还在呀妈?一猜你就没走。我掐指头算着时间呢,再不打电话,估计你该去报警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杨杉恨不得从电话里伸手把她揪回来。
“在哪儿你别管,反正我有吃有喝有地儿住,过得挺滋润,打电话报个平安,你知道了赶紧回宁夏,啊!”
“不行,你不回来我不走,一定得把你带回家。”
“你为什么这么迂腐固执呀?”
“就因为你没耐性、没毅力,更没钻劲,我一点不看好你在北京发展,老实回宁夏待在我身边,就算出不了大彩儿,可也犯不了大错!”
“妈你越这么看低我,我越要留下,我要证明给你看:我行!我可以!从现在起,每隔48小时我往姥姥家打一个电话,证明人还活着,你要非跟我耗下去,就等着接电话吧。”
娘儿俩这么杠下去能有什么结果?郎心平从杨杉手里抢过电话:“小样,你留下可以,但必须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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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4)

小样转怒为喜:“没问题!姥,我知道你一直支持我,把我妈弄走我就回去。”
“就这么定了,赶你妈走包在我身上。”
小样欢欣鼓舞:“姥姥你酷毙了!我等你胜利的消息啊。”
郎心平挂断电话,娘儿俩已不是一个阵营,杨杉一脸愁容:“妈,您怎么能那么跟她说呢?”
“我就这么想的!你们娘儿俩这么拧着不是个事儿,人往高处走,小样想来北京没错,有青楚和霹雳比着,孩子想过好日子很正常。”
“我养的孩子自己知道,奸懒馋滑又没本事,来北京也是瞎混,出息不了。”
“我不同意!一个20出头的孩子,谁也没权给她盖棺论定,何况是自己闺女?不给她机会去尝试、去闯,甚至去碰壁,她就一辈子不甘心不服气,小样要的东西比你多,施展舞台比你大,非把她绑在身边,对她就是一种束缚,让她按你的意思憋屈一辈子,能幸福吗?放手吧,孩子想怎么过就让她怎么过,毕竟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才有价值。走吧,我把小样接回来,帮你看着她就行了。”
杨杉只好点头,不然怎么着?现在她连闺女影儿都摸不着。
方宇从外面回来,发现屋子变样,自己的主权疑似被小样侵犯:“瞎折腾什么?你还鸠占鹊巢了?”
“你不觉得比原来好吗?我一进这屋,马上增添一种温暖的气氛。”
“三天到了,你该走啦。”
“行,我还去奶奶家。”小样假装起身收拾,摆明耍赖。
“没完了?你还赖着不走了?自己也不是没家。”
“我不是要抗战到底嘛,现在回去前功尽弃,你把我撺掇来,就要负责到底。”
“这我也要负责?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哇?”
“用不了几天,你就是求我留下我也不留。”
俩人正拉锯,第三人出场,一个年轻女孩敲门。
方宇眼神升温:“点儿踩得真准,我刚回来。”
女孩发嗲:“我有心灵感应,”瞟见小样,不嗲了,“怎么家里有人?”
方宇:“也不算什么人。一借住的。”
小样抗议:“谁不是人哪?他奶相中我当孙媳妇了……”
方宇命令小样:“闭嘴!你出去待会儿。”
不就嫌她碍事嘛,小样挺大度:“理解,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往外走两步,又折回头,“哎,要多久哇你们?”
“你在外面多待会,要不去看场电影。”
“没钱。”
方宇抽出50给她:“爱干吗干吗去,走走走。”
小样接钱,眉开眼笑凑近方宇:“我看她不行,你奶看上我了,你得照我标准找。”
“走你!”方宇关上门,这个世界清静了。
如果知道50块只能换来半小时二人世界,方宇绝不浪费时间看影碟。他刚觉得时机成熟,伸手搂住女孩,门不合时宜地“梆梆”作响,伴着小样“我回来啦”的欢快叫声,爱情电影烘托出来的浪漫气氛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方宇蹿出门吆喝小样:“再出去转一圈。”
“我都转好几圈了。” 小样抱一桶肯德基,黄花鱼似的钻进屋,自顾自脱了鞋坐到沙发上,“你们继续,当我是空气好了。”
女孩看方宇,方宇斜睨小样,忍耐是有限度的。
小样假装没看见方宇杀人的眼神,热情招呼俩人吃鸡翅。
女孩起身走人,方宇追出去,在院里拉扯半天,女孩还是走了。小样正啃着鸡翅看热闹,一阵龙卷风刮到她面前,没等反应过来,已被扛到方宇肩上,扔出大门,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给我滚蛋”,然后龙卷风刮回屋里,关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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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5)

