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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怪谈】《鬼江湖》 作者:未归鸢 连载至49公主

【灵异怪谈】《鬼江湖》 作者:未归鸢 连载至49公主

第一卷 鬼门开

楔子

  话说当日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原来自上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创世造人以来,天地隔绝,人鬼殊途,神界,人间,妖鬼之域互不相通,皆自太平无事。此时却因神界的水神共工与女娲争帝,女娲派火神祝融与他大战一场,共工战败后,一怒之下撞坏了擎天之柱不周山,酿成这开天辟地以来人世间第一场大浩劫。

  一时间天塌地陷,江翻海倒之中,人类死伤惨重。且此时天柱既坏,天地之路已通,人神渐渐混杂,妖鬼又复交缠,数万年来建立起的天地秩序,重又归于混乱。妖鬼横行人世,猛怪食人,凶魔作乱,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时又亏得那大神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救民生,重建天地秩序。

  然而,苍天虽补,四极虽立,却已不复初时的完整无缺。天倾向西北,地陷于东南,留下了许多神鬼妖魔往来天地之间的通道,使得他们仍然不时兴风作浪。尤其是水神共工传下的龙族与火神祝融传下的凤族,世代为仇,水火不容,更是杀伐不断。大好人间,由此平白地成了神魔妖鬼混战的战场,苦不堪言。

  却说五界之中,神灵至阳,妖鬼至阴,皆是禀天地至阳至阴的精纯之气而生,都有通天彻地的异能。惟独人类,乃是大神女娲以泥土和水制成的阴阳调和之物,气息最是浑浊不堪,不经锻炼,难有成就,实与尘埃无异。此时天地混乱,人类最弱,只有在神魔妖鬼的连年争战之中,苦苦挣扎求存。

  到后来人皇出世,深恨人间在神魔妖鬼的争斗中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乃求取火种,创制文字,自强自立,率领人民大破魔神蚩尤,最后与神魔订立盟约,命重黎绝地天通,断绝一切上天入地的通道。随后神入天界,鬼下九幽,人类则得以继续生息繁衍于神州浩土,敬畏鬼神,勤劳生活。

  如是数千年来,神鬼妖魔与人间互不相犯,再次相互隔绝。神鬼之说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人世间第一次大浩劫,终于渐渐成为古老的传说。

  却说天地生物,本无所私,阴阳调和,各有其道。因此神魔妖鬼之于人类,虽则有害,亦必有益。人皇自然知道人间不可失去与天地万物诸神妖魔的联系,因而在绝地天通之时,便传下了巫、医、仙、卜、鬼、乐、术数,直至武功、书画之术以通鬼神,使人类有所敬畏,不敢兴奸作恶。在人间秩序混乱至极点之时,甚至可以招致鬼神重返人间,以“大浩劫”的方式,对人类重新锻炼,重建天地间的秩序。

  人皇在万民之中,经过了极为严格审慎的选择,将这些异术一一传下便遁世而去。但却没有料到,时日一久,一代代的传人们各私其术,越往下传,掌握术法中心奥秘的人物越少,许多异术终于渐渐失传。

  最先是巫术在战国时期失传,后来仙术在秦代失传,星象术数之学也在三国时期失传,再后来,乐术也在魏晋之际失传……到清代时候,只有医术、鬼术、卜算之术直至武功书画之术尚未完全失传,但许多也只留下了一鳞半爪,难以沟通天地,招致鬼神。

  因为人皇传下的正教中人各私其术,人世间跟鬼神妖魔不能保持有效的沟通,使得人心无所敬畏,长此以往,也就渐渐地奸盗日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正教既不能发扬光大,就有人暗地里供奉邪神,求财祈福,甚而修习旁门左道之术。自此人世间正教日益衰微,邪教却日益光大,到明清之际,正教之衰微与邪教之昌盛,皆已达到极点。

  却说神界之中的龙凤两族,因为杀劫太重,绝地天通之时上不得天界,龙神东王公遂居于东海地陷之处,凤神西王母便居于昆仑天倾之所。数千年来,依然延续着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的仇恨,杀伐争战从未停止。

  而人皇遁世之时,龙神见有机可乘,便窃取人世,以“皇帝”之名,执掌人界,终于完成先祖共工的争帝之愿。俗谓天子,皆是龙神托胎而生,故称“真龙天子”。虽然这“人帝”之位比不得共工当年所争的“天帝”之位,但总是手掌天下万民的生杀大权,且天地通路既已为人皇所绝,龙族在人间更无所忌,端的是为所欲为。

  龙神执掌人界,最怕的便是天地再度沟通,鬼神重返人间,因此便千方百计对付人皇传下的十大正教。可尽灭的,如巫教、仙教、鬼教、卜教,便尽力灭之;不可尽灭的,如医教、乐教,武功书画之教,便设法瓦解分散之,夺其通神之术。

  十大正教渐渐衰微,许多沟通天地的异术终于失传,虽说主要是人类私心所致,龙族从中分化瓦解,也不能不说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时整个人间,能与龙族一争雄长的,只有凤族。因此绝地天通之前,龙凤两族翻天覆地的战争,自人皇遁世之后,又复转入人世。龙族既然窃取帝位,凤族便将天下邪教一一收入彀中,作为颠覆龙族天下的本钱。

  如是数千年来,龙族在朝,凤族在野,颠颠倒倒,反反复复,一幕幕兴衰存亡的闹剧,轮番上演。只是人皇传下的正教既衰,人心贪利忘义,反为龙凤两个神族所用。整个人间,竟成为龙凤两族争雄的战场。

  到清代时候,民间所谓罗祖教、红阳教、白莲教、八卦教、闻香教、先天教、圣贤教、黄天教、青莲教、青阳教、大乘教、灯花教、天理教、圆顿教、收元教等等诸多教门,多已不再侍奉正邪诸神,而奉凤族神祗“无生老母”为神,一次次揭竿而起,极大撼动了龙族统治。

  其中却有一个小小教门,唤作清水教,以恢复正教,造福苍生,沟通天地鬼神,重建天地间秩序为己任,在传说中写下了浓墨重彩、慷慨激昂的一笔。
  

  01虫戏
  
  大清乾隆五十一年,岁在丙午,七月望日,辰时初刻。
  
  浙江杭州府清波门内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朱雀大街斜斜地纵贯南北,连接着杭州城南的清波门和城北的艮山门。街道以西直到西子湖边,被满洲人用高墙圈起一块周约九里的禁地,称为“旗营”,驻扎着数千兵勇,乃是顺治五年朝廷为了镇压江南王气而筑起的“城中之城”,水旱八门按先天八卦排列,城下更以奇宝奇术镇之,围住了半个西湖。传说此城筑成之后,可保江南两百年间太平无事。
  
  街右清波门内外,向称“河坊”,是旗营之外的普通百姓唯一能与西湖接近的地方,是以由此处直到吴山山麓,自然而然成了杭州府最繁华的一处,商铺林立,百业兴旺。逢年过节之时,更是人山人海。
  
  河坊之中,聚集着十数家古玩店铺。正所谓“盛世藏古董”,江南又是人文荟萃之地,因此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士子商贾,乐于此道者甚多。此时杭州府乃至整个江南地区字号最响亮的“奇古斋”、“宝汉堂”等几家百年老店,都在其中。
  
  而今单说三才巷里的小店“阅汉堂”。“阅汉堂”也是老店,但因家传下来的古怪规矩,不做来路不明的生意,因此一直传到第三代掌柜苏子山手里,也未能做大。
  
  苏子山有一子一女。儿子苏薄天生聪明,正可发扬祖业,但只因少年时偶有所遇,此后便苦求仙鬼之道,多年来四处寻师访友,也只学得些皮毛小术,却丝毫不肯放松,一心要做费长房一般人物。
  
  女儿苏娇,自幼便是苏子山夫妇的掌上明珠,人也生得俊俏,只是脾气古怪难测,更仗着父兄宠爱,四处惹祸,也早已远近闻名,因此眼见到了及笈之年,仍无人敢来提亲。杭州城里流传着一句话道是:千学万学,莫学苏薄;千挑万挑,莫挑苏娇!
  
