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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十年远别竟相逢

  “老先生。”看着他这个样子,陈娇有些不忍。
  “主子,你别这样。”诸继也上前安慰道,“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不是很好吗?”

  “老先生,既然如此。那么过去曾经经受住考验的那3个人……”陈娇忽然想起,如果诸行定下的规矩是因为希望找到余磊的同乡的话,那么为什么还会有别的人通过考验?甚至其中还有崔吉,以崔吉对于砖石一无所知的样子,他绝对不会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天下才俊之士何其之多,尹休,崔吉以及陈奭,才能皆是一时之选,有些问题他们能够答出来也不算是意外。只是第三关如果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是绝对答不出的。”诸行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姑娘你一样,在第二关的时候就要答诗词的。只是近来,老夫的身子不爽,这孩子不想打扰到我,所以给你出了难题了。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找到了。”

  陈娇着才恍然大悟,大约是从前那些人要过的第三关便是诗词填空,这个可真的是非后世人不能说出准确答案。

  “我听继儿说,姑娘是同卫家人一起来的。是吗?”诸行心情平复之后问道。

  “这……”陈娇听到他这么问,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可以从这里找到离开的办法,诸行既然能够在朝鲜潜伏60年,那么肯定有自己的办法,也许它可以帮助自己离开这里。想到这儿,陈娇便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说道,“请诸老先生帮助小女子离开此地吧。”

  “嘿嘿,卫家人忘恩负义,崔吉如此为他们尽心尽力,最后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诸行听后冷笑不止,“姑娘放心,在下绝对能够帮助姑娘离开的。不过,如果要尽绝后患必须要让你崔吉永远闭上嘴巴才行。”

  “那怎么……”

  “姑娘现在先回去吧。对外面就说,你没能通过第三次测试,稍待数日,数日之后,姑娘就可以离开了。”诸行闭目片刻之后说道。

  “谢谢诸老先生!”此言一出陈娇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行礼道谢。

  “姑娘先回吧,以后有什么事情,自然会有人去联系你的。”诸继大约是发现了诸行的困乏,年近耄耋的老人在大喜大悲之后正是极度疲惫。

  陈娇就这样离开了龙门客栈,一路上她仍然带着几分不真实感,觉得自己走路都是飘的。而卫左渠和卫右渠二人则神色复杂的跟在她的身后,尤其是卫右渠,他与自己的弟弟不同,深受父亲信任的他其实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一些家族秘闻,其中就有一点是关于这个龙门客栈的。当年,他的祖父为成为朝鲜王之前,龙门客栈可是卫家安插在京城的重要眼线,后来龙门客栈的负责人与卫满决裂,但是不知道为何卫满却容忍了龙门客栈的继续存在,及至卫蒙继位,对于龙门客栈虽然多方设法却一直不能如愿以偿的消灭它。而龙门客栈的幕后老板对于如今的卫氏家族来说也是一个谜。眼前的这个女子,居然有办法通过前面两关的考核。卫右渠开始联想,她莫不是崔吉从匈奴讨来的救兵,希望利用龙门客栈的力量对抗尹家。这个念头一产生,卫右渠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陈娇的眼神越发的不友善。

  “二弟,父王近来身体不适,为兄想要与你一起到神医贾先生那里请他入宫为父王治疗。”卫右渠开口说道。他所提及的贾先生就是朝鲜名医,但是脾气却十分臭,决不医治权贵。

  “但是贾先生的性子……”卫左渠略有顾虑的看了看陈娇说道,“还有,小弟得先送乔姑娘回去。”

  “交给徐应就可以了。不是还有这么多护卫吗?”卫右渠立刻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等身为人子,自然要克尽孝道,为父亲尽一份心力了。还是说,在二弟心中父王的身体还不如乔姑娘重要吗?”

  此言一出帽子可就压大了,卫左渠连声说道:“不干,不敢,如此则有劳徐先生了。”

  “徐应,你好好送乔姑娘回去。”卫右渠给徐应使了一个眼神,让他见机行事。

  话既毕,陈娇等人便和卫氏兄弟分道而行,各自西东。一路上陈娇虽然有些提防着徐应,不过想到身边还有这么多的崔府卫士,想来徐应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杀了她,不觉有放心了很多。

  “乔姑娘,”走了一会儿,徐应走到了陈娇身边,对她说道,“姑娘大才,为何姑娘说过的那些诗词,在下闻所未闻,难道是大汉朝的诗文吗?”

  “嗯……”陈娇含糊的应道。

  “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徐应上前一步,拉住陈娇的手,貌似戏虐地说道,实则是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偷偷递了一片帛书给陈娇。虽然不知道徐应为何要这样做,不过陈娇还是立刻不动声色的配合他,她大喊道:“无耻宵小,走开。”一手推开徐应之后,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崔府跑去。

  看着她衣裙飘飘的背影,徐应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皎儿吾妹,惊闻辽东之变至此已有月余。为兄星夜兼程,终于及时赶至,妹可于府中静待佳音。数日之后,妹可随青衣来人离开。希字”

  短短几个字顿时让陈娇的心情好到了极致,她暗想,也许今天真的是她的幸运日,同时有两批人说不出几日就可以带她离开朝鲜这个鬼地方。

  “姑娘,你怎么了?”负责服侍她的婢女看陈娇倚在窗口,看着天空发呆连自己唤她吃饭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奇怪的问道。

  “没什么。”陈娇匆匆端起饭碗,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状。

  “殿下放心,无论这位姑娘是否是匈奴来的一大助力,她都活不过三天了。”徐应向卫右渠报告道,“我这药无色无味,中毒之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三日之后于睡梦中亡去,一如暴毙,绝对万无一失。”

  “嗯,”卫右渠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无论她是何方神圣,一个死人总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大麻烦的,如果她是匈奴人,那么二弟和崔吉光是向匈奴解释就可以让他们烦死了。”

  卫右渠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的行动是一箭双雕,不由得得意的笑出声来。徐应半敛的眼睛,黝黑的眼眸中含着些许的嘲讽,人世间就是这样,人人都以为自己掌握了全世界,其实都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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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今日,这位姑娘参加了龙门客栈的测试?”崔吉在书房里面神色诧异的问着卫左渠,曾经参加过这个测试的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测试,而龙门客栈的历史他虽然不甚清楚,不过为相多年的他自然可以猜得到这家客栈并不简单。

  “来人,”崔吉换来一个侍卫,吩咐道,“从今天开始加强对这位姑娘的保护,无论如何不许她离开她住的小院。”

  虽然崔吉派了人日夜监视着陈娇的作息起居,不过这并不影响现在朝鲜各方面势力的行动。四日后,朝鲜宫廷急报,朝鲜王卫蒙病危,急令相国崔吉及二皇子卫左渠入宫晋见。

  “什么?父王病危?”卫左渠年轻的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着急神情,毕竟和卫蒙是亲骨肉,无论政见如何不同,终究留有一份关心。

  “殿下放心,据说大皇子已经招了神医贾先生入宫,想来应该无恙。不过我们还是要快点到宫里去。”崔吉一面从奴婢手中接过手套和毡帽,一面说道。

  “那为何……”卫左渠对于崔吉此刻的行为有些不解,既然父王无恙,他们又何必如此行事匆匆?

  看到有些迟疑的卫左渠,崔吉感叹了一句,“终究还是太幼稚!”他不得不停下动作给自己的弟子解释:“殿下,人主病危而臣子不侍奉在侧,十有八九会被认为有不臣之心。纵主上不疑之,也难防他人谗言。”

  “谨受教!”卫左渠至此才恍然大悟,“那我们快走吧。”

  “殿下,请。”崔吉恭敬的让道一边,请卫左渠先走。忽而,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找来一个下人吩咐道,“后院的那位乔姑娘,你们要好好看着。”

  “是!”

  同样的时间,陈娇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打从那日得了李希的消息,她就一直在等待着,谁知道四日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得使她心焦不已。此刻她正在房间内焦急的走动着。

  “姑娘,该饭了。”一个奴婢走进来向陈娇请示道。

  “好!”为了不令人起疑,陈娇一如往常的走到桌旁,拿起筷子吃饭。谁知道,饭刚入口她就觉得头晕难当,顿时晕了过去,此后她的婢女及时扶住了她倾倒的身子,使她没有和地面做亲密接触。但是,却怎么也唤不醒她了。

  等到晚间,崔吉和卫左渠从宫中回来,就只看到陈娇的“尸体”被完完整整的放在床上。

  “饭菜验过了吗?”在数个仵作都证明陈娇已经死亡的消息之后,崔吉开始探究死因。

  “验过了,没有毒。”崔家的总管心惊胆战的回答。

  “是吗?”崔吉迟疑地说道,难道真的是暴毙?

  “崔师,我们怎么办?”卫左渠自小在宫中长大,朝鲜又一贯太平,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整个人都有些慌了。

  “殿下不要担心。”崔吉毕竟老成些,他很是镇定的安抚卫左渠,“她死了也便死了,反正一旦收到辽东城成功的消息,我们也是要除掉她的,现在只是早了一点罢了。”

  “那……”

  “来人,将尸体送到城外。就说是府里死了的婢女!”崔吉淡漠的说出自己的决定,很快就有下人进来将陈娇的“尸体”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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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儿,醒醒,皎儿。”陈娇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唤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姐夫李希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姐……”刚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的痛,陈娇不觉将小脸皱成了一团。

  “庄昕,水拿来。”李希对在一边侯着的庄昕说道。

  艰难的吞咽了几口水之后,陈娇觉得自己终于缓过劲头来了。

  “姐夫,现在是怎么回事啊?”陈娇的思维还没能从跟上来。

  好妹子,你没事就好了。”李希看到陈娇无事,也便镇定下来了,他开始向陈娇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根据李希自己的计划,是让徐应为内应,让陈娇中上一种假死的毒药,只要得到一个诱因就会发作的那种,届时将一个“尸体”带离相府则要比带一个活人离开要容易些,再通过卫右渠那边给崔吉弄些麻烦,等到崔吉消停下来,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不过,这当中出了些意外。为兄没想到,你居然能得到诸老先生的赏识,让他老人家为你出手。”

  “什……咳,咳……”还在喝水的陈娇被他这句话呛得不轻,她狼狈的抬起头,“姐夫,你怎么认识诸先生的?”

  “呵呵,我们没想到她会是陈兄弟你的小姨子。”另外一个声音介入其中,陈娇马上发现来人是诸继。

  “诸先生,你和我姐夫怎么……”陈娇隐隐猜到了一点他们二人的相识过程。

  “你姐夫的化名就叫陈奭啊。你不知道吗?”诸先生走到李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诸大哥,我还没来得及向妹子解释呢。”李希拨开诸继的手,转头向陈娇说道,“当年,为兄年少时曾经来过朝鲜,一时意气到龙门客栈耍过一段笑话。”

  如此一说,陈娇便知道李希就是10年前通过考验的陈奭。事实上,这双方在城外的荒地里差点为了争夺陈娇的“尸体”大打出手,如果不是诸继和李希当年曾经动过手,还有点印象,恐怕这场架就打不完了。

  “陈兄弟,你这次行动太匆忙了。这么早就把乔姑娘从崔府带走。将来崔吉还是会因为砖石的事情,找到辽东城去的。”事情说清楚之后,诸继就开始埋怨李希。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怎么也不可能正面对抗崔家吗?这里可是朝鲜,不是大汉。”李希对于他的埋怨并不放在心里,笑着说道,“不过,如今有你这个更大的地头蛇。应该可以帮我们永绝后患了。”

  “过几日,等工匠们都救出来了,你们再离开吧。”诸继笑了笑,没有否认李希的话,等于默认了帮他们将后面的事情处理好。

  又过了数日,崔氏被发现有夺人田地,淫人妻女等诸般罪行,在卫蒙的默许下,朝中倒崔势力大盛,不数日,就弄得崔吉焦头烂额,无暇再管什么砖石不砖石的事情了。

  “陈兄弟,乔姑娘,就此告别了。”诸继代表自己的主子亲自来送陈娇等人离开。

  “诸大哥,崔家的事还要麻烦你了。”李希向诸继点了点头,说道。

  “墙倒众人推。卫蒙想传位给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崔吉一直不识相从中阻挠,恐怕在卫蒙心中早有不悦。我等只是借力使力而已。等到崔吉不再受人瞩目,一个失势的相爷是很有可能想不开的。”诸继笑着说出这些让陈娇略有些不忍的话,她自然明白崔吉在诸家的算计下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乔姑娘,主子还让我转告你,请善加利用余先生留下的东西,莫令先生蒙羞!”诸继看到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陈娇,开口说道。

  “请诸先生放心。”陈娇点头应道,她记起了前数日和诸行的谈话。诸行深恨卫家,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的谋划,却一直没有动手,只因为对他来说,只是卫家人死是不够的,他所希望的是卫家重新失去自己的家园,成为一个和当初一样的流亡者,丧家之犬。所以他一直在私下推波助澜,纵容卫家人的野心,为的就是朝鲜灭国的那一天。如今,他自知不起,便将这个仇恨交到了陈娇手中,以余磊留下的东西为代价,让陈娇帮他完成这蔓延了她一生的复仇。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冬日,陈娇告别了朝鲜,前后只有1个半月的时间,使她得到了一个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前人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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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忽见乡书传雁足

  “这位姑娘要见我们老板吗?”诸先生是一个十分谦厚的长者,他在听从卫右渠的叫唤来到雅座之后,虽然惊讶于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是却还是十分温和的询问着。
  “是的。”陈娇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既然如此。我们龙门客栈的规矩姑娘应该知道。现在请回答我两道题目好了。”诸先生说道,“第一题是这样的,请你用冰点火。”他说完便有人抬着一箱的冰块进来了。此时的东北正是冰天雪地的时节,要挖到这样的冰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出的题目,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太过于不可思议了,只看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陈娇也露出了同样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那却是因为奇怪为什么一个古代人会出这种题目。

  “如何?姑娘你有一天的时间去完成这道题目,一天之后你还没有解出题目的话,就表示你失败了。”诸先生对于他们的表情并没有意外,仍旧十分温和的说道。

  “那么,”陈娇定了定自己的心神,说道,“诸先生,小女子想要借用几个人来帮我。”

  “噢,当然可以。”诸先生的眼神有些变化,大约是没有想到陈娇能够这么快就想到办法。

  于是,在众人的关注下,陈娇开始指示着那些工人们将冰块挫成凸透镜的样子,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冰块形成了镜子的形状。拿着那个冰制凸透镜走到后院里,恰好今日还有着不错的太阳,陈娇将镜面放在太阳下,左右摆动之后,大约是抓准了它的焦点所在,将焦点对准了诸先生为之准备好的燃烧物,几片干枯的树叶。不一会儿,树叶便被慢慢点燃了,因为温度不是很高所以火还是很小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经完成了第一道题目。

  陈娇看了诸先生一眼,发现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自己心中也微微一笑,其实这只是简单的初中物理知识,用冰做成的凸透镜利用光在不同的媒介中的传播时,发生折射使光会聚在一个焦点上。当焦点的的温度高于被照射的可燃物时,便会发生燃烧这种现象。

  “姑娘天资聪颖,既然如此,我们来做下一道吧。”诸先生接着说出了下面的题目,“第二道题是,请姑娘为在下写出这些诗句的后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姑娘,请继续。”

  陈娇听到这句诗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掉了,因为这是李白的名句,可以确定,这家龙门客栈的幕后老板绝对不简单。

  “……娘,姑娘。”诸先生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唤醒,陈娇立刻脱口答道,“下面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当陈娇背完这首古体诗,在场所有人都十分震惊,为这诗中的意境和它与今完全不同的文体形式。诸先生最早清醒过来,他立刻说道:“姑娘大才,下面还有两首诗,请回答‘九州生气持风雷,万马齐暗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陈娇这次不慌不忙的答道,龚自珍的《已亥杂诗》是她自幼烂熟于心的。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毛泽东所写的《蝶恋花·答李淑一》。

  当陈娇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着诸先生给出答案。

  “姑娘,请!”诸先生摆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请陈娇进入后院接受第三关的测试。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卫氏兄弟皆用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她。但是此时的陈娇却没有时间看他们的反应,她现在迫切想要看到的是那位神秘的幕后老板。在诸先生的带领下,陈娇穿过重重回廊到达了一间红木门的房间里面。房内光线比较黯淡,配上炉子里放出的熏香气味,让这个地方显得十分诡异。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主子,是我。诸继。”诸先生说道,他一路走到里面,陈娇只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之后,一位老人被诸先生扶了出来,那人显然已经年过古稀,他眯着眼看了陈娇一会儿,然后说道:“你就是那个通过了考验的人吗?”

  “这里不是还有第三关吗?”陈娇问道。

  “嘿嘿,没有了。”那人说道,“天可怜见,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真的可以等到啊。”

  沙哑的笑声在房间里面响起,让陈娇心头一惊,过了好半晌,老人才渐渐停歇下来,安静的空气中只残留着他费力的喘气声。“阿继,你去我的床底下,把那个箱子拿来。”

  “是。”诸先生小心翼翼的扶着老人坐下,独自到里间去搬出一个灰色的箱子,轻手轻脚的放到地上。

  “打开它!”

  在老人的指示下,诸先生打开了上面的锁,盖子一开就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几样物品,而其中让陈娇一眼看出的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几乎是颤抖着,陈娇蹲下身子去抚摸着那熟悉的金属质感。

  “这是怎么回事?你……”陈娇转头问那位老人。老人只是扯开他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说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陈娇打开电脑的时候,已经处于完全震惊的状态,眼睛和脑子机械的接收着上面传来的讯息。

  “2020年9月12日,今天我准备好了一切,终于要进入时空之流中了。随意进入时光中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一只在太平洋上的蝴蝶能够引起一场风暴,如果将一个大活人送入过去的时空中,那么即使他什么也不做,紧紧是呼吸那个世界的氧气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历史吧。所以,我们的研究所对于时光机的研究一直处于理论讨论的范畴,因为没有人承受得起历史改变的后果。经过多年的研究,我终于可以确定,只要到达古代世界后,将时空信发器关闭就可以在时空支流产生后,阻断时空支流和主时空的联系,在不影响主时空的前提下,产生一个平行时空。换句话说,即使有人乘坐时光机到达了古代世界,那么为了未来世界的人不受影响就必须立刻关闭时空信发器,切断与未来的一切联系,如此则我们的实验到底是否成功将永远无法得到验证。但是,我已经为此付出了20年的青春了,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证实这台时光机的用处,我将死不瞑目。所以,我私下准备了很久,我决定自己作为那个实验者前往古代的时空,即使永远不能回来,但是只要证明我的心血没有白费我就心满意足了。时间坐标设置在公元627年,唐朝贞观年间,既然永远不能回到未来的世界,我自然要去一个和平年代渡过余生。我带上为了在那个世界准备的许多东西,太阳能的小型发电器和太阳能充电电池,一些野外生存的器具,以及一把防身用的手枪及200发子弹。因为国家对于枪支管理很严,所以我只能带上这点子弹,事实上我觉得这在古代世界是远远不够的。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现在在用的这个手提电脑,里面有着比唐代高上千年的许多科技,从后世手工业的一些发明到工业革命之后的各种发明。想来其中随便一种就可以让我在那个世界衣食无忧了吧。如果领导们发现我的这次私自行动,大约会大发雷霆吧。不过幸好我是个孤儿又早早的献身科学没有任何的家室拖累,这次的行动想来不会连累到他人。电源按钮在14分钟前已经被按下,现在屏幕显示还有最后60秒的倒计时,希望这篇不会是我这次时空之旅的最后一篇日志。余磊。”

  “我到达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因为准备了野外帐篷和食物,所以生存大约是没有问题。这个世界应该是春天,因为没有遇到人所以我不能确定现在的年代和地点,但是从天空的蔚蓝和水质的纯净来看,这应该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古代世界。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所以我必须在此地过完到达古代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日,有路过的牧人带我回家。从他的打扮上看应该是我们古代边界的游牧民族。我开动时光机的地方是在西北内陆的研究所,所以有游牧民族我并不奇怪。但是,从我所搜集的唐代西北古游牧民族的资料里,我没能看到这位牧人所穿的那种衣饰,心中很奇怪。我把我的食物分给了收留我的老牧人,他很是喜欢的样子。这位老人只有一个孙儿,在整个部落中也不太有地位。我记得古代游牧民族里失去劳动力的老人的生活似乎不好,老牧人的遭遇证实了这一点。因为语言还不太通,所以我和他无法好好的交流,但是可以看出他对我的善意。我想必须快点学会这里的语言,这样我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我手脚比划着向老牧人要了一个大木箱子,将我的一切东西都放了进去,将他们藏好,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我只留了手枪和12发子弹防身,因为部落里有几个似乎对我这个奇怪的外族人不大友善的年轻人。”

  陈娇开始飞快的浏览后面的内容,从那些长长的日记中抓出这个箱子原主人的生活痕迹。

  “因为随身带着的食物总会吃完,所以我也跟着部落里的青壮出去打猎。虽然不会射弓箭,但是做了几个巧妙的小陷阱还是抓到了些猎物。今天还在野外发现了些良种,带回来种在老牧人的帐篷边上,因为他住的地方很偏,所以不担心会烦到部落里的其他人。老牧人的孙儿诸行也很喜欢,他说这样他们可以种这个,以后再也不会被部落里面的人当成是没用的人了。”

