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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作品:我的青春谁做主-剧本。。。

《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章

城里的人想留下,城外的人想挤进来,这个城是北京。
宁夏生宁夏长的钱小样站在人生旷野上,觉得自己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多到不知道往哪儿走,十字路口好歹还有四个方向的局限,旷野好像哪哪儿都能去,可哪哪儿都看不清方向。
前途迷茫,不代表胸中没有朝阳,小样胸中的朝阳特别灿烂,路标明晃晃指示着方向——北京。那里舞台已搭好、灯光已聚焦,只等她钱小样一跃而上,然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可北京——一直八千里路云和月,且近且远。
原因不在自身,钱小样自身很有优势。20岁的她对自己有透彻的认识和精确的评估,学习不好、没考上本科、中专念了个护士,表面好像一无是处,但她的缺点依存于优点,换言之,缺点全是优点转化来的,缺点背后藏的就是优点。举例说明:因为聪明,所以懒惰;因为她脑子比别人灵,懒得像别人一样勤奋努力,结果别人冲了,她还在起跑线上趴着;因为兴趣广博,什么都试,所以无一精通,杂而不专,任何东西浅尝辄止,狗熊掰苞米,爱一个扔一个;再比如,因为志存高远,壮志凌云,所以理想流于空想,弹丸之地施展不开拳脚,没必要脚踏实地,理想犯不着实现。
结论是:她这样一个有为青年,是极其极其不适合在小地方发展的,宁夏装不下她,能装下她的——只有北京。小样姥姥郎心平、表姐赵青楚、表妹李霹雳一水儿都在北京,经济条件优越,照说往北京发展顺水推舟、顺流而下,甭提多顺了,可她妈杨杉就是不让她去。
为什么?原因无他,小样对自己优缺点、强劣势的评估到了杨杉那儿,就归纳为一句话: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这就是理由。当妈的掌握理性、客观、远见,站在真理高度做出预判:别人家孩子适合放飞,自己这块料怎么都是瞎扑腾,适用约束,妈给女儿人生定了基调,就是平凡。
母女是世上最南辕北辙的一组人物关系,凡是杨杉主张的,都是钱小样反对的,平凡恰恰是她反对中的反对。人生可张狂、可失意、可乐极、可痛彻、可笑、可哭,就是不可平凡、不可寡淡、不可无聊。
钱小样生命里最拧巴的顶级版矛盾出现了:极向往自由,但极不自由。极追求自我,但极没自我。自由和自我的终点是北京,杨杉是绑腿、是镣铐、是绊脚石,她哪儿都去不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场压制自由与争取自由、甘于平凡与反抗平凡的斗争潜流暗涌,一触即发。
像所有乏味的双休日上午一样,钱小样端着乏味的锅,盛着乏味的油条豆浆,穿过乏味的京剧团大院,走回乏味的家。一把红缨枪从天而降,耍刀弄枪的京剧演员冲她喊:“小样,接枪!”她弯腰撂锅,回头望月,红缨枪坠落在手里,正赶上亮相。京戏是她爸钱进来大半辈子的营生,像所有她骚扰过的事业一样,会点儿,不专。这不,枪被她耍几下,改变飞行轨迹,直奔墙外而去,俨然成标枪,玩砸了。
玩砸的历史在小样生活里屡见不鲜,最差不过是现眼,这次后果最严重,像被扔出去的红缨枪变标枪一样,改变了她的运行轨迹。
枪杵在墙外一辆奔驰车前风挡上,驾驶座上西服革履的方宇被惊醒,睁眼看见百年不遇的场景:冷若冰霜的枪尖大义凛然指着自己,比噩梦还雷人。
方宇蹿出奔驰,钱小样蹿出大院,风马牛不相及、毫不搭界的两条线在红缨枪前交汇、接头。
方宇:“你的枪?”

小样:“你的车?”

俩物件相遇后,俩人接上头。

方宇:“这东西该从墙里飞出来吗?”

小样:“你车停的不是地儿,院儿里全是舞刀弄枪的,过会儿不定还飞出什么来呢。”

“还有理了!告诉你,车花了你可赔不起……”方宇的声色俱厉被自己一串喷嚏拦腰斩断,鼻涕眼泪蓬勃而出。

小样后退两步,逃出飞沫范围,用职业目光审视他:“感冒了你。”

方宇没好气:“开不了车,跟墙根儿底下眯会儿也不踏实。”

小样:“发烧吗?”伸手试探方宇脑门。

方宇拨拉开她手:“不知道。”

“白痰黄痰?”

“白的。”

“热伤风,吹空调吹的。”

“你怎么知道?”

“我是护士,带你去医院吧,打点滴开点药,好得快。”

小样用太极手法,先把对方吸引力从矛盾焦点上移开,再用不由分说的热情,把兴师问罪的气焰消于无形。在算计和感冒合围之下,方宇没劲和她掰扯,等他被安置在点滴室躺椅上,接受了护士钱小样一对一的专业服务后,完全忘了纠纷,双方相谈甚欢。小样暗笑:我不是人际高手,谁是?

方宇问:“你在医院上班?”

“本来休息,倒霉碰上你,又加半天班。”

“你扎我车我还倒霉呢,算你将功补过。”

“在倒霉问题上咱俩扯平了。”小样关注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她把话题往纵深开掘,“你干什么的?”

“你看我像干什么的?”方宇也会太极。

“这么年轻就开笨死,你爸特有钱吧?”

“我爸早没了。”

“你做生意?”

“算是吧。”故弄玄虚。

“做什么生意?”

“你还兼职警察?”

“还保密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叫什么名字?”

“钱小样,大小的小,样子的样。”

“小样儿!名字挺逗。”

“虽然不大气,但很可爱。”继续深入,“你哪儿人啊?”

“北京。”

“听出来了,我也是北京人。”

方宇横看侧看,怎么看她都不像:“北京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哪是我愿意来的?历史原因,没发言权以前爹妈就给发配到这儿来了。”

方宇明白了,她是一个时代的产物:“知青对吧?那怎么不回去?”

“他们扎根了,我一出生,命运和户籍就沦落在这里。”小样自顾自介绍起三代家史,“我姥、姥爷在北京,都是大知识分子,我妈姐儿三个都在北京长大,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妈年龄最小,本来能留京,就因为她跟我爸早恋,姥为拆散他俩,把她跟我二姨对调,发配到这儿来了。”

“结果也没拆开。”

“你怎么知道?”

“拆开不就没你了嘛。”

“我妈前脚到,我爸后脚就追来,两人往这一偎不走了,山高皇帝远,我姥鞭长莫及,想什么都没辙,就这样,我好好一北京人变成宁夏人。”

“那你家后来也没想再回北京?”

“他俩没一个有追求的,谁也不惦记回去,我爸就喜欢京剧,调到京剧团就满足,我妈就喜欢我爸,守着我爸就满足。他俩知足我可不知足,这地方能比北京吗?北京才是适合我展拳脚的舞台,我从小就喜欢北京,一放假就去姥姥家,房子特大,四室两厅,卫生间就有俩,能住两家还富余。”

“那你回北京发展有优势啊,你妈干吗不让你去?”

“死心眼呗!我没考上大学,念的卫校,前年毕业想去北京找工作,她说我没本事,去了也是瞎混,死活不让去。我表姐是北大学法律的研究生,表妹十六岁就被我二姨送英国留学了,我妈觉得就我不争气,给她丢人。”

对这位仍然和父母进行初级阶段斗争的同龄人,方宇深表同情:“晕死,一点现代观念都没有!她越这么想,你越得去北京,混出个样儿来给她看看,让她为低估你感到惭愧。”

“我就是这么想的。”小样发自肺腑地憧憬,“身未动,心已远。”

方宇看不得纸上谈兵的主儿:“光坐着想管什么用,行动呀!”

“你说我该怎么行动呢?”小样一副迷途羔羊状,既是抛砖引玉给对方下套,又渴望他在杠杆一端帮她加一点决绝的重量,一石两鸟。

方宇被牵着鼻子,稀里糊涂扮演上她设计好的角色:“我有个建议,就看你有没有魄力。”

“说!”

“我明早回北京,你可以搭我车一起走。”

小样双眼放光:“明天就走?坐你的笨死?”

“敢吗?”

“有什么不敢!先不告诉我妈,等到了北京,生米煮成熟饭再说。”眼珠一转,开始算经济账,“搭你车要花钱吗?”

“照说不该让你白搭。”

“你肯定不缺钱,我又没什么钱。而且你一人开车也闷得慌,我陪你说说话,总比听收音机强吧,再说你感冒还没好,我可以随时照顾病情,怎么都是你划算,你肯定就是这么想的,才建议我搭你车走,对吧?”

方宇乐了:“你要长了毛比猴还精呢,不去北京混可惜了。”

“那说定了?”

“我明早7点出发,晚了可不等。”

“我准时到!”

用一小时把冤家变成司机,钱小样又一次印证她对自己的评估是对的,零成本迈出第一步,她没有头脑优势谁有?她不去北京,北京都不答应!这一夜,计划在父母无知无觉中暗度陈仓。

西部的天空,刚蒙蒙亮,老旧居民楼二楼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钱小样反抗杨杉压抑的革命风暴掀开实质性的第一章,她把乏味远远甩在身后,奔向自由,奔向精彩!

国道的风穿过车窗,吹拂在脸上,小样觉得连风都褪去乏味,充盈兴奋,这一刻理想的风帆前所未有鼓胀,所有与壮志凌云、大展宏图、蓄势待发相关的词汇都可以形容此时的心境,但同谋的提问把她拉回现实,增添一些些小茫然。

方宇问她:“到北京打算接着当护士?”

“我有病啊?大老远跑北京去,还接着伺候病人。”

“白衣天使有什么不好?不爱伺候病人,你上什么护校?”

“我那是没辙,分儿只够上护校,我妈逼我报的。”

“那你想干什么?”

小样被问住,踌躇满志的胸怀里多是情绪,落到实处的不多,她这么涉猎广博、多才多艺,还真不好定向:“具体没想好,反正挣钱越多越好!你说医药代表怎么样?也算跟我专业沾边。”

“就是从药厂往医院倒腾药,把药倒腾得倍儿贵那帮人?”

“怎么让你一说,听着这么别扭,医药代表干好了挣得特多。”

“你真不枉姓钱,长了个钱串子脑袋,肯定不光我一人这么说吧?”

“喜欢钱有错吗?谁不喜欢钱,不想过好日子?”

“长得不算难看,想过好日子,嫁个有钱人不就齐了?”

“有钱我没意见,可也不能光嫁给钱,还得有感情,不然我成什么了?”

“还挺纯。”

“当然纯了。不过我真挺喜欢钱的,这点随我爸,你猜我爸叫什么?”

“钱串子。”

“去你的,你才钱串子呢。”

“那你爸叫什么?”