小样光脚站在院里嚷嚷:“鞋,我还没穿鞋呢!”两只鞋一前一后,从窗里飞进她的怀抱。她被方宇强行驱逐!
若干小时后,方宇接到电话,要他去外地修车,一走又是几天,收拾行李启程,一推门,发现门怎么使劲都推不动。他完全遗忘被自己抛弃的人,手脚一起发力,但听外面“哎哟”一声惨叫,方宇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室外,脚下是人仰马翻、睡眼惺忪的钱小样,显然她这段时间哪儿也没去,始终靠门打盹。
“你怎么还不走?”
“我去哪儿呀?你忍心这么对待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吗?”小样看见他身上的背包,“你要出去?”
“最近活儿多,事业正搏杀呢,你也赶紧找工作去。”锁门走人。
小样爬起来拽住他:“我找工作也得有个稳定居所呀,你走了我住哪儿?”
“爱住哪儿住哪儿。”
“那我真去你奶奶家了。”
“去去,抱个大公鸡嫁了,给她当孙媳妇,别回来了。”甩脱小样,一溜烟跑了。
小样流离失所,与其另外找辙,不如就地取材,反正方宇空闲的房子与需要庇护的自己之间,只有一道墙、一扇门的阻隔。她绕着房前屋后转一大圈,寻找破绽,看见离地一人多高的后气窗开着,不禁感谢上苍天无绝人之路。徒手攀爬难不倒刀马旦,一分钟后她破窗而入,重新掌握方宇的领土主权,心满意足。
小样在方宇地头上为非作歹,和青楚、霹雳会师的主会场也被定在这里。姐儿俩在胡同里七拐八绕,突然听见来自头顶上的呼唤,猛抬头,看见对她们敞开的不是门、是窗,小样趴在一米多高的窗口里热情迎宾。
青楚、霹雳对攀爬走窗的行为心里打鼓:“你住这经过人家允许了吗?”
小样:“当然,这跟我自己家一样。”
霹雳:“那还让我们走窗户?”
小样:“上帝不给开门,就给开窗呗,都一样!”
青楚:“快别在这爬窗户了,姥姥让我把你找回家,你妈说话就走了,明晚火车。”
“她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回家!”小样望见了胜利的曙光,“我的计划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朝着理想又前进了一大步。”
青楚:“今天我也开始接触自己第一个案子了。”
小样:“那你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霹雳呢?”
霹雳:“我?大本营给拆了半年都蒙在鼓里,阶段性失败!”
青楚:“这又不是你的失败。”
小样:“别管你爸妈他们那些烂事儿了,俩月后拿下剑桥,迈出你成人的第一步。”
霹雳:“那是我妈的第一步,不是我的。”
小样:“那你想干什么?”
霹雳:“我想当厨子!”
她的远大理想惊得青楚、小样张口结舌:“你这理想……”
霹雳:“怎么?嫌我胸无大志?”
小样:“没有,没有,我完全尊重你选择的权利。”
青楚:“也不错,我们以后有的吃了,只要你喜欢,一切OK。你具体有什么打算?”
霹雳:“没打算,我妈指东,我要往西,现在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要往何处去?不过我可以坚定地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凡是我妈主张的,都是我反对的!”
小样:“你怎么对付她的独断专横呢?”
霹雳:“我要——自己做主,走我的路,让杨尔去说吧!”
青楚:“任重而道远啊霹雳。”
霹雳:“你们支持我吗?”
青楚、小样异口同声:“当然,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霹雳:“好,等着看我实际行动吧,你们会听到一声霹雳,新的我就将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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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6)