  “虽然拥有太阳能充电器的我并不担心电脑会没电,不过考虑到电脑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过于先进,我还是把电脑稳妥地收藏了起来。偶尔需要时,从里面摘抄一些东西便是。”

  “奇怪的发现这里的人不用马镫。但是唐代应该已经发明了马镫的。不过,考虑到古代游牧民族都有劫掠汉人城镇的习惯,我对此保持了沉默。我不能在这个世界给自己的民族带来伤害。”

  “今天部落里的一个小伙子抓到了一只很漂亮的白貂,把它送给了这个部落里最漂亮的姑娘,还有人抓到了一只鹿。西北似乎是没有这些东西的,我开始对自己的所在地产生怀疑。也许那个从未经过调试的时光机在传送时候产生了巨大的诧异,我现在的所在地不是古代西北。”

  “终于能够说会一些这里的话了,可以和老牧人交流。他似乎把我当作了他死去的儿子来照顾,我今天称呼他为老爹,他很高兴,诸行也是,开始亲热的叫我余叔。”

  “部落里来了一些外族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裳,和汉族古代的衣冠类似,但是我和他们的交流仍然有问题,因为我学会的是这里的少数民族部落的语言。部落里多了几个穿这种白色长裳的人,似乎这个部落臣服于那些人了,因为这些白色长裳的人在部落里地位很高。”

  “我和其中一个穿白色长裳的人混得很熟,渐渐学会了他们的话。和我好的那个人叫,卫满。他说他是武康王派来管理这个部落的。我不知道武康王到底是谁,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是到了一个异世界。”

  “今天卫满喝了很多酒来找我,他很伤心,大约是受了上司的气。他醉醺醺的和我说了他的身世,我终于听到了几个比较熟的名词。原来他祖上是燕国的贵族,秦末战乱的时候来到朝鲜的,看在同为东来一脉的分上,当时刚刚继位的武康王收留了他们家族。但是,也因此他们卫家总是受到一些当地大族的排挤打压。从卫满的口中,我问到了秦始皇,六国等语,我开始明白自己不是在异世界,只是时光机的时空坐标偏差了上千年罢了。我现在应该是在汉初。”

  “卫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性格十分豪爽,是个典型的北方大汉,对自己的朋友坦诚直率。和他相处让人很是愉快,而且认识了他之后我的竹简来源就简单多了,不用再自己动手。但是,他也极端自卑,对于家族被迫流亡一事很介意,这是他的痛脚。那些朝鲜本地的官员们对他不太友善,不过武康王似乎很器重他,经常会把他召回到王都去说话。这大概也是他的上司如此厌恶他的一个原因吧。”

  “最近,卫满变得有些沉闷,眼神变得很是阴郁。我从他的一个侍从那里知道,他的妹妹被婆家害死了,但是因为对方是朝鲜当地的大族,所以卫家不能做什么。卫满和这个妹妹的感情很好。”

  “晚上,卫满又醉醺醺的来找我。他说他去找武康王理论,但是武康王却训斥了他。他喝得酩酊大醉,将多年来寄人篱下的悲伤愤慨都发泄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却哭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卫满决定对武康王动手,取而代之。因为本来是决定到唐朝的,所以我电脑里没有唐朝之前的任何历史资料。我无法知道这个好友所做的事情到底会不会成功,但是相交一场,我决定帮助他。”

  “今天卫满成功了。我们一起筹划了4年,看到他在庆功宴上开心的样子,我觉得很欣慰。我想,我已经尽到了朋友之义了。我告诉他,我要回到中原去,那里才是我自己的国家。卫满似乎有些不情愿,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他还是答应了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太多事情,他害怕我会背叛他,虽然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我已经50岁了,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回到故乡而已,虽然我记忆中的故乡遥在两千年后,不过即使只是回去摸摸相同的土壤也是好的。我不顾他人的劝阻,还是决定回中原,我想靠着我的先进的技术和手枪,总是能离开朝鲜的,只要回到中原,卫满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几天来,总是追兵不断,我身边的侍从们越来越少了。我想我是不能活着离开朝鲜了,即使现在回头卫满也不会再相信我了。我遣散了所有的家丁,给了他们一份详细的地图,让他们可以在没有追兵的情况下回到中原生活,我知道只要得到我的首级,追兵就不会再有了。我把所有当年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诸行,我托侍从们将这孩子带走。他才只有16岁,不应该为我陪葬。诸行一直对我所携带的那些东西十分好奇,在将全部转交给他时,我只能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来自我的故乡,在这个世界可能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个。将来如果有人能够知道我曾经教给他的知识,那么这个人或者就是我的同乡人。虽然我骗他说马上就去找他,但是他却仍然哭个不停,我想明天也只能把他打晕了让侍从带走。至于交给他的东西,我想不太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倒霉蛋来到这个时空了,也许只能永远作为诸家的传家之宝流传吧。然后在两千多年后的某一天被后人,发现惊为天人,或者在千年的战火中永远失落。真是可惜啊,我还没能知道,现在到底是汉朝的哪一年呢。余磊。”

  看完这一切,陈娇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的老人——诸行,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嘿嘿,姑娘大概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诸行说道,“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对吗?60年来,我一直不能很明白上面的东西,这些应该是余叔留给他的同乡人的。你是那个人吧。”

  “诸老先生,上面说您被人带到中原去了的。”陈娇问道。

  “我是到了大汉,不过呆了2年就回来了。”诸行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就知道,余叔回不来了。我去大汉是因为想看看余叔的故乡,还有学会汉字来读余叔留给我的东西。可惜,余叔写的东西和汉字不一样。而且大仇未报,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对于老人的这段遭遇陈娇倒也不奇怪,汉承秦制,汉初所用的是秦朝李斯所创的小篆,小篆字体复杂但典雅,一直是秦代的正式官方文字。小篆是中国文字史上最后一种合六书造字法的字体,它正式通行的时间只有秦代及汉初的短短几十年,但是与战国时的六国文字不同的是,小篆作为金石艺术的一种,在两千年的历史中一直传承了下来。秦末时,因为小篆的书写不便而在下层官吏之间形成了简化的隶书,初时隶书还只是作为一种低级的文字只在底层人之间流传,后来因其便利才渐渐为人们所接受。隶书于小篆改变极多,中国文字至此为一大变,而形体多不能合于六书,写法也渐渐脱去书图的形态,而成为书写式,后世的中国文字其形最初便是成自隶书。如果诸行在汉朝学的是隶书,那么可能他还能多少看懂一些电脑里面的东西,但是他一个外来客,而在汉朝读书人仍然不多的情况下,他就是想学恐怕也只能学到皮毛,自然是只能看到小篆不可能学到当时还在商贾小吏之间传习的隶书了。

  “老夫,一甲子前从余叔故友手中接手龙门客栈,就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余叔的同乡,不至于让余叔留下的这些宝贝蒙尘。如今,老夫年近耄耋,终尝所愿,总算老天待我不薄啊。”诸行几乎有些涕泪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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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 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那那(O\\\天下文章一大坑....

第十六章 龙门变化人皆望

  现任的朝鲜王卫蒙是朝鲜的开国国主卫满的儿子,大约64年前,在这位国主尚在襁褓中时,他那位从中原逃亡至朝鲜的身为燕国贵族的父亲,消灭了箕子朝鲜的第40代国王淮,取而代之成为朝鲜的新任统治者。之后,他们家族摆脱了逃亡者的身份,重新拥有了过往的荣耀与尊贵。卫满对于秦末的中原大战仍然心存余悸,因而在拥有了自己的势力之后并不主张重回故里。他选择了亲近汉朝的策略,向惠帝、高后上表,愿意永为外臣,在朝鲜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31年前,卫满逝世,正当壮年的卫蒙继承了他的位置,此时的汉朝主持朝政的正是汉文帝,采用与民休息的策略,政局平和,国力日益强大,而匈奴则有不世明君,冒顿单于当政。此时的汉朝对匈奴采用的是和亲策略,尽量避免和匈奴的冲突,两国尚算得上和睦。卫蒙虽然年轻气盛且野心勃勃,但是在这两大强大的邻邦的压制下,也只能采取两面交好,从中牟利的策略。每每乘着这两方不注意时,悄悄收服邻近的一些小国。

  三十年过去了,冒顿单于早已经不在,汉朝也换过了三任皇帝,卫蒙这头蛰伏在东北角落里的猛虎,渐渐觉得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更妙的是,卫蒙凭着自己观察发现,汉朝的这位新皇帝和他当年一样,野心勃勃。而这位汉朝新皇帝比他当年的处境却好上太多太多了,有大汉朝70年的休养生息积累下来的雄厚实力作凭借,卫蒙想不出刘彻还有隐忍匈奴的理由。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卫蒙虽然老了,但是精神却依旧不错,此刻他正在自己的王宫里,对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述说着,“不,也许是两败俱伤。只要能够好好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卫家君临天下的时代很快就会来临的。”

  跪坐在卫蒙面前的正是他的大儿子,朝鲜太子,龙祥君卫右渠。此刻他的眼睛闪烁着激动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了父亲所描述的那一天。对于出身于中原的卫氏家族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回到故里更加重要。卫右渠自出生的那天起,就经常听到自己的祖母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中原的秀美山川,人土风情,他无时无刻不梦想着回去见识那从未见过的故乡。当年祖父不能做到的事情,卫右渠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当然,我们卫家绝对不会一直就这样留在这个蛮荒之地的。”卫右渠肯定地说道。

  “不错,只要汉朝和匈奴两相对战,待到汉朝元气大伤,就是我们朝鲜挥兵南下之时。”卫蒙显然对于儿子的肯定语气很是满意。

  “不过……”卫右渠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件令他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怎么了?”卫蒙看着难得看到儿子露出这种表情。

  “二弟和崔相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还是觉得应该维持原貌。”卫右渠吞吞吐吐地说道。

  “崔吉,他老了。”卫蒙大手一挥,不满的说道,“我当初实在不应该将你二弟交给他教导,如今他连我这父亲的话也不听了。”

  崔吉是卫蒙年少时的好友,他们曾经非常的意气相投。当年也是崔吉第一个向卫蒙提出在汉朝与匈奴之间左右逢源的策略,当时他同意了这位好友的看法,但是如今,卫蒙认为形势已经不同了,而崔吉却固守原则,不肯同意卫蒙的看法,使得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痕,不复当初的默契了。同时,卫蒙也对自己的二儿子只肯听从崔吉的意见很是不满。卫右渠与卫左渠并非同母所生,卫右渠的母亲是朝鲜大族之女,是卫满当初亲自指给卫蒙的正妻,而卫左渠的母亲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并且在产下卫左渠之后就去世了。当初,卫蒙心怜这个刚出世就丧母的幼子,担心他会因为生母出身卑贱而受到兄长的欺负,便让自己的好友,朝鲜相国崔吉收其为徒,让他在朝中有个靠山。只是没想到,卫左渠因为自小在崔吉身边长大,在父亲和师傅意见分裂的情况下,竟然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师傅那边,甚至搬到崔府以表心迹。怎不叫卫蒙一提起他,就生气。

  “是。不过,崔夫人乃是匈奴贵女。前阵子崔相随她归宁,不知道是否会对匈奴左庭说些什么?”卫右渠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话表示赞同,接着说道。

  “诶,崔吉虽然和为父略有不睦,不过他为人正直,绝对是朝鲜的一大忠臣,我儿不可胡思乱想。”卫蒙摇了摇头,否定了卫右渠的猜测。“我儿若无事,就先退下吧。为父有些疲累了。”

  “是。”卫右渠虽然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下,但是他低着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豫,只是卫蒙并未看到。

  卫右渠比卫左渠年长数岁,早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府邸,所以他并没有在王宫中久留,而是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一进府中,立刻就有一个灰衣中年人走到他身边。这个中年人,正是卫右渠所倚重的左右手,徐应。

  “龙祥君殿下,”徐应走到卫右渠身边,对他耳语道,“根据崔府的细作传来的消息,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劲。”

  卫右渠眼中寒光一闪,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崔相从匈奴回来之后,带回了一位姑娘。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府中,除了后院的几个婢女之外,不见外人。前几日开始,凤麟君殿下似乎日日到后院和那位姑娘相见。”

  “不知名的姑娘。”卫右渠双手负背,来回踱了几步,说道,“难道是匈奴来的女子吗?崔相让二弟亲近她,莫非是想与之联姻?”

  “殿下,是否要再详细查探这位姑娘的事情?”徐应看着卫右渠变幻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父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卫右渠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虽然父王属意我继承他的位置,不过崔相随父王多年,实力不可小觑。越是这种时候,他的一举一动,我们越是要小心。你派人好好查查,那位姑娘的身世来历,一有消息马上向我禀报。”

  “是,属下知道。”徐应点头称是,“还有,查探匈奴和汉朝之间的战争的探子已经回来,除了卫青斩首700人外,其余三路军马皆是惨败。”

  “什么?连李广将军都败了?”卫右渠有些吃惊,“卫青是之前你提过的那位卫夫人的弟弟吗?”

  “正是。他已经因此战之功得封关内侯。”徐应说道。他自投靠卫右渠以来,被指派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对于汉朝、匈奴、朝鲜三方面的各大势力的情况都了若执掌,、。

  “是吗?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啊。汉朝出了这样一位年轻的战将,想来将来在战场上,匈奴也讨不了便宜。嘿嘿,他们彼此的实力越强,以后对我们朝鲜就越有利。”卫右渠低低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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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卫氏父子的野心现在的陈娇还一无所知,她只是每日被锁在崔府之中,极度无聊的过自己的日子。这一日本来也不例外,但是这一刻她却走在了朝鲜国都王俭城的大街上。陈娇带些古怪的看着前面走着的卫左渠,心想,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崔吉的徒弟啊,怎么我才几句话他就乖乖带我出来了。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崔吉和卫左渠眼中没有什么威胁,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吧。

  想不通自己为何可以轻易离开的崔府的陈娇最后决定不去想它,她左右看了看,第一次开始观察这座城池。经过几日与卫左渠的相处,陈娇对于现在的朝鲜已经不是那么的一无所知了,这个时代被称为朝鲜的王国和后世的朝鲜不是同一个概念。现在的朝鲜的范围包括后世的东北以及朝鲜半岛的一小部分,基本还是属于中国境内。它最早由商朝灭亡时的逃亡贵族箕子建立,史称箕子朝鲜。箕子朝鲜传国近两千年,于64年前被从中原逃亡而来的卫满灭国,建立了卫氏朝鲜。可以说,此时的朝鲜只是一个华人组建的地方政权,并不在外国的范围之内。所以,陈娇走在王俭城街头时,除了天气比较寒冷以及多了一些东北特有的动植物之外,并不觉得这里和彭城有多大的不同。

  “姑娘,来我们这里看看吧。我们这儿的罐头很不错的。”一个小贩的招呼吸引了陈娇的注意力,她略觉诧异的走到那个小贩的摊位上,看着小贩很热情的介绍他那所谓的“罐头”。那是一个褐色陶罐,密封的非常好。在罐身有用漂亮的小篆写着的大大的茹娘果三字。

  “姑娘,你看看这个。这可是吉林罐器行制作的罐头,质量可好了,你拿回去吃好了还能留在家里用。还有,里面的可都是时鲜水果。就我们朝鲜有,别地方都吃不到了。”小贩估计是从陈娇的穿着中看出了她异乡人的身份,马上热情的介绍。却不知道他的介绍让陈娇有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一直往前走的卫左渠回头一看,发现陈娇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一个卖罐头的摊位旁边好奇的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上前阻拦,只静静的看着。陈娇的身份,他早就从崔吉那里知道了,所以对于这个独自在此苦寒之地建城的女子更加好奇,虽然陈娇一直蒙着面,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卫左渠透过那朦胧的面纱欣赏她的美丽。只是,卫左渠想到昨夜自己和崔吉得那场谈话,便觉得心中一黯。

  昨夜,他们在书房就如何处理陈娇的问题作了最后的讨论。

  “大汉和匈奴或有一战,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使他们互有损伤,朝鲜仍然不会有可乘之机的。你何曾听说过受伤的老虎变成了猫啊?”崔吉对着自己年轻的弟子谆谆教导。

  “就算朝鲜不可能在两强之间得利,我们有必要对父王隐瞒砖石的技术吗?这实在太可惜了,何况您已经证实那辽东城根本就与大汉无关。”卫左渠虽然百分百相信自己老师的判断,但是他毕竟是年轻人,对于开疆扩土有一份天然的野心。

  “这正是关键所在。辽东城与大汉无关,则砖石可以据为己有。”崔吉撸了撸自己的白须,轻笑着说道,“此砖石乃是守城利器,于国自有莫大好处。但是,现在时机却不对,如今国中正是暗潮汹涌,我国主与太子皆有放弃立国之本,脱离大汉之意。此时若将砖石献上,只怕会助长此风,到时恐怕国主和太子会更加按乃不住啊。我等先人本都是中原流民,为避战乱而来此苦寒之地,如今又何忍为一己之私而陷民于水火之中?不过殿下放心,本相已经谴人前往辽东城,务必让知情人永远不能泄漏秘密。待得您即位之后,我们就可以利用那些工匠在朝鲜推广以砖石建城,打造我朝鲜国的万世坚城了。”

  “真的要将辽东城民都……都处理掉吗?”卫左渠的脸上路出了一丝不忍,虽然崔吉说得十分含蓄,但是从他阴沉的眼神中,卫左渠听懂了他的意思。

  “殿下,宅心仁厚虽是您的优点,但是,您应该知道要成为一国之主,是不可能没有牺牲的。”崔吉定定的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子,心想,总须让他学些帝王之术的。他继续说道,“殿下,天下何其之大,殿下身为朝鲜王族,所要做的只是保护自己治下的臣民罢了。如果必须用他族人的血,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的话,那么即使化身为妖魔,您也必须做到。”

  “即使化身为妖魔,也必须做到。”卫左渠心中轻念着导师的教诲,抬头正视着眼前的蒙面女子。今早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禁答应了她出来逛逛的的请求,看她现在的样子大约自己是没有做错。不过,这又如何呢,辽东城数日之后就将灰飞烟灭,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伪善罢了。

  “殿下,你没事吧?”陈娇奇怪的看着神思恍惚的卫左渠问道。

  “啊,没事。”卫左渠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令他不安的想法,笑着问道,“我们现在去酒楼吧。让你尝尝我们朝鲜的菜式。”

  “好啊。”陈娇点头应道,对她来说当然是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好。之前高利曾经告诉过她,朝鲜国内有所谓的夺嫡之争,或可利用。但是,来到朝鲜之后她一直被关在相府里面,接触到的就那么两三只小猫,就是想利用朝鲜内部矛盾脱身,那也得让她见到人啊。所以,今天她才会缠着卫左渠让她出来,看看有没有机会离开。

  二人各怀心思的一路走去,身边的护卫听到卫左渠说要去酒楼后,就有一个先离开了,估计是去安排了。

  “乔姑娘,你似乎对于我们朝鲜的罐头很好奇啊?”卫左渠边走边问道。

  “嗯,我没想到朝鲜会有罐头这种东西。”陈娇看着怀里刚买的罐头,点了点头。

  “我曾经听崔师说过,无论是大汉还是匈奴都是没有罐头的。原来此事竟然是真的。”

  “不知道朝鲜国内是哪位大贤发明的罐头啊?”陈娇好奇的问道,当然她并不奢望能够得到答案,因为感觉上古代的贵族们对于这些并不重视。在陈娇看来,这可能是哪个聪明的劳动人民发明的。但是没想到的是,卫左渠的脸色一僵,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说道:“发明罐头的人叫余磊。”

  “余磊,”陈娇心中默念了下这个名字,追问道,“他是谁啊?”

  “他是……”卫左渠的声音又是一沉,最后低声说道,“他是我们朝鲜的大叛徒,姑娘还是别对他太好奇了。”

  “哦。”陈娇心中一沉,明白大概他是朝鲜国中一个得罪了王族的人。不过,就算是一个罪人有如何,难道以卫左渠的身份还要顾忌这顾忌那的吗?这个余磊大概不简单吧,也许这当中又有着一段秘闻。

  “酒楼差不多到了。这可是我们朝鲜最出名的龙门客栈啊。”卫左渠说道。这话让陈娇一惊,差点将手上的罐头滑落下来。

  “龙门客栈?”陈娇抬头一看,果然一道很有气势的牌子横挂在酒楼的门口,上面大写着“龙门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龙门客栈的服务态度十分良好,以进门,马上有小二将他们领到雅座,接着就将用木片制成的精致的菜牌送上。就在陈娇还为雕刻得如同艺术品的菜牌而惊叹的同时,卫左渠已经熟练的说出一大窜菜名,让小二端上来了。

  “好嘞,爷您等着,才马上就到。”小二一声吆喝,收拾好菜牌一溜烟走了出去。

  “殿下,”陈娇从刚才的惊讶中转过神来,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问旁边的卫左渠道,“这家客栈是什么时候开张的啊?”

  “什么时候开张?”卫左渠想了想,说道,“很久了。我出生之前……不,好像在我父王出生之前就开张了。”

  “那么久了?”陈娇觉得有点泄气,他接着问道,“那老板是谁啊?”

  “你想见啊?”卫左渠笑了笑,他说道,“想见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里的老板可是定了规矩的。只有能够通过他三关考验的人才能够得到他的接见。”

  “三关考试?”

  “不错。三关考试。”卫左渠笑道,“但是每次的考核内容都不尽相同。”

  “是吗?那么如果我想接受这个考试,应该怎么做?”