小样大声宣布:“钱进来!”

方宇笑喷:“那不还是钱串子嘛。”

小样不笑,方宇提的是个问题,她追求理想的愿望迫不及待,可理想具体是什么呢?她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过去光致力于争取机会,现在机会来到眼前,她才想起该思考一下:如何使用机会?

在钱小样如脱缰之马、离弦之箭之际,钱进来推开女儿房门叫吃早点,这才发现留在桌上的告知书,随即,噩耗被他喜气洋洋地传到杨杉耳朵里:“媳妇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闺女离家出走了!”

在对待女儿的问题上,钱进来一向对老婆杨杉阳奉阴违,但小样拒绝把她爸发展成盟友,因为一到要他表明立场的关键时刻,钱进来无一例外都会被统一到杨杉那条战线上去。所以即使知道他不反对、也不阻拦自己去北京,小样也没把计划提前泄露给她爸这个“精神同盟”。

女儿出走,杨杉并不惊奇,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在无数次正面请示、侧面央求被驳回以后,女儿终于付诸行动。

覆水难收,小样这时站在离家400公里外的高速公路加油站超市里,对货架上的公仔小熊一见倾心。方宇加完油,走进来见她和公仔熊相视傻笑:“几岁啊你?”不由分说拽走,小样粘连的脚步、流连的眼神述说着浓烈的热爱。方宇心里好笑,N块钱的东西就拔不动步,这妞儿还真淳朴!

继续上路。

消息走得比车轮快,北京姥姥郎心平、姥爷杨秉恒接到三女儿杨杉的电话,当妈的要亡羊补牢,反正闺女是奔姥姥家去的,干脆布张网,让老两口帮着收口,到时候网着小样,哪儿来回哪儿去。

奔驰驶入夜色,北京不可能连夜赶到,方宇宣布:“找地方吃饭睡觉,明天白天再走。”

“还要过夜?”小样事先没预见过这种半生半熟、孤男寡女的窘境,又不能否定方宇的提议符合需求。

“我没开夜车的习惯,再说还病着呢,你要想连夜赶路,就去搭别人车。”

“那不行,我一个女孩儿,长得也不寒碜,夜里搭车多不安全啊。”怎么都存在不安全因素,两害相权取其轻,小样决定还是跟他凑合,“咱睡哪儿啊?”

“路边有汽车旅馆。”

小样声明:“我可没钱。”第一个永远想到钱,她最不缺经济意识,这也是优势。

“没钱跟我住一屋,不额外增加成本。”

这要求也很人性,小样无法反驳,只好走着瞧。

到了汽车旅馆前台,形势朝着小样希望的反面一骑绝尘,服务员宣布:“就剩一个双人间了,要不要?”

方宇前仰后合,小样目瞪口呆:“不会吧?真就剩一间?”

“就一间!”

方宇一脸坏笑,藏都藏不住:“那你说怎么着?”

“要不你睡车里?”

“你倒会安排,凭什么呀我?”

“那我睡车里,凑合一夜。”

“不行!我还不放心车呢。”

“那怎么办?”

“住一屋,我能吃了你?”

小样斜睨他,对方包藏的祸心一目了然,但她掌握着他一无所知的东西,权衡后她表态:“住就住!”

方宇吩咐:“开房!”

走出卫生间,方宇只穿内裤、肉色泛滥的轮廓刚一跃入眼帘,小样赶紧把眼睛蒙上,“妈呀”一声惨叫。

方宇玉体横陈、泰然处之:“至于吗?没见过?”

小样抗议:“你至于吗?脱成这样。”

“我睡觉就爱光着,要不是考虑有外人,我连裤衩都不穿。”

得,短裤对她也算人性了,小样不看他,不脱T恤,不脱长裤,武装齐整,爬上另一张床,闭眼。

方宇不打算入睡,隔床问她:“你怕我?”

“嗤!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干吗穿那么严实?”

“我不像你,暴露狂!”

方宇起身,瞬间横陈到小样床上,跟她一被之隔。

小样噌地坐起,高度戒备:“你干吗?”

“睡不着,咱聊会儿天。”

“聊天不用坐这儿,回你床上去,盖好被,别凉着。”

方宇就坡下驴:“是挺凉,给我盖上点。” 伸手掀被,妄图钻进被窝。

一掀一按,被子被两人拉锯扯锯,小样死活不松手:“你到底要干吗?!”

“和你亲热点。”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算是吧,你也挺喜欢我,能看出来。”

一搭眼有点意思是肯定的,不然也不能借他离家出走,但有意思不代表她能接受不正常的快进,小样对爱情态度严肃端正,申明立场:“我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你要想跟我好,咱俩就正经谈恋爱。”

“那现在就开始恋吧。”

“不是这么个恋法!”

“那怎么恋呀?”

“反正不能这样,你先回你床上去。”

“我就想睡这张床。”

“那我去那张床。”

方宇抱住小样,刻不容缓,动手动脚。

小样发出最后通牒:“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方宇不知底细,还油腔滑调:“那就别客气了。”

他失去被饶恕的机会,顷刻间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方宇发现自己脸朝下扣在床上,双手反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万万没料到小样劲有那么大,三下五除二的工夫,他就颜面扫地。

为防止对方反扑,小样一不做二不休,骑坐着方宇,扯过丝巾,把他两手腕捆在一起,脚还踢腾,就抽出他裤子上的皮带,把两腿也扎上。方宇一动不能动,小样踏实了。

“你他妈捆我干吗?放开!”

“让你乱来,是不是早憋着坏呢?”

“是女的吗你?也太蛮了吧!”

“说对了,我真不是一般女的,姑奶奶学过6年刀马旦,收拾你,小菜儿。”

“碰上你我算倒八辈子霉!赶紧给我解开!”

“不行,解开我不踏实。”

“解开再碰你一下,我就不是人!快解开,让我睡觉!”

“好,让你睡,啊。”小样一扫暴力,把枕头给他垫在脑袋下面,盖好被子,“你不想睡我床上吗?乖,睡吧。”

“我这样能睡吗?!”

“没什么不可以,你行。”小样爬上另一张床,安然仰倒,熄灯入眠。

方宇哀号:“快给我解开!!”

黑暗里传来温柔回应:“睡吧,明天一早还赶路呢,晚安。”

“钱小样!我杀了你!”

一声嬉笑,方宇被丢弃在无边的黑暗里,置之不理。

阳光扎醒眼睛,前所未有的痛苦感陆续回到方宇身上,僵硬、麻木、痛入骨髓,他醒了。

噩梦精神抖擞出现在眼前:“醒啦你?”

“赶紧给我解开!”

“早解开了。”

“那我怎么动不了啊?” 他还以双手双脚被捆的姿势睡卧,没感觉丝巾、皮带已被解除,僵过头,定格了。

“我给你治治。”小样过来抓住他,两手往两下一错蹬,连掰带抻,方宇惨绝人寰地叫唤。

一待恢复行动能力,他就蹿下床,穿衣套裤,进卫生间洗脸,带着加速度和气流,子弹似的满地游走,射出房门。

“跑那么快干吗?你这叫恼羞成怒吧?”

方宇义愤填膺,企图甩掉昨晚的奇耻大辱,走到奔驰前,一掏兜,车钥匙不见了。钱小样迈着方步来到身后,手里晃着车钥匙。方宇一把夺过,两人分别冲刺向正副驾驶,同时拉门、落座。

“想甩了我?没门!”

玩动作暴力,方宇完全不是这蛮妞儿的对手,全面落败,认栽,上路。

小样理解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栽面到家的羞愤交加,她决定站在被害者升华成迫害者的战略高度,给方宇予宽容。

“气性够大的,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了?昨晚上明明是你……”
方宇一声断喝:“别跟我提昨晚上!”

“知道惭愧?不好意思了?说好陪你聊天抵车钱,不说话可是你吃亏啊。”

“碰上你我亏大了。”

“心胸狭窄。”

“你还心狠手辣呢。”

“你是不是觉得连个女的都打不过,太没面子?其实你不用觉得丢人,一般男的都打不过我。”

“你也算个女的?”

“我怎么不算女的?要没点身手,昨晚不就被你欺负了吗?”

“别跟我提昨晚上!”

“你还有心理创伤了?倒像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要真是坏人、下死劲,我一女的怎么也不是个儿呀,还是因为你怜香惜玉。”小样一边心理辅导,还不忘教潜在对象恋爱技巧,“你是一直被女孩惯着才那么鲁莽,上来连弯都不拐。其实你不懂,女的都喜欢含蓄,先得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么的,哪能一点过程都没有,上来就那样啊?太不浪漫了。”

方宇一点不领情:“不劳你教我怎么谈恋爱。”

“别看我比你小,感情肯定比你细腻,咱俩要谈恋爱,还真得我教你。”

方宇又一盆冷水兜头泼回来:“谁要跟你谈恋爱?别臭美啦!”

这有点伤自尊,小样奋起反击:“不想恋爱你干吗对我那样?”

“我想那样的姑娘多了,恋得过来吗?”

“那你就是流氓!”

“流氓碰上二百五,谁也别说谁。”

算了,孺子不可教!剩余的旅程,小样对方宇置之不理,把他当成一插曲、一司机,到北京就忘脑后去,她也恼羞成怒地这样计划。

华灯初上的时候,北京到了。

小样抑制不住激情,把头伸出车窗,兴奋地挥舞丝巾,高声歌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方宇忍无可忍,抗议:“有病吧你!唱的叫什么玩意你这是?”

“没听过吧,这歌叫《北京的金山上》,我爸小时候教我的。过去的意思是农奴翻身做主人,按今天的意思,没钱人到了北京,沐浴到北京的阳光后,就变成有钱人了。”

“你真是你爸的女儿,干脆把名改了得了。北京有一个KTV叫钱柜,打开业就花花地进钱。你这么想挣钱,我给你改个名,保证吉利。”

“叫钱箱。”

“没那么好听,叫钱缸。”

小样继续不答理他,她此刻心情不是小好,是大好!已经站在理想的土地上,还和一个从此陌路的人计较什么?

方宇把奔驰车开进一家汽车修理行,扔给小样一句话:“下去,自己打车走。”

“这是哪儿呀?你就把我扔这儿不管了?”

方宇从后备箱里揪出行李,扔给小样,从此和蛮妞儿相忘于江湖,彻底对昨晚的尴尬记录失忆。

小样出了车行,四顾茫然,一回头,隔着玻璃窗,见方宇把车钥匙交给一个中年男人,两人走到奔驰车前检查车况,最后男人塞给他一个厚信封。方宇抽出一沓钱,点着出车行,被她直冲冲问到鼻子上。

“那是谁啊?你怎么把车给他了?”

“我们老板,你怎么还不走?”

“老板?你就在这破地方上班?你不是做生意的吗?”

“这怎么就不能做生意了?你管那么宽?”