三个女孩把手摞在一起。
青楚:“我们宣誓:不管未来遇到什么挫折,坚决不做违反自己意愿的事,自己做主,坚持自我!”
小样、霹雳一起:“坚持!坚持!再坚持!”
这一刻,她们坚信:我的青春我做主!但未来会印证这一点吗?
嘴上说跟父母没什么可谈的,但霹雳打定主意,回英国前必须跟父亲谈一次。这天李博怀下班一出单位,见女儿等在门口。
“那个女的,你真喜欢她?”
“不喜欢就不在一起了。”
“她跟你也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你这个年龄可能理解不了,档次不是两人合不合适的前提条件,爸跟你妈档次差不多,可你看……”
“我知道我妈太强势,你想找个温柔的,可至少要在方方面面配得上你吧?”
“方方面面太贪心了,到爸这岁数,不要什么浪漫天真,文化程度也无所谓,只要性格和谐就行,我跟你妈太累,每天生活在高压气氛里,强努半辈子,她还是不满意;但跟陈秀一起我就能彻底放松,没任何压力,这就够了,从今往后,我该为自己活几天了。”
“你以前很委屈吧?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我忍受?现在不想忍了?”
“既然做了父母,身上就有一份推卸不了的责任,霹雳,不论我跟你妈关系怎么改变,我始终是你爸爸。”
“可为什么从16岁起,我就觉得自己没爹、没妈、没人管?”
李博怀语塞,自己的委屈怨不得别人,女儿的委屈却是做父母的一手造就。
“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说话只有墙壁回声,没人给你张罗吃喝,不吃就饿着,生病躺倒前得把面包、水、药绕着身子摆一圈,我要解决生活里出现的一切问题,必须忘了自己才16岁,你们自己有没有试过这样?”
“霹雳,你妈设计出国留学这条路,是为你以后发展好。”
“我是她枪膛里的子弹,她打向哪儿,我射到哪儿,完全没有自主。”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有意义吗?喜欢一个,被她击毙一个。”
“你妈替你做主是强势习惯,但不是没有她的经验和道理,她为你规划好一条稳妥的路,别的孩子没你这么好的条件,将来有一天,你会感激她为你创造的一切。”
“难道我的理想主义遇到你们的经验主义,就要被PK掉?你也希望我这样长大?”
“我当然希望你能求学、毕业,然后一帆风顺进入社会。”
“我满足的是你们!既然这样,你们也得满足我,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李博怀知道,下面说的才是谈话核心。
“我要是申请上了剑桥,两年内,你先别和那女的再婚。”霹雳猛然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拉在一起,组合成因果关系,而且不由分说。
“两年?”李博怀瞠目结舌,找不到两件事之间的对接点。
“等不了?”
“那倒不是,我再婚跟你考大学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也需要时间调整,已经够不给你添麻烦的了。”
“这算是交换?”
“算是吧,答应吗?”
“好,我答应。”女儿的任性自有道理,李博怀没权利拒绝。
只有得到父亲承诺,霹雳才能放心回英国。直到目送女儿走进安检通道,渐行渐远,李博怀才告诉杨尔:霹雳用考上剑桥,换他两年别再婚。
“她怎么没要求我不再婚哪?”女儿只在乎爸爸,杨尔愤愤不平。
“这事你也能找平衡?”李博怀对前妻无语,她只关注女儿前进是否踩上了自己指挥的步点,完全忽视她内心所思所想,而霹雳现在想的是什么,才是父亲迷惑所在、忧虑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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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7)

钱小样自己不在乎天天走窗户,可有人看不下去。这天,她刚从窗台上轻盈地降落地面,斜刺里杀出几个老大妈,将她团团包围,押到居委会。面对小脚侦缉队打着维护社区治安旗号的审问盘查,小样本想让方宇证明她不是坏人,可方宇的手机死活打不通,百口莫辩之际,小样急召私家律师赵青楚前来救驾。

青楚一到,小样有底了:“我表姐是北大法学院的硕士,在北京最有名的事务所当律师,让她给我辩护。”青楚替小样解释说得也是那些话,可大妈们觉得她比小样可信多了,解释完又把自己的身份证、律师资格证、员工证,甚至出入证,在居委会桌上一字排开:“这样可以证明了吧?”

“可以证明你,还是证明不了她。”

小样急了:“那怎么着?拉我俩去验DNA呀!”

青楚:“咱俩是表的,DNA验出来也不一样。”

小样:“啊?咱俩DNA还不一样呀?”

托律师表姐的福,居委会对小样的处罚仅限一份保证书,小样不情不愿趴在办公桌上,大妈说一句,她写一句。为首大妈看完保证书,抬手放人。小样率先出门,听见大妈在后面问青楚:“你俩真是姐儿俩?哪哪儿都不像啊。”

“她说咱俩不像什么意思?”

“咱俩是不像,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对,她说的是气质,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不就说你比我强嘛!我都造过型了,跟你还能看出差别?”