  “什么?”卫左渠看着陈娇的蒙着面纱的脸惊讶的差点失声大叫,之后他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情绪,他说道,“这60年来只有3人曾经通过第一关和第二关的考核,从来没有人通过第三关的考核,你知道吗?”

  “通过考核的都有谁啊?”陈娇好奇的问道。

  “第一个,是50年前的尹休大人,他是尹氏家族的分家后人,此人才华横溢,不过却年仅25岁就身亡了。第二个是崔师,他就是因为这个而名噪一时的。第三个人,出现于十年前,他自称陈奭,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三人在前面三关都表现突出,最终有幸进入龙门客栈的后院接受第三关的考核,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这样啊。”陈娇有些动摇了,这里的所见所闻让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也许这个龙门客栈的主人和她是一样的,但是这么艰难的三样考核她真的能够通过吗?

  “乔姑娘,你还是别想这个了。”卫左渠劝说道。

  “既然这位姑娘有此雄心壮志,二弟你何必拦着她呢。”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了他们二人之间,陈娇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长得和卫左渠有些相似,转念一想到刚才他对卫左渠的称呼,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大哥。”卫左渠上前向来人行了一礼,那人略显傲慢的走到位置上坐下,斜睨了卫左渠和陈娇一眼。他继续说道:“二弟,既然这位姑娘有心,那么我就让人去通知诸先生吧。徐应,进来。”

  “大少爷。”徐应恭敬的说道,看到房中还有一位蒙面女子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去后院通知下诸先生,就说有人想要参加考试。”

  “大哥,别……”

  卫右渠不顾卫左渠的阻拦,立刻让进来的徐应出去通知这家客栈的负责人。而陈娇此刻则已经完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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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次的测试是纪稹唯一一次参加的测试,在那之后,虽然岁末测试已经成为了一种荣誉的象征和传统,但是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不过,他的优秀足以使自己成为无冕之王。这次的测试还带来了一个作用就是,陈娇发现纪稹他们骑射时,居然没有使用马蹬,而且使用的马鞍也是软鞍,和陈娇印象中的骑兵形象截然不同。于是,陈娇将自己所知道的马鞍和马蹬,画了一份图交给工匠们打造。当这些马鞍、马蹬和马蹄铁交到李磷手里的时候,他眼睛大得让陈娇怀疑会掉出来。不过,陈娇现在可没时间去管他。
  “韩先生,你说过你是墨门的门徒,对吧?”陈娇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让原本埋首文案的韩墨心中抖了一下。

  “正是,不知道陈姑娘有何见教?”韩墨不知道陈娇为什么忽然提及这个,墨门早已经衰落,世人对它的印象也不甚深刻,基本上墨门子弟都是极为沉默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默默无闻。

  “我记得墨门先师墨子似乎正是出身工匠啊。小女子近来有些想法,需要一批出色的工匠帮助小女子完成。”陈娇前些日子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辽东城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可是她又不是学文科的,压根不可能去搞出那些发明创造,不过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要是辽东城不能在被人接手之前,培养出自己的力量,恐怕就没有和人家叫板的资本了。冥思苦想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对象,那就是墨门。

  谁都知道,墨门是诸子百家中最具科学理性精神的学派了,后世还从《墨子》中总结出了什么光学八条,还有什么力学知识的。估计在现在这个时代,出身墨门的工匠算得上是最牛的“科学家”了,所以,这种人当然要透过韩墨这个宝贝弄到城里来了。不然,就靠她这个元素周期表还背不全的家伙,那真是想也不用想了。

  “这个,在下的师兄弟们,大都宁愿老死山林,不愿意到世间的。”韩墨有些为难了。

  “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陈娇瞪大了眼睛。

  “他们,对于祖师所留下的一些学说十分感兴趣,所以基本上都在一起研究这些,不和外人交往的。在下,对这些不感兴趣,故而师兄们才让我下山的。”韩墨尴尬的说。事实上, 是因为韩墨总是引经据典的反驳,墨子的兼爱、非攻等理论,才被烦不胜烦的师兄们赶下山的。

  “什么?”陈娇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好人才在眼前难道还请不下山?“什么样的学问啊?他们也可以到城里来研究啊。”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到这个韩墨的脸色就更加怪异了,基本已经呈现扭曲状。

  “为什么?”急切的心情使得陈娇像一个为什么宝宝。

  “在下的师兄们的行为较为怪异,而且,有几位师兄沉迷于炼丹,曾经……曾经数度引起山林大火。”韩墨重重的咳了一声,然后说到,“到了城里,万一再出事,就不好了。”

  火药吗?陈娇觉得自己的眉毛一定已经打结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先把这群科学怪人搞来再说吧,自己在这里,总不至于放任他们把城给烧了,大不了找个偏远的角落,在把他们隔离在那里,慢慢做研究。

  “这个好解决,我们多注意就是了。韩先生,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他们的帮助。真的。”陈娇尽量用最诚挚的声音和韩墨说。

  “但是,我的师兄弟们对凡尘俗世真的不感兴趣,在下不能保证他们会跟我下山。”韩墨见陈娇十分坚持,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拒绝不了她了。

  “没关系,我这里有些东西,你拿给他们看。看完之后,他们绝对会肯跟你下山的。”陈娇早有准备,当下马上拿出一卷原本藏在身后的书帛,塞到韩墨手上,“要是他们看了这个还不跟你下山,那就用不着他们了。”

  韩墨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娇极为有信心的样子,心道,我的师兄弟们要是这么好说服,这么多年来能只有我一个人下山吗?算了,自己也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在城门口送走了仍然信心不足的韩墨,陈娇一脸奸笑的回到府中,那笑容让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纪稹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陈娇此刻,心中可是十分得意的。她让韩墨转交的东西里,有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简单物理、化学和数学的一些知识,目的就是吸引韩墨的师兄弟,假如他们看了这些还不下山,那么,也只能说他们水准不够,即使来了也帮助不了她,到时陈娇就会叫自己死了这份心,乖乖回到李希羽翼下,受他保护好了。当然,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水准太高了,看不上陈娇写的这些东西,不过如果中国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群人,那么工业革命还会发生在西方吗?所以,陈娇对于这次拐人计划,还是有八成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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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墨走时,已经是临近新年了。陈娇扳着手指头算过,他大约过完年才会回来,陈娇心底盘算着,等墨门的这批人一到,就开始大炼钢铁、造玻璃什么的。总之以前在玄幻小说上看到的桥段,全都来上一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就可以怎么的。

  看着城墙下面不断叫嚣着的人群,陈娇一阵头痛。不是匈奴,不是汉朝,先来挖她墙角的居然是朝鲜。她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闷。护卫队早早发现了这批人,但是没有火枪,没有炸药,没有千军万马,只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和数千什么也不懂的农民,如何和人家对抗。或者可以用储藏室里那些原油赶走这批人数不多的朝鲜人,但是根据去过朝鲜的高利的报告,以为首之人的服饰来看,他显然是朝鲜贵族,这么数千人一去不回,随之而来的就可能是朝鲜的正规军队,想凭这么座小城就和整个朝鲜作对?累也会累死。没的选择了,只能开城投降。

  “姑娘就是此城池的主人吗?”为首的是一个看来十分和蔼的老者,须发皆白的他笑吟吟的看着蒙面而来的陈娇。

  “不敢,此城乃是大汉属地。”陈娇打定主意拿着汉朝的名号来吓退朝鲜。

  “哦,大汉朝果然能人辈出啊,数月之前,在下与家人游猎此处时,尚未见此城。不过数月时间,就能建立这样一座坚固的城池,姑娘能耐不小啊!”老者呵呵大笑,大大方方的表示出对陈娇的欣赏,同时,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种危险的讯息。

  “大人缪赞了,这是我大汉工匠人人都会的本事,与小女子无干。”陈娇一听,心中就叫糟了。这样一座城池在这个时代来说,除了那些用石头造成的石头城之外,恐怕要数这种城池最坚固了,而且费时甚少,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可是一项不得了的技术。眼前这位老人如果知道这种砖石目前还只有辽东城在用,那么恐怕,在掳走工匠之后,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老者会把其余众人屠杀得一干二净。因而,她也只能如此说法,企图将事情缓上一缓。

  “是吗?”老这显然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说道,“老夫对大汉朝这种高超技术甚有兴趣,对姑娘是一见如故,希望姑娘能够带上工匠们,随老夫到我朝鲜走一趟,以便朝夕请教啊。”

  对着这种明面上的威胁性邀请,陈娇也只能苦笑,肉在砧板上,不去也不行啊。

  “大人一片好意,小女子敢不从命?”陈娇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只是,有些小事情,小女子还要再处理一下,请大人稍候。”

  老者在朝鲜也非普通人,并不怕陈娇会在这片刻之内做出什么事情,他略带着欣赏之意的看着这个知进退的蒙面女子离去。陈娇离去之后,他招来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说道:“你派人严密监视这座城池,在我再下命令之前,不准任何人轻易离开。”

  “是,老爷。”中年人恭敬的应道。

  退入后室的陈娇立刻将庄昕和高利叫到了跟前,对他们一一吩咐。

  “姑娘,你要我从地道潜出去找少爷来处理这件事,你自己却要到朝鲜去安他们的心?”庄昕对于陈娇的计划是积极反对的,“何需如此?凭我们的身手,要将您和小少爷以及高爷带出城并不是难事。”

  “我们走了之后呢?”陈娇瞪了他一眼,“让这些城民成为朝鲜人的刀下鬼吗?既然如此,我当初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用说这些了,反正听我的安排就是了。姐夫想来会有办法的。”

  “还有你,高利,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让剩下的城民们好好的留在城里,不要轻易出城,否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的。”陈娇又不放心的向高利交待。

  “小姐放心吧,高某和朝鲜人打交道比小姐总要经验丰富些。属下会注意的。”高利点头应是,接着又附到陈娇耳边,说道“属下看这位老者身份不凡,恐怕是朝鲜贵族中一等一的。朝鲜目前有两位皇子,现任朝鲜王已老,目前其国内的朝臣和贵族都分为两派。这位老者总是要投靠其中一派的,小姐可以见机行事,利用另外一位皇子的势力脱身。”

  陈娇没有回答她,但是高利看到陈娇的睫毛微动,便知道她已经听在了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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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陈娇从辽东城硬生生带走的老者,的确不是普通人。他是朝鲜二皇子的师傅,崔吉,在朝鲜官居朝鲜相国之职。他的夫人出身匈奴,此次他随夫人归宁,路经此地才发现了辽东城的所在。这位老先生一直以来在朝鲜以老奸巨猾著称,他的治国观念很有点今天的小国外交的影子,认为在匈奴与汉朝之间应该两不得罪,从两国的征战中谋取对朝鲜有利的东西。同时,他也反对朝鲜自立的说法,认为以朝鲜的实力不足以抵抗匈奴或者汉朝任何一方的攻击,应当在其中一者更加强盛时俯首称臣。所以,当陈娇说出辽东城属于汉朝时,他对于是否对付这座城池产生了犹豫,虽然不相信汉朝的城池都是如辽东城一般,但是却也不敢对此城池狠下毒手,就其原因正是害怕汉朝皇帝的报复。总之,他对朝鲜的定位很明确,那就是朝鲜是一个强盛的地方势力,而不是一个国家,若要保持现在这种半独立的状态,就需要小心仔细的筹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观点算得上是老成谋国之言,只可惜,朝鲜孤悬海外多年,一直以来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王朝来管理他们,数十年的自由自在使得很多人已经不愿意接受朝鲜只是一个地方势力这种观点了。自认为能够成为一个独立国家这种思想,在朝鲜已经暗暗流传了甚久。所以,朝鲜国内才会因为皇位之争分裂为两派,就其根源,其实正是这种是否立国的思想在作祟。

  陈娇随崔吉到达了朝鲜的都城王俭,被安置在崔吉的府中。之后,除了崔吉安排给她的侍女之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了。陈娇不知道庄昕是否有听她的话,不知道崔吉是否真的对辽东城动手了,不知道李希是否已经到辽东城坐镇了。那种无助的感觉领她变得相当绝望和沮丧。此刻,她正在花园里摧残着崔家特意种植的各种花朵,发泄这种令人难受的情绪。

  “鲜花何辜,这位姑娘手下留情吧。”一个略带笑声的男声传入她的耳中,陈娇打从进入府中之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立刻回头注视着来人,发现是个长得尚算清秀的年轻男子,他正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从他的衣着可以看出这是个出身不错的贵族。

  “你是谁?”陈娇的眼睛从上打量到下,从下打量到上,确定这是个身份极高的家伙。

  “在下卫左渠。”男子温和的笑了笑,向陈娇报上自己的名字,和陈娇前几日所见的崔吉的几个儿子不同,非常的彬彬有礼。

  “卫公子如果是来找人的,那你进错地方了。这里是内院,只有女眷。”陈娇没什么心情搭理他,应付了两句便想离开。

  “姑娘可是姓乔?”卫左渠笑吟吟的拦住陈娇的去路。

  “我是姓乔。你有什么事?”陈娇向崔吉报姓名时,说的是李希交代的假名,乔敏。

  “在下仰慕大汉文化已久,在此想要向姑娘请教。”卫左渠一脸渴望的看着陈娇,让她险些起鸡皮疙瘩。

  “这么仰慕就自己去见识啊。”说起对这个时代的汉朝的了解,陈娇自己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他多呢,和他聊这个不是自露马脚吗?这坚定了陈娇不理会这个人的决心。

  “在下身份特殊,是不能够离开王俭的。所以只能向姑娘询问,请姑娘不吝赐教。”卫左渠的脾气很好,仍然是笑吟吟的。

  “你该不会是崔大人的弟子吧?”陈娇在崔府也已经住了数日,从婢女的闲聊中也知道了崔吉的身份,当听到眼前的卫左渠说他身份特殊时,立刻想到了他就是崔吉的那位皇子徒弟。

  “小可不才,正是崔先生的弟子。”卫左渠不是别人,正是近来朝鲜夺嫡斗争的焦点人物之一,二皇子凤麟君卫左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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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新秋朝凉未见日

  元光六年,在后世人看来这是汉武帝刘彻正式对匈奴开战的一年,而他后来所重用的大将军卫青正是从这场战争中显露头角的。卫青靠此战中的斩首700人,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侯位,关内侯,从此被视为大汉王朝一个新生名将。但是,在当时却很少有人能够正视卫青的能力,关于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果然是有个好姐姐啊。”刘注在密室里这样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样,认为卫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在会有此殊荣的。

  “小王爷错了。”李希平静的指正他。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会这么说话的人,他们不了解战争。当然,小王爷做为诸侯王却是最好这样说。”李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从屈服,就开始视他如师的男子,心道,单凭他如今这般能伸能曲的气概就不应该轻视他,楚王府还是不好控制啊。

  “战争?”刘注听到李希这么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大汉立国七十年来,与匈奴战,输多胜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小王爷知是不是?今上,雄才伟略,他一心改革旧制,用兵匈奴。这才是第一战,就败得如此之惨,而卫青于四军之中独胜,试问陛下怎么会不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为败了,所以才要特意夸大卫青的功绩,让大家遗忘其他人的失败。”

  是的,对于雄心壮志的刘彻来说,这场战争是失败的,而且是惨败。四路军马战死约一万七千人,仅有卫青获得了胜利。虽然李广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绝地逃亡,但是对于刘彻来说,李广的失败却是不可原谅的。他将李广和公孙敖同时下狱,并且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原谅这个空有飞将军之名,却使得他对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击失败的人。他特意提拔卫青,给予了他与功绩不符的荣耀,一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为下次讨伐减少阻力;二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告诉自己大汉还是有可以抵挡匈奴的将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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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盗边报复,渔阳告急”此刻的刘彻正在未央宫中,面对着这封从边关飞来的告急书简,心中烦闷。

  “杨得意,你去传令,任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速速启程。”刘彻此刻神情疲惫,双眼通红。

  “是,皇上。不过,您是不是该休息了。您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是不是到卫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刘彻重重给了杨得意一个耳光之后,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算了,你下去。”

  杨得意走后,他摊开数年前异人所赠的一副地图,盯着上面的标记,恶狠狠的想着,朕不会输的,绝对不会。

  “皇上,您吃点东西吧。”对于刘彻的身体很是担心的杨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请来了有孕在身的卫子夫,卫子夫怯生生问道。

  刘彻淡淡的扫了一眼卫子夫身后的宫婢,以及卫子夫凸起的小腹,心中叹息了一声,说道:“端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卫子夫和杨得意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对于刘彻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刘彻这几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们心中一直十分担心。现在,刘彻肯吃东西了,那么就表示这个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经回收了他的理智。事实上,刘彻作为一国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对于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们不犯大错,他都是很宽容的。像这次这样的喜怒形于色,实在是很少见的,所以才使得整个宫中的人都为之心惊胆颤。

  刘彻让卫子夫坐到自己身边,看着这个因为怀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温顺女子,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忽然说到,“子夫,这次你生下皇子的话,我就封你为皇后吧。”

  “什么?”卫子夫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着刘彻认真的神情,脱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么办?”

  刘彻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早已经没有什么皇后娘娘了,现在后宫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请皇上惩罚。”看到刘彻不悦的神情,卫子夫顿时慌了神,小心翼翼的说道。

  刘彻当然不会处罚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永远安静的女人,他却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个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对他低头认输的陈娇。

  陈娇是长公主的女儿,论辈份还是他的表姐。他们是从小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他的母亲王美人还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问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也不是特别受宠爱,所以后宫中的那些皇兄皇姐们,都以他的太子哥哥荣为马首,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娇是例外的。

  虽然现在想来,也许是姑姑馆陶长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娇的确是他儿时唯一的对等的玩伴,和那些陪着他由着他小宦官们不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后来他们成婚之后,阿娇也不曾有,他已经是个皇帝的自觉,从来没有怕过他。他一年一年的长大,而阿娇也许是因为有着身为馆陶公主的母亲的庇护,始终还是孩子脾气。当他变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时候,阿娇却一直没变。所以,他可以很轻易的欺骗她,也可以很轻易的废掉她。因为阿娇实在是太好对付了,一点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儿。如今,那个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也许,早就已经不在了吧,那样的脾性,怎么可能在外面活下来呢。自己当初不就是这样想,所以才没有命人去追查吗?

  “……上,皇上。”卫子夫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这些做什么呢。

  “子夫,什么事?”

  “臣妾的母亲之前捎书信来说,身体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去看看她?”卫子夫问道。

  “当然可以。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亲,我自然不会阻止。”刘彻笑着将她的扶起,“我让杨得意去为你准备下,你去看看她吧。另外,你帮我向仲卿说声,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当卫子夫在杨得意的搀扶下离开宣室的时候,刘彻开口唤了她一声,说道:“子夫,你有一个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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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纪稹开心的拉着陈娇的衣角,小小的脸庞上尽是笑容,“下午是我们的岁末测试,你一定要来看哦。稹儿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陈娇笑了笑,轻轻抱起稹儿,这个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边调养了大半年之后已经壮实了很多,现在她要抱着他都已经相当费力了。看着稹儿,她忽然想到,英国丘吉尔很著名的牛奶计划。她想自己也应该为这些孩子准备牛奶,让他们成长得更健壮一些。看来,又要派高利出去一次了。

  虽然说这种岁末测试对于大多数汉朝的人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但是中国人向来就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好习惯,所以下午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亲人放下手中繁重的事务来大广场为自己的子女助威的。陈娇为了扫去上次叛乱在人们心中留下的阴影,有意将这次测试弄成城内比较大的一个年末庆典。当陈娇进入广场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年末测试的内容是: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美术、音乐、武术(体育)。但是,由于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的观赏性不是很强,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几日就测试过了。唯有后面三项,要在今天下午当众比试的。书画乐当然要放在前面比,武术又因为负责教导的李磷的一丝不苟的性格而被细分为骑马、射箭、比武三项。陈娇参考了后来的一些娱乐活动,除了专业的考官(学堂的老师)之外,还增加了大众评委,请了几个公认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来担任大众评委,他们的评分和意见将会被计入总分之中。

  当然不是所有在学堂的孩子们都有资格在大广场上表演自己的所学,只有在前面一轮的测试中通过老师认同的孩子才有那个资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够站在这里表演的孩子,其实也不过数十人。

  “陈姑娘,这种与民同乐的做法很不错。”原本认真观看场中比赛的陈娇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个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是韩墨,笑着说道:“是韩先生啊。”

  “这次大会之后,这些流民大约是可以将此地当作是真正的家了。”韩墨看着场中那些因为孩子们的出色表现而一阵阵欢呼的人们,心中有些感叹。

  “我心安处是故乡吗?”陈娇忽然想起这句话,同时在心中反问自己,对她而言,这个汉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乡呢?