小样恍然大悟:“这笨死不是你的!”

方宇不理她,走向旁边一辆挎子,骗腿儿骑上去。

小样追过来揭穿他:“骗子!吹得天花乱坠,闹半天就是个接车的。”

方宇一板一眼纠正她:“什么接车的?告诉你,我是技师,一流的汽车技师!懂吗你?”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小样听见他说,“奶,谁是秀春?我不见!您能不能别整天东拉西扯瞎介绍,我有女朋友了,您就踏实吧,没骗您,行行行,哪天带回去给你看。”

至此,以开奔驰、西服革履小开形象出场、对身份故弄玄虚的方宇全面露底,小样给他重新定位:“大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连你奶奶也骗。”

“管得着吗你?”方宇从兜里摸出样东西扔给小样,“滚!”

小样接住,看见手心里躺着她在高速公路休息站看上的那只公仔小熊:“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

“顺的。”方宇发动挎子就走。

“等会儿,送你一句话!非常高兴认识你,这一路我对你的总结就是:骗子、流氓加小偷。”

对于自己获得如此登峰造极的评价,方宇的回应是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小样揣着公仔小熊,辗转摸到姥姥家门外,应门的是表姐赵青楚,姐儿俩用尖叫加击掌,庆祝会师!

青楚是小样欺上瞒下计划的唯一知情人,从小到大,她是表妹钱小样、李霹雳的盟友,虽然处处比表妹们有正事,但从来不耽误和她俩狼狈为奸。青楚、小样好比是事物的两面,小样反,青楚就是正。她北大法学院硕士刚毕业,是出类拔萃的代言人,奔社会精英而去,将来站在金字塔尖上,一言以蔽之,永远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作为一直被进行比较的正反面教材,小样、青楚分处下层、上层两个建筑。杨杉认为闺女是铁定嵌在塔座的那种大多数,小样坚决反对她妈的鼠目寸光和盖棺论定,和青楚有差距她不否认,但小样认为环境是造成差距的原因,她还深知语言的反驳虚弱无力,唯一有力的是事实,只有付诸行动才能以身证明:她完全可以通过努力奋斗提升自己的建筑楼层,只要给她对的土壤、对的阳光雨露,她就会生对的根,发对的芽。

此刻,不管人在上层还是下层,姐儿俩进行的斗争一样初级——和自己妈抗争。小样为挤进北京上蹿下跳,赵青楚也在为留京运筹帷幄。

青楚妈杨怡是杨家三个女儿的老大,杨尔、杨杉的大姐,她把女儿卓尔不群的成长归结为自己教育的成功,而她教育孩子的核心就是掺和,从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本升研,没一步她不掺和的。

尽管个性独立的青楚渐渐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尽管掺和的影响力日益萎缩,退化成瞎掺和,但杨怡始终坚信:女儿今天的优秀是她给打下的坚实基础,孩子好比一艘航向正确的帆船,她是老练的舵手,她要继续把女儿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坚定不移掺和下去。

在对待青楚毕业留京还是回沪的问题上,双方第N次方出现分歧。青楚喜欢北京,想留下,开展自己的职业律师生涯;杨怡却不由分说,利用过世丈夫的人脉,安排青楚进复旦当老师,她认为当大学老师稳妥、清闲,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丈夫过世、自己独居,女儿是余生唯一的依靠。

和小样一样战略,明沟不成,就暗度陈仓,在杨怡按部就班运作上海接收的同时,青楚紧锣密鼓面试了京城几家律师行,然后等待哪家宣布聘用,生米煮成熟饭。

小样VS杨杉、青楚VS杨怡,母女之战即将同时打响!

小样进门就抒情:“姥爷姥姥,你们朝思暮想的外孙女看你们来了!”郎心平敦促她给家报平安,小样拨通电话,用力所能及的最快语速突突几句:“报告妈,我到姥姥家了,你放心吧,先别急着骂我,姥爷姥姥还等我说话呢,挂了。”躲过杨杉第一波峰的斥责,马不停蹄拉拢统一战线:“姥爷,我来你高兴吗?”

“怎么不高兴?就是下回别离家出走让我们担心,来看姥爷、姥姥光明正大,你妈不能拦着。”

“还是姥爷、姥姥开明,通情达理,我要从小跟着你们,准比现在有出息。”

青楚帮她垫话:“现在开始也来得及,跟姥爷、姥姥一起熏陶熏陶,特长气质,看我就知道了。”

小样表态:“从今天起,我要通过努力,向姥姥、姥爷超凡脱俗的气质靠拢。”

二老被俩宝贝外孙女逗得笑逐颜开,把杨杉让帮着收网的嘱托扔到脑后。

小样试探口风:“姥,您同意我留下了?”

郎心平:“都来了,不留下怎么着?一会儿我给你收拾间屋子。”

小样踏实了,她的敌人只有杨杉一个,远在宁夏孤军奋战,北京这里全是帮她实现理想的助推器、同盟军,还能不走向成功?

夜里,姐儿俩并排躺在床上,总结前一阶段战果,展望下一阶段目标。

小样:“小时候就盼着咱们能在北京一起生活,现在终于实现了,爽!”

青楚:“就差霹雳,她要知道了,肯定特羡慕咱们。”

“你确定能留京?大姨不是坚持让你回上海吗?”

“才不听她的呢,我去几家律师事务所应聘过了。”

“万一聘不上呢?”

“一家聘不上就再聘第二家、第三家,反正我要留在北京当律师,而且要当个成功的律师,有一天创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这是我的理想。”

“奔女强人去了,行,我看好你!”

“你呢?来北京有什么目标?”

“我的终极目标是过上好日子。”

“太虚了,先说眼前目标是什么,想找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想想,你学过几年京剧,有两把武艺,护校毕业,当过护士……”

“这俩pass,我都不想干。”

“找工作不能太盲目,得结合自己特长,比如我是学法律的,就奔着当律师,目标清楚就容易实现。”

“你学法律是自己选的,我那俩特长一个是我爸挑的,一个是我妈挑的,没一个是我喜欢的,而且哪个特长都不够长。”

“那你自己喜欢干什么?”

“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好。”

“这样吧,先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边干边想,目标想清楚了就去努力实现。第一步,明天给你换造型。”

“就这么定了!”在青楚点拨下,小样胸中朝阳重新灿烂起来,理想不清晰没关系,谁青春没迷茫过?反正大方向是光明灿烂的,她只要大踏步前进就是了!小样一跃而起,踩着床垫挥斥方遒,“明天起,向着我们的花样年华、灿烂未来进发!向钱向钱向钱,我们的队伍向钱进……”

青楚伸出一个扫堂腿,把小样仰面朝天撂倒在床上,气冲云霄就此夭折。

第二天,青楚亲手打造,用一下午时间帮小样完成了省会城市到首都的形象跨越,从头到脚、连内心都焕然一新,属于钱小样的时代来了!

姐儿俩在茶餐厅喝下午茶、摊一桌子报纸满世界踅摸招聘职位时,像每次都抢先别人几个身位撞线一样,属于青楚的时代先一步到来。著名律师行——邢功成事务所通知青楚面试通过,下午3点报到,与邢律师见面。青楚等的就是这个,她有把握它能到来,一切尽在掌握。一小时后,青楚走进业内大名鼎鼎的邢功成律师办公室,没料到对方开门见山就问:“你姥姥是郎心平教授?”

这是青楚从小到大最不愿对外提及的社会关系,她有个法律界学术泰斗级、参与制定国家大法的姥姥,但唯恐沐浴半点儿她的光芒,因为那样证明不了自己。要知道,证明自己可以,是最给青楚成就感、最让她快乐的事情,照顾和恩惠像美味蛋糕上的变质杏仁,非常败兴。

青楚只好回答:“对,怎么了?”

“那天面试,你怎么没提她?”

“提她干吗?她是她,我是我。”

“提她也许能帮你省点事。”

“那你们要我是因为我符合要求,还是因为我有这么个姥姥?”

邢律师往椅背上一靠,笑:“都有。”

“我希望这事和我姥没关系。”

“你这么有个性,我就直说,原则上我们不愿要刚出校门的生瓜蛋,满脑子理论全是死的,两三年也上不了手,摆设,没用。”话锋一转,“但你条件不错,希望你上手快点,我这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时间替你交学费。”

青楚心里别扭,进邢功成律师事务所是她期盼的机会,但她不期盼以这种方式获得:“我一直拿奖学金,都是自己掏学费。”

玩笑里藏着个性,邢律师立刻断定这不是一个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的女孩,既然她不需要私对私,那他就公对公:“年少气盛不是坏事,但我提醒你,这儿硕士、博士多了,年少气盛在我眼里一分钱不值,我要的是经验,是实用。”

来日方长,青楚暗自蓄势,面对挑战,从小到大她态度是放弃口舌争辩,以行动回答。恩惠得来的机会不是她的错,证明自己需要的不是骨气,是智慧。

晚上,青楚去赴北大同学聚会,这些镶金才俊们都在为貌似光明、实则茫然的未来踌躇,青楚尘埃落定、花落名家自然惹人羡慕,她总那么出类拔萃,总能聚焦别人目光在她身上,高两届的医学院学兄高齐就是其中之一。

高齐的劣势是平常,优势也是平常,因为不起眼,引不起青楚兴趣;也因为不起眼,招惹不到反感。潜移默化,春风化雨,成不了心仪女孩子的真命天子,倒也能混成好姐妹,面对这种造化,他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哀?高齐没读研,进北大医院工作3年,从住院医熬到主治医师,先一步解决了房车问题,在安身立命层面领先同学们一个身位。这让他在久违重遇青楚时,增添了些许自信,倾慕春风吹又生。他眼神滑过众同学,落点在青楚脸上,所有同学心领神会,基于高齐在大学打下的人缘基础,大家乐于成人之美,也为防止青楚肥水流了外人田,此起彼伏纷纷起哄,给高齐造势。

“咱们这伙人一半都结婚了,剩下一半也抓紧。”

“现成的一对完美组合,大家看见了吗?”

“明摆着,医生加律师呗。”

青楚明白:“你们这是要强行速配啊?”

“研读完,律师也当上了,该考虑要紧事了吧?”

“青楚可不像咱,人家志存高远,结婚算什么要紧事?”

“再不一般也是女人,再高远也得恋爱结婚,我们要帮高医生鼓起勇气,吹响进攻的号角。”

青楚一笑了之,整个大学期间,她从未陷入过恋爱,属于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未必可耻,她要的是质量,不是数量的堆积,周围充斥滥男怨女的劣质爱情,见多了,自己怕被糟爱情恶心,宁缺毋滥。

高齐望着她,虽然被营造出近在咫尺的距离,但他依然觉得她可望而不可即,像在大学一样,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开车送她回家。

“谢谢你送我。”

“知道你是被迫的,他们老开咱俩玩笑,你特烦吧?”