  苏子山自觉生子不肖,生女无望,只恨自己命运不济,于生意上也愈加疏懒起来。
  
  依照惯例,每年逢着中元节和盂兰盆节的正日子,所有的古玩店、书画铺都会撤下杂货,专卖神佛的画像塑像之类,倒也不图赚钱,只为方便百姓请神而已。
  
  此地风俗,每到七月十五这天,即使僻处乡下,也会专为请神进到城里来,讲究些的还要斋戒沐浴熏香。于是信佛的请观音,信道的请老君,信鬼的请钟进士;也有众神皆请的——不过图个吉利,大抵觉得神仙越多越平安,并没想到这许多神仙无端聚在一处,也会生事。
  
此时正是辰时初刻,日影渐高。街上各色人等挨肩擦背,越聚越多,各色店铺也早就铺门大开,迎接四方宾客。若在往年,阅汉堂也一样会老早地张罗着开门迎客,但今年却是有心无力。老掌柜身体不适,少掌柜出门三个月至今未归。店里本来倒是有两名学徒兼伙计,可是大伙计长升不久前请辞,只剩下小伙计阿祥照料门面。
  
  阿祥虽然生的机灵,人也勤快,但毕竟只有十二岁,应付寻常生意还绰绰有余,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无论如何也照看不下来。
  
  不过阿祥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先净了手,在后堂给供奉着的佛道诸神们上了香,磕了头,又到后院给老掌柜请安。老掌柜吩咐,今天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就不必开门了,歇业一天。还给了他几个铜钱,放他一天假,让他自己出去逛逛。阿祥心里高兴,谢了掌柜的赏,就往大街上飞快跑去。
  
  来到街口,看着人山人海的大街,阿祥不由又站住脚,想,去哪里玩儿呢?回家里看看老爹老娘?要走大半天的山路,怕赶不回来,小姐还吩咐夜里陪她去看河灯,装鬼吓唬人呢;不如去看看师哥长升?听说他自己在五福巷里开了一家店子;又琢磨着,自己难得有一整天不受人管,还是自己去个好玩的地方是正经。想着,脚步已经挪动,跟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往前走去。
  
  转眼间来到城外西湖边上。西湖边上人群更是拥挤,人声也嘈杂,叫卖声呼喊声不绝于耳,真是热闹。阿祥眼尖,一眼看到远处集贤亭前围着许多人,又有锣声隐隐传来,知道有热闹可看,便矮了身子钻过去。
  
  在人群前面一伸头,阿祥眼前不由一亮:只见人群中央的空地上画着一个大圆圈,周围画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圆圈中间,一大群螳螂正在随着锣声拼命厮杀。这些螳螂身材比普通螳螂略大,分成红绿两色,各举大刀,红的砍绿的,绿的砍红的,抱在一起更是又撕又咬,分明是性命相博,惨烈之状,竟与人类战争无异,极是惊人。战场两头还分别列着红绿两队螳螂,中间战死一个,相应的队伍里就再奔出一个投入战斗。队伍之严谨,规矩之整肃,简直匪夷所思。
  
  阿祥看得出神,见那圈子里一有螳螂被砍死咬死,头上就冒出细细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极快地钻到人群里,消失不见。他心里面暗暗纳罕,便去问旁边的人。那人伸长了脖子正看得起劲,却并没见什么烟,不由嫌他多事,便不睬他。
  
  阿祥自觉没趣,便琢磨着如何趁人不备捉上一只,看看到底有何蹊跷。
  
  圈子里的螳螂也不知斗了多久,死伤越来越多,地上已是伏尸累累。围观的人屏息凝神,啧啧称奇之际,也多有人露出不忍之色。此时红色的螳螂略占上风,阿祥数了数,战场上活着的各有十只,死了的断头断腿无法数清,但后面的队伍里,红色螳螂还有三十二只,绿色的却只有三十只了。
  
  锣声忽停。战场上的螳螂极守规矩,也很快停止厮杀,各自归队。中间的空地上只剩下红红绿绿的螳螂尸首,一地狼藉。
  
  阿祥看到螳螂们这么听话,心里更加痒痒,越想捉一只看看。只是苦于不得其便。
  
  此时敲锣的青衣老道从身后车上取出两个粗大的竹筒平放在地上,螳螂们又自然地分成两队钻进竹筒里去。随后,那老道士一声呼哨,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雀鸟,片刻工夫已把地上的死螳螂吃光。
  
  青衣老道向人群拱拱手,操着一口京腔道:“今儿贫道无尘初来贵地,先给大伙儿演了几场小戏。不为名利钱财,只图结个善缘。这蚂蚁斗,蜘蛛斗,螳螂斗,不过是些小把戏,不足挂齿。贫道还有驭鬼为戏之术,更是精彩。今儿乃是中元节,夜半时分鬼门大开,贫道就在孤山之上驭鬼演戏,到时还请大伙儿多多捧场!”

阿祥一听鬼能演戏,立刻兴致大佳。他倒是常常听人说鬼谈怪的,少掌柜苏薄就自称捉过许多鬼怪。可要说到真见,阿祥长这么大,却也只见过扮鬼的而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冷不防天上忽然有一团卷着怪风的火影径往人群扑下。因为来得突然,众人还未觉察,只阿祥眼尖,一眼看到那团火影里面裹着一直大鸟,金冠红腹,疾似流星,直朝着无尘道士的头上攫去。
  
  但那无尘道士像是早有所觉,并不见如何惊慌,待到大鸟将及头顶,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短剑。大鸟来势不缓,利爪如钩,可是一抓之下,却正抓在短剑剑尖上。只听得“铿锵”一声金铁交鸣,大鸟迅即飞起,无尘道士却趔趄几步,笑道:“你这畜生,倒是力大!”
  