  “我心安处是故乡!”韩墨初时有些愕然,细细品味之后倒是笑着点头道,“确是如此。”

  陈娇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陷入了深思。虽然她认同了李希他们是自己的家人,但是汉朝之于她还是太陌生太陌生了。最初的时候,她只是同情这些流民的处境,所以半强迫着李希帮她送这些人到东北来。到了这里之后,当她看到高利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些人的民生问题之后,她出于逃避的心态不愿意再插手其中,因为她始终不愿意和汉朝的人事物有太多的牵扯。一直到叛乱发生的时候,她才在韩墨的提醒下真正醒悟,无论她是否愿意,这座城池都已经是她摆脱不去的责任了。于是,她才开始真正的将自己沉入其中,开始想为它做些什么。

  “陈姑娘,”韩墨再一次把她从恍惚中唤醒,奇怪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

  “我想,你该下去看看了。稹少爷似乎和考官有了冲突。”

  “什么?”陈娇转头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正围绕着纪稹和其中一个穿着考官衣服的人。她赶忙下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纪稹在参加射箭比赛的时候,三箭皆射中了红心,而且是以后一箭劈开前一箭的方式射中的,(汗,大家看的懂不?)显示了他十分高超的技艺。但是最后进行成绩统计时,其中一个考官却以靶上只有一支箭为由,判定他只射中了一箭。如此,纪稹自然是极度不服气的,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冲上去就和考官理论开了。

  “稹儿,你过来。”陈娇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向身处正中心的纪稹招呼了一声,接着便看向那个做出此判决的考官。发现他正是纪稹的授业恩师,李磷。

  “陈姑娘,”李磷向陈娇行了一礼,接着说道,“事前的规则上说得很清楚,最后以靶上的箭数论成绩。虽然说小少爷的技艺超群,但是规则就是规则,不是吗?”

  “姐姐,可是我明明……”

  “好了,”陈娇瞪了纪稹一眼,说道,“稹儿,任何游戏都有它的规则,你既然参加了就要遵守,而且你这次不守规则本就是你自己的失误。李先生的判决没有任何问题,你乖乖的下去,准备另外一项比试。”

  纪稹虽然不服气,但是对于姐姐的话还是不敢不听,便气鼓鼓的下去了,围观的众人见此,也便退去了。

  “小姐,”李磷对着陈娇说道,“在下,方才无礼了。”

  “没什么,先生没做错什么。”陈娇对着李磷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想,先生对稹儿是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吧?稹儿今天这样做也太过恃才傲物了。先生大约是想刹刹他的锐气吧?”

  “正是。”李磷没想到这位小姐如此通情达理,他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少爷的根骨奇佳,以在下看来,将来成就必定不同凡响。城内众孩童中,没有几个比得上他的,再加上他是小姐的弟弟,只怕夺冠是意料中的事。在下舔为他的师傅,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因为骄傲而散失上进心。”

  “稹儿的事我了解,他有你这样的师傅,是他的运气。李先生以后不必顾忌这么多,好好的磨练他就是了。”

  这个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不过最后稹儿却没有得到第一名,由于他在射箭一项上的得分太低,再加上之前的语文等项上,他又非前列,最终只能屈居第二。抱着第二名的奖杯回家的时候,他的小脸还阴沉沉的,很是不开心。

  “我们家稹儿怎么这样啊?今天得了第二名,还不高兴啊?”

  “我本来可以是第一名的!”纪稹愤怒的挥着小拳头,不甘心的说道。

  “稹儿,”陈娇叹了口气,拉过他的小手,让他做到自己的两腿上,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次测试测的是综合的成绩,所以你才能够名列前茅。但是,你除了武术之外,有哪一项是学堂里的第一?而且,今天还有那些大众评委,你看看他们给的分数,哪个孩子的有你高?你是我的弟弟,原本人家就会对你另眼想看,即使是那些在比武场上败给你的,其中也许有几个也是因为家人的交待,才不得不败的呢。”

  “可是……”

  “你就是再厉害,也才10岁,那些比你大的孩子就是用力气拖,也是可以把你累得够呛得。可是,你现在觉得累吗?”

  “不是很累……”声音小了下去,有一丝委屈。

  “那就是了。其实你这个第二名也不能算是实至名归啊。”

  “我又不要他们让……”

  “稹儿,今天的事是要告诉你,有时候,一个人的身份会改变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的。你是我的弟弟,他们自然是要让着你的。你的参加其实是一种不公平,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别人。”陈娇虽然不愿意,但是却不愿意这个弟弟心中滋生骄傲或者憎怨,只能把事实告诉他。

  “我……”纪稹的声音带着苦腔,想来是很不甘心,很委屈吧。

  “稹儿,你要记住,你是姐姐的弟弟。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要好好的想想它的前因后果,不要因为自己的成功而一味自满。也许,你的成功背后,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轻轻的抚摸着纪稹的头,陈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其实,稹儿不要觉得委屈。只要稹儿自己心里明白,以后待人处事都再小心些,不要用身份压人,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不会再这样了。”

  “稹儿知道了。”纪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小脸上都是倔强的神情。陈娇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想笑出声,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又是这样的犟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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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钟山何处有龙盘

  朝廷派四将军出征匈奴的消息很快的就送到的彭城李希府上。
  “果然是卫青。”李希手中的帛片再度化为了火盆中的灰烬。

  “还有李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陈潜说道,“这次用他,想来对于今上来说,也是一次赌注吧。如果他没有上佳的表现,恐怕……”

  “那两位叔叔觉得,能赢吗?”李希问道。

  “如果是指这一场战的话,老夫以为,在两可之间。”陈伏说道。

  “哦?!”

  “就整体实力来说,我大汉优于匈奴多矣,长久下来必然能战而胜之。但是,这次出兵却未必,首先,此次是我大汉将士首次出关作战,地形不熟,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其次,骑兵初建,这次是他们的练兵场,新兵上阵,恐怕战事如何要全靠将领的本事了。再次嘛,就是内部的诸侯王的问题。”

  “的确。这三个问题里,未知的因素太多了。”陈潜对他的看法也是很赞同。

  “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有一点却不会改变。那就是,今上已经下定了决心。”李希将头发撩到脑后,笑道,“这次和五年前的马邑之战不同。马邑之战是因为有聂翁壹献计,实属偶尔为之。如今这种形势下,今上在准备了数月之后才出兵,定是他深思熟虑过之后的结果。战端一起,从此天下多事了。”

  “呵呵,或者,这正是我们这位皇上想要的结果呢?”陈伏笑道。

  “对了,陈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李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二人说道,“我想,现在也该是去见见楚王太子的时候,恐怕他现在正着急呢。”

  楚王府密室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衬出刘注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孔,他的对面是蒙着脸的李希,两人如此对视而无语已经有一刻钟时间了。不同的是,这一刻钟里,刘注的心中满是愤懑,而李希则是满怀轻松的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屈服。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注终于懊恼的低下了头,愤愤的说:“耍够了吧?把他们都放了。”

  “呵呵!”李希笑道,“我想应该是我来问小王爷你,玩够了没有?”

  “你……”刘注猛的抬头,瞪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双眼睛的神秘人,咬牙切齿。

  “小王爷不必如此,您不顾死活的动用暗势力对付在下,而且动作如此之大,若被朝廷密探得知,恐怕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您还是个孩子,不知死活的玩着危险的游戏。”李希毫不在意的走到刘注身边,一挥手,从他怀中拎出一个香囊,嗅了嗅,“千里香。小王爷好手段。”

  千里香,是来自于南疆异族的一种异香,通常还有一种专门训练过的鸟儿来追踪被这种香气缀上的人,唤为闻香雀。

  “没有佩戴香囊的人只要和有香囊的人接触就很容易沾染上此香,只是人鼻很难发现,只有那闻香雀能够凭借这种细微的香气一路追踪。”李希笑着说道,“小王爷初次见我,就将此香囊携上,可谓用心良苦。倒是我一时不防,险些着了道。”

  初次见到刘注的时候,李希的确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富家子弟身上佩个香囊什么的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刘注在城里青楼间素有名声,兴许是在哪家姑娘那里沾染上的,李希初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小王爷您太谨慎了一点。如果,那次您立刻就派人来追击我的话,现在也许已经成功了呢。”刘注本可以在第一次会面之后立刻命人来追击他,只是刘注过于谨慎,对于千里香还不是十分信任,所以一直到他们第二次见面之后才命苗人尾随他,只是那时已经太迟了。

  刘注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当日携带千里香只是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愿意打草惊蛇,后来证实了千里香的效用之后,他才在第二次见面之后,命那些来自南疆的异族人去追击,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失败。

  李希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不信任伤害了那些异族人的自尊心,所以有人偷偷利用闻香雀跟踪李希。若只是跟踪也便罢了,那人竟然还想建全功,偷入了李家设在彭城的暗堂,被李希的手下一举抓获,才让李希发现了刘注的秘密武器。而他的同族人又不敢将此人私自行动的消息告知刘注,在此人被擒之后,刘注府中竟无一人知晓。既然已经识破,李希便将计就计,在第二次被追踪时,开始误导刘注的手下,结果便是,刘注暗中处置了彭城里数个为富不仁的商家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戏耍了。同时,刘注也惊骇的发现,自己原先暗中培植的势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一网打尽。

  “小王爷还是不要太小看影子在楚国数十年积累的实力。”李希不打算告诉刘注他的意外失误,只是要在刘注心中打下一颗影子的无所不能的钉子,“与影子作对,对楚王府并无好处。楚王裂国封侯已经有70年了,70年中影子经历了无数风雨,至今在下仍能够在此与你对话,光凭这一点,就请小王爷三思一下,对付影子的后果。”

  事实上,李希并没有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此刻的楚王府实际上已经不能摆脱隐身其后的李家了。自文帝开始,诸侯王的就一直为朝廷所忌惮,朝中屡有重臣要求削藩,楚王府在这种情势之下,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影响。第三代楚王刘茂还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起兵造反过。当时,若不是李希的祖父念着当年与刘礼之父的一点情意,替他暗中运作,楚国也许早就和吴国一样被除国了。

  经此之后,楚王府实力大损,做事也不免畏首畏尾,倒是李希家族接手了许多原楚王家族的暗中势力。因为第四任楚王刘礼原非王府太子,对于这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晓的,而刘茂战败自杀,根本来不及交代这一切,所以李家的这番做为根本无人知晓。楚王府的暗中势力,本就是第一任楚王刘交为了将来子孙们的退路而秘密设立的,只是第三任楚王刘茂实在是个草包,不但没有善用这些势力,反而便宜了李家。失去了这些暗势力的楚王府,只能有那些明面上的封地,财产,加上他们的前科以及皇帝的严密防范,竟然再也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暗中班底,生死操之人手,从此是真正的只能安心当个学养高超的王爷。

  “在下倒是很惊讶,小王爷能够在朝廷和在下的双重监视下,找到这么些有用的帮手呢?”李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被面巾遮盖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只不过,如果小王爷不打算和朝廷做对的话,还是不要再想着讨回那些人了,免得为自己和王府,招来杀身之祸。”

  “……”刘注仍然是沉默不语。

  李希继续说道,“在下和您的父亲一直合作的十分愉快,我想即使您继位以后,这种合作关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吧?事实上,即使您查出了在下的身份,在下也有把握在您动手之前,借用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的除去楚国。虽然历代楚王都算是贤明,但是,家大业大,总有不干净的时候,在下只需一封密信,就可以令楚王府灭族,不知道您信是不信?”

  “够了!”刘注终于出声了。

  “只是,能不到那一步的话,在下还是不想走。”李希露出了笑容,知道刘注离屈服已经不远了。“小王爷,影子虽然会为了自身的大局,而让楚王府帮我们做些什么,可是从来也不会损害楚王府的利益,不是吗?”

  “先生,你赢了。什么都别说了。”刘注不能不屈服,他不愿意为影子所牵制,恐惧的就是这个神秘人有一天会对楚王府不利,更甚者是恐惧影子有一天会利用楚王府对抗朝廷,因为这种不为人注意的暗中势力,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现在,李希明确的告诉他,如果刘注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立刻就能够让楚王府万劫不复,他还能做什么,说什么。自己苦心孤诣所培植的暗中势力,在这段时间的较量中,也已经被李希以引蛇出洞的方式一一打破,如今已经没有本钱和人家叫板了。

  “小王爷放心,您还是小王爷,在下也永远只是影子。如果,楚王府有什么疑难,在下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李希向刘注鞠了一躬,这是和解的标志。

  刘注知道,自己除了重复自己祖辈父辈的老路之外,别无选择。他垂头丧气的想着,终究不能改变什么啊。不,从他生为楚王太子就注定了这一切,身为宗室,在这个时代,如果太突出了,只会为自己招来灾难,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只是,还想着希望做一个有做为的藩王。如今证明,只是一个梦啊。

  “小王爷如果已经放下心结,那么就请早立王妃吧。庞家小姐,是个很不错的对象。”李希看着刘注,知道这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刘注骇然的抬起头,看着不动声色的李希,说不出话来,庞家小姐庞语,是他倾心多年的人。只是,他不愿意自己家族连累到她,更不愿意让她成为自己被影子所控制的弱点,所以一直躲着她。没想到,还是会被发现了。

  “小王爷,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告诉您,影子还不屑于靠威胁一个女人的性命来让你合作。对影子来说,人的感情是可以变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李希笑着说道,“至于,小王爷担心的事情,那也大可不必。要知道,对影子来说,一个诸侯王,比一个朝廷的郡守好合作得多,毕竟后者,可是会引来朝廷大军的。所以,只要楚王府没有过于出格的行动,影子是不会舍弃王府的。”

  家族,爱情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还能再说什么呢?刘注苦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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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汉囚敖、广,赎为庶人。”

  十数年后,当一个叫司马迁的男子在记述这年秋季的历史时,写下了上面这段文字,这是后来的汉大将军卫青的第一场胜利,这场战争也因为他而名载史册。但是,对于身在辽东城的人们来说,匈奴和汉朝对他们都还十分遥远,他们现在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一场发生了仅有数个时辰的可笑叛乱。

  事情很简单,十几个不甘平庸的工匠打算发动叛乱,想要取代陈娇和高利成为辽东城这片乐土的主人。但是,却被一直暗中监视他们的李希手下的暗卫抓获,交给了陈娇。现在,城里所有的人都在观望,而陈娇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高利的意见很简单,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提供的最标准的答案,全部处死,最不济也得赶出城外。但是陈娇不能接受这种处理方式,因为在她看来生命宝贵,所以只能先把那些人全都关押起来。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陈娇独自坐在房内,心中郁闷,她身旁是保护她安全的几个侍卫。因为叛乱时,那些人曾经有挟持陈娇的打算,所以事后在庄昕的强烈要求下,陈娇答应了为自己选择几个侍卫。当然,这些人都是从李希派来的暗卫中选取的。

  “小姐,巳时了。”沈清低下身子提醒道。沈清是陈娇身边的侍卫之一,事实上,他也是李家收养的孤儿之一,能力卓绝,所以被李希派到辽东城里,负责陈娇身边的一切安全事宜。这次的叛乱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平定的。

  “啊,知道了。”陈娇立刻站起身子,走到门外,将熬得差不多了的中药倒出,小心的装好,端着它向自己房间的反方向走去。

  “韩先生,吃药了。”陈娇一如之前数日,进门说道。

  房中躺着的正是韩墨,他身穿白色儒士服,神情有些疲惫,但却优雅依旧。他嘴角含笑的看着陈娇走到自己面前,静静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直视着面前这个女子。如果说这场叛乱带来了什么好的变化的话,那就是拉近了陈娇和韩墨之间的距离,之前这二人彼此注意,但是却互相保持着距离。但是在这次的叛乱中,由于沈清一点小小的失误,使得陈娇的生命险些受到了威胁,在关键时刻是韩墨救了她的性命。所以现在,韩墨被陈娇硬留在城主府疗伤,而陈娇则是日日服侍。

  “小姐,似乎有心事啊?”韩墨面不改色的将陈娇端来的苦得不能再苦的中药喝完,发现陈娇心神不属,便开口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陈娇经历过这次的变动之后,对于韩墨的警戒心大为下降,毕竟韩墨也许对她有些想法,但是在生死关头却能够舍命救她,这或者是韩墨认同她的一种标志吧。原本不愿意对韩墨袒露自己的心情的陈娇,歪着脑袋想了想,韩墨是辽东学堂里面,除了陈娇之外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上的历史课十分有趣而且生动。陈娇自己也曾经绕有兴致的去旁听过,因此她确定韩墨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为什么不听听他的看法呢?陈娇产生了这种想法之后,立刻付诸行动。于是,她将事情说了一遍,问道:“韩先生觉得到底应该怎么善后呢?”

  “我以为高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韩墨一开口,陈娇就觉得自己问错了人,原来又是一个和高利有相同想法的人啊。“不过,陈姑娘难道有不同的想法吧?”

  “我,我是觉得不应该这么轻贱人命。”陈娇听到这个不过,心中又有了希望。

  韩墨有些惊讶的看着陈娇,他的表情倒让陈娇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陈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韩墨对陈娇笑了笑,这舒缓了陈娇的紧张情绪,“陈姑娘知道荀子吗?”

  “孙卿吗?”

  “正是。荀子有人性本恶说。陈姑娘知道吧。”

  这些学过中国历史的陈娇当然知道,荀子的人性本恶说可是诸子百家中的一个另类得很的学说。陈娇从前就一直是人性本恶说的信奉者。

  “家父曾经是墨门学徒。所以,给我取名墨字。”韩墨轻轻说道“墨家脱于儒家,和儒家一样都主张人性本善。我自幼由父亲教导,但是我却不相信墨儒两家理论的这个根本。我自幼所见的事实告诉我的是,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许之谋愚、贵之敖贱本才是人之天性。我以为,人性就如同流水一般,若无河渠引导,就会肆虐慢漫,最后消失于荒原之中。”

  陈娇静静的听着韩墨的话,看着他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散发出一丝神采。

  “陈姑娘,你不欲取人性命,是你心善。但是,从你建立辽东城的那一刻起,这个城里的事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和高兄的管理方法本就宽松,如果你不对这件事情进行处置,那么辽东城就是一条失去渠道的河流,终有一天会被日光晒干的。”韩墨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人,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这……”

  “城中诸人本就无税无役,陈姑娘与高兄除了带他们来此,还为他们准备好良种与食物。平日从不立律法管束,这已是大不妥。说句实话,若是不是高兄与陈姑娘这般管理,他们也未必会有这个取而代之的野心。陈姑娘虽没有开城为主的想法,如今却已经成了事实。所以,在下以为,此事过后,陈姑娘的一些想法,恐怕要好好调整。”

  陈娇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心中渐渐冷了下来,因为她无法反驳。来自现代的她自然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如今的辽东城,既然已经真正成为一座汉朝治外的城池,那么她现在就不能再放任它了,要好好为它的将来打算。想这次这样的烦恼,她真的不想再有了。也许,真的应该要改变自己对待这座城池的态度,彻底断绝某些人的想念吧。

  当陈娇开始有了这些自觉之后,她开始思考辽东城的未来。辽东城的北方是匈奴左庭管辖所及之地,西边则是汉朝的辖地,东方还有卫氏朝鲜。匈奴和汉朝自然是强国中的强国了,万万不能得罪,好在他们两国的这场战一时半会还打不完。现在唯一要谨慎对待的就是朝鲜了。陈娇记得这个朝鲜似乎曾经和汉朝不和过,记得以前历史书上的地图里,西汉版图是包括现在的朝鲜半岛的大部分地区的。也就是说,将来朝鲜和汉朝之间会有战争,那么最迟到那个时候,辽东城就会被汉朝注意到,既然一早就知道朝鲜是必败无疑,那么该投靠谁自然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事情了。现在,辽东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好好的保护自己。万一什么时候,这三方面有任何一方提早注意到辽东城,那就危险了。

  想定一切之后,陈娇就立刻开始动手准备,一反过去的懒散。所有参与了这场叛乱的人,一律罚为下民,地位比城里所有的人低一等,由庄昕喂他们吃了一种药物,确保他们除了干活,不会再有力气逃跑。原本按照陈娇的想法是,将他们驱逐就可以了,不过无论是韩墨还是庄昕都极其反对,因为辽东城的存在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还是一个未知的事情,如果这些人心怀怨恨的离开,引来敌人,这座毫不设防的城池如何抵挡。所以妥协之后,就得出了所有参与叛乱的人都贬为下民的结论。好在参与的人都是一些独身没有家庭的人,没有孩子跟着受累,不然陈娇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定。孩子们还是照常上课,陈娇从几千人中挑选了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将他们组成护城队,日夜在城里巡防顺便负责治安问题。并且让高丽通过他从前的关系,从商人那里买些牛马来。牛自然是用来耕种的,马匹却分成两部分使用,一部分是给护卫队,一部分却送到了学堂里,给那些孩子们。

  为什么要给孩子们买马?对于这个问题,陈娇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是负责学堂武术课的李磷的要求。基于术业有专攻的原则,她也没有多问,反正李希给了她很多银子,买就买吧。

  不过从她做出决定的这一天开始,陈娇就变得很忙很忙了。因为,她开始意识到高利也许是个很优秀的商人,很优秀的商业管理者,但是他绝对不适合当一座城池的管理人员。因此,她开始遵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亲自过问很多事情。在这个过程中,陈娇开心地发现,韩墨是一个超级好用的帮手。在韩墨真正去除了对陈娇的猜疑之心后,他真正成了陈娇的好帮手。很多时候,都是陈娇提出一个看法,韩墨帮助她将一切真正落实下去,并且把其中不恰当的地方改正过来。

  在这期间,陈娇让高利带人去了后世大庆油田所在的地方一次,带回了十多桶原油,小心的储备在城主府中的地下室里。随高利回来的还有东北特有的许多特产,后世大庆油田所在地方现在是卫氏朝鲜的领地,这个时候的很多东北特产还不为汉朝人所知。高利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每样都买了一点回来,但是却让陈娇吃了一惊,人参、鹿茸、貂皮、木耳、蕨菜、薇菜、元蘑、榛蘑、榆黄蘑、松籽、山核桃等举不胜举。当陈娇将它们的用途一一向高利说明之后,陈娇觉得自己都可以看到高利面具下的双眼变成孔方兄的形状的样子了。不消说,在高利的大力运作之下,这些东北特产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关内输入,而辽东城则靠此项贸易发了大财。但是凡是有利必有弊,他们这个本来很小的城池也因此提早被人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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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油那个,总之谢谢龙空举错。从另外一本书里看来的毒草,污染到人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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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

  彭城
  李希在书房中将火盆燃起,躁动不安的火焰吞噬着他丢进盆中的书帛。陈伏和陈潜二人正站在他的左右。

  “希儿,是娇娇的信吗?”陈伏问道。

  “不、不是,是京城来的。”李希笑了笑说道,“有两个消息。”

  “是什么?”陈潜想不出这个时候京城能有什么消息,打从馆陶公主和皇帝达成协议之后,京城应该是一直很平静才对。

  “卫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开了谜底。

  “匈奴入掠,如此说来,很快就会有战事了?”陈伏马上想到对于这位当今皇帝来说,匈奴的这次行动是他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会对匈奴展开报复。

  “不错。我想,很快边关那边就会有详细消息来了。我们看完那个,再决定今后的策略好了。”李希点了点头,他转而问陈潜道,“潜叔,你觉得卫夫人这事,怎么样?”