“不至于,以前在学校他们也没少开咱俩玩笑。”

“他们都是帮我垫话呢,那会儿全宿舍都替我着急,包子老骂我〖XC<2.TIF>,JZ〗,替我编好词我都不敢跟你说。你……真还单着呢?”

“单着呢。”

“我也是,你眼光还是那么高?”

“我是不想早早过上庸俗的生活。”

“我跟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不显老啊。”

“我比那会儿有自信,有些话那时候不敢跟你说,现在我……”高齐鼓起勇气,决定一搏,即使没戏,试都不试一下,岂不遗憾?可惜他运气太差,好不容易鼓回勇气,打岔的闻风而至。

有人敲青楚一侧的车窗,转头一看,小样脸贴在车窗上,往里窥视。

青楚解释:“我表妹。”

高齐跟青楚下车,看见嬉皮笑脸的钱小样。

“高齐,我大学同学。这是我表妹。”

小样热情洋溢,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钱小样,刚来北京,你干什么的?”

“我在北大医院当医生。”

“我是护士,咱俩同行。”

“这么巧,很高兴认识你。”

“我姐身边的人你肯定都很高兴认识。”

参照青楚的若即若离,小样的阳光普照让高齐温暖许多,他笑着对青楚说:“你妹挺可爱的。”

小样给杆就爬:“大家都这么说。”

今晚失去表达机会,高齐告辞:“你们姐儿俩上楼吧,我走了,再见。”

小样追着表达热情:“再见,没事常来玩。”车走远了,她还挥手致意。

青楚哭笑不得:“瞎热情什么?他来玩你接待?”

“你准男朋友,我不该热情点吗?”

“谁告诉你他是我男友?边都不沾。”

“那就是追你呢,挂相!”积极掺和意见,“长得帅,又是医生,我觉得不错。”

“我没觉得。”

“相当不错!”

“一点没觉得!要不介绍给你得了。”

“我觉得可以!”小样也不客气。

姐儿俩来到家门外,青楚正掏钥匙,门开了,她妈杨怡出现在门里。

青楚目瞪口呆:“妈,你怎么来了?”

小样在身后刚叫声“大姨”,她妈杨杉继而出现在门里。

轮到小样目瞪口呆:“妈,你怎么也来了?”

俩闺女、俩妈,门里门外、大眼瞪小眼,女儿又看见妈给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伴随她们二十几年的成长,妈妈们幅员辽阔、围追堵截、锲而不舍地把持她们的人生,事事要替她们做主。

这回,又来了。


《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5章(3)

“20万?”

“人都瘫了,一共让你赔30万,算多吗?”

“那我只能把奶奶房子卖了。”

小样情急插话:“那让奶奶住哪儿?”瞥见杨杉一道寒光射来,提醒她没有发言权。

杨杉:“怎么筹钱是你的事。”

“行,阿姨,您意思我清楚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我尽快答复您。”

方宇渐远的背影有些佝偻,小样看见他肩上无形的重量,一个错误足以压垮一个人,甚至两个人。

杨杉问到女儿脸上:“你是不觉得我凶神恶煞不讲理欺负他?”

“没有。”

“那你是不是想帮他求情,替他开脱?”

“没有,我连自己都不开脱。”

这是母亲意料之外的答案,第一次,女儿将责难照单全收,带一股子义无反顾的味道,杨杉真真实实感觉到:小样变了,但变向何方?她不知道。

向方宇索赔的事儿在杨家内部引起不同反响。

杨尔:“交通事故科怎么认定的责任?”

杨杉:“人家说这不是常规交通事故,双方本来认识,又不是由于意外造成的,很难具体认定,两边都有责任,各打五十大板,让我们自己私下协调,协调不成就诉诸法律。”

杨尔:“那方宇要真赔不出20万来,你准备打官司吗?”

杨杉:“没想好。”

郎心平:“真没钱,就算法院判他赔20万,没执行能力也白搭。”

杨怡:“他不还有房子可卖吗?大不了咱申请强制执行。”

青楚:“房子是方奶奶的,强制执行也执行不到那儿去。我觉得打官司不是好办法。”

杨杉叹气:“我倒希望他能借来钱,别卖老太太房子。”

杨尔:“你是不是也有点不落忍啊?”

杨怡:“其实我也不忍心,可想想咱自家人愁还发不完,就不好意思对他心软。”

郎心平:“硬也是你,软也是你,话都让你说了。其实我觉得方宇能在出事后第一时间把10万存款给小样,至少说明他有负责任的态度。”

杨尔:“他说卖奶奶房子也算诚恳,可要真卖了,对他家老太太是不是有点残忍?”

杨杉:“我心里也别扭,弄得像我欺负人家似的。”

杨尔:“我出一主意你看成不成?现在你手里的钱暂时够用,要不先让他打个20万的欠条,两年内凑齐了给你?”

被无形剥夺发言权的小样挺身而出:“妈,这欠条我来打。”

“你要替方宇打欠条?”

“我不替他,替我自己。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我欠你和爸,我保证以后爸的康复治疗费我来挣!你别再管方宇要钱了。”

这次表态,在小样以往历次宣言中,既不是声音最高,也不是态度最坚决,杨杉感觉却是最掷地有声的一次,让硬不起来做恶人、又软不下去做好人的母亲左摇右摆。

就在杨杉软硬不是的当口,方宇回信,小样一字不差转述:“方宇说奶奶同意卖房,他已经去房屋中介登记上了,房子估价二三十万,现在有价无市,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只能挂牌等着。他说实在不行,能不能先给咱家打一欠条?等房子一出手,他就把钱给咱。”一口气说完掉头逃窜,多说一句,情绪就当场决堤。

做好人?还是恶人?杨杉该有个决断了。

钱进来:“再多说一句,咱闺女非哭了不可。媳妇,我对此事有表达意见的权利吗?”

杨杉:“我什么权利也没给你剥夺呀。”

“谨慎问过总没错,省得一出口就被###。”

“你想反对我?”

“不敢,建议,对那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

“谁杀人了?”

“用词不当、用词不当,这么说,高抬贵手,放人一条生路,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们都这么善良豁达,就我一人斤斤计较,是我要用那些钱呀?我这么做为谁呀?”

“为我、为我,小的知道,其实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无论表面怎么铜墙铁壁,都改变不了心里一汪柔情的本质,这就是你。我知道你其实不忍心让人家奶奶没地方住,算了,别逼自个儿非演黄世仁他妈,真让人家赔个倾家荡产,我打赌你第一个受不了、过不去。媳妇,放宽心,钱是王八蛋,你把它当回事儿,它就跟你装大爷,我半辈子没服过它,这回打算杠到底了,就不被它牵鼻子走,看它能把我怎么着?!”

杨杉叹息,20年夫妻,只有钱进来知道她压根儿没有作恶人的潜质,装都装不长。罢罢罢,不难为方宇,就等于不难为自己。杨杉开出一张10万的收条,交到方宇手上,点到为止,从此两讫。

“你以为我不跟你多要钱,就表示原谅你了?你以后就能心安理得了?做梦!告诉你,我是不想再跟你瞎耽误功夫,不然就以你毁了我们家、毁了她爸后半辈子,10万,连个角儿都弥补不了!”

“阿姨,我一点没觉得心安理得,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是废话,但我真是这么想的,无论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事,我都愿意出一份力。”

“不需要!钱赔完了,你用不着再装好心,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恨你,这辈子我还没恨过谁呢。别让我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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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5章(2)

“银川情况我不太了解,应该会比北京低,但也不会是小数目。无论在哪儿做康复,要想长期坚持,对任何家庭的经济承受能力都是考验。所以很多病人因为承受不了压力,干脆放弃康复治疗。不过阿姨,我提醒你们:一旦错过最佳康复时机,就永远失去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了。”

沉默旁听的小样突然开口:“我们绝不会放弃!”

放弃容易,坚持才难,谁都知道这道理。几十上百万的康复费,搁在谁身上都会倒吸冷气,杨杉、小样母女刚爬出一个谷底,仰头就见面前矗立一道山峦。

杨杉皱着不展的眉头回到杨家:“听高齐算完账,我心都凉了,这就是个无底洞。”

郎心平拿出自己和杨怡、杨尔集资的存折:“这是我和你俩姐凑的,杨尔4万,我和杨怡一人两万,拢共8万,你先拿着。”

“妈,我不能要你们钱。”

“废话!你是我亲闺女,她俩亲妹,你不要我们钱,还要谁钱?我问你,要是你大姐二姐遇上难处,你能看着不管?”

“我……”

“我什么我?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这时候还啰嗦什么,拿着!”

杨杉无法拒绝,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珍贵,亲人给的,正是她需要的。

郎心平知道一笔钱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给她宽心:“我心里也有笔账,这8万加上你自己的存款,头一年应该能应付。以后需要咱再想办法,横竖有家人呢,不用心慌。瞧瞧,我一个劲打气,倒把你眼泪打下来了,哭什么?没出息!跟钱进来过二十多年,怎么也没染上点他那股子傻乐呵劲儿?”

杨杉禁止自己一筹莫展下去,得到援手已足够多,唯一能回馈亲人的就是笑对一切。今天别人帮你,明天你反过去回报,被帮助时别觉得理所应当,帮助时别指望人感恩戴德,无论西瓜还是芝麻,多大的温暖都是情分,感恩、付出、回报,人情就是如此循环往复,一家人也得这么处。

当晚杨杉照会小样,让她第二天约见方宇:“前一阵子顾不上,现在该跟他说说赔偿的事儿了。”小样掏出银行卡,先替方宇争取个好态度:“这张卡是他的,里面有10万,手术预交5万,还剩5万,他一共就这么多钱,都给我了。”杨杉一声冷笑:“你觉得他赔10万就够了?高齐说康复治疗要花多少钱,你又不是没听见?”

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杨杉对方宇的怨恨如纪念碑被镌刻下来,无法撼动。第二天,方宇应招而来,双边会谈,小样列席旁听,没人剥夺她发言权,也没人给她发言权。

杨杉:“既然谈赔偿,我就开门见山,先给你报个数,小样她爸今后几年的康复治疗和修复手术加护理费用,少说也得七八十万,这账是医生算的,不是我编出来讹你的。”

“阿姨,七八十万我肯定没有,但您放心,我闯的祸我一定负责到底。”

“别跟我说漂亮话,一点实际意义也没有。负责这俩字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你们这些孩子,有些词儿整天在嘴里出出进进,可有多少人明白它什么意思?更掂量不出它的重量。负责?你怎么负?负得了吗?除了经济赔偿,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可七八十万……”

小样看不了方宇被钱压得抬不起头,替他悲哀,更替自己悲哀,头扭向一边。

“没说七八十万都让你出,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事不全怪你,小样至少有一半责任。我不想为难你,出了10万,再赔20万,这事就了结,以后我家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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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5章(1)

一碗豆汁儿加一摞资料,拯救一个沦陷的灵魂,谈笑风生回归到钱进来身上。

钱进来:“凡事有利有弊,我越琢磨越觉得这话是真理,连我瘫了这事都有利。”

来探视的杨怡、杨尔面面相觑:“有什么利呀?”