  话犹未了,那大鸟又已凌空扑下。此时围观众人都已惊觉,纷纷抱头,四散逃开。阿祥少年心性,好奇心起,心里又惦记着捉螳螂玩儿,也不畏惧,趁乱钻到无尘道士的大车底下,探出头来偷偷地看。
  
  这一次,那大鸟却学了个乖,不再直扑下来,而是绕着无尘道士上下飞转,并不进攻。渐渐地,那大鸟越飞越快,带起一圈圈火影,随着双翅扇动,“哔哔剥剥”暴响不停。火光连闪,仿佛把无尘道士裹在一大团烈火之中。阿祥躲在车底,只觉得一阵阵热风扑面。盛夏天气本就炎热,如此一来,更让人无法忍受。拉车的一匹大青马,此时早已不知去向,车上不知还有些什么物事,也开始一阵阵地乱叫乱咬聒噪不安。
  
  无尘见那大鸟二次来攻,怒道:“我等皆是为教主出力,又何必苦苦相逼?况且眼见大变在即,又岂能只顾私人仇怨!”
  
  只是眼见那大鸟攻势不缓,无尘乃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罢,你这孽畜既已千里迢迢追我至此,看来我与师妹之间怨仇之深,已不可解,再躲也是无益,不如今日我就借这西湖水灵,与你作个了断罢!”又道:“师妹啊师妹,为兄实非得以,莫怪无尘手辣!”




[ 此贴被风易轩在2009-01-20 11:55重新编辑 ]


王祥见那洞口三尺见方,暗门一开,便有一片泛着淡淡青色的清澈光华漫溢而出,水光一般变幻不定,映得萦萦眉目皆碧,端的是奇丽无比,不由看得呆了。
  
  萦萦心神略定,便招呼王祥又从那洞口下去。她心知那船高下不过十丈,这下面必是最底一层的暗舱了。眼见此处海气大盛,光华流动,处处透着诡异,也自不敢大意。
  
  两人下到最底一层,见那舱里满满的青光流动不息,其亮如银,其清如水,如有实质。置身其中,恍如落进了深海里面,周围全是海水,感觉极是奇特。
  
  好在那舱并不甚大,两人略一定神,已看清舱中物事。原来那舱中空荡荡地,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口青玉大缸摆在地上,虽不甚深,大小却足有两丈方圆,几乎占满了小半个底舱。银青色的光华正不断从缸中溢将出来,映得那缸越发显得温润通透,极是好看。
  
  王祥眼尖,远远看到那大缸中有一大团散发着淡淡银光的东西,绕着中间青光流动的一颗珠子游走不息。他生性顽皮,当下嘻嘻一笑,径自上前,向那青玉大缸里面一把捞去。萦萦怎想得到他如此鲁莽,正要出声阻止,他早把袖子挽起,手已伸到了那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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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公主
  
  萦萦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哼,又想到你的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了吧?她可不就在龙宫里等着你呢么——这下面没准儿就是龙宫呢,你快快下去见她罢。”
  
  王祥尴尬不已,不由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些。但那海腥气一阵阵涌上来,瞬间已弥满了整个船舱,不由地便问道:“你……你说这下面……真的是龙宫么?”只听他声音发颤,显是内心里激动不已。
  
  萦萦愈加生气,冷笑道:“你自己不会下去看么?却干嘛问我?”王祥心中一凛,想到方才糊里糊涂地把她当成了星野樱树紧紧抱住,虽不是有意轻薄,却也是无从辩白,只会越描越黑,当下既觉尴尬,更觉歉疚,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一转念间又已想到,星野樱树明明是去了东海数万里之外的“苍灵之墟”去见龙神,这湖底下又怎会见得到她?但这湖下若不是与大海相通,又怎会有这么浓烈的海腥气一阵阵涌上来?想来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一时却也不易猜透。
  
  萦萦见他面色变幻不定,怎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又恼恨自己方才说那些话,倒像是吃那星野樱树的醋似的,心里气鼓鼓地,十分烦闷。
  
  这时只听外面的喧嚷声渐渐平静下来。王祥先前中了天魔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萦萦却知,那数百名八卦教教众,这时必已渐渐死去。他们不比王祥这样初谙世事的少年,一个个平日里心窍即为财色所迷,淫心既重,最易在这“天魔销魂咒”之中沉迷不拔,此刻能活命的,十成之中,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她明白那几个鬼道中人随时都可能找到船舱里来,当下也不及多想,一把便将王祥推到那洞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随手掩上了暗门。
  
  王祥被萦萦推到洞里,微光中但见里面是个极狭小的空间,方能容身而已。随后萦萦又钻进来,两人挤在一起,更觉逼仄不堪。
  
  萦萦紧紧靠着他,头颈之间的香气一阵阵散发出来,只惹得王祥心中狂跳不已。他这时只觉自己的双手竟像是多余的一般,全不知该放在何处,身体一转动,又不知怎么环在了她的腰上。
  
  萦萦这时也被挤得无法转身,伸手在王祥腿上掐了一把,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往下走啊。”王祥暗骂自己糊涂,也实在说不清自己深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便侧着身子往旁边挤出一步,沿着向下的台阶走下去。
  
  原来那台阶并不甚长,只走得三五步便到了尽头,下面却是另一层两丈方圆的暗舱。两人见那暗舱中隐隐透着淡淡的银色光华,却是一无所有,但浓烈的海腥气仍是一阵阵涌出,都大是惊异。
  
  萦萦这时已有了先见之明,径自走到一处海腥气最重的所在,在地上一阵摸索,随着几声“扎扎”的低响,果然又在地上打开了另一道暗门。而那暗门一开,刹那间,整个暗舱里光华大盛,海气鼓荡。
  
  萦萦直看得舌挢不下。她早先在外面看到这艘船虽然巨大,高下却也不过数十丈光景,怎能想到,在这下面竟藏有这么多的暗舱?而这最下一层暗舱之中,又究竟藏着什么隐秘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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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萦素来知道鬼道中的秘术最是邪诡不过,这时亲眼得见,犹是惊骇不已。她心想这时身在水上,无处可逃,但躲得一刻是一刻,便转身回舱,拖着王祥转向后舱。
  
  那天魔咒一撤,王祥神智便渐渐清明。他听得舱外人声喧嚷,一时也记不起身在何处,心里大急,不由地便挣扎了几下,口中“呜呜”做声。萦萦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绳索尚未解开,口中又塞满麻核,便从他背上抽出刀来,割开绳索。
  
  王祥自己取出口中麻核,萦萦已伸手将他嘴巴掩住,低声道:“外面有敌人,别做声,跟我来。”说着便携了他手,走向里舱。
  
  王祥尚未完全从那天魔咒销魂蚀骨的的幻境中醒来,闻到她身上的醉人体香,心中一荡,哪里还分得清是真是幻?意乱情迷间已反握住她手,另一只手却伸出去环住她腰,向她头颈之中吻去。
  
  萦萦冷不防被他紧紧抱住,脸上一热,半边身子登时酥了。只是她深心里毕竟明白,此刻情势危急,万不可节外生枝,便转过头来,迎着王祥一张口,呵出一口冷气。王祥被那清冽的阴冷之气一激,便如一桶雪水当头浇下,脑中又清醒了三分,自然便放开了手。
  
  萦萦见他放开自己,心中若有所失,竟不由地呆了一呆,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只是此刻也不及多想,当先便转身往内舱走去。
  
  二人所在那艘船,本是孙老大的座船,船身高大坚固,船舱共分内外三进,极是宽敞。萦萦料想内舱必有藏身之处,便一直往里走去。她自己本是狐妖,王祥也是天生异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舱中所有,无不了然。
  