  “你指的是?”陈潜奇怪的反问道。

  “我是说娇娇,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难保将来会有恢复的时候。潜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将来恢复了记忆,这事对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李希自从认下这个妹妹之后,对于她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关心,若是以前,对于卫子夫怀孕这种小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件事……”陈潜犹疑了一下,说道,“若是我在府中时见过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寻死觅活的。可是,我在这里见到的这位失去记忆的娇娇嘛,就不好说了。”

  “不好说?”

  “是的。她们的性格,差太大了。”陈潜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很确定你没有认错人,恐怕会怀疑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

  “希儿,”陈伏看着李希深思的样子,沉声道,“无论娇娇将来会有什么反应,你都不能做什么。介入宫廷内争,这是大忌,我没提醒过你吗?”

  “陈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训得有些狼狈。

  “我是认为你已经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会害了你自己,而且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你陈叔说的不错,希儿。而且,今日就是没有卫夫人为今上生子,将来也许会有赵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娇娇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而皇上又不打算让她回去,那么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需追究了。”陈潜也同意陈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其实就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卫子夫无论生子与否都与他无干,只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希望能够为陈娇尽一份力。

  “希儿,与其担心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陈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太子的挑衅是越来越明显了,他都不知道跟踪了你几回了。前阵子还差点真的找到我们的暗桩。难道你打算继续示弱下去,丢掉对楚王府的控制吗?这可是从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国相时,留下的旧根基啊?”

  “陈叔放心吧。您老也说了,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刘注他再想甩开我们也不可能。我不会让他嚣张太久的,很快我就会给他一个永生不忘的教训,让他永远乖乖听话。”李希潇洒的甩了甩头,“陈叔以前不是说过,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吗?我只是让他先蹦跳个几天。”

  “你心中有数就好。”陈伏其实对于李希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希儿,伏兄,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陈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

  “我也认为朝廷很快就会对匈奴动手,可是,主将是谁?我想,这关系到今后朝中的权利变迁,我们是否该早作准备?”陈潜毕竟长年在京中生活,在这件事情比他们二人要敏锐许多,“今上继位以来的志向我们都看的很清楚,那就是边战。而且,以我大汉和匈奴的实力对比来看,恐怕是一场长久的战争吧?战争必定会有胜负之分,胜者皇上必定要给予重赏,以激励后来者。如此,这些将军们一定会成为新兴势力崛起在朝中吧?”

  “潜叔说的不错。”李希眯上眼睛,“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摆脱黄老之学,所以我认为儒学很可能会成为重新今后的显学,儒生们会成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为皇帝所用的新势力。却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项大志,就是边战啊,那些参与的将领,若能获胜归来,一血百年之耻,其功可谓不小啊。”

  顿时,书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潜弟,你认为朝中有何人可担此重任?”陈伏先开了口。

  “我朝名将中韩安国、程不识、李广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已老迈,李广虽老当益壮,奈何不为今上所喜,将来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不大。”陈潜将自己的看法道出。

  “潜叔的意思是说,对匈奴的战争中能够出位的,会是新一辈的将领?”李希问道。

  “不错。而且,从公孙弘的例子上久可以看出,他绝对不介意赐厚恩于一个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为当朝显贵,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潜叔觉得,新一辈的人中,谁会比较有可能?”

  “卫青!”陈潜很肯定的说出答案。

  “卫青?”这次连陈伏都要觉得吃惊了。

  “只因为他是卫子夫的兄弟吗?”李希不可思议的问。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吧。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认为他是个人才。”陈潜笑道,“当年,卫子夫初入宫时,馆陶公主和陈皇后曾经为了对付她而将卫青擒到府中,老夫当时曾经悄悄去看过。此人性格坚毅,极为机智,而且是马奴出身,骑术精湛。我以为对匈奴的战争,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卫青现在是羽林军的一员,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现,这样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过,那也称不得明君了。”

  “不错。的确如此。”李希和陈伏对视一眼,均同意这种说法。

  “如果这样,那么卫氏一族就是我们要好好注意的对象了。假如卫子夫生下皇子,而卫青又有军功在身的话……”

  “少爷,少爷。两位陈爷!”一个大呼小叫的女声冲进书房,让三人惊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张萃的贴身婢女,阿玉。

  “慌什么?”李希不悦的教训道。

  “少夫人,少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为跑得太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惜没什么人理会她,房中的三个男子听到这话,全都一溜烟的往后院跑去,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哟……好痛啊!”张萃的喊声从房内不断传出。虽然明知道有缇萦在一旁照顾,张萃是出不了什么事的。但是,她每叫一声,在门外等候的三人还是会抖动一下,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书房中畅谈天下事的样子。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终于,他们听到了孩子“哇”的哭声,三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产婆抱着一个裹着红布包的孩子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个千金小姐!”

  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过对于第一次当父亲的李希来说,仍然是激动不已。他小心的伸手将婴儿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中,激动不已。

  忽然,张萃的惨叫声再度响起,让三人又是一惊,忙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的跑进去,之后就传来了她的惊叫,“还有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三人,面面相觑。陈伏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一下添了两个孩子。以后家里可真的要热闹了。”

  最终,张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给了李家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李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左手抱女儿,右手抱儿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这个好消息,随着李希派去东北的教书先生们传达给陈娇时,她刚刚酿出了葡萄酒,就将葡萄酒作为礼物送给了李希的一对双胞胎。这使得后来,李允,也就是李希的儿子,每次都将自己成为酒鬼的原因怪罪到这位姑姑头上,每次都振振有辞的说,“要不是姑姑她在我没周岁就送我酒喝,我能变成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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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 行宫

  “杨公公,皇上怎么还不睡啊?这都几更天了啊。”一个小宦官悄悄的询问杨得意。

  “闭嘴,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别说话,乖乖的给我站着。”杨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宦官瑟索的样子,又说道,“打起精神来,皇上没睡,哪里有你们睡的份,让你们随侍,那是恩赐,知道吗?”

  小宦官虽然极为困乏,但是毕竟也是入宫有些年头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杨公公是个狠主,这会儿,自己的尸体已经送到未央厩喂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样子,杨得意暗暗点了点头,提着从御膳间拿来的夜宵,走进殿里。殿中的竹简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乱,刘彻独自站在大殿之中,透过窗子,注视着外面的繁星点点,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烛光衬出了他摇晃着的影子。杨得意静静走到他身边,将夜宵呈上,说道:“皇上,已经晚了。你吃点吧?”

  “是杨得意啊。”刘彻没有回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刘彻不动,杨得意也不敢动,只能陪着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杨得意是因罪当死却赎为腐刑才入宫做宦官,因为善歌舞而为刘彻格外看重,可惜他从入宫的那天起到现在,从来都摸不透刘彻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渐白时,杨得意忽然听到刘彻低低的笑声,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立刻就听到刘彻问道:“杨得意,你知道贾谊吗?”

  “奴婢记得好像是先帝时的一个大臣吧。”杨得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刘彻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杨得意,你去安排今天的行程吧。完成之后,朕要回宫了。”刘彻没有理会杨得意,淡然的转过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书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杨得意立刻退下安排。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刘彻读着手上的上书,眼神变得越发冷峻。

  “贾谊啊贾谊,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该有多好啊。”许久,刘彻将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抛到地上的竹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散开的页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别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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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元光六年 秋,遣卫青、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四将军出兵入草原分击匈奴。太中大夫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未央宫 宣室

  公孙弘正在此地听宣,匈奴扰边的消息早已经朝野共知,但是汉武帝却还没有任何表示,这让自认已经了解这位帝王的志向的许多朝臣疑惑不已,而公孙弘正是其中之一。今天,汉武帝特意将他召到宣室殿来,他隐隐觉得时机到了。

  “弘卿,朕记得你今年71了吧。”刘彻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孙弘,沉声问道。

  “皇上圣明,微臣确是古稀方过。”公孙弘的气色与当年在新丰和陈娇李希相处时无异,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活力依旧。

  “是吗?如果前朝名臣贾谊还活着,和你是同岁吧?”刘彻仍旧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简。

  “回皇上,臣与贾长沙确是同龄。”公孙弘没想到刘彻令人找他来此,不提匈奴扰边之事,却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贾谊。

  “你们同龄,又同出儒门,他生前你们可有交集啊?”刘彻仍旧是淡淡的。

  “微臣惭愧。贾长沙生前,臣认埋首于乡野,又有何德何能与已经身为当时名臣的贾长沙论交呢。及后来他于梁国故去,微臣便无缘得见了。”

  “那么,卿以为《治安策》如何?”

  “一字千金,句句血泪,实为我大汉治国安邦之良策。”公孙弘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把这种想法推销给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为何,晁错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他最终身死名败,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难道打算仿效他吗?”刘彻终于把目光调到了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为,仍需权变。”公孙弘听到刘彻的这句话,并不惊慌,他现在已经摸清了,这位年轻的帝王其实是赞成贾谊的政治主张的。

  “权变。”刘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建元年间,卿曾出使匈奴?”

  “蒙皇上隆恩,微臣确曾奉命出使。”公孙弘大概猜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什么会提及当年的事。当年,他出使匈奴,回报的上书中认为应该要明确华夷之序,确立对匈奴的权威。可是,当时临朝的窦太皇太后好老庄,将他以不合上意为由罢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终。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汹涌,卿曾出使匈奴,当对其相当了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刘彻站了起来,走到公孙弘身边。

  “臣以为,当战!”公孙弘的信念即使过去了10年,仍旧没变,“且当是灭国之战。”

  听到这句话,刘彻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紧紧的盯着公孙弘,公孙弘却对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此为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关东五谷不登,民多穷困,却重之以边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秦末之世,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风从,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边,民不堪苦,靡闭愁苦而有离心。”公孙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抚匈奴,不恤民命,亲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则匈奴不足餍,内则民怨丛生。内外交集,臣恐汉欲嗣统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复秦旧迹。”

  “高帝曾有白登之围,马邑之战设计若此而单于盾逃。与匈奴战,胜算几何?”

  “臣以为,匈奴之所依仗者,唯其迁徙鸟举,来去如风也。故我中原诸国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赵作长城而防之,据城而守,以护民,然匈奴越长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数,足见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皇上已于上林御苑训练精骑有数年矣。臣以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正是诸将军建功立业之良机。”公孙弘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匈奴贫瘠,臣以为当绝互市以断其根本,我大汉严守城池,另使骑兵千里奔袭。如有精骑数万,名将数人,以大汉之地之物之财之力,匈奴国灭,当可期之。”

  “弘卿确有国士之才。”刘彻轻声笑道,“当年,主父偃说朕时也是这么说的。”

  “微臣谢皇上夸赞。”

  “今秋,当是我大汉伐匈奴之时!”刘彻经过这番谈话,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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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年秋天,汉武帝刘彻完成他所有的准备,开始这场顷举国之力的战争时,陈娇在东北安置流民的举动也已经完成了。以砖石盖成的城墙,将所有的民居都包围在其中,四处城门采用从朝鲜人处买来的巨木建成,在征集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将这座城命名为“辽东城”

  陈娇在高利那里发现了西域商人带给他的葡萄之后,就将那些葡萄酿成了葡萄酒,在尝过之后,高利很快酒发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汉代重农,对于粮食生产极为重视,相对的对于酒的生产也有着苛刻的限制,现在有了用葡萄酿成的酒,那么就在朝廷禁令之外了。想到产酒的暴利,高利觉得眼前有无数的银子在飘飞,和陈娇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派一队人到西域去购买葡萄,并且,无论是骗也好,劫也好,一定要弄个会种葡萄的人回来辽东城。陈娇是觉得辽东城终究要找寻一个赚取“外汇”的项目,否则会很难生存下去:而高利则纯粹是在商人习性作祟。这个装载着两个人希望的西域商队,的确也不负他们的期望,在后来给了他们很多惊喜。

  而陈娇所希望建立的学校,在李希派来的人的帮助下,终于顺利建立。所有年纪在5-13岁的孩子,都被囊括了进来。根据孩子们的年龄大小分为10个班级,每个班大约50人左右,老师们根据陈娇所订下的语文、算学、历史、地理、武术(体育)、美术、音乐进行教学,后来又考虑到很多年纪较大的孩子,增设了术科,专门学习一些手艺活,使他们将来可以有一技之长。陈娇自认学识有限,她所知道的对这些孩子不见的真正有用,因此没有参和进去,只是经常过来给孩子们说些小故事,她讲的东西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都是很新鲜又有趣的,很快,她就成了整个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

  这是个夏日的午后,陈娇坐在城里最大的广场的一棵大树下,周围围拢了一群缠着她听故事的孩子。被繁盛的树叶筛选过的阳光偶尔会落到她的脸上,有时会让这些还不甚懂得人事的孩子都看呆了。

  “姐姐,那岳飞最后被皇帝杀死了吗?”纪稹趴在陈娇的怀里仰着头问道,眼睛里有着模糊的泪光,其他的孩童也是如此。

  “是啊。”陈娇摸了摸稹儿的头, “不过,后人给他盖了一座岳王庙,作了一个秦桧的雕像永远跪在他面前。”

  “真的吗?岳飞总算是有好报呢。”另外一个小女孩嚷嚷道。

  “小雪,你说的不对。”陈娇对着那个女孩子摇了摇头,问道:“如果让人杀了小雪的爹娘,再把他抓来跪在你爹娘的墓前,给小雪很多很多的东西做赔偿。小雪愿意吗?”

  小雪歪头想了想,说道:“不行,小雪不喜欢这样,小雪喜欢和爹娘在一起。”

  “所以,对于那些死去的人和活下来的人来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既然生不能展其志愿,那么再多的死后哀荣都是多余的。”陈娇将小雪抱到身边,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都是秦桧这个坏人,不然岳飞也不会死了。”另外有一个孩子愤愤不平道。

  “小三你也说得不错。”陈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最后下令杀死岳飞的人可是皇帝啊,如果不是皇帝愿意下旨,岳飞怎么会死呢?秦桧只是当了皇帝的替死鬼。像秦桧这种奸臣都是看皇帝的脸色办事情的,他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意,才敢对付岳飞的。”

  “皇上怎么会这样呢?岳飞是大将军啊!”这下可是群情汹涌了。

  “你们忘记了,这个皇帝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吗?金国那里不是还有两个皇帝吗?岳飞的口号就是要迎接这两个皇帝,如果他们回来了,他这个皇帝怎么当啊?”陈娇看着这些孩子幼小的脸蛋,笑了笑,“皇帝也是人,他也要为自己考虑的。”

  “这……”

  “好了,今天的故事讲到这里,你们该去上课了,不可以迟到啊!快去吧。”

  最后这些孩子们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个带给他们很多故事的大树荫下。很多年以后,这些已经长大成人,很多都成为大汉帝国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的孩子们最怀念的地方就是辽东城大广场的这棵大树下。陈娇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目送着他们离开,当孩子们都散得差不多时,陈娇发现纪稹还是站在自己的身边。她奇怪的看着纪稹问道:“你今天怎么还不走啊?”

  纪稹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是从陈娇所讲的故事里学来的,说道:“李先生说我以后不用和他们一起练习。以后晚上他会到咱们家给我特别辅导的。还有,他说晚上他会和你谈一谈。”

  “你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吧?”陈娇怀疑的看着他。纪稹虽然聪明懂事,但是由于太过早熟整个城里的孩子没几个他看的上眼的,并且他还会经常不怀恶意的捉弄他们,虽然每次都没有弄出什么大事情,不过,陈娇却是到那些孩子的父母那里道歉过好几遍了。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被纪稹捉弄的孩子们却一点也不怨他,还颇有将他奉为老大的趋势。

  “那怎么会呢!”纪稹嘟着嘴抗议,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完全把陈娇当成了自己的亲人,那些不在旁人面前显露的孩子气,在陈娇面前却是一一显现了出来,“是我太聪明了,先生说他们都跟不上我!”

  “真的?假的?”陈娇虽然对他的话已经信了八分,却仍要故作惊奇的捉弄他一番。

  “反正不是煮的。”纪稹对她做了个鬼脸,接着说道,“姐姐,该给我讲别的故事了!我要听诸葛亮的故事!”

  纪稹与陈娇住在一起,陈娇对孩子们讲的每一个故事他都会凑过来听,不过相比之下,他最喜欢的还是名将征战沙场的故事,对其中的那些计谋和战略尤其感兴趣。但是,大部分的孩子对这些都不敢兴趣,所以,他只能在私底下缠着陈娇给他讲。

  “好了好了。”陈娇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那我这次给你讲诸葛亮七出祁山的故事。”

  陈娇柔柔的嗓音在广场中慢慢散开,原本行色匆匆的韩墨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现在是学校里的历史老师,现在正准备去上课,他的住所在西边,而学校却在东边,因此要穿越广场才能到学校去。看着陈娇低着头的样子,韩墨有些迷惑,他想,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不求利益,但求救民于水火的人吗?提示时间的钟声被敲响了,那是陈娇为了告知人们时辰,而特意设置的,每到整点,也就是每半个时辰的时候,都会有人去敲响它,声音可以让整个城里的人都听到。韩墨没能仔细观察陈娇,就匆匆离去。

  原本在和纪稹说故事的陈娇,抬头看着韩墨离去的方向,顿了顿。她对于韩墨其实一直怀有戒心,因为这个男子过于清冷的眼睛,让她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继续说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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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万里休言道路赊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离开,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担忧的看着背对着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帮你处理好了。”蒙面人的声音很是奇怪,尖锐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带谁到这里来了?”蒙面人感觉到门外有人。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发不行了。可能很快就会传位于犬子,所以这次带他来见见先生。”楚王道很是谦逊的说。

  “听说,太子风流倜傥,聪明伶俐,让他进来吧。”蒙面人点了点头。

  “注儿,进来。先生要见你。”楚王道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好奇的看着蒙面人,他就是楚王太子刘注。

  “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影子啊。我们是第一次见吧?以后多多关照啊。”他的言语和他的外表极其一致,一样的放荡不羁。

  “注儿,不得无礼。”楚王道大声训斥道。

  “没关系,太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欢。”蒙面人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见过了,王爷和太子可以离开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和太子联系的。相信王爷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的鞠了一躬,强拉着还好奇异常的刘注离开。

  “父王,你这么怕他作甚么?”刘注的声音从门外大声的传来,然后是楚王一阵“逆子,你给我闭嘴”的训斥。

  听到这一切的蒙面人只轻轻说道,“楚王又要换人了,看来又有一阵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墙壁的某处,原本密封的密室的一处墙壁忽然打开,他走进秘道后,将机关关闭,脸上的黑巾被撤了下来,通道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们楚王府的影子吗?”刘注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不错,以后你有什么疑难,可以向他询问。”楚王道点了点头。

  “我们身为堂堂大汉宗室,凭什么要听一个来历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话。”刘注不屑的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这么想,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代的楚王传位之前都要带下任楚王来拜见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帮助楚王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是正入刘注所说,他们与其说是在帮助楚王,不如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在指使楚王。

  刘道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见了20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势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会真正伤害到楚王府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难而退的蠢人,性命总是无忧,也许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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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昕奉命护送陈娇千万东北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对于陈娇来说还没有什么,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虽然马车的颠簸让她很是不习惯,只是苦了稹儿。

  稹儿,全名纪稹,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早亡,母亲原本一直独自抚养他,靠为人缝补衣裳艰苦度日。只是在他五岁那年,村人发现他一个人在小屋里饿得奄奄一息,他的母亲却不见踪影,从此稹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虽然陈娇初见稹儿时,误以为他是个7、8岁的孩子,可是事实上,稹儿已经10岁了,对于大多13、14岁就结婚的古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半大人了,只是常年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看来十分瘦小。稹儿现在已经正式认了陈娇做姐姐,因为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陈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好在稹儿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一路上也没有多抱怨。

  经历了长久了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来迎接他们的是李希派到这里的负责人,高利。说起高利,这是个连李希都十分头痛的奇怪家伙。他很执着于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做事也的确童叟无欺、公平公正,只是他的长相实在是对不起祖国人民,太猥琐了,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是不相信他的人品的。事实上他却是个十分正直的人,表里不一正是他悲剧的开始。

  他出身贫寒,一直在边关一带做小本生意,积累本钱,只是由于他的脸面问题,除了少数和他极熟悉的人以外,基本是不会有人敢把钱给他过手的。有一次,他的货物被匈奴人劫掠了,李希恰巧路过,救了他的性命并且出于同情,给了他一笔钱补货。没想到,这个极度有责任心的家伙,在完成了和人家的交易后,靠着李希留给他的一点点线索,花了三年时间找到了李希家中,声称,李希对他有救命之恩,非报不可。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在李希身边死缠烂打了数月,终于让李希收留了他。

  高利虽然能力超卓,但是李希却不能将旗下的任何一项生意交给他打理,因为内地的人比边关更加以貌取人,而李家暗中的一些事更是不可能交待给他的。所以,李希一直将他闲置在幽、并两州,处理一些小商铺。由于是边关,李希在此设置商铺的目的,只是为了搜集一点情报而已,那些还是真正的小商铺,只是几年下来,高利这个家伙,还是将这些小商铺给扩大了十倍不止,太过引人注目的结果就是李希所期望的情报反而很难得到,毕竟那些不是什么青楼妓馆,关注的人越多消息越多。在李希正头痛该如何处理这个人时,陈娇提出了安置流民的问题,他就正好废物利用,把高利给送到了这里来,作为安置流民的总负责人。

  “小姐,我先带你到为你准备的帐篷里吧。”高利干净利落的派人把陈娇的行礼搬运走,自己在前面领路。陈娇古怪的瞄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却是李希临走时和她说的话,“姐夫给你派了个很好用的人,虽然有些麻烦。”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地来的流民们对这种边地生活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高利和他手下的伙计们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几天时间,他们就搭建好了数千人用的帐篷,从远处看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陈娇在帐篷里坐定之后,吩咐庄昕带着纪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每一批到达的人,属下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根据少爷传来的名单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少爷和庄昕,一共是4571人。最后这批人,属下正在登记,不过如果小姐这里没有人掉队的话,应该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陈娇帐篷东面的一堆竹简,“那里是全部的名单。另外属下还根据他们的专长,将他们一一分开。老农、工匠、书生、仆妇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么,从那里找就有了。”

  看着东边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简,陈娇觉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这些都想到了啊。”

  “啊,这是属下的习惯。属下觉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发挥个人的特长。如果让一个铁匠去耕地,这是一种浪费。”高利一丝不苟的回答,让陈娇很有一种揭开他的面具的冲动,看看那张传说中的猥琐的脸到底是怎么样的。

  “还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帮助他们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开始盖房子了。毕竟他们如果要长久住下的话,住帐篷是不行的,我们又不是匈奴人。可是,小姐你所选定的这个地方,并没有巨木,巨木要到更东边的地方去找,那边就是朝鲜的地盘,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运走木头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头和泥了。”高利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盖这种房子实在是麻烦……”

  “停!”陈娇受不了的喊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现在,先休息一下。OK?”