“被你一走窗户全毁了。”

“不光因为走窗户,可能咱俩还是有差别,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撵上的,失败,看来我白努力了。”

“你来北京才多长时间,怎么是白努力呢?继续!你是个有潜力的人,早晚有一天能撵上我。”

“对,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可该捯饬的我都捯饬了,金子怎么还不发光呢?”

“内在,明白吗?咱俩的差别在内在,就是文化底蕴,这需要长时间日积月累的学习和修炼。”青楚做吐纳状,忍俊不禁。

“内在?文化底蕴?” 小样边模仿吐纳动作,边惯性往方宇家拐。

青楚拽住她:“哪儿去呀?还不跟我回家修炼去?你妈走了!”

“走啦?!”小样对杨杉的斗争头回取得胜利,手舞足蹈,“得胜还朝!”

回到姥姥家,小样给宁夏打电话报平安,并以最快速度结束通话,成功遏制了杨杉的谆谆教导。

郎心平:“你妈不唠叨就过不去,你让她说,不愿听,当阵风从耳边吹过去。”

小样:“这阵风对我有恶劣影响,一张嘴就打击人家自信,教育专家说:孩子需要鼓励,我身心成长得这么不健康,还不知道找谁去投诉呢?”

郎心平:“我怎么觉得你挺健康的,非常阳光。”

小样:“那是我抗击打能力特别强!”

既然留下了,就得有长远计划,郎心平适时问起小样今后有什么打算。“青楚说我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这周末,我就向人才招聘市场进发!”小样踌躇满志,仿佛看到闪闪发亮的金光大道,已经铺就在脚下。

青楚一手掀起的轩然大波如期而至,论坛上三十多万网友跟帖热议,昭华退房事件沸沸扬扬。三进昭华,面对周晋,青楚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赵律师,网上的舆论热潮,你能解释一下吗?”

“可以,我当事人不接受你们让五个百分点的方案,坚持退房,你们坚决不退,最后势必要对簿公堂,我想你们双方都不够冷静克制,其实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到那一步,费时费力不说,结果还不一定能满意。所以我把纠纷始末放到网上,想本着集思广益的原则跟广大网友互动一下,听听公众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借此引起全社会对此类房产纠纷的关注,甚至最终推动规范解决方案的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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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4章(8)

“想得很远啊,你是打算拿昭华开刀,掀起一场房地产市场的改革吗?”

“这可不是异想天开,看看三十几万网友的跟帖热议,已经足以为我们选择一个理性恰当的解决方案提供参照,你说呢周总?”

“你最终目的不就是想利用舆论给昭华施加压力吗?”

“这点我不否认,不过凭我的直觉,满足退房要求不一定非要上法庭,同样可以妥善解决。”

“不上法庭也能解决?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

“直觉告诉我,昭华是一个负责任、讲诚信的大公司,小商逐利,大商逐名,周总是一个重信誉的开发商,所以我决定凭借直觉赌一把。”

“赵律师,你工作多长时间了?”

“十二天。”

“十二天?十二天就玩这么大,你不怕折了?”

“不怕,就算折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儿。”

“但现在影响到昭华,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想一鸣惊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要拿昭华名誉来做赌注,我看你赌错地方了。”

“如果面对的不是贵公司,我还真拿不出什么有分量的赌本。”青楚这话,含着对周晋的尊敬和褒奖,她想看看:把他架上去,他会怎么办?

周晋发现自己在这个伶牙俐齿、锐气十足的小律师面前,丝毫占不了上风,继续斗嘴,解决不了问题,还有损风度:“看来你说得对,我们双方都需要冷静一下,这样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弥补双方损失的方案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赵律师,昭华有诚意解决问题,不过你那些小动作可以省了。”

对话依然没有结果,但青楚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让业主这一方获得了和地产商平起平坐、讨价还价的资格,她已经引起周晋足够重视,事件从此进入赵青楚预设的轨道。

走出昭华,又看见前几天泼周晋颜料的女主角,正和前台小姐拉拉扯扯想硬闯。来三次,两次赶上看她演戏,真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大戏好像故意追着青楚让她看,女人越闹越凶,两个保安把她推出大门。青楚躲到哪儿,他们撕扯到哪儿,逃不开女人的袭击半径,青楚被打中鼻子,顿时血从鼻孔流出来。演员误伤观众,大戏被迫中止。当青楚清洗好鼻子,从洗手间出来时,周晋闻讯而至。

“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赵律师?”