“以后杨杉再不会让我干家务活了,而且我还可以随便支使她。”

“听着不赖,那弊是什么?”

“这不明摆着,我失去行动自由了,想去哪都得求她,以后更不敢得罪她了。”

杨怡:“以前光觉得你贫嘴,现在发现你还挺坚强,有点男子气概。”

“大姐,头回听你夸我,这也得算利。反正已经这样了,愁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既然日子还得照样过,就打起精神好好过,起手烂牌是运气,能把烂牌玩好是本事。”

小样感慨丛生:不能选择活着的形式,但可以选择活着的质量。自己过去孜孜以求的是获得某种成功的形式,为形式所累、为形式所困,如果放下求之不得的形式,幸福也许近在咫尺,它和形式无关,只与你内心感受有关,其实每个人自己就能主宰幸福的有无。意识到这点,她突然豁然开朗。

杨家人撤退后,霹雳全副武装,口罩墨镜,趁夜色潜入医院,看望钱进来。表姐妹在花园碰头,上次聚首还是在雷蕾家宣言“我的青春我做主”,几天后,物是人非。

“霹雳,餐厅筹备得怎么样了?”

“选地方呢,见天找广告、看店面,腿都跑细了也没找着合适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要么就是位置不好。”

“刚开始就不耐烦了?”

“没有,虽然累点,但还是挺来劲的。”

“那当然,干自己想干的事,肯定来劲!你这样真好,一步一步离自己理想越来越近。”

“小样,你别灰心……”

“我不灰心,我现在也有自己理想了。”

“什么?”

“就是有朝一日让我爸重新站起来,我会为那一天努力奋斗。”

“你这理想可比开餐厅牛多了,我看好你,一定一定能实现!”

霹雳走后没多久发来短信:上出租才发现自己落了东西,就在咱俩刚才坐的石凳那,你帮我找找,找着先放你那,我不急要。小样折回花园,顺利在石凳下面草丛里摸到一个信封,她不用拆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是有价的现金,是无价的情意。

钱进来伤势和精神趋于稳定,杨家从最初的狼狈里脱身,杨杉、小样母女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杉:“高齐,你叔叔这病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心里没底,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将来康复治疗的前景,大概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高齐:“我们医院有专门的康复中心,拥有一项‘促神经再生’专利技术,在国内属最高水平,像叔叔的损伤程度,如果一直坚持做康复,最终达到恢复上肢活动能力、甚至借助器械重新站立,完全有可能。”

“那费用呢?”

“每天四小时康复训练,仨月一疗程,每月光康复训练费就一万多,再加上未来有可能在身上装辅助器械,也许还需要做肌肉、骨骼修复矫正手术,这样算下来,差不多一年小二十万。”

“一年就要这么多?那需要康复多长时间,才能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呢?”

“要视个人恢复情况而定,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

“天呐!这么大一笔钱。”

“这只是治疗费,除此以外,住院费和特别护理费也是一笔开销,再加上平时生活费,我估计三四年下来,得七八十万。”

“那银川的康复费用会不会比北京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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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8)

“我理解。”

“青楚,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夜之间,人的生活重心能天翻地覆?以前我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这几天一下找到了,我以后全部理想和生活目标就是我爸,有一天如果我能让他重新站起来,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小样在调整战略过程中没给方宇表达机会,如果给了,她一定能听见盟军请求:“请把理想匀我一半!”这次与开汽车修理行不同,被瓜分的是小样的理想,方宇不请自来,没与友军协商战术部署,趁天没亮,蹑手蹑脚摸进脊柱外科病房,率先孤军奋战!

高齐发现贼头贼脑的方宇出没在附近:“你怎么在这儿?”

“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要不我带你进去?钱叔一直睡着,来吧。”

方宇尾随高齐轻手轻脚来到病床前,这是肇事者事发后第一次如此靠近被害人,突然被害方杏眼圆睁,方宇失魂落魄。

钱进来:“怎么?吓着了?”

高齐:“以为你还睡着呢。”

“我都睡絮叨了,高齐你那针不好使了。方宇你来了?这么早?半夜鸡叫?”

方宇惊魂稍定,被害人不但没有立即开庭审判的意思,还招手让他过去坐。高齐拉把椅子,放在床边,给双方创造了难得的对话机会,然后退场:“方宇你跟钱叔聊一会儿,有事我再来。”

钱进来:“你这会来是怕碰上我媳妇吧?她骂你了?估计还动手了吧?我过去教小样刀马旦,她旁边看也能看会几招儿。”

“您也可以打我、骂我。”

钱进来用眼睛目测距离,得出结论:“我够不着。”

方宇往他面前凑凑,把自己置于对方射程范围:“那我凑近点。”

“打你我嫌手疼,骂你我还累嗓子呢。唉,要是打你一顿就能站起来,我保证把你打成筛子。小样也挨打了吧?我媳妇打人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这是小样第二回挨揍,头一回是三岁撒谎,揍一回永远不撒了。”

“叔,对不起。”

“其实我一点不怨你们,顾不上,这两天我净害怕了。今天几号?”

“七月十六。”

“那我溜溜躺了四天,睁开眼睛就是天花板上五六个台步大点的面积,以后要天天这样,你说人还活个什么劲儿?”

“您不可能天天这样。”

“甭跟我说以后还能箭步如飞,那是骗人的。”

“您就算不能箭步如飞,至少能像桑兰那样吧?”

“桑兰?”

“听说过那小丫头吧?”

“总能在电视上瞧见她。”

“她跟您情况一模一样,都是5、6节颈椎。”

病人最容易被同命鸟感召,钱进来一听来了兴致:“她跟我一样?”

方宇从背包拽出一摞打印资料:“我这几天没干别的,天天上网浏览她的事儿,拿过来给您看看,她一个小姑娘都能恢复成那样,您一大老爷们儿……”

“我怎么能跟人家比?她是在美国治的。”

“这我也查了,咱国家在骨科方面跟国际接上轨了,不比日本美国医疗水平低。您觉得她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我看她哪儿都能去,有说有笑,比咱正常人还乐呵,嗨,你们正常人,我现在得站到她那队里去了。”

“她行,你就行。”

“那人家身边还有一帮人围着精心照顾呢?”

“你还怕没人照顾?你家不缺人,一屋子女的,往走廊一站就属她们队伍壮大,把你烘托得跟洪常青似的。”

“洪常青本来也归我演……不对,人家桑兰是为国家伤的,国家出钱给治。”

“钱的事儿您不用操心。”

“这是大事呀,怎么能不操心?”

“我今天给您撂下一句话:这辈子,我打算给你家当长工了。”

钱进来眼睛一热:“你这倒霉孩子……人家聪明机灵的一碰上这种事儿,得机会能闪就闪,你咋还舍身往前凑,想跟我同归于尽?”

“您要能答应,我现在就跟小样结婚。”

“你这是雪中送炭呢?还是乘人之危?”

加、被害双方一起笑了,男人之间,如此一笑就泯了恩仇。

“方宇,我也就跟你说说这些话,跟她们说,怕老杨家那帮女的笑话我,你可不知道,她们一家子女强人,我是夹缝中求生存,不易啊。”

“叔儿我不笑话您,以后你把这些话攒着,都憋心里,死活不跟她们露,等我来了,一水倒给我,就当我是垃圾桶。”

“你能常来吗?”

“能,不过得避开阿姨。”

“理解。”

“您还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您点,我满世界找去。”

“哎哟别提了,喝了三天流食,我馋哪,你能给我弄碗卤煮吗?”

“那不成,吃的方面咱得守规矩。”

“那要还是稀的……有了,我想喝豆汁儿!”

于是在上午杨杉、小样母女俩走进病房时,她们同时被一股馊臭馊臭的味道席卷:“这什么味儿呀?”护士抢答:“豆汁儿。”

“谁喝豆汁儿了?”但听一声掷地有声、壮怀激烈的回应,“我喝的!闺女媳妇儿早!”娘儿俩惊得寻声望去,见钱进来上身冉冉升起,整个人靠在床上,满面春风,一扫颓废。

“爸你怎么坐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靠。”

“高齐让你起来靠着了?”

“然也,是吧护士小姐?”

“爸你今天精神头儿看上去特足。”

“那是!连轴睡了72小时,我都能熬鹰了。就等着你们来呢,赶紧帮我听听嗓子,看倒了没有?”

“高齐不让你动。”

“我就动嘴,穿林海、过雪原、气冲霄汉……”音叉劈了。

“不错不错,底气还在。”

“我这辈子头回走音,你们还说好,这就叫捧臭脚。样儿,给爸念柜子上那摞资料。”

“这什么哪?”

“桑兰——爸的指路明灯。”

“这些东西打哪来的?还有那豆汁儿,谁给你弄的?”

“……高齐,是高齐。”

因为方宇见不得人的身份,小样与真正的盟军失之交臂,无法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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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7)

周晋开解她:“青楚,这只是个意外,你们都不要太自责。”

“她只想自己选择生活、争取爱情,这样有错吗?”

“至少她愿望没错。”

“青春应该自己做主,我从没怀疑过这点,可现在也困惑了,自己做主就一定对吗?”

“每个人成长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一个人能一帆风顺长大,成熟必然伴随伤痛。”

“小样这个代价也太大、太痛了。”

“生活就这样,有时候突如其来一件事,足以改变一生命运,这点我比你们更能理解小样。青楚,将来必要的时候,我希望能帮帮她。”

青楚感动于周晋所说的话,但并没有洞察到他的感受来自自身,而非小样。十年来,他一直在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埋单,埋时间单、金钱单、感情单。医生通知周晋找到肾源,建议立即安排郁欢做换肾手术,周晋独自飞往西塘,继续为过去埋单。

钱进来在北京有一弟一妹,两家都是市民阶层,除了一人塞一只装着三千块钱的信封,其他力不能逮。老钱家拿出的这点,比起杨家的贡献,九牛一毛,高下立现,杨怡立刻找到爱心无边的满足感。

杨怡:“你瞅瞅他家那姓,钱,哥仨一进来、一守住、一存箱,再没比他家更财迷的了,结果一个比一个穷,一遇事谁也指望不着,还没我一人拿得多呢。”

杨尔:“哟嗬,你这会腰杆直起来了?”

“那我出钱了还不让我说?”