  “什么OK?”高利愣了下。

  “没什么,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陈娇强行推了出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虽然想过,到时候就制造砖石拿来盖房子,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走到那堆“小山”边上,从里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铺开,没看三页她就晕了。高利简直是在做户籍调查,太详细了,头晕,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说,算了,明天去把人叫来好好聊聊就行了。

  “现在,还是叫上稹儿和庄昕去吃饭吧。”陈娇找了个借口逃避这一切。

  可是,陈娇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两个人。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在陈娇开始不耐烦时,稹儿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出现了。

  “姐姐,稹儿在这里。”陈娇看到稹儿的小手在一个小帐篷边上出现,赶到稹儿身边,确定他没事之后,陈娇才发现旁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男子,穿着最常见的白衣,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姐姐,他是韩叔叔。”稹儿拉了拉陈娇的衣角,指着那个男子说道,“是我们村子了里最有学问的人。韩叔叔,这位就是稹儿的姐姐。”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探究的目光,不过陈娇还是对他点了下头,淡淡的说道,“韩先生有礼了。”

  “在下韩墨。陈姑娘有礼了。”韩墨似乎不怎么在意陈娇的态度,仍旧很是礼貌。

  “韩先生,谢谢你照顾稹儿。小女子带他回去吃饭了。再见啊。”陈娇应付了他几句,就急急的走了。

  而陈娇没有发现,在她走后,韩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陈皎,你今日所谓到底是活民还是害命,我韩墨一定会好好看着的。”

  这就是陈娇和韩墨的第一次见面,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将会在对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

  第二日

  陈娇让高利帮她召集了所有的工匠,打算和他们探讨下砖石的问题。

  “咳,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和大家讨论下,关于造房子的问题。”陈娇还不是很习惯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所以仍然有些害羞。

  “小姐对我们大家有救命之恩,我们大家都很感谢小姐。”其中一个长相忠厚的老者似乎很得人心,他代表所有人站了起来,“只是,我们看过四周,无山无木的,不知道小姐打算用什么来建屋啊?”

  “这个嘛。我是想用砖石。”

  “砖石?”一阵惊叹的声音发出,接着是一片吵杂声。

  陈娇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工匠们,心想,这么激动干吗?难道你们知道什么是砖石吗?陈娇猜的没有错,这群匠人的确知道什么是砖石。汉代的确有被称为砖石的东西,但是那是一种附在建筑墓穴壁面和楣楹碑阙上的装饰性画像砖,在还是以木质结构建筑为主的汉代,所谓的砖石是很稀少的东西,物以稀为贵,因为很少有人能够烧制出美观的砖石以供富贵人家使用,所以砖石的价值还是很高的。现在陈娇说要用砖石来盖房子,难怪他们要惊叹了。

  “不知道,小姐说的砖石是什么样的?”还是刚才那个老人先开口问道,他一问,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听陈娇说话。

  “就是方形的砖头啊。”陈娇被盯得很不自在,喃喃的说道。

  “有图画吗?”

  “没有啊。”

  “哦。”虽然不知道陈娇说的砖石是什么。但是显然这不是他们平日所见的那些画像砖,工匠们开始自动将陈娇所说的东西定义为和砖石同名但不同的东西,可以用来盖房子。

  之后经过复杂的沟通,陈娇确定工匠们所说的砖石和自己所说的砖石应该是同一种东西。于是她就命他们开炉试着制造他们所说的砖石。这些工匠制出来的砖石形状古古怪怪的,但是就材质来说,的确是陈娇要的东西。陈娇知道自己可以松口气了。她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就是要求他们将所有的砖石都做成统一规格,方便使用。事前陈娇已经让高利派人去附近找到了煤矿,源源不断运到的煤确保了燃料,几十个工匠日夜不停的开工,使得陈娇所想要的那种砖石源源不断的出现。偶尔,会有几块陈娇最熟悉的红砖被烧制出来,陈娇知道那是因为泥土中含有铁的关系,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可惜对于尚玄的汉代来说,红色是一种极其尊贵的象征,每次出现这种红砖,工匠们都会把它们特别安置,供奉起来。当陈娇发现时,红砖已经堆了整整一堵城墙那么高了。

  有了砖之后,虽然没有水泥,但是工匠们还是发挥他们的智慧,用粘土代替水泥迅速盖起了房子。几个月里面,他们所在的这个区域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劳动人民来来往往,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让陈娇每次醒来,都想呼号她小学写作文时常用的句子,“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在这些事情上面,陈娇只要动动嘴皮子即可,真正一直在负责的人其实是高利。她只是在旁边看着,偶尔提点意见,轻闲得很。几个月以后,当房子盖的差不多了,(几千人同时动工,速度极快,如果不是砖石不够会更快。)陈娇在一片乌烟瘴气中发现,那些不再需要为父母打下手的孩子们,全都闲了下来,开始调皮捣蛋。

  陈娇找来高利商量,打算先该个学校,把这些孩子都送作一堆,好好管教一下。

  “小姐的这个主意是好,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先生呢?”高利问道。

  “我也可以教他们的。其他的,我让庄昕去我姐夫那里找人。最多晚一个多月,就会有消息了。”陈娇早就想过了,她自己可以教教这些孩子写字什么的,就是对着他们讲安徒生童话,也胜过他们这样在外面调皮捣蛋。

  “还有韩先生。”原本在一旁吃零嘴的稹儿插嘴道,“韩先生,以前也教过稹儿读书。他一定可以教我们。”

  “对啊。还有这个人。”高利恍然大悟,“他可是这4568人里唯一的书生啊。”

  陈娇并不想和那个看来心机深沉的男人相处,虽然这几个月来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陈娇却总是对他抱有警戒之心。可惜,在这件事情上,高利相当强势,可能他觉得她是大小姐一个,不应该屈尊去给这些顽童当教席吧。

  不过,请李希安排先生的事情,还是得做。陈娇翻出一本《诗经》开始给李希写了一封信。要陈娇写古代的繁体字,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因此她和李希分别前就以保密为由,和李希约定使用阿拉伯数字作为密码来写信,密码本就是《诗经》等古代经典。

  她的信上大意是说,请李希为她请几个先生,不止是教人读书写字的,还要有教导他们武术的,最好能从商铺里找个掌柜来教算学也可以。

  她一口气写了三封,以防丢失,折叠好,编上号码,让庄昕找人去送。写完信后,她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想着,最近这种平静的日子如果能够继续下去该有多好啊。只是,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是平静的日子,对别人,可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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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谁把血泪号此渠

  “元光六年 春 开渭渠、龙首渠。”
  ——《汉书》

  近来的彭城不是很安定。因为朝廷决定开渭渠、龙首渠,原本在渠道所经一带生活的百姓,都被驱散、迁移了。因此而产生的一部分流民进入了彭城,街头的乞丐日渐增多。对于陈娇来说,难民两个字更多的只是一种文字概念和电影电视里的物理影像,亲自接触到这些难民却是第一次。那些瘦得皮包骨得孩子们呆滞的目光,以及他们眼中对食物的渴望,刺痛了她的心。刚开始,她只是那些食物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但是随着流民的日渐增多,聚集在煤行旁等待分食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直跟随在陈娇身边,充当她的保镖的庄昕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李希。

  晚饭后,李希特意将陈娇叫到书房。

  “娇娇,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给那些城里的乞丐施舍食物?”李希静静的看着面前急促不安的陈娇,见她点了一下头之后,继续说道,“现在流民越来越多,而天气渐暖,煤行利润越发薄了,是不可能养下这么多人的。”

  “我知道,授人以鱼,不若授之以渔。”陈娇听后急急的说道,“我已经在想办法让他们能够自己更生了。”

  “娇娇!”李希扶住陈娇的肩膀,“你不能再这么做了。你这是市恩,你知道吗?”

  “市恩?”陈娇疑惑的看着李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娇娇,你听好,收拢流民,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这不应该由任何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就算是诸侯王们,如果对此事插手太多,也会被视为市恩,是收买人心,大逆不道的举动,你明白吗?”

  “什么?”陈娇不明白自己的同情为什么会变成大逆不道。

  “楚王一贯有爱民如子的称誉,他为什么会对这些进入他治下的流民视若无睹?你想过没有?他这是为了避嫌。流民因朝廷而流离失所,如果因楚王或者任何人而得以安居,那么,流民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想?楚王不能做的事情,你就更不能做了,知道吗?”李希不愿意看到陈娇在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只能不遗余力的点醒她,“你每日给他们食物,现在大量的流民聚集此处,已是不对。至于要为他们寻找自力更生的方法,就更加不应该。”

  “就因为这个,所以要对这么多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吗?”陈娇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涩异常,她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人命是那么轻贱,只是权利角斗下,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娇娇,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做什么。”李希感到心痛,为陈娇那大梦初醒的表情,为自己亲手打破的纯真。

  “可是,可是我不能,”陈娇对着李希大吼,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她太恐慌了,“我不能将别人的鲜血视为理所当然。”

  她开始向外奔跑,仿佛身后有着什么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李希没有阻止她,只是对着书房的一个角落说了句,“跟着她,暗中保护。”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夫君,妹妹不会有事吧?”一直在窗外观察的张萃担心的问道。

  李希心中的担忧并不比她少,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会没事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张萃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默默无语。

  来到古代以后,陈娇所接触道的除了宫里那些永远不会说话的奴婢和宦官,就是李希等人。在李希的保护下,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但是,邪恶之所以可怕,正是因为它会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狠狠撕裂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陈娇的心此刻正被这个古代世界说不得的潜规则狠狠伤害,鲜血淋漓。

  汉代的街市,晚间是不开的。所以,天色一暗,除了那些无家可归者,很少有多余的行人出现,即使是乞丐们也会被驱赶到城东的一处。陈娇一路狂奔到药铺,当她停下脚步,在一片寂静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自己喘气的声音。看着荒凉的街道,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她一阵茫然。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从迷惘中拉回现实。一个大约7、8岁的孩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小小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陈娇收拾起心情,弯腰询问这个孩子。

  “稹儿正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儿没有爹娘的。”自称稹儿的小男孩说道。

  “稹儿怎么会没有爹娘呢?那稹儿怎么到这里的?”

  “稹儿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大伯们说他在稹儿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在了。娘亲本来是和稹儿在一起的,有一天也不见了。我问大婶,他们总是哭。大家说,皇上要盖大渠,所以大伯们要离开村子里了,他们说稹儿不能一个人呆在村里,要和他们一起走。所以我们来了这里。”稹儿虽然衣着破烂,但是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回答问题有条不紊。

  原来是个父亲早死,母亲失踪,随邻里逃难到此的可怜孩子。

  “仙子姐姐,你刚才在哭吗?”稹儿怯生生伸出小手,抚上陈娇的脸。

  “不,没有。”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护在掌中,陈娇摇了摇头,“稹儿为什么叫我仙子姐姐呢?”

  “姐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说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样,给了稹儿和大伯们东西吃。大伯也说姐姐一定是神仙转世,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稹儿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和胡伯家的小三打赌,说我一定要当明天第一个和姐姐说话的人。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姐姐你。果然谁也没我早。”

  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陈娇不禁笑了出来,但是想到李希说的“市恩”又觉得一阵黯然。她将稹儿抱起,发现他的身子轻得和羽毛似的,紧紧拥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肩膀上。

  “仙子姐姐,稹儿很脏的。不要……”

  “没关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陈娇看着那千古不变的月光,心中无声的询问,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老天,你让我看到的这一切,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

  “没有,稹儿。没有。”

  这一晚,是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和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是那么的不一样。人命与人命之间原来是有贵贱之分的。稹儿这个可怜的孩子,难道要她放任他像那些无辜的生命一样,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将来史书所掩盖的血色之一吗?

  *********************************************************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到处都显示出春天已经来临的迹象。彭城李家却被一片阴云所笼罩。大厅上,李希一脸懊恼的看着陈娇,而张萃则在一边担心的看着像斗牛一般的两个人。

  “皎儿,你想收养那个孩子,可以。但是,你说要救助所有的灾民,这怎么行?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李希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没有忘记,只要不让朝廷知道就行了,不是吗?”陈娇红着眼眶,这是她一夜没睡的结果。

  “皎儿,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萃也忍不住出声了,“要瞒过朝廷,谈何容易?现在可是有数千人啊?”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我相信我可以做到。”陈娇很是固执,是的,经过一夜的思索,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她不能无视这些流民的生死。

  “皎儿!你理智一点!”李希对她的固执简直没有办法。

  “我很理智,真的。”陈娇静静的看着他们,“姐夫,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听完我的办法,如果你觉得不妥,那么我就听你的。”

  “你说吧。”李希不认为陈娇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希望她能早早死心。

  陈娇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这几千人分批送离彭城再安置。如此,流民就与李家无关了。

  “慢着,娇娇,你可知道我朝有编户齐民的制度?”李希摇了摇头,不甚赞成,“他们无论到何处安居,都需要向官府申报户数人口,这么多人的落户怎么可能做到像你说的‘不惊动官府’?”

  “所以,只要他们不再是自耕农,这条制度就奈何不了他们了。”陈娇自然知道汉朝为了严格控制人口流动,而实行的编户齐民制度。

  “你是说要将他们的户籍由农入商?这不可能。朝廷是不会通过的。而且,也没有商家可以雇佣这么多人做事。”李希还是觉得陈娇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我可以让他们有事做呢?我知道对于一个地方产生太多流民对官员的升迁和政绩是很不好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运作,他们的户籍绝对没有问题。”陈娇拿出自己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杀手锏。

  “皎儿,就算这样,你到底打算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李希发现自己对于陈娇的固执完全没有办法。

  “姐夫觉得右北平以东如何?”陈娇将自己想到的地点说了出来。

  “右北平以东?”李希挑了挑眉,说道,“北地荒凉,杂草丛生,人烟稀少。但是,朝廷尚未在此地设立实质管辖的郡县,若要在此地安置数千人,也非不可。但是,你确定他们可以在那里生活下去吗?”

  “可以的,只要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可以做到。”陈娇很相信这一点。以北大荒的肥沃,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养活这些人。“一旦他们的户籍转入商家,那么就可以以行脚商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离开了吧?”

  “你,算了,真想做,我帮你就是了。”李希终究不能狠心拒绝她,虽然这个妹妹的想法在他看来仍然是异想天开,虽然从他的角度来说,是绝对不赞成这么做的。但是想到自己从来不曾为这个妹妹做过什么,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口求自己做事,也只得满足她。

  “谢谢你,姐夫。”陈娇开心极了,说服了李希之后她信心大增,因为她心中知道,李希做事比她有分寸得多,只要他真的肯插手,绝对可以做成。

  *************************************************************************************

  这批流民大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因为汉代所实行的什伍连坐之法,所以一般是一人逃匿,就会有十户人家跟随。同乡同里的人之间彼此都很熟悉,李希暗中将他们中的几个比较通事理的人秘密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细说,以及他们现在的打算也全盘道出。这些人都是平日在乡里之间声名甚好的人,十分的通事理,对朝廷的法令也知道一些,成为流民以来一直对将来很是担忧,现在知道可以有一条活路,自然是十分乐意前去的。

  于是,在李希的安排下,这数千的流民分成数百批离开了彭城,悄悄前往右北平以东的北大荒。期间,动用了李家的全部人马,才将这些人的来来去去隐住。

  “姐夫,我走了。你和姐姐要小心啊。”陈娇放心不下这些流民,一定要随他们到东北走一趟,才能安心。今天是最后一批流民离开的日子,她由庄昕陪同,离开彭城。

  “你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李希没好气的说,他实在是扭不过这个妹妹,只能让她离去,但是他心中可是不乐意得很。

  “姐夫,别生气嘛。”陈娇对着李希说道,“就一年,我保证,一年之后,我就回来。”

  “你啊……”李希一脸无奈。

  “娇娇,这是二姨的医书,你带在身上,有空看看。北地风寒,你要是有什么三灾两病的,也可以以防万一。”缇萦将一卷漂亮精致的小竹简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谢谢,二姨。”陈娇靠到缇萦怀中,感受她母爱般的关怀。

  “千万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同来送行的陈伏看着容光焕发的陈娇,想到她择善固执的性格,一阵担忧。

  “我知道。”陈娇当然明白陈伏在担忧什么,“姐姐让我以后都要蒙着面纱,我不是都答应了吗?”

  “不止是容貌,言行也是。”陈潜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僧们!”陈娇发现自己对他们念叨的能力有些受不了,从他们离开李府开始,一直在不断重复这些话,现在都已经离城有一二十里了吧?他们还在继续说。

  “唐僧是什么?”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西游记》,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陈娇。

  “……”一阵语塞。

  “算了,你一定要一路小心啊!”李希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对着驾车的庄昕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们上路。

  马车开始动了,陈娇撩起帘子,看着站在路边为她送行的李希等人,一阵感伤,在她心中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人了,如今分离,自然是很难受。

  “姐夫,陈叔,二姨,陈二叔,你们保重!”

  在春季花草的芳香气味中,陈娇告别了这个让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城市,还有她在这个世界所认定的家人们。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也是她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那一晚的思量过后,陈娇意识到自己前皇后的身份,对她和她的身边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所以远离汉朝,远离长安,到汉朝势力还触及不到的辽东,是她的决定。同时,她也希望能够在那里,建立起足以保护自己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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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骨冷魂清无梦寐

  长安 堂邑侯府
  “铿锵”器物掉落地上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堂邑侯府中的每一个奴婢的心在每次声音响起的时候都要不规律的跳动一下。越是靠近声响发出的那间轩室,就可以看到越多诚惶诚恐的奴婢。

  “公主,不要这样。”董偃在一旁苦苦劝说。

  馆陶公主刘嫖此刻已经没有了几月前的冷静和镇定,她正在将每一个举目所能见的东西砸碎以发泄心中的愤懑。

  “你让我怎么冷静?”刘嫖被这个名义上的养子死死拽住后,在已经砸无可砸的情况之下便不再闹腾,反而开始向董偃大吼。

  “公主,娘娘不一定会出事,你现在这样,万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啊?”董偃看到刘嫖安静下来了之后,知道一切暴风雨都已经过去了。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省得他把我当作傻子来戏耍。”刘嫖冷冷的哼了一声。“为了保护身在离宫的前皇后的安全,所以让太尉府的人去守着长门宫?因为皇后的情绪不稳定,所以连亲身母亲都不想见?笑话,他以为我刘嫖是三岁孩子吗?”