“没事,谢谢你专程慰问。”

“不好意思,连累你在我地盘上受伤,怪我保护不力。”

“看来昭华的麻烦不只我一个,麻烦加麻烦,小心量变引起质变。”

“企业是一部机器,会用就得会修,这点麻烦我应付得来。”

“现在我更坚信自己的直觉,我能赌赢。”青楚顺势接上断了的话茬儿。

“你很聪明,打了个稳赢不输的赌,但不管结果如何,昭华面对的却是利益和名誉双方面的损失。”

“也不见得,其实我早想好了一个也让你稳赚不赔的方案。”

“说来听听?”

“两个字:退房,而且不仅退这一套,七套都退。”

“我怎么听我都是稳赔不赚啊?”

“周总,我给你算笔账,昭华一年投入在媒体、广告、宣传上的费用有多少?应该不是小数目吧?”

“单就这个项目,传统平面媒体、电视、网络、手机新媒体以及各种推广活动,投入总计在6000万左右。”

“那七套房子的业主已经交付的首付款有多少?”

“500万,还有700万是银行贷款。”

“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万的损失,比起6000万巨额广告投入,小学生也知道哪个多哪个少。这件事情的根本责任在建筑公司,他们要对房屋质量问题负全责,你们给他们的尾款肯定还没付清,昭华可以由此向建筑公司问责,这样即使发生损失,也不必你们自己承担。而且一旦退房,网上跟风报道,昭华等于用这七套房子演示了最好的危机公关示范,免费宣传的同时还树了诚信,用零投入换回信誉,相当于空手套白狼,我相信你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一套分析在情在理,打动周晋:“看来你早就胸有妙计了。”

“真给我留面子,本来想说诡计吧?”适时玩笑化解对立气氛,分寸恰到好处,“我想得再好都没用,关键还在周总怎么选择,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应该不会看错人。”

“我会考虑你建议。”

俩人没敲定最终结果,但双方心有默契,知道结局已定。节外生枝的小伤换来房产纠纷完满解决,鼻血没白流。

离开昭华,肇事者等在大厦门口给青楚道歉,得知她身份后万分惊喜:“你是邢功成事务所的律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自我介绍叫杨丽红,在一家俱乐部工作,正四处寻觅律师想打官司,青楚给她留下名片。

第二天一早,杨丽红就出现在事务所,说她男友麦冬十年前被错判,拜托青楚帮她把申诉材料上交邢律师,还说这案子很难,很多家律师行都不肯接。

青楚收下材料:“好,我帮你递上去,但邢律师接不接可不一定。”

杨丽红突然一把抓住她胳膊,近乎哀求:“求你了,帮我好好说说,我为他跑申诉前后也三四年了……您一定说服邢律师接这案子,我找了一堆人,磕了一圈头,真不知道再去求谁。”

青楚有些意外,杨丽红的神态和语气告诉她,这个案子不一般。然而,当她把这份申诉材料交给邢律师时,得到的答案更让她意外。

邢律师只瞟一眼:“扔了吧,不用看。”

“为什么?”

“这案子以前找过我,我没接,根本没有胜诉的可能。”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你要感兴趣就拿去看看,我回头再跟你细说。”

所有有难度的,都是青楚感兴趣的。回到办公桌,她打开文件袋,一张照片掉出来,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周晋!两次被她目睹的爱恨情仇到底什么内容?周晋和杨丽红是什么关系,和麦冬申诉案又有什么关系?青楚展开材料,寻觅三人之间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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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5章(1)

在钱小样蓄势待发、冲击人才市场前晚,青楚像绕地旋转的月亮,帮她试穿每套能招呼上身的衣服。当一个人五人六的小样横空出世,郎心平认为此刻是就“好高骛远和脚踏实地”命题展开讨论的好时机:“明天招聘会,找什么类型的工作你心里有点谱没有?”

“有,我都想好了,目标明确,一个原则,两个基本点。原则就是什么挣钱干什么,一个基本点是在专业特长内物色高收入,另外一个是:即使转行也要找有发展潜力的热门职业,例如旅游、房地产什么的。”

“你定的目标是不太高了?现在是你找工作,不是工作找你。中专学历不占优势,好在你专业面还不窄,像医院护士、社区医生,我看都挺适合你。”

“我在家就当护士,出来还干这个?那我为什么来北京呀?就因为这里机会多,对每个人都均等。”

“再均等,机会也是给有准备的人预备的。”

“我都准备好几年了,专业对口的工作里,医药代表挣钱最多,我明天第一档就锁定这职业。”

“医药代表不是谁都能干的,要有这方面工作经验,还要有医院、药厂、销售链条上大量的人脉资源。”

“医院人脉咱有哇,青楚姐那同学高齐……”

青楚抗议:“打住!你折腾我一人就够了,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你还惦记上了?”