  只见那舱壁上挂满刀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王祥绕舱走了一周,也不见有什么可以藏身的所在。而狐类嗅觉灵敏,萦萦一进舱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海腥气,便走到一处舱壁前,轻轻叩击。
  
  这船舱里挂满刀弓,只有那堵舱壁上挂了一张大画,乍看上去不觉怎么,细看之下却十分突兀。萦萦揭开那张画,在壁上轻轻摸索几下,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只听“扎扎”数声,舱壁下方已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一阵浓浓的海腥之气,扑面而来。
萦萦心里惊奇不已,与王祥对视一眼,都看得出对方眼中的惊异。王祥自幼便在杭州城里长大,那钱塘江口的潮涨潮落,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于那大海的气息,自是最熟悉不过,当下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喃喃道:“乖乖不得了……难道这洞口……难道这洞口是……是通向东洋大海的不成?这……这底下……难道便是龙王爷的龙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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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萦也听过那“化鬼咒”的名头,知道其中利害,一见这几人对付同门竟如此狠辣,心中也不由一寒,对他们是否会援手解救王祥,已经毫无把握。
  
  这时明月渐渐西斜,萦萦看看天色,已将近午夜。只见那边船上,老三和老五互不相让,已经扭打在一起。萦萦看了两眼,不禁眉头大皱。原来那鬼道中人惯用咒术,武功上却极是平庸,两人各出全力,也只比得江湖上的二流角色。
  
  但那老三长得甚是高大结实,全身肌肉虬结,到底占了力大的便宜,只三五个回合,已在老五脸上重重打了一拳。
  
  那老五形容单薄,又只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并未长足,怎当得起他这一记重拳?登时鼻血长流,脸上也青了好大一块。他因为生的乖巧,自拜师以来,深得师父青眼,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不由大是恼怒,尖着嗓子厉啸一声,震得湖水也猛地晃了两晃。
  
  萦萦眼前一花,只见那老五身上倏地蹿起一只惨白色的恶鬼,向着那老三胸前直撞过去。月光下但见那恶鬼形貌猥琐,倒与老五本人有些相似。眼见那恶鬼迎面撞过来,那老三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只转得两转,手心里已燃起一团惨绿色的火焰,“呼”地一推,向着那恶鬼迎去。
  
  眼见那恶鬼就要撞上火焰,老五却突然纵声长笑,长笑声中,那恶鬼已散作一团烟雾,四散飘开。
  
  老三不由大吃一惊。他见老五放出恶鬼,猛下辣手,自己也不再客气,这一击实是用上了多年修行的全力。谁知那老五放出恶鬼竟是虚招,他这人本就鲁莽,一时之间如何看得透老五的心意?想要收手已是不及。
  
  同时只听那老二大喝一声:“老三,使不得!”却是为时已晚,只见那团惨绿色的火焰失去目标,笔直撞向老五胸口。
  
  萦萦眼见形势急转,一时也看不出端倪。眨眼间,那火焰已撞在老五胸口。长笑声中,只见他那瘦小的身形也倏地化作一团烟雾,四散飘开。
  
  这下非只老三,船上众人尽皆大惊。那老大眉头一拧,心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疾呼道:“二弟四妹,快将老三看住!”话音未落,他人已扑在半空之中。
  
  那排行老四的女子兀自未明白过来,老二已纵身上前,扣住了老三一只手腕。谁知那老三脑袋一晃,转过头时,却大张着嘴,露出森森白牙,恶狠狠地向着老二肩头咬下。
  
  那老二仿佛早已料到,手腕一翻便扯出背上佩剑,连鞘一起向着老三口中塞去。只听得“嘎嘣”一声,那剑竟已从中断为两截。老三转过身来,猛地一扑,已将老二扑倒在甲板上。老二见他眼露凶光,牙齿突然长了三寸有余,面貌已变得极是狰狞可怖。
  
  这时,天上明月早已黯淡无光,只有大船上还有十多支火把尚未熄灭。湖上夜风吹来,那些零零星星的火光忽明忽灭,由红转紫,由紫转蓝,渐渐变成惨绿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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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内讧
  
  萦萦看到这里,于当下形势已大致明了。她略一思忖间便已明白,这些鬼道中人,多半与八卦教也没什么冤仇,十有八九是冲着那“鬼名咒”来的。他们口中所称的“神咒”,想来必是“鬼名咒”无疑。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大喜。若这些鬼道中人肯援手相救,那王祥身上的鬼名咒,说不定便有法子解除掉了。只是狐类自来多疑,她心中虽喜,却不愿贸然露面,只是静观其变。
  
  这时那“天魔销魂咒”已被撤掉,但船上众人兀自颠倒狂舞,浑然不觉。萦萦躲在一群八卦教教众身后,又施法隐了身形,自是不虞被他们看到。
  
  又听那老二谦逊道:“大哥这样说,真是羞煞小弟了。我们五人虽然名为师兄弟,但谁不是大哥一手调教出来的?依小弟之见,这里数百号人,都中了四妹妹的天魔咒,身上无不是鬼气缠绕,若是用观气之法一一排查,怕是很难找到那人。再说,这么多人,便是查到天亮也查不完。”
  
  只见那老大在船上踱来踱去走了两步,沉吟半晌,瞥了一眼其他几人,道:“那么,你的意思是……”那老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大,接着道:“小弟虽未见识过那神咒,但曾偶然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那神咒乃是以百鬼之名为咒,一旦中咒,身上日附一鬼,百日之后百鬼齐聚,能将中咒者折磨得生死不能……”说着,便拿眼睛去瞟老三。
  
  那老三见二哥眼神中满是鼓励,心中一动,大声道:“哈哈,有办法了!只要五弟将‘化鬼咒’施展出来,化成鬼物在这湖上走一圈,自然会被神咒咒到那中咒者身上去。那时候只要……”他一句话未说完,那老五已尖着嗓子骂了起来。老大老二都不言语,只那排行老四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出声。
  
  原来五人之中,那老五入门最晚,为求速成,便学了鬼道中最邪诡的一种咒术,名为“化鬼咒”。这种咒术威力既大,又能速成,但也颇多凶险。
  
  因为鬼道中的咒术都是用来咒人,这化鬼咒却是用来咒己。此咒一经施展,施咒者便可在一定时间里化为鬼物。只是人鬼终究殊途,即便是鬼道中人,一旦化鬼也于己身损害极大,甚至会缩减阳寿,纯是先伤己,再伤人的法子。因此轻易无人肯学,即便学了,不在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也不会轻易使用。
  
  那老五功力不深,若妄用此咒,委实后患无穷。他与老三虽然素来不睦,但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时听老三为了区区小事,竟出了这么阴损的主意,如何不怒,当即破口大骂。若不是碍于老大老二在场,当时便要冲上来大打出手。
  
  其实老二早知老大心中也有此意,只是老大碍于身份,不便说出来,特意挑了自己来点破此事。但那老二何等精明,岂会平白做这恶人?眼见老三最无机心,便将这功劳轻轻巧巧地推到他的身上。
  
  老三见老五一眨眼间已骂了数百句,又见其他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也有气,登时毫不客气地与老五对骂起来。眼见得两人越说越怒,一场内斗已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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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萦见这三人在一群赤身露体、癫狂疯魔的八卦教教众之中侃侃而谈,只觉得邪异万分。那女子正待回答,突然又有两个人影从另一艘大船上跃上去,一个声音冷冷地道:“老二,你作死么?这些事情,也敢在他们面前胡说?”
  