  “这个,娘娘不是给您写了封亲笔信吗?”

  “偃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就算那笔迹学得再像,那也不是娇娇会写出得东西。我身为她的母亲,还能不了解她吗?”刘嫖在闹腾了一阵子之后,人也疲了,颓废的倒在床上。

  “只可恨,我现在根本不能和那小子翻脸。刘彻,刘彻!”刘嫖咬牙切齿的念着侄儿的名字,神情狰狞。

  “公主,您先宽宽心。现在这样,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董偃走到刘嫖的身边,小心的为她揉着太阳穴,“您看,堂邑侯为这事现在就躺在床上,您要再有个什么,对我们侯府来说,可是大灾难啊。”

  “他?废物一个!”刘嫖拿起放在边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以后他的事,你就别管了。要不是他一直不肯听我的,现在哪里会变成这样?”

  “侯爷不肯听公主您的?这话可怎么说啊?”董偃被这句话给弄糊涂了,心想,那个懦弱的以妻为重到连馆陶公主公然在府中养下他也不敢吭声的堂邑侯也敢违逆公主?

  但是,刘嫖没有回答他,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没错,堂邑侯府的实力绝对不止是现在她看到的这么一点。陈家入汉之前就已经是一方大员,后来归汉之后又不曾遭受过高祖高后的打击,文帝以来更是备受宠幸。这样的陈家,怎么可能只有现在进入她眼中的这点实力呢?

  刘嫖狠狠的在躺椅上捶了一拳。如果陈家再强一点,她又何至于对卫子夫姐弟毫无办法。如果不是陈午这个废物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强硬,她又怎么会被动若此。混帐,混帐!

  “咳咳!”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陈午,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家人连忙上前将痰盂奉上。

  “侯爷,您慢着点。”服侍了陈午将近一辈子的陈潜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小心的说道。

  “陈潜,是你啊。”陈午已经昏昏沉沉了多日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整个人似乎精神了起来,他拉着陈潜的手说道,“你服侍我已经快,快50年了吧。”

  “是,奴婢是文帝十一年开始服侍侯爷您的。”陈潜卑谦的说。

  “那个时候,和你一起服侍我的还有陈伏、元儿吧。”陈午的眼神迷离,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有你,还在,还在我的身边。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潜担心的扶住他,想让他躺下。

  “等,等一下。你让我把话说完。”陈午艰难的挥了挥手,“我,现在如果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侯爷!”陈潜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忍。

  “我知道,你和陈伏不同于普通的家人。你们如果到了外面,也可以是一代人杰。只是,你们感念我们陈家的收留之恩才留下来的。”陈午死死的拉着陈潜的手,喘着粗气,说道,“爹,一直说我资质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不让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他唯一的嫡子,这爵位轮不到,轮不到我来继承。”

  “侯爷,没有这回事。您想太多了。”看着眼前这个汗流满面的男人,陈潜不忍。真的不忍。

  “我也知道我担不起陈家的重担,所以对于我能力外的事情我也从不,从不过问。”

  “你和陈伏是我爹的左膀右臂,我一直,一直知道。”

  “我知道你们,你和陈潜都喜欢,喜欢元儿。”

  “可是,我强娶了元儿,又最终辜负了她,你们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陈潜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他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悔不当初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待他如手足的少爷啊。

  “你不用骗我。如果陈伏不恨我,他就,就不会在那孩子死后,离开陈家的。”陈午摇了摇头,眼中有泪,“可是,如果我知道,我最后会辜负她的话。我一定不会娶她的。你相信我吗?陈,陈潜。”

  “少爷!不要再说了”听陈午说起这些早已随风飘去的往事,陈潜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少爷,你现在需要休息。”还是陈潜先从这回忆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看着面色如灰的陈午,赶忙阻止他再说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说,元儿会,会恨我吗?”陈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潜的声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从枕下抽出一抹早已退色的丝巾,紧紧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少爷。”陈潜看他此刻的痴态,眼中不觉含泪。

  “那就,那就好!”陈午的眼神渐渐涣散,握着丝巾的手慢慢的松了下来,头靠在了床头,丝巾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少爷,潜哥,伏哥,你们快来啊!呵呵!”

  “快点啊!”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少女,欢快如银铃的笑声,陈午觉得自己像当年一样追逐着她的身影,不断奔跑。

  “元儿,等等我!”陈午最后喊了这么一声,眼睛盯在了虚无的远方,接着是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这个在自己的人生中享尽了世人所谓荣华富贵的男人,在这个明媚的下午,无声无息的去了。

  “少爷啊~~~~”

  凄厉的喊声从床头响起,直冲到了晴朗的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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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当陈午的死讯传到李希耳中时,他正打算携妻前往长安。前来报讯的正是陈潜。而陈娇对这些一无所知,只知道李希和陈伏在和这个中年人密谈过后,神色就变得不太好。之后,李家便多了一号人物,陈伏的兄弟陈潜。

  “陈叔,今天的进货已经清点完毕了。我们回去吧?”陈娇从库房中走出来,对着陈伏甜甜的说。

  “娇儿啊,记得到里面带些杜仲回去给你二姨。”陈伏正和乔掌柜商量着什么,头也没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陈娇当然不会忘记,今早出门的时候,缇萦可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为了替儿媳一般的张萃调养身体,一贯四处云游的缇萦终于肯停下脚步,留在李家直到张萃生产,这对于李希来说应该是个意外的惊喜。毕竟,以张萃30岁的年纪,即使放在现代也算得上是高龄产妇,如今有了当世神医缇萦夫人为之护航,当然要让人放心得多了。

  初春的傍晚,仍然有几分寒意,阿娇斜靠在平稳前行的马车上,静静地向外面张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已经开放了。

  “陈叔啊,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和乔掌柜仔说什么缗税的事情?”无聊得紧的陈娇回头找闭目养神的陈伏聊了起来。

  “不错,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陈伏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大约是因为练过武术的关系,陈伏虽然已经年过50,看来却仍像是40出头的人。他是那种长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双眼睛,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住这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

  “商贾车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征税。”

  陈伏的这段话让陈娇想起了历史上武帝朝一个很有名的政策,即对商家克以重税,让商人为对匈奴的战争买单,也就是很为后世史家所赞誉的“民不益赋而天子用饶”的政策。但是,事实上武帝的这种做法,还是伤及了国家元气。但是,由于它符合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来对这一政策都是赞誉多于贬黜的。况且,在儒生们看来,商人身为下民,为国家出钱出力是理所应当的。

  “这么说来,以后我们如果继续坐马车,就要被征税了?”陈娇歪着头,看着陈伏,“陈叔是觉得加得太多了吗?”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陈伏摇了摇头,“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稳的迹象。”

  “什么?难道他们敢抗税?”

  “抗税?不,他们不需要这么做。只要众家联手,抬高物价就可以了。”

  不错,的确无需反抗,只要众家联手,一起将物价抬高,到时候民心不稳,社会动荡,朝廷自然可能要让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选择不是让步的话……据陈娇所知,汉武帝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害怕流血的和平皇帝。想到这些后果,陈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叔,不可以……”陈娇抬头想要劝阻陈伏,却发现他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娇儿放心,我们李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陈伏显然知道陈娇想要说什么,“他们无非是看准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诸侯王不和这两点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讨匈奴的决心却还做这等事情。难道不知道,滚滚前进的车轮会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碍碾碎吗?再说诸侯王,百年之前,哪里来的这些王爷?承平太久,就容易把这些依靠着皇帝的封赏才会拥有的封地王位当作会永远存在的东西。愚不可及。”

  看着陈伏安闲若素的样子,陈娇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如今你经营的彭城煤行也已经是我们彭城的一大商户了。可能这几日会有人找到你哪里去。原本我和你姐夫还想提醒你一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陈伏笑眯眯的看着陈娇,对于这个有着皇家血统,却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满是赞赏。

  **************************************************************************************

  当身在彭城的陈娇在李家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长安城内却因为陈午的死,而发生了变化。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掩盖下的暗潮汹涌,因为陈午这颗石头而将一切置于表面。陈午的死给了刘嫖一个机会,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丧礼,刘彻自然要亲临拜祭。

  一身素装的刘嫖看着眼前的侄儿,被头上垂下的长发盖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刘彻回礼时,便抓着刘彻的手,痛不欲生的说:“皇上,本宫知道臣女失却君宠,今后须在长门宫度过残生。但是,求皇上念在今天是她父亲的葬礼,让她出宫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臣求您了!”

  刘彻硬生生拉着要行叩拜大礼的姑姑,沉痛的说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娇心里都不好受。前日,阿娇从长门宫派人来传讯,说她伤心父亲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无缘再见母亲,求我让姑姑入宫一见。姑姑,待得此间事了,朕就命人来接你到长门宫,母女相会,互诉衷肠!”

  刘嫖听到刘彻将“互诉衷肠”四字,重重说道,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当下也不再纠缠,只是便掩泪,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馆陶公主刘嫖对于长门宫自然不陌生。这本就是她家的园子,只是因为刘彻喜欢,常来常往的,她便做主将此园子献了上去。只是,世事难料,这长门宫竟然成了刘彻给与自己女儿的最后归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山水花鸟,再看看处处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刘嫖从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决了吧。

  当她走到长门宫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汉帝国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儿刘彻正在等着她。刘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彻儿,阿娇死了吗?”

  “如果朕说是,姑姑信吗?”刘彻转过头,看着他面前的馆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这个心,你也不会现在做。”刘嫖当然不信,废后是一回事,杀害拥有皇家血统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汉家同姓王势力正盛,刘彻再急也不会让这种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果然还是姑姑了解我”。刘彻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彻儿约姑姑来,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谈谈。彻儿可是觉得姑姑是我们刘家宗室里少数几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个凤嘴铜炉的边上,将凤嘴一扭,那个地道的出口便显露了出来。“这个姑姑应该不陌生吧?”

  刘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的直视着刘彻,不动声色。

  “阿娇大概是利用这个地道离开的吧。彻儿没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问彻儿她的生死,彻儿只能说,不知道。”刘彻无所谓的将地道关上,走到馆陶公主的身边问道,“姑姑觉得,彻儿这个皇帝做的如何?”

  刘嫖弄清楚了爱女的去向,看着眼前这个瞒骗了自己数月的侄儿,怒极反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哈哈~~~~~~”刘彻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长门宫,他知道刘嫖是在以楚庄王故事比喻他继位之初深受窦太皇太后压迫,如今才可以一鸣惊人,“姑姑,彻儿的皇位,姑姑居功至伟。除栗姬,废太子,夺后位,这桩桩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劳。这一点,母后不曾忘,彻儿也不敢忘。”

  刘嫖没有插嘴,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侄儿,一言不发。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刘彻没有因为刘嫖的态度而感到不高兴,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无非制衡二字罢了。所以,如果以阿娇这种尊贵的身份,再诞下皇子?陈家,朕还能封什么?再提高陈家的地位,朕儿子的皇位,只怕艰难的很吧?”

  “高后,薄后,窦后皆起于贫贱。”刘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皇上今日扶植的卫家,焉知不是来日之患?卫青的才华恐怕远在姑姑诸子之上吧?”

  “不错,卫青是比诸位表哥们更有才华。但是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一个有才能的外戚,如果还想要伸展才能的话,就必须紧紧依靠朕。否则,朝中还有谁敢提拔他?所以他永远都必须依附着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则不同。朕死前,自然会将权杖上的刺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这句话,使得刘嫖的脸色微变。

  “在朕看来,高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下旨令高后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圣旨,又何来诸吕之乱?你说呢,姑姑?”

  “彻儿,错将虎儿当作猫,倒是姑姑想错了。”刘嫖此刻似乎才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侄儿的真面目,“姑姑以为你只是有着高祖一般的雄心壮志,却不想,你连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诀也如此烂熟于心。”

  “侄儿只是想告诉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儿都记得。只是,侄儿最终还是不会放过那些有可能对未来的太子不利的人。那么,就请你体谅侄儿,要放表哥们一马的怜悯之心吧。”刘彻对于刘嫖给他的评价不予评置。

  “那么,我问你,娇娇一直没有怀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刘嫖听完这一切,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刘彻笑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阿娇已经不会回来了。”

  “你。整整12年,你没有让她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难道就不怕无子以嗣吗?”

  “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绝对不会单薄。”刘彻挑了挑眉毛,满是自信,

  “好,好一个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刘嫖忽然不再生气,看着眼前的侄儿大笑起来,“那么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诉本宫,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个约定。”刘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诺,无论将来如何,堂邑侯府绝对不会有灭门之祸。若将来,陈家人有能力,朕也会重用于他。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姑姑,你必须放手。如何?”

  刘嫖明白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当然,姑姑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对付姑姑你,乃不为也,非不能也。”

  刘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这一轮的争斗中,已经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了。刘彻没有直接动手铲除她,的确是他不为。她身处高位多年,无论是文帝,还是景帝,都不曾阻止过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响力,她在朝中和藩国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动了她,不免会人心动荡,可能会使得吴楚之乱般的叛乱复生,所以,刘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动她的。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刘彻激流勇退的建议,那么,恐怕刘彻就会对她动手了。对于一个没有军权在手的侯爷夫人,大长公主,只要一支羽林军,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后虽不免要面对诸多善后问题,但是对刘彻来说,也比她在朝中继续保留影响力,冒犯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来的好多了。她当然不会傻到期望出奔到诸侯王那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彼此之间离心离德的诸侯们,是不可能打败朝廷的军队的,当年吴楚七国是如何失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个侄儿,绝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么只怕她要是不答应,长门宫,就要血溅五步了。

  “好,本宫答应。但是,你的保证必须做到。”如今的刘嫖终于体会到高祖当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的心情了,她只能期望刘彻能够实现他的承诺。

  “君无戏言,姑姑,放心好了。”刘彻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事实上,虽然他的确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这个姑姑。只是,一来这种方法会使得元气大伤,他打算进行的对匈奴的征讨只怕要遥遥无期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二来,这位姑姑一手将他从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里对她还是有一丝敬重的,既然能够和平解决这一切,他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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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节手风光不相待

  新年之后,煤行的事情渐渐走上了轨道,陈娇开始放手将很多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办,自己也空闲了下来。年节是汉代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民间有极其隆重的庆祝典礼,都是一些从前陈娇从未见过的庆祝方式。每每外面传来锣鼓声响时,她的心就被勾到了门外。每次,张萃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指了指外面说道:“想出去就出去,不用这么痛苦的坐在这里。”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陈娇笑嘻嘻地拎起裙子往外走。
  “把裙子放下,太不成样子了。庄昕,你把她盯牢了!”这个时候,张萃的声音就会老远老远的从后面响起。

  这一天,也不例外。陈娇听说今天在城里有一个很大的庙会,心就飞到了外面去了。其实,陈娇原本也不是那么贪玩的人,只是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对于百无聊赖的她来说还是相当新鲜和具诱惑力了。

  当然,还是庄昕作陪,陈娇穿上一袭朱红罗曲裾长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庄昕在后面急急忙忙的追着。

  “姑娘,我这的胭脂水粉很不错啊!”

  “姑娘,买我这里的头饰吧,很漂亮的。”

  小贩们满是乡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娇在这个铺子里停停,那个铺子里看看,很快庄昕手上的物品就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叫苦,我就说不能让二小姐出门嘛,二小姐这样什么都买,害我每次都得顾辆马车才回得了家。

  “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喷人!”

  被以上没营养的对话吸引住的陈娇,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最中央。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和一位满脸横肉的屠夫。书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脸胀得通红。

  “怎么回事啊?”陈娇奇怪的问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个书生偷了屠夫的什么东西。”路人甲的为她解释,大概看热闹和碎嘴是中国人的天性吧,很快的陈娇就从周围好事的路人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这位书生到彭城已经数日,一直在彭城里里外外的跑着,到处找人问老故事。昨天,听这个屠夫说了一个楚元王的故事,当时屠夫还夸口说,自己珍藏着当年元王殿下为他祖父代写的一份家书。

  “我昨天刚和你说过,元王殿下当年给我爷爷写的一份家书,今天它就不见了。一定是你这个贼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的说,“各位,你们给我评评理,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会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嗡嗡作响,陈娇看着站在场中十分惶急的书生不禁觉得他很是可怜。接着,她又忽然听到屠夫的一声惊叫,“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个,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

  陈娇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又一片竹简,屠夫大惊小怪的拾起它,指着脸更红的书生,得意洋洋。陈娇有些奇怪,心道,难道他真的是个小偷。

  “小姐,那个屠夫诬陷他。”庄昕不知何时到了陈娇的身边,偷偷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诧异的看着庄昕。

  “他乘着大家刚才在讨论的时候,从怀中拿出偷塞到书生怀里的。不过因为手法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庄昕将自己刚才所见告诉陈娇。

  “我看你也是个斯文人,说不定只是一时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毁了你的前途。这样吧,你陪给我一串三铢钱,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屠夫此时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嘴脸。

  什么啊!听完这句陈娇心里就叫开了,根本就是诈骗嘛。

  “你,你……”书生似乎很是气愤,但是,却限于身份,骂不出什么。

  “好了,好了,就这样。便宜你了!”屠夫说完,便将左手伸出,摆明了要钱。

  “等一下!”陈娇仗着自己有庄昕这位保镖,便大胆的上前去阻拦。

  “干什么?”屠夫看到陈娇先是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后才听清楚 她说了什么,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回问。

  “我觉得这位公子没有偷你的东西 ,所以想说几句公道话。”陈娇向那位书生点了点头,看到他立时很是激动。终于有人出来为我证明清白了。

  陈娇慢吞吞的拾起地上的竹简,对着屠夫说,“这家书是元王殿下为你的祖父写的?”

  “不错!”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么人啊?有这种荣幸让元王为他亲笔写家书?”

  “元王殿下亲切过人,我祖父当年是他的亲兵,他怜惜我祖父远离家乡数年,所以为他写了一份家书。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屠夫仿佛是背书一般将这段台词背出,想来是练习过数遍了。

  “是吗?那你认识字?”

  “不,不认识。”屠夫警觉道。

  “那你怎么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你家的家书啊?”陈娇故作奇怪的看着他,“他一个书生带着一片竹简很正常啊,你是怎么断定这就是你家的家书的啊?”

  “这个,我别的字不认识,家书里的几个字我认识。”屠夫的额头开始流汗。

  “哦。”陈娇将竹简在他面前摊开,问道,“来,你告诉我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陈娇从右边指下来,“你念,你念。”

  “吾妻亲启,吾现为元王亲兵,元王待下甚好,毋忧。喜于南阳寄。交代笔。”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无言的书生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屠夫满脸恼怒。

  “你根本不认识这上面的字,我把竹简拿反了,你还照念不误,当然好笑了!”陈娇也是一脸讥笑。

  “什么?”

  “你不认识字,却能认出这就是你家的家书,你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这上面有什么特殊标记啊?”

  “对,对,是有个标记。”屠夫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么样的标记啊?”

  “是……是……”

  “还是我来帮你说吧。这家书根本就不是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元王写的家书。一切都是你诬陷这位公子,想要从他这里敲诈钱财。”

  “你胡说,小娃娃,你再说我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屠夫顿时凶性大发。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将自己的威胁付诸行动之前,庄昕已经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里一定有元王殿下亲卫的记载。如果现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亲卫吧?要是让楚王爷知道你在外面造谣生事,诋毁他家先王的名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吧?”陈娇甜甜的对着他笑了笑,看着屠夫变得灰白的脸,说道“不过呢,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当作没看到这事,你呢,也别再找这位公子的麻烦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看着屠夫落荒而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位刚才被冤枉的书生走到陈娇身边,拱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

  “小事一桩。不用多礼。”陈娇不怎么在意的挥了挥手,对着庄昕说,“今天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姑娘,等等。在下司马迁,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在她身后连声呼叫。

  “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

  这个名字在陈娇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让庄昕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身,冲到司马迁身边,对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

  “你叫司马迁?今年几岁?”陈娇怀疑的看着他,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伟人司马迁。他太孩子气了,甚至还没有一点男人的感觉。

  “在下就是司马迁。虚龄16。”司马迁恭敬有礼的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娇奇怪的想,记得文学史上说,司马迁是20岁时才开始从长安出发,游历四方的。

  “家父来此拜访楚王殿下,迁随父亲至此。”虽然觉得陈娇的问题很奇怪,但是出于对恩人的感谢,他一丝不苟的回答,毫不隐瞒。

  “我说呢。”陈娇小声的嘟囔。来到彭城这么久,她已经完全见识到了楚国学风之盛,很多文人雅士都会来拜访楚王道,切磋学问。可以说楚王是诸侯王中仅次于于淮南王的博学多才之人。司马迁的父亲来此拜访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再一次询问道。

  “啊!”陈娇心道,怎么能告诉你,你家可是当官的,万一被汉武帝知道了,我也就不用玩了。于是,她笑了笑,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不必执着于此啦!”

  说完,一溜烟拉着庄昕就跑,最终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甩掉了司马迁这个跟屁虫。当陈娇拉着庄昕回到家中时,就看到阿玉在指挥着临时顾来的几个乞丐正在门前扫雪。

  “阿玉,你在作甚么?”陈娇奇怪的问。

  “二小姐。”阿玉看着陈娇笑得十分开心,“刚才,夫人说,有贵客要来。所以让我把门前的雪扫一扫。”

  “贵客?是谁啊?”陈娇更奇怪了。李希夫妇的朋友十分稀少,她和他们认识以来,除了公孙弘,没见过有别的朋友上门。

  “奴婢不知道。”阿玉老实的摇了摇头。

  陈娇并不期望从阿玉口中得到答案,她一问完,就向里面跑去。

  “姐姐,是哪位贵客要来啊?”陈娇一看到坐在大厅的张萃就问。

  “妹妹回来了啊?”张萃停下手中的女红,宠溺的看着她。

  “是谁来了啊?姐姐,你快告诉我啊!”