“你那钱是被妈勒出来的。”

“勒我也拿出来了,妈说了,多少都是情分,再说我这回是用义务要求自己的。”

“你提高了。一家就得这样,五个指头还不一边齐呢,长的就得就合短的。”

小样变成过街老鼠,出没在医院——家两点一线间,行色匆匆,埋头做力所能及的一切,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声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方宇,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怎么来了?别让我妈看见。”

“放心,从楼上病房窗口看不着这,你爸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一直睡,不怎么说话。”

“你也瘦了一大圈。”

小样失去凝视他、接触他,甚至想念他的动力,一心只想避走,像避自己铸成的大错:“方宇,最近你别来了,我妈表面情绪好像很稳定,其实我知道她一直控制着,我怕她看见你再受刺激。”

“对不起,都怪我,当初我要是踩脚减速就不会这样了。”

“跟你没关系,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怪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满脑袋就一个念头:照顾好我爸。”

“那……你也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求你……别给我打。”

方宇望着她背影渐行渐远,突然对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无能为力,即使他拔腿飞奔追上她脚步,也追不上她心里的远去。小样对他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她也困惑于距离与感觉的对比,有时候天涯若比邻,有时候咫尺似陌路。

青楚问小样:“今天方宇来找你,你俩都说什么了?”

“一共不到六句话。”

“你是不是有点怪他呀?”

“我谁也不怪,就怪自己,我爸这样全是被我作出来的。今天看见方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几天没见,我怎么都没想起过他?”

“你把注意力全放在姨夫身上了。”

“不光因为那个,我不能见方宇,一见他我就想起那几秒,就后悔,我知道和他没关系,他毫不犹豫拿出自己准备开车行的存款,垫了手术费,还把卡交到我手里,他做得够好了,但我还是不能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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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6)

“不是。”方宇攥住奶奶手,不让她按下去,“别揉了奶,没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呀?”

“奶,以后我肩上要扛的东西多了一份,不光你,还得顾小样那边,分不过来身时,你别怨我。”

“我不怨,奶奶不用你顾,也不给你增加负担,小样爸爸那边,奶帮你一起背。”

方宇清晰预见到即将来临的变化,并责无旁贷开始为变化预热准备,但在不久的将来,他突然发现提前热好身,进入好角色,却不需要他登场了。

钱进来睡睡醒醒,睡着如白驹过隙,醒着却度秒如年。

“俗话说舒服不如倒着,这回才知道,倒着也能遭这么大罪。”

“爸,我给你分散分散注意力,听收音机吗?”

“不听。”

“要不我给你念段报纸。”

“甭念!”

“对了,我MP3里有京剧。”

“我什么都不听!!!”

“那你想干什么呀?”

“要不你跟高齐说说,再给我打一针,让我睡觉吧,你们也省事。”

“你也不能总睡呀?”

“我不睡干什么呢?”

小样对这问题同样感到无解,只好去找高齐。

高齐对她解释:“他不跟人交流很正常,我们这意外伤害造成损伤的都有这个阶段,你爸还算安静的,我遇到过好几回闹自杀的,结果造成再次损伤。这种病既是对伤者求生意志的考验,更是对家属的考验,要一面妥善护理,预防各种并发症、肌肉萎缩、肢体痉挛,还得一面照顾他情绪,跟狂躁、抑郁甚至自杀念头作斗争,唤起他生存渴望。”

“他目前倒没别的,就是一直想睡觉,非让我来求你再给他打一支安眠针。”

“他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想用睡觉来逃避。”

“我也想睡,你能给我也打一针吗?最好一觉醒来,发现是场噩梦,我爸活蹦乱跳好人一个。”

“对不起,我没那种针。”

对坍塌的精神意志,无论当事人自己,还是旁观者别人,都爱莫能助,杂念丛生也好、万念俱灰也罢,浑浑噩噩是对待时间唯一可有操作性的态度。

周晋第一次以正式男友身份亮相杨家,想对钱进来伸出援手:“小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谢谢你周晋,家里这么多人呢。”

“我也是家里一口人嘛,青楚又要说我进入角色太快。”

此情此景怎不让杨杉感慨丛生,低头对闺女说:“你看人家青楚男朋友……”

再麻木的心,也会被密集的针刺穿,小样无言以对,默认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是处。几乎同龄、同一屋檐下的两姐妹,为什么一个上层、一个下层?一个站在金字塔尖春风得意、另一个嵌在底座永不翻身?一个男友给母亲无上荣光、另一个男友让父亲从此瘫痪?是什么原因造就她们之间的天壤之别?环境?教育?机遇?还是自身?

到这一步,小样被活生生的现实追赶得无处遁形,被一把扯去东拼西凑的遮羞布,不得不赤裸裸面对赤条条的自己,不得不承认:操控命运的主因,百分之八十决定于自身,决定于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好是你自己成就的好,糟是你自己酿造的糟,环境是羞于面对失败的挡箭牌,怨天怨地怨爹妈是无能者喂自己的鸦片烟。这个承认让小样痛心疾首,她陷落在人生最低、最低的谷底,甚至觉得自己从来一直陷在这里。

小样寂静地自我否定、自我沉沦,青楚理智上知道乃她必经、必须的阶段,感情上却心疼不已:“听小样那么自责,我也特别内疚,真想把责任都揽过来。她全部行动都是跟我合谋,我是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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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5)

杨怡:“那我……就出一万五吧。”

杨尔:“还五什么,两万凑个整,跟妈看齐。”

杨怡:“两万……就两万。”

郎心平:“回头我建个账户,你们把钱都集中到我这,一起交给杨杉。”

青楚留守医院,见小样眼睛直勾勾,凝固在对面墙上,顺她目光望去,发现视线终点是面挂钟:“看什么呢?”

“钟,我想爬上去,把它拨回到30小时前,重新来一遍,你说有可能吗?”

青楚攥住小样手,感同身受:“我也想。”

“如果能,我保证老老实实跟他们回宁夏,再不离家出走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知道,就几秒的事儿,一切都改变了。昨天以前我还坚定地认为: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现在面对错误,理想才微不足道。”

“小样,这是个意外,是偶然。”

“不,不是偶然,我知道坚持自己得付出代价,但没想到代价在我爸身上,还这么大,我光想着自己做主,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后果,我情愿牺牲个性、牺牲自由、牺牲爱情。可现在就算牺牲了,也换不回我爸的健全。”

所有青春都有追悔莫及的时刻,在错误后、伤痛后、醍醐灌顶后、知耻近乎勇后,破茧而出的才是成熟。当终于能用“成熟”这词汇形容自己时,透过依稀尚存的伤疤,依然可以忆起丝丝疼痛。

深夜,青楚陪小样回家,郎心平、杨怡迎上来,唯独不见杨杉。

青楚:“高齐不让我们在医院干熬,让我把小样带回来,她连轴转,都一天一宿不吃不喝没睡觉了。”

郎心平:“那赶紧洗洗睡吧。”

杨怡:“要不大姨给你弄点吃的?”

小样却径直走向母亲房间:“我要对我妈说几句话。”这几句话一直堵塞住她的喉咙、呼吸道乃至胸口,不说出来将无法呼吸。小样推开房门,进屋就双膝跪倒在床前,“姥你们别拦着,妈,现在这里没外人,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因为心力交瘁,杨杉归于平静:“我没劲,该打的都打完了。”

“妈,你别轻易饶了我,我保证自己犯的错,自己弥补。”

“怎么弥补?你能让你爸站起来吗?能吗?”

小样无言以对。

“你们年轻,觉得什么都那么轻易,犯错容易,改错更容易,你们不知道有些错一旦犯下,永远都改不了。你不是要个性、要自由、要做主吗?从今天起,要什么我都给你,再也不拦你干任何事,你爱去哪去哪儿,就为要个自主,让你爸付出这么大代价,我还不该给你吗?”

“妈,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在此之前,钱小样与自己命运,基本上是蹩脚操盘手和放飞出去的风筝之间的关系,她妄图操控命运,但命运完全不听她摆布。但这次终于有十足把握,生平第一次牢牢扣住命运脉搏,她心甘情愿放弃青春赋予自己的一切权利:个性、自我、自由、自主,人掌控不了得到,但可以掌控失去。从今天起,她放弃做一个成功的钱小样、一个赚钱的钱小样、一个时尚的钱小样,甚至一个恋爱的钱小样,她只要做回那个叫做“钱进来女儿”的钱小样。

方宇从医院回来就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一动不动。方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起来吃点东西,啊。”方宇乖乖坐起,狼吞虎咽地吃,像刚穿过饥荒隧道,饿了几百年。

“慢点。”

“奶,我肩膀疼。”

“我给你揉揉,好点吗?”

“没有。”

“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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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4)

“你别乌鸦嘴,回头再传到周晋耳朵里。”

“你怕他因为这个不要青楚?”

“呸呸呸,别说得那么邪乎。唉,小样这孩子也忒混了点,非把她爸闹成这样才老实。可我琢磨,这事也不全赖她。”

“那赖谁呀?”

“赖教育啊!你说我们青楚怎么就从来不干没谱的事?那是我教育得好,从小到大,升学、读研、找工作、恋爱,就没一件事让我操心。”

“得了吧,哪个节骨眼上你不跳脚出主意?哪回她听你的了?”

“甭管听谁的,反正她总能做出正确选择,归根结底,就是我底子打得好。”

“但我觉得你对青楚干涉过多,什么都管,她找个男朋友,你比她还起劲,一会儿高齐好,一会儿周晋好,这事你说了算吗?对孩子该放手就放手,事无巨细替她操心,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你看我,早早就把霹雳送到英国去,放手让她自己锻炼、成长,当然,前提是我基础教育搞得好。”

“我看你家霹雳是个蔫有主意的主儿,你只管放手吧,将来不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好哇,我就等她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呢。”

“杨杉没把基础教育抓好,所以小样越来越不像话。当然了,这也跟她家的经济条件有一定关系。”

“经济条件不好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当初非挑那么个人,现在瞎了吧。”

“所以说啊,能什么都让孩子自己做主吗?不能!当妈的必须用宝贵经验影响她们,你说杨杉当初要听了咱妈的话,现在至于这样吗?对小样她倒是吸取了教训,可也干预得不够彻底,结果是当闺女太拧、不听老人言,当妈又太软、没树立起权威……”

俩人从别人的无妄之灾升华到自己的教育理念,从他山之石可攻玉引申到一览众山小自吹自擂,只用几回合就完成由浅入深的跨越,可惜话题被郎心平腰斩。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扯闲篇儿?唉,24小时前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现在那娘儿俩脑袋里肯定一团乱麻,她们乱,咱不能乱,得替她们分担,能帮多少是多少。”

杨怡:“您说怎么帮?”

杨尔:“那还能怎么帮?妈意思是让咱出钱呗,这是最大一个忙。”

郎心平:“不是我非让你们出钱,杨杉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姐们儿最清楚,我算着她家撑死也就几万块存款,一个手术折腾个底掉,以后还要源源不断往里扔呢。”

杨怡:“那还不是个无底洞啊?”