  萦萦凝神看去,月光下但见说话那人年纪略长,面色灰白,形貌毫不起眼。但先前说话的那中年男子却对他极为恭敬,当下便认错道:“小弟一时糊涂,只想说些故事给他们听,却忘了本教大忌。以后再不敢了,请大哥见谅。”
  
  那面色灰白的男子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只道:“我跟三弟四处查看过了,并没什么可疑之处。你们可找到那小子了么?”
  
  那排行“老二”的中年汉子被责备过后愈发恭谨,接道:“我们也四处查看过了。只是这几百号人都中了四妹妹的天魔咒,查找起来倒有些麻烦呢。这天魔咒与神咒异理同源,征象极为相似,中咒之人既多,要从这么多人里找出那中了神咒之人,委实有些棘手。”
  
  他话音未落,又听一人大声嚷道:“我早说三妹这计策不好。虽然用天魔咒一下子制服了这数百人,可这么多人都中了我们鬼道的咒术,鬼气充塞天地,又如何去找那中了神咒的小子?”
  
  萦萦见这人身形高大,长相却颇憨直,显是毫无机心之人。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女子冷哼一声,掐指作诀,嘴里念了几句,就听得半空中的乐声突然止住,舞蹈的数十的裸女,也凭空消失不见。湖面上的数百只灯笼,也蓦地由绿转蓝,由蓝转紫,由紫转红,夜风吹来,登时乱了阵形,摇摇欲坠。
  
  那老二见状大惊,连忙伸手一招。只见那些灯笼摇得几摇,渐渐熄灭。只听他又道:“四妹妹,你这又是何必?这样一来岂非前功尽弃?这些人若是侥幸不死,岂不是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又听那叫做“老五”的男子尖声尖气地道:“三哥你也真是的,老是惹四姐姐生气。你哄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敢惹她生气?你这样对她,她又怎能喜欢你?我看你打一辈子光棍,也是活该。”
  
  萦萦听他说话尖声尖气,口音极是诡异难听,便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只见这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白净面皮,一身蓝紫色的锦衣在月光下闪着幽光,此时看来,如同墓地里的僵尸一般。
  
  那老三恼他从中挑拨,怒道:“你这小鬼懂得什么?你有本事,马上把那中了神咒的小子找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在这里胡吹大气,屁话连天,又有个鸟用?”
  
  那老五见他着急,正是合了心意,忙退后两步,躲到那女子背后,大声道:“谁放屁了?好臭好臭!四姐姐,你可闻见了么?”那老三愈怒,想要出手打他,又怕伤了那女子;欲待不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反唇相讥,口才又不便给,一时间涨得满面通红。
  
  那老五见状,愈是得意,正待再激他几句,却听那老大道:“好了,都给我少说一句。四妹妹这场功劳不小,回去我一定禀明师父。老三和老五也都辛苦了,只是我们出门办差可不比在山里,以后不可再胡闹。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那中了神咒的小子,可就要多多仰仗二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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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船上众人早沉浸在眼前的美妙幻象之中,不能自拔。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那绝色美女对着自己媚笑,洁白光滑的身体绕着自己转来转去地翩翩起舞,伸手去抓时,却什么都抓不到。可那幻象越是这样若即若离,众人心中的欲火就越盛,时间一长,本性终于渐渐迷失。
  
  明月当空的洪泽湖上,一时只见八卦教的数百教众随着那乐声颠倒起舞,过不多时,已有许多人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丑态毕现。
  
  萦萦见了这等情状,心中厌憎不已。她知道这些人为那天魔咒所制,眼前幻象纷呈,如在梦中,全不能自制,再过一阵子,天晓得还会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做出来。
  
  她这时虽想尽快离开,心里却知道那施咒者必在左近,也不知是人是鬼,因此一举一动极是小心。又在王祥耳边反复叮嘱,绳子解开后见机行事,万万不可张狂大意。只是王祥这时眼前幻象纷呈,心中欲火正炽,哪里听得到她说什么?
  
  好在这船上人多,形势又混乱不堪,一时倒也不怕被注意到。但就在她将要动手去解那绳子之时,突然间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湖面上响起一片水声,忙停下动作,侧耳去听。
  
  世间有所谓“狐疑”的说法,说的就是狐类自来多疑,警觉过人。萦萦这时的小心谨慎,正是狐类本色。
  
  她拖过王祥,躲在一群人身后,往船舱的方向慢慢移动。只听得远处一个尖声尖气的男子声音道:“这些人虽然死在眼前,心里可快活着呢,嘻嘻,真是有趣。还是四姐姐厉害,略施小计,就把这许多鲁莽汉子制得服服帖帖。”
  
  又听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老五,你第一次跟我们到江湖上走动,见识还少,不知道江湖上的厉害手段多着呢!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般人中了四妹妹这‘天魔销魂咒’,见了这许多美女,色心一起,多半离阎王爷也不远了。但若遇到真正的大英雄好汉子,身上正气凛然,这咒术可就不大管用了。”
  
  萦萦这时已拖着王祥钻到船舱里,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便施法隐了身形,从一群手舞足蹈的八卦教教众背后,悄悄地伸出头来探看。
  
  只见那些裸女仍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姿态越发撩人。各船上的八卦教教众也疯狂到极处,袒胸露乳,丑态不堪入目。她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就见在左首的一艘大船上,站着三个装束奇异的人。萦萦见他们鬼气森森,一看之下,就知道必是鬼道中人。
  
  她心中不由地大是讶异。数千年来,江湖上纷纷传说,鬼道中人在西北蛮荒之地修行,轻易不入中土,不知为什么突然在此地出现?又与那八卦教有何冤仇?
  
  这时又听一个女子声音冷哼一声道:“二哥,小妹出道时日尚浅,不敢自夸。但听师父他老人家说,当年祖师奶奶纵横天下,连张献忠那厮,都是死在这天魔咒之下呢。”
  
  又听先前那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四妹妹且慢生气。张献忠死在天魔咒下倒是不假,但那厮如何算得上是真正的大英雄好汉子?远了不说,我且问你,你可听过傅青主、郑成功、甘凤池这些人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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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天魔咒
  
  那八卦教教众皆是市井屠沽之辈,平日里就沉迷酒色,不能自拔,一见这等奇景,都不由地目瞪口呆,浑忘了身在何处,先前的恐惧和杀气,也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清澈如水的月光之下,但见那数十个女子洁白如玉的身体在薄薄轻纱之中半掩半露,随着那细乐之声,在湖面上搔首弄姿,作种种媚态,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越发显得妖冶撩人。
  
  孙老大自从见到萦萦,淫心已起,这时眼见得数十个体态曼妙的美女半裸着起舞,早忘了此刻乃是性命交关之时。钱公远年过半百,一生所好唯有权势,于女色并不经意,此时竟也心猿意马,把持不住。
  