“我看他挺欢迎你麻烦他的,我这不是成全他嘛。”

“他不用成全,你成全自个儿吧!”

郎心平:“别光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小样,有抱负是好事,但在抱负里,挣钱不该排在第一位。你才二十出头,家里有吃有住,没有经济压力,进入社会第一步首先是展示,人家肯给你舞台,就别问回报,等他们承认你有能力了,下一步才有可能给你发挥的机会,光想挣钱,亮不好相,以后全白扯,找一个自己能胜任的工作,把它干好,站稳位置,第二步才是赚钱。”

“那得熬多少年哪?要能当上医药代表,我不就一步到位了嘛。”

“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你见过谁能一步登天?”

“不有那么多二十几岁就CEO的吗?”

“你怎么不看看人家二十岁前都干过什么呢?姥不是打击你,是劝你希望值别太高,免得去了一看失落。”

胸中朝阳遭遇现实前总特别灿烂,好心的冷水浇不灭小样万丈的豪情:“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明天我要亲自闯一闯!”

别人碰过的不算壁,不亲自栽过的不算跟头,少年气盛与现实交手的第一回合,永远是现实胜。郎心平点到为止,小样明晚回家的形状,她提前看到。

小样穿着束手束脚的套裙,怀抱简历,在人才市场杀进冲出,这会儿她不是刀马旦,是长坂坡上淹没敌阵的武生赵子龙,衣服穿错了,招聘会还是比武会。遥望见一家医药公司的展板,她定神运气,使出浑身解数,一猛子扎进人海。

小样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应聘者里遨游,展台上冉冉升起招聘者,脚踏办公桌,一览众山小,冲腰部以下振臂一挥:“别挤,往后点,抬头看我!”应聘者齐刷刷抬头仰视,小样也不由得对他高山仰止。招聘者目光如射灯,俯扫一片,手一指,锁定小样:“你出列!”

所有人一起看小样,万众瞩目,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把简历递进来,大伙给她让让!”

是金子总会闪光,即使淹没在人堆里也能给挑出来,众人闪开一条通道,小样平步青云走近展台,大方递上简历。招聘者接过去,瞄一眼,嗖一声,简历短途飞行,重回小样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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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5章(2)

“看着挺不错一人,怎么才中专学历?”

小样顷刻从金子还原回沙子:“中专怎么了?”

“中专也敢往这儿招呼?向右转,那边招保洁、家政。”重新鸟瞰,“我们要的人最差也得大本啊,不够格免入!”

人海后浪推前浪,瞬间把小样拍死在沙滩上。

青楚晚上进门就问姥姥:“小样还没回来?”

“没有,也不知道聘上了还是没聘上?”

“您觉得呢?她那状态本来就困难,再加上那种心态,就更难了。”

“让她碰碰壁也好,不亲自下水扑腾扑腾,就不知道水深水浅。”

话音刚落,小样从现实水面上浮出头来,垂头丧气折返家的彼岸。抬望眼,面对亲人灼灼关爱,她举手制止:“为保护我心灵,请不要追问细节!”

郎心平、青楚相视而笑,都是过来人,现实给你上课,不用别人旁边开小灶,包你全懂。

小样:“今天接受了成批量打击,快让我歇歇。”

郎心平坐过去,抱起小样残躯,给她揉腿,看得青楚眼热:“瞧你这待遇,我都没有。”一股热流涌上小样心头:“姥你让我太感动了,不经历外面的风刀霜剑,就体会不出家有多温暖。”

“一天下来就觉得竞争激烈、社会残酷了?”

“超激烈!超残酷!”

青楚:“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这还不够哇?”

郎心平:“你还没上路,以后遇到的挫折只会更多、更难。”

“没关系,挫折可以打击我,但不可以击败我!”

郎心平:“好,你能一直这样姥就放心了,说说,今天有没有单位看上你?”

“有,好几个呢。”

郎心平:“那最后也没聘上一个?”