郎心平:“所以我们就更得帮衬,家庭是干吗的?就是一合作社、互助组,一人有难,八方支援,我不给你们规定数目,反正我准备先拿出两万,以后需要再添。”

杨尔:“那我翻倍,拿四万。”

杨怡左看看、右看看:“这就募捐上了?妈,虽说你没给规定数目,可这……还是有点强行摊派的意思。”

杨尔:“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不就不想出太多吗?又怕我们显得你吝啬。大姐,你买房钱都省了,拿出个万八千给老小,将来万一你有难,不也能指望上我们吗?”

杨怡:“你能别替我展望那天吗?我也没说不出哇,关键是一下拿出那么多,我不比你,不是款婆,掂量掂量不也正常吗?”

杨尔:“多是跟人家遭的难成正比的,要就一感冒,保证一分钱不用你出。”

郎心平:“杨尔,别那么跟你姐说话,这时候拿多拿少都是雪中送炭,杨杉保证不跟咱计较,也不会在心里比较谁多谁少。但杨怡,我觉得自己必须出这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家是中国人几千年赖以生存的条件,是每个人的安全伞、保护罩,是心里的底,什么都没了,还有家,就不至于一无所有。对家庭的理解,决定对家人的态度,如果是以情分为出发点,即使只拿一千,也不算少;但出发点如果是义务,那掏一万也不算多。两种态度都没错,拿多少,我都替杨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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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3)

郎心平:“咱们商量一下,谁进去跟他说?怎么说?”

杨尔:“最好先别说真话,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

杨怡:“我也这么觉得,现在说可能对他打击太大。”

杨杉摇头否决:“你们不了解钱进来,不可能瞒住他,我进去跟他说。”

生命里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肝肠寸断,可必须挨过。在青春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时,钱小样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感受,例如:自己突然间失去率性而为的权利,想望风而逃,却必须迎头而上。她的意识想狼奔豕突、觅个地缝钻进去、永不露头,脚步却亦步亦趋,跟随母亲来到父亲床前。

杨杉伸手握住钱进来手,对他微笑:“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算好?还是坏?”

“妈、大姐、二姐、青楚她们都来了。”

“这是给你爸的待遇啊,我这出回马枪,把她们惊着了吧?”

“别贫了,大夫让你少说话。”

“那不可能,我人死了,嘴还动呢。”父亲看见女儿脸上有种素未谋面、极其陌生的怯懦,不敢近前,“闺女,你站那么远干吗?别怕,我现在想打你也打不了。”

小样心先一松,为父亲苏醒后依然故我的玩笑;随即却抽得更紧,他知道自己状况后,还能风格不变、一直乐天下去吗?

“怎么个情况,你们娘儿俩跟我说说吧。”

“颈椎5、6节骨折、错位,伤到骨髓,给你做了颈椎复位固定手术,给脊髓减压,手术很成功。”

“那为什么还是动不了?杨杉,你在我腿上掐一下。”

杨杉不动。

“小样你,快,使劲掐我一下。”

小样挨不过去,掀开被单,在他腿上敷衍一下。

钱进来眼神黯淡下来,一声叹息:“什么感觉也没有。”

小样反过来握住父亲:“爸你看你手劲儿还那么大,估计掰腕子我还赢不了你。”

“净挑没事儿的地方说,你这叫避重就轻。样儿,你是护士,爸也不是医盲,疼和麻都不可怕,怕的是没感觉,对吧?脊髓损伤不可逆,对吧?”

答案显而易见,但此刻“对”像被从字典里抹去一样,小样死活吐不出它的音。

“手术效果比预想好,医生原来担心状况会很糟,结果你两臂和手都没出问题,说不定过一阵子腿脚很快就能逐步恢复。”

“媳妇,咱两口子一辈子直来直去,你一兜圈子我就能看出来,直说吧,我下身以后还能动吗?”

“高齐说情况还挺乐观,以后即使有些部位活动不便,也可以通过复健……”

“明白了,就是瘫了。”

“爸,就算腿脚暂时动不了也没什么,你身体素质好,只要坚持复健,肯定能恢复,以前电视里不总介绍一些瘫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嘛……”

钱进来拦腰斩断女儿的话:“安慰词儿留着以后再用,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事儿。高齐在吗?让他给我打针能睡觉的药。反正动不了,躺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睡呢。”闭眼闭嘴,把交流的门反锁。

高齐只能依言行事,以这种方式度过这样的时刻,让所有人在阵痛间获得片刻喘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杨杉被郎心平带回家强迫休息,杨怡、杨尔姐儿俩躲进厨房,背后议论钱家一夜间的变故。

杨尔:“大姐你说,咱家是不妨男的呀?你看赵志华走得早,李博怀也和我离了,就剩一个独苗儿钱进来,又这样了。”

杨怡:“别瞎说,咱爸算正常生老病死。”

“那撑死把老太太刨除在外,咱仨还是妨。没准我离婚还救了李博怀一命,天哪!那青楚小样霹雳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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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2)

除了低头走开,方宇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不能离去,宣判结果没出来,不能瑟缩逃避,被宣判的犯罪分子不仅小样一个,他俩是同谋。

颈椎修复手术整整进行一通宵,天色放亮,每个人精神、意志、身体接近临界点时,主刀医师高齐才走出手术室:“放心阿姨,手术顺利,钱叔叔现在状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那手术效果怎么样?他以后能不能……”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我们能做的努力全做了,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得看他苏醒后有什么知觉,另外肢体感觉和功能也是一点一点逐步恢复的,你们别急。”

钱进来全身包裹在白单子里,无知无觉被推出手术室。这样一个苍白失色、寂静无声的父亲,让小样感觉遥远陌生,他本来是世上距离快乐最近的人,是自己让他从此与快乐千山万水、远隔重洋。

“高齐,你跟阿姨透个实底儿,你钱叔叔他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打开脊柱,看见他的脊髓……损伤很严重。”

“那他以后会瘫痪吗?”

“上肢不一定,但下肢……你们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吗?”

“乐观估计,手术会抢救回来一部分,至于能抢救回多少,现在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种情绪下,杨杉依然保持良好风度:“谢谢你高齐,熬通宵做手术一定很辛苦,赶快回去休息。”可就在一扭脸的转瞬,杨杉的巴掌旋风一样横扫小样的脸,“啪”一声,裂帛般清脆!这是母亲对女儿经年累月、点滴积攒的一次总爆发。

小样感到两腮灼热前,双膝已经匍匐在杨杉脚下:“妈你打我吧,打了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女儿心甘情愿想化成枪林弹雨的标靶,可母亲握成拳的手,却再也找不到准星,扣不动扳机。

方宇挺身而出,用身躯挡住小样,引火烧身:“阿姨,这事责任在我,我看见叔叔没减速,你有火冲我来!如果能让您减轻痛苦,我怎么着都成。”

杨杉冲方宇胸口左右开弓,毫无章法一通乱拳,方宇不闪不躲,任由被打,低头死扛。最后她把小样往方宇怀里一推:“你不是要跟他走吗?走哇!你俩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爱上哪上哪儿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母亲伤心至极就是放弃。方宇再没勇气在医院待下去,离开是唯一的致歉;小样走不了,无论接下来是疾风迅雨,还是数九严寒,她都必须承受。

杨家人闻讯集中到医院,钱进来从全麻苏醒过来,高齐第一时间给他做了知觉测试。当高齐走出病房,不用抬眼就知道老老少少几个女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检查过了,状况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两臂和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可以撤掉呼吸机自主呼吸,但下肢……没感觉。”

杨杉的心往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下坠:“哪儿以下?”

“还要再看,休养几天再拍个片子,那时就能清楚了,可能是胸,好点就腰以下。”

“你是说,腰以下肯定不行了?”

“临床上可以肯定,因为影像学上早就显示清楚了。”

杨家一片静默。

“别灰心,位置不算太高,将来通过康复训练,做到完全恢复上肢活动功能,甚至借助步行仪重新站立,也不是没有可能。进病房看看他吧,人别太多,别让他多说话。”

“他要问起,怎么对他说呢?”

“他逐渐恢复知觉,瞒不了太久,你们自己看选择一个什么时机告诉他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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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4章(1)

命运的改变往往在瞬息之间,一秒、一念、一为,天壤之分、云泥之别。父亲在面前轰然倒塌,钱小样知道自己人生永远地变化了。

钱进来的伤势让专攻脊柱外科、一直外围服务杨家的高齐有了亲自上阵的用武之地,不可救药的责任感又油然而生。高齐向手足无措的母女解释核磁照片:“看到没?这里,第5、6节颈椎骨折、错位,凭我的经验,应该已经造成脊髓损伤。”

杨杉:“那是什么意思?”

“骨折可以接,错位可以复,但脊髓损伤不可逆。”

“不可逆会怎么样?”

“一旦脊髓受到损伤,可能会高位截瘫。”

晴天霹雳,“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是说一定会造成截瘫,但可能性很大,所以要立即手术,对颈椎进行固定、复位,同时对脊髓减压,恢复锥管口径。”

“手术能挽回脊髓损伤吗?”

“现在是紧急抢救方案,目的要控制创伤,遏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为术后最大程度恢复肢体活动功能打基础,说白了,就是跟伤情争分夺秒去抢,抢回胳膊是胳膊,抢回上肢是上肢;不做手术,等于放任不管,那结果就是一个,全身瘫痪。”

杨杉抓住高齐,像抓牢最后一棵希望的稻草:“你一定要救他!”

“阿姨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小徐,帮她们办手续,马上准备手术。”

助理医生把《手术知情同意书》《输血知情同意书》《麻醉知情同意书》一股脑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失魂落魄的神志,两者完全接不上轨。“看着眼晕,反正横竖都得签。”杨杉把心一横,看也不看,在一个又一个同意书上签字。

高齐替她们想在前面:“手术要预交四五万块钱,你们没带那么多吧?要不先从我手里挪一点?”

“不不,不能再给你找麻烦了。小样,给你二姨打个电话。”

小样充耳不闻,从爸出事后,她就一直这样傻着。杨杉怒喝:“打呀你!”她一激灵,魂儿被吼回来。方宇走到她们中间:“阿姨,手术费你别操心了。”抢下住院单,拉走小样。她望着他把住院单、银行卡一起递进缴费窗口,才张嘴说第一句话:“那是你的钱。”

“这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祸是咱俩一块闯的,现在什么都没救你爸要紧。”方宇替小样签了该她签的字、做了该她做的事,最后把银行卡裹进缴费单据,鱼目混珠,塞她手里:“押金条一定留好,出院时拿它结账。”

“我不要你钱。”

“不是给你的!谁也没料到出这种事,你爸妈身上肯定没带钱,拿着。”

“方宇,我脑袋一直是蒙的。”

“我知道,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爸马上动手术,你妈需要身边有个人给她支持,帮她一起撑着,明白吗?你必须赶紧振作起来!听见没有?!”