  萦萦见情势如此诡异,心中一动,额上已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当王祥被擒之时,她因为不便跟八卦教当面翻脸,察言观色间又看出八卦教像是有大敌在侧的样子,便将计就计,暗中将敌人引来,想见机行事,趁乱将王祥救走。谁知最后竟引来了这样诡异的敌人?此刻情势危急之下,她已顾不得被八卦教众人识破,忙撕下一片衣襟,将王祥的双眼紧紧蒙住。
  
  事实上,八卦教上千教众全是男子,众人的眼睛,这时都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数十个个半裸的美女舞蹈,根本没人注意她的举动。就连两个异族鲛人,也神色大异,仿佛被那些女子深深吸引。
  
  王祥眼睛突然被她蒙住,一时不得见物,嘴巴里又塞着东西,不由地“呜呜”做声。萦萦凑在他耳边,轻轻道:“别出声,心里什么都别想……若我猜的不错,这多半是鬼道的‘天魔销魂咒’,虽是声色小技,对付男人却最是管用。一个不慎,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祥听他说得可怕,便强自镇定心神。但他身中“鬼名咒”尚未得解,此刻又中了这“天魔销魂咒”,毒上加毒,饶是天生异质,也难以抵敌。半空中那细乐之声传入耳朵里,更是如同一根根细细发丝,轻轻撩拨在他心上。
  
  此时,湖上那数十个美女舞姿忽变,纷纷散开,飞出那灯笼围成的圈子,径往船上飞来。只见她们身上裹着的轻纱已经脱尽,光滑的胴体在清白的月光之下玲珑如玉,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八卦教的船队本有数十艘大船,这数十个女子,恰好一艘大船上飞来一个,像是早已算定一般。而船上众人兀自不觉,直看得如痴如醉。
  
  萦萦见船上众人被那声色所迷,没人注意自己,正是救人的好机会。便又凑到王祥耳边,轻声道:“老老实实跟我走,千万别出声,明白么?”王祥毫无反应,而胸前起伏剧烈,全身微微颤抖,显是在极力克制。
  
  原来,那“天魔销魂咒”乃是鬼道中人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恶毒咒术,越是青年男子,中毒越深。王祥这时虽未完全长成,但自从魂魄中融入了赤鷩异魂之后,阳刚之气较常人更为充沛,这时又身中两种鬼道恶咒,毒上加毒,纠结在一起,中毒更深。
  
  萦萦出身妖族,于鬼术一道也曾多有研习。只是因这“天魔销魂咒”淫邪不堪,大违她的本性,是以所知极为有限。她本以为将王祥双眼蒙住就可无事,却不知这天魔咒最厉害处,便是以声色歌舞导人欲念,中咒者初时为歌舞所惑,到后来魔由心生,眼前幻象纷呈,蒙不蒙眼睛,看不看歌舞,已没什么差别。
  
  王祥这时中咒已深,随着那乐声忽急忽缓,眼前幻象渐生。他这时虽未经过男女之事,但与星野樱树却早有过肌肤之亲,一时眼前全是她黑沉沉的眼眸和柔软香滑的嘴唇。而萦萦本是狐类,身上天生便有一种媚人的奇异香气,这时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吹气如兰,更是惹得他心旌摇动,难以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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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老大不愿在钱公远和教众面前堕了威风,更不愿萦萦小瞧了自己,略一定神,便扬声大叫道:“八卦教兑卦分教孙老大、巽卦分教钱公远在此,你们是哪个教门的?为何这般装神弄鬼?”
  
  他这一叫运上了十成功力,声音贴着宽阔的水面传出去,越发显得声势不凡。他身边那非龙非马的怪兽坐骑,也跟着怪吼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八卦教众人胆气一壮,精神都不由一振,又有人大着胆子呐喊了几声。
  
  这时天色已经黑透,一轮暗红色的圆月渐渐升起,黯淡的光芒映在水面上,越发显得鬼气森森。湖上夜风更大,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孙老大话声方落,岸上那些灯笼突然毫无声息地渐渐旋转起来,在夜风之中飘飘忽忽,颜色也由红转紫,由紫转蓝,由蓝转绿……忽明忽灭间,显得邪诡异常。
  
  那些灯笼越转越快,又突然排成一队,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穿成一串,向着湖上迅速飘来。众人见状,心中恐惧又生,登时大乱。孙老大见灯笼连串飞来,敌人却不现身,心中大讶。他与钱公远对望一眼,两人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骇异:莫非这些纸糊的灯笼也能杀人?
  
  那灯笼边飞边转,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已飞到眼前,绕着湖上船队转了一圈,又飞到远处湖面上,紧紧靠在一起,在半空之中围成一个大圈子,随即悬浮不动。船上众人不知敌人要耍什么花样,直看得目眩神迷,心中都是惊疑不定。
  
  是夜正是九月十五,那鬼气森森的圆月,片刻之间便已升到半空,渐渐明亮起来。一时间暗红的光芒慢慢敛去,清辉四散,逼得湖上的火把灯笼,全都黯淡无光。
  
  突然,一片细乐凭空而起,直指人心深处。众人顿觉心中杀气尽去,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便都不由地抬头去看天上。
  
  只见天上那轮明月,一瞬间仿佛大了许多,近了许多,像是悬在头顶数百丈处一般。众人正在啧啧称奇,忽觉眼前一花,那月亮上突然飞出几个体态撩人的美貌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她们越舞越近,不多时已落进湖上那个灯笼圈子里,落在水面之上,凌波而舞。
  
  此时明月当头,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洪泽湖上,数十个美女恍若凌波仙子,在水面上翩翩起舞,纤足踏处,水雾弥漫,越发显得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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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远这伙人,自从擒到王祥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唯恐他被清水教救走,丢掉一件天大的功劳。这时见终于还是不能将敌人摆脱,但既有孙老大在,当然也不惧怕,便纷纷出言,辱骂清水教。
  
  但钱公远熟知清水教底细,远远看见这么多人马到来,已有些疑心。因为苏皖豫数省向来是八卦教的天下,清水教数十年来只在湘赣一带发展,仓促之间决不可能在苏皖边界聚集起这么多人马。
  
  可敌人若不是清水教,又会是谁?数日之前,那清水教长老找上门来,分明是得到了什么线索。他们既已怀疑教主失踪同八卦教有关,怎会善罢甘休?
  