“他们看上的是这套衣服,我往里一递简历,就给扔回来了,北京人真势利,满嘴都是学历,根本不重实力。”

青楚:“你有什么实力啊?”

“不给机会表现,怎么知道我没实力?一点伯乐素质都没有,目光短浅!”

青楚:“对,伯乐都瞎了眼,这么大一匹千里马上蹿下跳,愣是看不见。”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没实力呀?”

郎心平:“你让姥姥说实话?”

“说吧,我承受得住。”

郎心平:“我觉得你目前还没有,不过相信未来一定会有。”

小样快哭了:“人都说忠言逆耳,这回我知道了。看来我对自己的估计过于乐观了,北京机会多,可门槛也高,我其实很平庸。”

青楚:“能意识到自己平庸的人,就有希望远离平庸。”

“这么有哲理的话我就说不出,姥姥,我跟青楚内在差得很远,对吧?”

郎心平:“内在?是有差距,不过你没必要成为她,只要努力,争取做好钱小样就行了,不管干什么、挣多少钱,都干得特好、特乐呵。重新给自己定个位,好高骛远永远没法实现目标,但脚踏实地却能天天进步。”

青楚:“今天不算失败,头撞南墙也是成长,我就这么过来的。”

“你们说得太深刻,我得消化消化。”

像所有少不更事一样,第一次触碰现实壁垒,钱小样以收获一头包结束。

清晨,青楚抵达事务所,一出电梯就看见杨丽红又来了,正跟前台央求让她进去,转头看见青楚,直奔过来:“赵律师,可把你等着了,邢律师看我材料了吗?他怎么说?”

青楚不忍心说出事实:“他……还没看。”

屡被拒绝造就了杨丽红一眼看透本质的敏感:“他不想接,对吗?”

“我不清楚他工作安排,这样吧,有进一步消息,我主动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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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5章(3)

“不能再等了,求你带我进去见他一面,就耽误几分钟,他不接我不勉强,可跑这么多趟,要连面都见不上一下,我也太冤了,而且这回我找着新证据了。”

“新证据?”青楚兴趣被陡然勾起,是指向周晋吗?

像对她心理活动的应声回答,杨丽红说:“对,特别重要,关于材料里照片上那人,就是你打官司那家房产公司的总经理,周晋。”

“他是证人吗?”

“不是证人,是凶犯!就因为他,我男朋友才被错判。”

青楚越发欲罢不能:“你能提供什么新证据?”

“我能!绝对能左右案子走向,赵律师求你了……”

“那你跟我来吧。”青楚敲门,先于杨丽红,走进老邢办公室,“邢律师,上次那个杨丽红想见你。”

“我没时间……”

杨丽红不由分说,推门直闯进来:“求您给我两分钟,您最清楚重审有多难,不瞒您说,我找过十来个律师,他们都说这不是一般人能招呼的,必须请大牌,否则连申诉立案都不可能,所以我只能来求您,别人赢不了,您能,都说您是律师圈里头一号,死人也能让您给说活了。”

邢律师一笑驳回对方荒谬的阿谀吹捧:“怎么可能?我就是个律师,所作所为都在法律范畴内,也就比别人多清楚一点哪些案子可为、哪些不可为。”

“我知道您是大律师,佣金体现价值,只要能申诉成功,我们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报答您,我手上有十万,全给您,以后等成了……”

“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外面有律师为扬名立万,可能愿意受理你申诉,找他们去吧。”

“不不,我认准您了,要多少钱您明说,不够我想办法借,实在不行,我给您打欠条,以后补上……”

对方失礼纠缠,邢律师只能以失礼方式摆脱:“对不起,我得去见客户,青楚你送杨女士出去。”抽身退场。

倾尽所有一点薄利,不值大律师一瞥,杨丽红黔驴技穷,唯有押上尊严,她双膝一软,跪在邢律师面前,挡住他退路,顷刻潸然泪下,为自己的无奈、为自己的委屈。青楚心脏被这场面、被这女人狠撞一下,别人主动尊严扫地,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即使事不关己,还是不由自主疼痛。

老邢什么没见过?他保持青楚望尘莫及的不动声色:“这是干吗?起来!你看你,非把场面弄这么难堪。”一句话,就把自己置身在尴尬事外。

至此,杨丽红再没什么可失去:“您不答应接,我就不起来。”

“你怎么不明白呢?这件申诉……我明说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年前上诉程序已经结束,再想维权难上加难,你在跟整个司法系统叫板,明白吗?赢不了,搭钱、搭工夫还徒劳,让你男朋友再熬两年不就出来了吗?”