方宇一嗓子唤醒小样神志,她意识到:恶果是自己酿成的,现在她有收拾残局的义务和承担错误的责任,必须!这一刻开始,“义务”和“责任”这两个词汇进入钱小样脑海,从此萦绕不去。

回到手术室外,小样把缴费单据交给杨杉:“妈,钱交过了,方宇交的。”

杨杉从牙缝儿挤出四个字:“他应该的!小样,你是护士,高齐刚才跟咱们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保留?情况还会不会更糟?”

“他说的是实话,具体情况要手术后才能判断。”

方宇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阿姨您别太担心,也许情况没想象的那么糟……”

“走开!我现在不想答理你,以后再跟你算账。”杨杉陡然露出凶悍,声震屋瓦,“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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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3章(9)

小样勉励表姐:“克服克服,霹雳说得好,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

青楚护送小样到接头地点,方宇如约而至。

“长话短说,给你俩10分钟。”青楚闪人。

小别几日,犹如生离死别,小样、方宇像正负两极磁铁,吸上就再也无法分开。

“方宇你想我了吗?”

“想。”

“怎么想的?”

“不停想,想了又想。”

“我也这样。”

“小样你爸那天回去怎么评价我?”

“他说你帅,放光,我能看出他喜欢你,你对他呢?”

“你爸太没溜儿了,我看见他就知道你随谁,这么强大的遗传基因,估计你没法抗拒。”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夸他夸他,未来老丈人这样,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差还差到哪儿去?”

“去!你们都没发现我爸的价值,全世界都抑郁了,剩他一个还自己找乐呢,他悟到了人生的真谛。”

时不我待,“别说你爸了,咱俩还剩8分20秒,赶紧说你计划。”

“你要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要!”

“无论什么都不会分开我们俩,对吗?”

“对。”

“那我要跟你私奔!”

“我觉得可以!”

离京的日子到了,钱小样以后回首往事的时候,觉得这一天就是自己的人生分界线,一边懵懂轻快,一边伤痛沉重,两个自我从此楚河汉界天各一方。

小样先冲郎心平鞠一躬:“姥,谢谢这么长时间以来您给我的慈爱。”

郎心平:“唉,回去我也慈爱不着了。我虽然是你妈的妈,但在对待你的问题上,我不能越权。”

“理解,从她年轻跟我爸好,你就没PK过她。”转向杨怡,二鞠躬,“谢谢大姨对我的宽容。”

杨怡:“唉,你不是我闺女,我不能像要求青楚那样要求你。”

“就是要求不高我也没达到,对吗?”转向杨尔,三鞠躬,“谢谢二姨对我的忍耐。”

杨尔:“也谈不上忍耐,我就是经常替你妈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急我烂泥扶不上墙,是吗?”最后转向青楚,四手紧握,“最后感谢你经常和我狼狈为奸。”

青楚:“样儿,我送你一句话: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小样双手摇撼,回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青楚送我情。”

俩人眼神一碰,心照不宣,就此别过。

一家三口在候车室等待检票时,小样还不时频频回首。

杨杉敲打闺女:“看什么?别打歪主意,你没有任何机会。”

“我是最后回首一下这块热土。”

“咱家那也挺热的。”

“妈,我还要最后上一次北京的厕所。”

就是这趟厕所之旅,小样一去不回。杨杉及时醒悟,拽着钱进来、提拉行李冲回站前,父母在这里成功狙击到刚会师的小样、方宇。被追捕者加速逃窜,杨杉、钱进来分兵两路,实行包抄,前后夹击。父母包围圈收缩,小样负隅顽抗,催促方宇加油。迅雷不及掩耳,人与挎子错肩而过的一秒,钱进来手抓女儿背包带,带子、人、摩托形成受力链条,被挎子带倒,失去重心,身体与马路牙子惨烈冲撞!

小样冲到父亲身边。

“小样你别动!”

“怎么了爸?”

“我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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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3章(8)

小样:“霹雳,青楚不是反对你,她是在跟自己的原则交战,经常这样。”

霹雳:“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可以被忽略,我这么做也是想争取在我妈知情前,把理想弄出个样儿来,到时候她看到结果,受完打击之余还有安慰,对她的伤害不但有个缓冲,没准还能引起反思:认真思考一下,孩子的人生到底应该谁做主?是父母?还是孩子自己?自我实现应该怎样面对?是鼓励?还是打击?”

小样:“到时候她一看你餐厅生意兴隆,没准从投资角度转念一想,没赔,就饶了你,你就自我实现啦。”

青楚:“你还算为她着想,如果真能那样,确实是所有坏结果里最好的一种。”

霹雳:“那么,全票通过?”

没原则的小样第一个举手,坚持原则的青楚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举手。

霹雳:“众望所归,大股东,你投资吗?”

雷蕾:“我回国两年半,出唱片、出书还有演出,一共赚了六十万,照这速度,要想在第五年还清我爸贷款的200万有一定难度,所以我决定——用50万投资你的西餐厅,加快赚钱速度,争取三年内一次性把钱还给我爸。”

霹雳欢呼雀跃:“这想法超正确,有投资眼光。从现在起,我要翻开人生新篇章——《永别康桥、我爱厨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们必须成为我同伙,帮我一起瞒我妈。”

青楚:“唉,想想以后每次面对二姨,真有点于心不忍。”

小样:“我也不落忍,不过霹雳你如果答应一个条件,也许我能克服这种感觉。”

霹雳抄起一把餐刀,不成功、则成仁:“你有什么条件?”

小样给吓回去了:“还没想好,要不你先欠着……”话音未落,餐刀横亘在她脖子下。

霹雳:“你要敢跟我妈说,就杀你灭口!”

小样:“投降投降,我保证不说还不行吗?”

霹雳软硬兼施,一举将理想落到实处、变为现实,得到亲友团对自己做主青春的声援。相比之下,小样越发觉得无力把握自己命运,悲从中来:“你们不是已经实现理想,就是走在实现理想的路上;就我,连自由都快失去了,命运多舛,一生都在跟我妈战斗。”

青楚:“才哪到哪儿你就一生了?”

小样:“不管我干什么,我妈就一个目的,拼命把我拖回宁夏,捆她身上。”

霹雳:“其实天下的妈都这样,你要自主就得像我一样抗争。”

青楚:“你打算怎么着?是跟你妈走哇?还是跟你妈走哇?”

小样:“听听你的话,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霹雳:“不对呀,离家出走、自己做主都是你在咱家开的先河,你是先驱呀,怎么落我后头去了?”

小样:“对呀,不行!我不能任我妈摆布。”

青楚:“你不是又要离家出走吧?”

小样:“我马上就要这么决定了,举手表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同意吗?”

青楚、霹雳、雷蕾异口同声:“同意!”

小样:“一致通过,拍板!”一掌给自己定了乾坤!

倒行逆施邂逅狼狈为奸就如鱼得水,青楚扭转不了与两个表妹关系的基调,在助纣为虐的路上渐行渐远,打着外出散步的旗号,从杨杉眼皮子底下,把小样带出封锁线。

杨杉:“青楚,我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允许她出门的,别让我失望。”

青楚:“小姨,我保证怎么出去、怎么带她回来,一定完璧归赵。”走出家门,内心的谴责让她濒临崩溃,“我无法面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再这样下去,很快就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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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谁做主》第13章(7)

霹雳:“因为……我根本没考上,录取通知是假的,和叹息桥合影是假的,除了我在英国学过烹饪,其他全是假的。”

小样:“传说中的弥天大谎也就这样吧?”

青楚:“你把我们全骗了。”

霹雳:“我是迫不得已,想骗的其实就杨尔一个。”

青楚:“你撒这么大谎目的是什么呢?”

霹雳:“开始没目的,只想在我妈高压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后来为圆上一个谎,下一个、下下一个谎就层出不穷,我干脆把心一横,反正世界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不如在它来临前,从白色恐怖中杀出一条血路。”

小样:“怎么说得跟解放前似的。”

霹雳:“经过长时间探索,我确立了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就是开自己的西餐厅,做人类食欲的工程师。”

小样:“还是厨子,对吧?”

雷蕾:“她希望获得你们的声援和支持,还准备拉我入股,今天这局就是为测试她而设,咱们一起看看她值不值得我们投信任票,甚至支票。”

青楚:“你准备拿什么钱开餐厅?”

霹雳:“我妈给的学费。”

小样吓得直缩脖:“霹雳你胆可真大。”

青楚:“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太好。”

小样:“我也这么觉得。”

青楚:“小谎可以怡情,大谎就伤人了。”

小样:“就是,二姨要知道了……我都不敢往下想。”

霹雳:“我知道不好,但已经决心要坚定做下去,不为气我妈,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了,但现在,我要为自己的理想争取一个存活的机会。”

小样:“这么一说我又理解你了,我和霹雳处境类似,都还处在为理想与妈斗争的初级阶段,我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青楚谴责小样:“你这么快就改投赞成票了?”

霹雳:“我今天不是来拉票的,是要坚定走出第一步,不管你们支不支持,我只想让你们为我做个见证,即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不会回头!套用你们爱说的一句话:我的青春我做主!”

演出开始,霹雳依次上汤:“第一道,奶油蘑菇汤,意式蔬菜汤,鸡茸菠菜汤。”三人各品各汤,青楚、雷蕾只看自己碗,小样则喝自己、盯别人:“我瞅你们的挺好喝。”

第二道上沙拉:“田园沙拉,土豆沙拉,海鲜沙拉。”小样越发垂涎别人碗里的:“我怎么都觉得你们的比我好吃。”青楚鄙视她:“典型的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

第三道重头戏,上主菜:“照烧鳕鱼,菲力牛排,鹅肝配虾。”小样干脆截留青楚盘子:“我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最后上甜点:“不给每人搞特殊化了,一视同仁,我代表作:大理石芝士蛋糕。”小样免去选择艰难,如释重负:“从第一道这样,就不用我忙活了嘛。”又产生新困惑,“可大理石在哪儿?怎么没见?”

演出结束,霹雳紧张等待判决:“各位觉得怎么样?”

小样历来先放头炮:“挺好,还有吗?我还是没吃饱。”

青楚:“意犹未尽是种境界。”

小样:“就是成心吃个半饱?”

霹雳:“青楚你真是懂吃的人,我到了你说的那种境界吗?”

青楚:“应该讲,你是个——烹饪的小天才。”

雷蕾:“从食客角度,我被你征服了,但从潜在投资者角度,我还要充分听取大家意见,谨慎决策。”

霹雳:“那么,你们支持我在这条道上走到黑吗?”

青楚:“我立场有点混乱,吃前我不支持你,但吃过后,我觉得你的理想不是空想,你有可能去实现它,但我又不该支持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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