  他正推想间,孙老大的船队已派了艘小船,将众人接到湖中大船之上。钱公远等人虽与孙老大同属八卦教,但一向各有地盘,在这里也算是客人,因此便被请到中央大船上。两个鲛人灭海灭天押着王祥站在一旁,萦萦便趁机向他们问这问那,几句话间已很是熟络。
  
  众人来到中央大船上,见那船队左右还有数十艘大船,周围又有数不清的小船,船上教众举着火把鼓噪呐喊,声势极大。
  
  那洪泽湖乃是淮河、濉河、汴河等众水汇聚之地,方圆数百里,南北狭,中央阔,形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孙老大在这里经营多年,深知地形地貌。这时大战在即,他兴奋得两眼放光,当下随手布置,何处设伏,何处接应,转眼间一一妥当,只等敌人前来。
  
  说话间,由东南方奔驰而来的人马已渐渐逼近。孙老大有意在钱公远面前显示实力,今夜可说是倾巢而出。他算定敌人远来疲惫,见到湖上船队如此声势,必会迟疑不进,那时岸上伏兵齐出,敌人必定大乱。此时杀上岸去,可获全胜。
  
  船上众人之中,只有王祥得赤鷩异魂之助,目力耳力最佳,远远地就发现那队人马有点不对劲,只是苦于嘴巴被麻核塞住,说不出话来。又过得半刻,其他眼力好的人,也都渐渐看出蹊跷。
  
  照理说,这数百人马一路奔来,即管纪律严明,也不能毫无声息。但此时,众人却只听得蹄声杂沓,却丝毫不闻人声。细细看去,只见那蜿蜒的火光之下,既没有马,也没有人。再看那排成一队的火光,哪里是什么火把,竟是一只只栳栲大的灯笼。
  
  只见那些灯笼在半空中随着夜风飘飘忽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蜿蜒数里,在杂乱的马蹄声中,越来越近。
  
  湖上众人都渐渐看清,鼓噪呐喊之声便不由地低下来,渐至静无声息。人们只觉背上凉气嗖嗖地直冒上来,头皮“啪啪”直炸。埋伏在岸上的八卦教教众不得孙老大号令,谁也不敢妄动。孙老大自己也是惊异不已,本来稳操胜券的一场大战,至此已全无把握。
  
  那些灯笼到得湖边,便在岸边一一摆开。只半晌工夫,数百只灯笼已全数聚齐,横成行竖成列地排布在岸上,如布棋子。岸上的马蹄声也渐渐止住,一时间毫无声息。
  
  湖上夜风吹来,岸上的灯笼一只只虚悬在半空之中,飘忽不定,八卦教教众却只觉得彻骨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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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鲛人
  
  八卦教众人皆不懂鬼道,因此王祥身中“鬼名咒”之事,他们始终不知。萦萦却深知若非自己一直在王祥身边,那些小鬼们有所避忌,恐怕早把他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因此见两个鲛人挟着王祥跃入水中,心中大急。
  
  她在山中修炼多年,却不通水性,而王祥若离开自己身边一时半刻,小鬼们为咒术所逼,必会乘虚而入。王祥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何况这两个鲛人看上去如此凶恶,焉知不会对他不利?
  
  她这时也不及多想,白光一闪已拦住两个鲛人,目光却瞥向孙老大,笑道:“孙大哥,你这两个鲛人兄弟好生有趣,怎地不介绍给小妹认识认识?”
  
  鲛人之族历来生长海中,最是离不得水,这时无端被萦萦拦住,已有些动怒,但因着孙老大在场,又不好贸然出手,便一齐看着他。
  
  孙老大自见了萦萦的美色,三魂七魄早已去了一半,这时见她跟自己说话,还甜甜地叫“孙大哥”,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忙不迭地上前一步道:“萦萦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鲛人族的。”说着又转向两个鲛人道:“还不快向萦萦姑娘见礼。”
  
  钱公远本就疑心萦萦在路上做了什么记号,否则他的“疑兵之计”岂能全不管用?伏兵又岂会被轻易识破?这时又见萦萦东拉西扯,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更觉可疑。但这洪泽湖乃是孙老大的地盘,自己实在不宜发号施令。而孙老大却正为萦萦那个狐狸精所惑,全不知此刻情势,实是万分危急。
  
  萦萦虽然生得美丽,但对鲛人来说,与寻常女子也毫无差别。当下以手加额,行过了礼,一个道:“在下名叫灭海。”另一个便道:“在下名叫灭天。”
  
  萦萦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说人类的言语,大是诧异。她自己由狐类修成人形,再到通晓人类言语,足足花了百余年时光。她却不知,那鲛人同狐类原本不同,并非异类,本就是人类中的异族,能说人言,那也毫不稀奇。
  
  海外有“五大异族”,世间多有人知,只是说法不一。《古本竹书纪年》中说“五大异族”是羽人族、鲛人族、犬人族、小人族、大人族;《山海经》与《博物志》中却说是羽人族、鲛人族、犬人族、蛇人族、狌狌族。传说这些异族乃是人类,数万年前本与人类杂居中土,后来为躲避中土人神妖鬼之间的大战而远遁海外,此后便极少在中土出没。
  
  萦萦见这两个鲛人会说人言,更是有了凭藉,笑靥如花地对孙老大道:“这两位鲛人大哥既是南海人氏,必熟知海外奇异之事。小妹见识浅陋,正有些事情想向他们请教,孙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孙老大早先见萦萦神色间颇有一股慑人的冷傲之气,因此一直未敢放肆,生怕唐突佳人。这时见她对鲛人如此兴趣,自是求之不得,便对两个鲛人道:“萦萦姑娘看得起你们,就是看得起我孙老大。我看这小子这么单薄,也不必关到牢里了。就把他带在身边,既可保万无一失,咱们也好跟萦萦姑娘叙话。”
  
  钱公远的忍耐这时却已到了极限,见孙老大只顾对萦萦献殷勤,便咳嗽一声,道:“此刻情势危急,闲话慢慢再说不迟。敌人说到就到,我们须早做准备才好。”
  
  孙老大横一眼钱公远,显然对他的指手画脚颇为不悦,冷冷道:“我早已安排妥当,保管万无一失。你老哥就不用再操心了,等着跟我一起看好戏罢!”说着便向身后的湖面一指。
  
  这时霞光渐灭,夜色在湖上渐渐洇开。众人顺着孙老大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烟波浩渺的洪泽湖上,渐渐亮起点点火光。那火光越亮越多,最后连成一片,竟是几十艘大船和数不清的小船,映得湖面上满是跃动的红色波光。
  
  同时,只听得身后蹄声杂沓,众人又回头看去,只见来路之上,也渐渐亮起数百支火把,排成一条长龙,向着湖边蜿蜒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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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远沉了脸道:“孙老大,不得无礼,快来见过萦萦姑娘。”又对萦萦道:“萦萦姑娘,孙老大是个粗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此刻大事要紧,一切和气为重。”他开始就不相信萦萦说的什么“圣族的几个姐妹被王祥迷惑,姥姥要找他算账”的说法,这一路上都在推想王祥与妖族的关系,只是不得要领,因此也不敢过分得罪萦萦,免得为以后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孙老大到底不是寻常人物,见钱公远对萦萦颇为敬重,一时也猜想不出她的身份,却也不敢再放肆,便上前见了礼。他虽然迟钝些,到底不傻,这时已明白那一巴掌必是萦萦做的手脚,伸手一摸红肿的半边脸,只恨刚刚不是她亲自出手,满腔怒火却早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怪鸟在众人头顶上“嘎嘎”地怪叫两声,向着人群俯冲而下。钱公远把手一招,那鸟便落在他手上,翅膀一扑棱间,已化作一纸信笺。
  
  钱公远将那信笺展开,匆匆一看,神色凝重地把信笺递给孙老大,道:“敌人已经将我埋伏的后队尽数歼灭,很快就能追到这里。大敌当前,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了,今夜就看你老哥的虾兵蟹将,有多大能耐了。”
  
  孙老大这时才向王祥看了一眼,道:“这小子就是王伦的儿子?”见钱公远点头,他突然厉啸一声,湖中顿时波涛大作,跳出两个鱼头人身的怪物来。
  
  那两个怪物虽是人形,却浑身披满鳞甲,看去极是猛恶。萦萦一见那两个怪物,心里大吃一惊,禁不住低呼一声道:“鲛人?”
  