“可他就想讨回清白,您发发善心,再考虑考虑行吗?我想办法多凑点钱。”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得很清楚了,明知不可为还勉强为之,是愚蠢,你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

举重若轻,一句话把杨丽红撂在地上,老邢趁机脱身而去。青楚情不自禁出手去扶杨丽红,递上面纸,与其说帮对方下台阶,不如说拾起一地尊严,物归原主。在冰冷彻骨的时刻,青楚的举动,保留了被拒绝者心里最后一丝温度,杨丽红对她铭记在心。

风波过后,青楚必然遭到邢律师责备:“人走了?真要命!你事先不知道我什么态度?怎么还带她来我办公室?看她可怜对吧?记住我的话,律师不是慈善家,不能看谁可怜就帮谁,法律不是一跪、一心软就能解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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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5章(4)

青楚不想跟他探讨情何以堪的心理程度,她永远学不会他的不为所动,感性是女人命定的软肋,像胎记一样去除不掉,她关心的是案子本身:“您真觉得这案子没戏?”

“申诉难度最大了,唯一有权启动重审程序的,是高法!想拿到再审指令知道有多难?你想吧,司法机关会自己打自己嘴巴吗?百分之九十九是费力不讨好,赢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我犯得着为百分之一浪费时间吗?”

“要不您让我去试试?”

“你?你图什么哪?”

“我仔细看过杨丽红提供的全部文件,不是没有可为空间。”

“什么难来什么,你还挺有进取心。”

“您直接说我有野心就得了。”

“我安排你当助手的意思呢,就是保证你稳妥,稳妥是女人一生的主题,你何必铤而走险,非要去挤那自古华山一条路呢?”

“对不起,辜负了您好意,我的理想不是稳妥。”

“看来当助手还屈你才了,这种代理成了一鸣惊人,输了可就灰头土脸。”

“我一穷二白,输了也没什么好怕失去的。”

“行,想试就试,不过立案前你要用自己业余时间,别耽误工作。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让高法发回重审。”

对于咄咄逼人的异性晚辈,老邢心里既有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也有后浪推前浪的担忧恐惧,这些并不耽误他以宽容的姿态给青楚机会。青楚不管那么多,机会是她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杨丽红对周晋的申诉案,被她要到手里。

小样机会在哪里呢?目前从她自身还看不到踪迹,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郎心平决定亲自出马,豁出老脸,给孙女争取个机会,这是中国式家长的天职,她也不能免俗。

一辈子不求人的政法学院退休教授主动坐进院长办公室,“稀客啊郎教授,最近您老可有阵子没回学院走动了,有事直说,您老是咱学院的泰斗,任何困难学院都有义务帮你分担解决,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人家识趣,听出话头儿就递上话把儿,给她张嘴扫平道路。当晚,老太太兴高采烈向孙女报喜:“我帮你找着工作了!”

小样理想主义地认为:老太太出马觅来的机会,就算够不上八抬大轿把她请去当CEO也差不多,结果事实很残酷。

“政法学院医务室本来俩校医,一个歇产假,另一个忙不过来,院长同意让你去,具体工作就是扎针发药、打下手,跟你专业能对上!院长还给我露话儿,说虽然现在暂时算临时编制,可以后要干好了有机会,不是没有转正可能,我去找人家时可没想到能这么理想。”

小样一落千丈:“理想什么?闹半天还是护士,我这辈子怎么就跳不出护士命呢?”

“护士和护士还不一样,大学环境比地方医院好,再说医务室平时就看点头疼脑热,工作量不大,时间富裕,你正好可以去教室旁听学生上课。”

小样扭转思路:“对呀,这样我也算进了大学,在校园熏陶几年,内在不知不觉就提升了,工资多少?”

“一个月一千五。”

“才一千五?”刚出口就接触到郎心平否定的眼神,小样立刻展开自我批评,“第一步是亮相展示,第二步才是赚钱。行,姥,你搭台我唱戏,保证不在你地盘上给你丢脸。”

第二天,前护士钱小样正式上班,有了北京第一个工作——政法学院医务室护士,刚上岗就追着人家打听怎么脱岗:“胡校医,平时咱这儿忙吗?”

“没特殊情况一般不忙,就是把身子,一年有那么几回给全院师生注射疫苗,算是最忙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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