  孙老大瞥了她一眼,目光中颇多赞许之意,随后便摆足了架子对两个鲛人道:“你们两个听着,这小子在岭南做下了几百件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的大案子,又勾结官府,残害良民,实在是罪不容诛。你们把他给我看好了,等今夜大战一过,我要亲自将他押送到豫北总坛,交给郜教主发落。”
  
  萦萦这时心念电转,一时也想不通,传说中名列“海外五大异族”的鲛人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见孙老大随口给王祥捏造了“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的罪名,心里觉得有趣,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她本是狐类,多年来虽已修成人形,究竟人心未成,于人类的礼义道德全然不懂,什么“杀人放火、奸淫妇女”这样的大罪,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祥自己却是大惊失色,极力挣扎了两下,只是挣不脱。他瞪视着孙老大,双眼之中红芒暴涨,如要喷出火来。
  
  那两个鲛人听了孙老大吩咐,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地抓过王祥,涌身一跃,便向湖中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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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公远虽然其貌不扬,却并不是秃子,不过是头顶少了几根头发而已,却最恨别人叫他“秃子”。但这时有求于人,对这几句极为刻薄的话,也只好装作没听见,只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何况他原本焦急不已,这时见孙老大露面,心中甚喜,更加不以为意。
  
  萦萦见来人骑着一头形貌丑恶的怪兽,脸上便现出厌憎之情,转过了头去看西天的晚霞。王祥一直被人押着,嘴里还塞着东西,半日来连饭都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心里的愤懑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那孙老大转眼已到岸边,众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萦萦不经意间转头看了他一眼,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原来此人先前大声叫钱公远“钱二秃子”,但那钱公远头上终究还是有些头发,此人头上,却是一根头发也无,活脱脱是个正牌秃子。
  
  孙老大横眉恶目地跳上岸来,正要跟钱公远招呼,听见笑声,便朝萦萦看来。萦萦这时迎着绯红的晚霞俏生生站着,微风中裙裾摆动,越发显得身形窈窕多姿,一双明眸如星子一般闪亮,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落到那眼眸中去。
  
  孙老大这时一见之下,半边身子登时就酥了,浑忘了身在何处。喉头一动,已吞下了一大口口水。
  
  钱公远素来知道这孙老大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怕他坏事,便大声道:“孙老大,郜教主命你守着洪泽湖,那可是天大的器重,教中的兄弟们也一向服你老哥本领了得。因此我这回将王伦的儿子拿住,特特地来投奔于你,请你助我将他送到豫北总坛去。我们哥儿俩漂漂亮亮地把这趟差使办好,郜教主必有封赏,兄弟也不敢贪功,一半功劳归你。”
  
  那孙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萦萦,转眼间已咽下了好多口水,哪里听得到钱公远说话?萦萦见他如此无礼,很是不悦,一扬手间,钱公远身边的一个劲装汉子猛地一个激灵,直瞪着眼奔上两步,照着那孙老大就是一个耳光。
  
  孙老大为萦萦艳光所慑,唯恐唐突佳人,一时也不敢妄动,冷不防那汉子一个耳光扇来,惊觉时已然太迟,左边脸颊重重着了一下,登时便红肿起来。
  
  众人不想这异变突起,都不由地一时呆住。打人的那汉子一愣神间,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呆呆出神,兀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钱公远手腕一翻,刀光一闪即过,那汉子已身首异处。
  
  王祥尚未明白这其中关节,见钱公远出手如此狠辣,心中不禁一寒。八卦教众人却知钱公远此举,正是为那打人的汉子着想。否则,若听凭孙老大处置,那汉子必是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孙老大脸上火辣辣地疼,正要发怒,见钱公远不由分说将那人杀死,一口气便发作不出,哇哇大叫道:“狗日的钱二秃子!你他妈的是来找老子寻开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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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洪泽湖
  
  这时,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都已听见。那狐女萦萦从路边的长草丛中现出身来,一双眸子在阳光斑驳的林子里闪闪发亮。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绑成粽子一般的王祥,却不说话。王祥气鼓鼓地看着她,憋得满脸通红。
  
  钱公远听那马蹄声只在数里之内,担心清水教有人追来,却又一时不及细想那狐女萦萦与王祥间的关系,无奈之下便道:“萦萦姑娘,你若是信不过我,便请上车,同我一起走一趟如何?否则,我可要先行一步了。”
  
  萦萦嘻嘻一笑,道:“钱老爷子,我跟着你也不过看场热闹,回头也好给姥姥一个交待,可不是信不过你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我们两家都要找这小子的麻烦,你现在又大大方方地把这差事接了去,姑娘我可就撒手不管了。但有一件——若有个什么差池,我圣族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可就要找你要人啦!”
  
  钱公远眉头一拧,双眼中杀机一闪即过,森然道:“萦萦姑娘,我钱某人一言九鼎,你就放心罢。若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我愿一力承当!”说完也不再理会萦萦,只对手下众人道:“留下一队人马在这里埋伏好,见机行事。左右各分一队人马,东西相背而驰,务要将敌人引开去。剩下的兄弟跟我往前赶路!再给洪泽湖的孙老大传一封疾书,让他连夜接应我们!”
  
  他手下众人轰然答应一声,四散开去。钱公远带着几个人,亲自押着王祥,连同狐女萦萦一起,沿着中间一条大路往西北方疾行。
  
  这一路急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背后马蹄声已渐渐杳远,而道路愈加崎岖难行。到得一处路口,早有一群八卦教的教众等在那里接应,众人便胡乱吃了酒食,弃车换马,又将人分作三队,埋伏待敌,钱公远则继续押着王祥往前赶路。
  
  天将薄暮时,但见路边水泽渐多。再走得半刻,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泽,突然出现在眼前。
  
 天将薄暮时,但见路边水泽渐多。再走得半刻,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泽,突然出现在眼前。
  
  钱公远见终于到了洪泽湖,心中甚喜。那洪泽湖方圆数百里,物产丰饶,人民殷富,也正是捐税最重的地方之一。多年来官逼民反,八卦教趁机在此拉拢民众入教,势力盘根错节,全无其他教门插手的余地。就算朝廷派兵围剿,也常常是无功而返。
  
  众人在湖边下马,但见湖上晚霞满天,红浸紫染,流光如水,景致极是美丽。萦萦不由地低呼一声,王祥也看得呆了。
  
  钱公远见湖面上静悄悄地毫无动静,面色铁青地向左右道:“孙老大怎么还不来接应?这趟差事若让他给误了,待我禀报郜教主,定要他好看!”
  
  谁知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湖面上忽然涌起一股大浪,浪花中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骑在一头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怪兽身上,踏波而来。
  
  那人一出水面,便哈哈大笑,高声叫道:“你他奶奶的钱二秃子!不好好在皖南整顿你的什么狗屁巽卦总坛,跑到我这里来干嘛?还火烧火燎地要老子连夜接应你,是不是他奶奶的犯了什么事,逃你的狗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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