  “好!妹妹,可曾听说过缇萦夫人?”笑着为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缇萦夫人?”陈娇皱眉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药铺的帐目里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她是谁啊?”

  “妹妹,前事尽忘,难怪说不出夫人是谁了。”张萃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可知道,文帝年间,曾经有一位奇女子上书救父的故事。”

  缇萦,复姓淳于,其父是神医淳于意。淳于意本为太仓令,后辞官,行医于乡里。,有人诬告淳于意目无君上,淳于意被押解到长安,以待秋后问斩。淳于意生平只有五个女儿,临行之时,众女于囚车旁哭泣,淳于意因此大骂,生女无用,不如生男。

  “缇萦夫人,就是太仓公最小的女儿。她听后十分伤心,便一路随囚车到了长安,给文帝陛下上书,表示愿意以身替父,并且请求文帝陛下废除肉刑,给罪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缇萦夫人就是贵客?她要来这里。”陈娇惊喜的看着张萃,觉得李家给她的惊喜真的是接连不断。孝女缇萦的故事,陈娇当然知道,当时看到这个故事时,陈娇还觉得特别解气,认为缇萦驳回了她父亲的生女无用轮,是个奇女子。

  “不错。夫君幼时身体不太好。曾经被先祖托付给缇萦夫人抚养。所以,夫君一向视夫人如母。”张萃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夫人一直以行医天下为目标,所以夫君一直未能将夫人接到府中奉养。”

  “原来如此。”陈娇恍然大悟,“那么,药店帐目中经常出现的免费的药材支出,也是夫人拿去的了?”

  “是的,夫人为穷苦人家看病,经常要自己贴上药钱。所以夫君就自己开了一间药铺,让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拿到免费的药材。”

  闲话间,阿玉便来禀报说,少爷扶着一位老夫人来了。

  缇萦在李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看来大约40上下,显得十分年轻,从她的容貌可以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佳人。缇萦和蔼的对着张萃和陈娇笑了笑。

  张萃从位子上下来,打算给她行礼,缇萦忙上前止住她,说道,“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万事小心。行礼就不必了。”

  接着,她向一旁的陈娇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皎儿吧。你姐夫都告诉我了。果然也是个标致的孩子啊。”

  看着缇萦慈祥的面容,陈娇不觉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在现在的母亲。她忍住泪水,盈盈一拜,唤了声,“夫人好!”

  “不用叫什么夫人。你和希儿一样,叫我二姨就好。”

  “二姨。”陈娇乖巧的改嘴。

  “乖孩子!”缇萦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份竹简,“难怪公孙先生,对你这么念念不忘了。来,这个是他给你的信。”

  “咦!”这对于陈娇来说的确是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分别了数月的公孙弘竟然会托缇萦给她送信。笑着接过了信,陈娇兴奋的打开。

  公孙弘信中写得十分简单,只是说,他面试天子时,被擢为第一,待诏金马门。现在已经在长安购宅,让陈娇有空时随李希前去游玩。虽然写得言简意赅,但是陈娇却能从中感受到公孙弘对她的浓浓的疼爱之情。

  “谢谢二姨带的信。二姨是从长安来的吗?”陈娇看完之后,笑得脸如春花。

  “是啊。”缇萦说这句话时,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堂中之人中,只有与她还不甚相熟得陈娇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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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 书房

  “二姨,你从长安来,有什么消息吗?”四人中有一人先开了口,那是李希。

  “唉。你放心。娇娇的事情倒是没什么。”

  “是侯府有事吗?”陈伏一开口就说中了缇萦的心事。

  缇萦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是馆陶公主请我去长安,为侯爷诊治。”

  “……”

  “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只怕,撑不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陈伏先开了口。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生的是心病。药医不死人。我纵是扁鹊再世,能为他拖延了这么些年,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李希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虽然现在在长安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可是在他心底却一直把陈叔当作自己的父亲。

  “希儿,他到底是你父亲,你去看看他吧。还有你,伏……陈爷,毕竟主仆一场,你去见他一面吧。”书房里除了缇萦苦口婆心的规劝,李希,陈伏,张萃谁都没有再开口。

  月光偶尔从云缝中钻出,照着地上这四个表情各异的人。

  “他或许做错过。可是,他是个善良的人。你们谁都不能否认。所以,不要恨他。”许久许久,缇萦的声音悠悠的在空气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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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子之误已改,还有谬误的话,龙空的毒蛇们请继续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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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明独去无道路

  是夜,云淡风轻,一轮弯月在云间忽隐忽现。张萃自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在她的身边。她叹息了一下,走下床,披上外衣,向外面走去。张萃没有挽起的青丝长长的拖到了脚跟,被风轻轻吹拂着。她绕过精致的回廊和假山,走到了书房,果然,她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男人正静静跪坐在书房中。
  “吱!”木制的门被轻轻推开,声音惊动了书房内的李希。

  “是你啊。”李希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但是他还是马上走到了妻子身边,将她揽到怀里,为她挡去夜半的冷风。

  “夫君。”靠在丈夫的怀中,张萃幽幽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随手将门关上后,李希将妻子扶到里面。

  “你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吗?”张萃说完,分明感觉到丈夫的身子一震。

  “萃萃……”苦涩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那日,你从长水之上救回妹妹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我不问,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诉我,你明白吗?”她从李希的怀中抬起,月光照射在她美丽的脸上。

  “我只是……”

  轻轻捂住他的嘴,她说:“我们结缡多年,你待人处世的方式我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对妹妹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在她还在昏迷中时,你就已经神思恍惚。我特意将她留下,正是因为你的不对劲。”

  “我猜得出……”李希苦笑着,自己的妻子他当然知道,张萃从来不是个对人热情的人,她忽然说和陈娇投缘,一定要收她做妹妹时,李希就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她的。

  “夫君,妹妹说她对前尘往事都已经不复记忆。如果,她曾经真的和你有什么,你现在能不能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张萃定定的看着他。

  “唉,你不要瞎猜。我和她没什么。即使她还记得前尘往事,只怕也想不起我是谁。”李希叹了口气,“她只是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这么说,夫君是知道妹妹的身份的喽。”张萃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李希点了点头,又道,“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夫君,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如果按血缘关系来说,应该算是我的妹妹吧。”

  “啊?”这回,张萃可是真正的大吃一惊了。她与李希相识已有近二十年,但是从未听李希说起过他的血缘至亲。在张萃看来,李希似乎是个孤儿。可是现在,李希居然告诉她,这位忽然闯入他们生活的陈娇是他的妹妹。

  “唉!”李希将头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的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陈婴,李希和陈娇的曾祖父,是大汉帝国的开国功臣之一。当年,陈涉在大泽乡起义之后,东阳少年杀死了秦国所置的长史,聚集了数千人起义,打算强请东阳县中声望极高的陈婴为首领,数日后,起义军闻陈婴之名来归者已至两万人。其时,项羽叔侄身边也不过八百江东子弟兵。如若,陈婴应诺此事,则会成为秦末最有实力的起义军领袖。

  “但是,曾祖父因高堂之言,以陡富不祥屡屡推之。后来,楚霸王及其叔来信联络,曾祖才将此尊位推于项王。他自己则被封为楚上国柱。”李希抱着妻子,将陈氏家族的历史缓缓说出。

  后来,项羽就是凭借这股势力,成为天下霸主。陈婴则在历次的战争沉浮中,都靠着自己的才识存活了下来。在项羽败亡之际,陈婴又及时投了刘邦,被封为堂邑侯。

  “曾祖拒绝起兵之时,其高堂曾为之言曰‘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曾祖一生都牢记此训,才能在楚汉之争中存活了下来。祖父随曾祖历经战乱,决不站在风口浪尖的原则他一直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汉朝建立后,陈婴被封为堂邑侯,后出任楚国相国。陈婴于汉虽有大功,但是终比不得韩信、英布等人,且平日谨言慎行,因而在刘邦和吕后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动中,陈家都可以安然无事。但是,吕后去世之后,陈家成为了少数留下的几个功臣之家,因而圣眷日隆。

  “在文帝陛下欲以长公主下嫁时,祖父便意识到陈家尊荣已极,三代之内,必有横祸。所以,祖父便从父亲的庶子中,挑中了我,以身体虚弱之名令家人送出府中医治。后来,就安排我客死他乡了。”

  和家族断绝联系,独自在外面生活,只为了将来那不一定会到的灾祸来临之时,给家族留下一点血脉。张萃心中为陈家长上的谨慎叹息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夫君心痛不已,这么多年了,即使亲如结发,李希也对这事一直守口如瓶,一个人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

  “夫君。”轻轻的在李希颊边落下一吻,“你辛苦了。”

  “没事。我的母亲只是堂邑侯府的一个奴婢,生下我之后就亡故了。即使留在府中,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少爷罢了。离开了,反而可以过得好些。”李希将妻子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更何况,我还遇到了你。”

  “我不后悔!”

  张萃在李希的眼中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坚毅、深情。

  “真的。”

  泪水不知不觉间从眼角滑落,张萃轻轻靠到了他的肩上。

  “谢谢!夫君,我也不后悔。真的。”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满腔的感动。

  紧紧的抱住张萃的身子,李希的脸上各种神色不断交替着。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有时会被陈叔带去见见他。”当张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李希开始继续他的叙述,“和馆陶长公主生的弟妹见面,也是那时候。只是,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下人的孙儿。”

  “和妹妹,也是那时候吗?”张萃柔柔的嗓音,在夜半的书房飘荡。

  “是的。后来,她出嫁那年,我和陈叔也到府中看过她,只是没有人发现。算来也已经有12年了。”

  “如果这样,那么妹妹就是当朝皇后?为什么两个月来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这正是我所烦恼的地方。”李希苦笑着,“虽然,她已经被废,只是前皇后而已。但是,也不可能任由她这样在外面游荡。两个月来,我一直防备着有人追查,牵连到我们身上。可却是风平浪静,教我无从防起。”

  “怎么会这样?”

  “我派人到长安打探过了。馆陶公主似乎对她失踪的事毫不知情。而长门宫,已经完全由太尉府接管了防务。这是很不正常的举动。种种迹象说明,皇上似乎是要将她失踪的事情,一瞒到底了。”

  “这……”张萃先是愣住了,转而一喜,说道,“那么,是不是说,以后不会有人会来查妹妹的身份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李希左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之后又神色黯然的说道,“只是,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我实在不能狠心若此。”

  “夫君。”张萃忧心忡忡的看着丈夫,“妹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忘记这件事吧。以后,少让她和官家人接触也就是了。”

  “不能斩断这个祸根,一切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李希仰头长叹,“但是,世间事,总有不如人意的时候,也只得如此。”

  夫妻二人的叹息声在书房飘飘荡荡。但是陈娇却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哥哥和嫂嫂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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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晚和张萃全盘托出自己和陈娇的身世以后,李希便逐渐改善了对待陈娇的态度,这一点连陈娇也可以明显感觉得到。这段时间,陈娇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是日日到药店里面“上班”,闲暇时便和张萃聊天解闷。张萃和李希夫妇皆非常人,兼之二人又曾多方游历,可以说是见多识广,每每谈及各地风情及俗事野史都使得陈娇一阵神往。而陈娇多高出的2000年学识也使得她偶尔几次剑出偏锋的议论,深深的震动了李希夫妇。

  张萃的肚子渐渐凸起,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李希便开始启程往老家东阳接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陈叔来彭城过年,临行再三和陈娇交待要好好照顾张萃。陈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早已经将张萃当作自己的亲姐姐了,自然是满口答应。

  之后便日日小心,连药店也去得极少,只是在家照料着张萃。冬季寒冷,再加上身在没有温室效应的古代,而彭城的冬天虽然比不得北方的严寒,但是也够陈娇受得了。随着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她终于挺不住了。裹了一层厚厚的冬衣,坐在用厚实的布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一路到了药店。让乔明请那些采药人上山的时候,帮她寻找一种黑色的似木似石的石头。果然重金悬赏之下,还真的有人找到了。没两日,陈娇就指使着庄昕组织人手去山上多采些那种石头回堆在府中,由自制的许多碳盆放在房间里,虽然要开着窗户通风,不过总算是开始暖和了。在张萃对着那些,煤石啧啧称奇的时候,陈娇就抓准时机,撺掇着她把那一片山地给买了下来,方便日后采煤。

  那种坡度的荒地并不能耕种,因而官府并没有为难,他们便只花了很少的一点钱将那一片地全买了下来。后来,陈娇又希望能够在城里开一家专门出售煤炭的店铺,在她看来,烧煤比烧木头要好些,将来一定能够在富人家形成风尚,他们可以从中大赚一笔。但是,这个提议却被张萃以“夫君说钱够用就可以了”为由给制止了。在没有本金,没有店面的情况下,陈娇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心中却无比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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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前,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曲折的车辙。

  李希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就是将李希抚养长大的陈伏。李希向驱车的陈奚吩咐了一声,他便上前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阿玉,阿玉就是张萃的婢女,来到李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平时就陪在张萃的身边,帮她跑跑腿什么的。

  “是阿玉吧。”陈奚自小跟随陈伏,知道李家很少出现女婢,这个女子一定是李希为了照顾有孕在身的张萃新添的婢女阿玉,他笑着的说道,“少爷和陈爷来了,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少爷,陈爷。”阿玉向李希遥遥的行了一礼,跑回了府中,便跑边说道,“我这就去告诉夫人。”

  李希和陈伏一路走到了大厅之中,发觉陈娇和张萃都在厅中。继而,他们马上发现,这个大厅竟然异常温暖。两人都是目光如炬之人,只四下看了看,便发现关键所在,便是分布在大厅四角和中央的五个铜制的炉子。

  “陈叔,夫君。”张萃最先上前行了一礼。

  “陈叔,姐夫。”陈娇也是有样学样。

  “都起来吧。”陈伏很是和蔼的看着二人,陈娇的事情来时路上李希已经和他细细说过,他本事陈家的旧家人,当年,也是堂邑侯府收养的孤儿,对陈家忠心耿耿,自然对这位嫡出的小姐,很是有好感。而张萃又是乖巧可人,与陈伏已经是相处多年了。从前还觉得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张萃没能诞下子嗣,如今张萃也已经有孕在身,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这里怎么如此暖和,皎儿,是不是你又出了什么鬼主意啊?”正式的见礼过后,李希便对陈娇打趣道。

  “姐夫,你怎么这么说我。”陈娇嘟起嘴巴,一脸生气的样子。

  陈伏没理会小一辈的笑闹,他兴致勃勃地走到铜炉边上,观察了一下,铜炉的上部盖着一个透孔的金属盖子,热气从孔洞中缓缓透出。陈伏将盖子拿开,一阵烟雾冒了出来。原本以为会看到大火燃烧的陈伏奇怪的看着眼前铜炉里红彤彤的“石头”。

  “这个是?”李希指着炉中之物问道。

  “就是这个啦。”陈娇指了指放在她脚边的一个盆子里的东西,里面放的是黑乎乎煤炭。

  “这是何物?”陈伏将煤炭拿到手中细细察看,全不顾手会被弄黑。而李希也好奇的上前去。

  “煤炭啊。可以用来烧的就是了。”陈娇解释道。

  “此物甚妙。一定会成为豪门富世争相购买之物。”李希笑了笑,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不错。”陈伏摸了模胡子,附和道,“只需要将炉子的外表做得更加精致一些,便可获得十倍之利。”

  听到李希和陈伏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陈娇一阵惊喜,之前被张萃打息了的做生意的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她开心地走到李希的身边,说道:“姐夫,你也这么想吗?那我们开一家店专门做这个生意吧。”

  “这……”看着陈娇的神情,李希顿了顿,与他自身来说,多这一门生意少这一门生意自然是无所谓的。但是,如今有了个陈娇在身边,他行事不免要再谨慎一分,这煤炭虽然可以赚上一笔,不过对他来说,不引人注目才是重点。想到这些,李希摇了摇头,说道:“毕竟只是一冬的生意,我们李家并不缺这个钱,还是算了吧。”

  厅中之人,除却陈娇之外地可以明白他的心思,在其他二人齐声附和道:“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陈娇顿时有些急了,她争辩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姐夫,你们怎么有钱还不赚啊?”陈娇确实有有些焦急了。对她来说,一个外人一直靠着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李希夫妇生活,感觉总是不好,所以,她迫切希望能够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财之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希听到她这句话,神情一滞,再看看陈娇一脸坚持的样子,心中叹息一声,只得作罢。他说道:“既然妹妹这么希望能够开这样一家店,那么姐夫就帮你开一家吧。由你自己管理,只是,你需答应进出之时,定要蒙面。”

  “好。”陈娇得到李希的首肯,开心极了,总算迈开了自己更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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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冬季,一家名为彭城煤行的店铺在彭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张。

  “姐夫,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陈娇吞吞吐吐的走到李希面前,说道。

  “你说吧。”李希将注意力从账本中转开来,抬头看着面带难色的妹妹。

  “我是想说,这煤行,能不能分我一些股份?就算煤行不能,也没关系,我再出一个主意,我们开一个间食肆,你分我一些股份好不好?”陈娇想了很多日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对李希提出这个要求,她总要给自己一点收入和保障,虽然作为了吃白食的客人,还提出这种要求显得有些不可原谅。

  “……”李希的反应却是一愣,看着眼前的陈娇没说话。

  陈娇还以为他不肯,便急急的说道:“姐夫,我给你出了这么个赚钱的主意,你总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我吧?好歹给我一笔小钱啊,我可以去做别的生意。”

  “皎儿,”李希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什么是股份?”

  “啊?”陈娇听到这话一傻,方才想起,李希这个古人根本不知道股份为何物。于是,她又艰难的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股份,然后强调道,“姐夫,我可是技术入股啊,算不得占你便宜的。”

  “好了,皎儿,姐夫明白了。”李希语音含笑,说道,“也不必开什么食肆了,这煤行全送给你吧。”

  “啊?”

  “这煤行对我们李家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之物,是你出的主意,怎么好占你便宜呢。”李希说道,其实他也看出了陈娇最近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十分郁闷,再一想这妹妹本是个事事顺心的天之骄女,也不忍她如此憋屈,心道,我陈家的产业本该有你一份,这煤行便是送到你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陈娇虽然很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力更生,可是,这么强夺他人的产业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好了。就这么说了。”李希摇了摇手,表示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给陈娇反对的机会。

  于是彭城煤行就这么成了陈娇的产业,陈娇接手后,思量了好一番,终于确定了最后的广告策略。出产的煤炉首先被献入了当时的楚王府,得到了楚王的首肯,楚国上下的富贵人家便开始争相效仿,使用煤炉子过冬。之后,楚王又将之献到了禁中,享受到其中便利的刘彻夸赞了几句之后,煤炉子便开始风行天下。因为煤炉其中所用的煤炭对于当时的人们来时还是一样比较陌生的事物,其他想要效仿的商户因为不能找到煤矿,而使得彭城煤行在这一行业上垄断了数年。李希看着在陈娇的运作下,彭城煤行在一个冬天的时间里便名动天下,心情复杂。对于这个妹妹的能力,他既骄傲又觉得不安,只能默默张开自己的保护网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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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1:陈婴者,东阳人。少修德行,箸称乡党。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主,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一旦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

  注解2:古人是在西汉时知道煤炭的利用的,我姑且当作汉武帝初年,他们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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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小荷初露尖尖顶



  “妹妹,怎么了?”张萃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娇,含笑问道。

  “姐姐,姐夫,你们……”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让妹妹见笑了。我们夫妇有时候也会关心下朝廷局势,不过都是为了自家生计罢了。”张萃掩口而笑,“都是些纸上谈兵,妹妹听过就忘了吧。”

  “不、不、不,姐姐、姐夫目光如炬,小妹甘拜下风。”陈娇急忙摆手,但心中对这对夫妇的好奇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这对夫妇,男才女貌,待人接物皆给人以春风化雨的感觉,如此光风霁月的一对璧人,如果真像他们自己说的,只是一介商贾小民,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样,你总算少了件忧心的事,我们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就回东阳吧。”李希看眼前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夫君。”张萃娇羞的对着李希说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是什么?”

  张萃没有回答,只是将李希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难道……”李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有了。”张萃点了点头,肯定了李希的猜测。

  “真的?太好了!”李希的表情已经转为狂喜,他立刻抱起张萃,带着她转了一圈。

  “慢点,慢点,小心孩子。”张萃推着李希,接着横了他一眼,“给妹妹看笑话呢。”

  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的陈娇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就走到张萃身旁,说道:“恭喜姐姐,姐夫!”

  “谢谢妹妹!”陈娇想李希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之好,不然也不会对着她还笑吟吟的。

  “萃萃,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急着赶路了。”李希忽然想到,“我得去安排一下,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们就在彭城暂住吧。省得路上劳碌奔波。”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萃点了点头。

  “不过……”李希像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忽然顿了一下。

  “夫君,是不是在想,以后几个月找谁来代替我?”张萃善解人意的说出了李希心中的为难。

  “这也没什么。几个月的时间,我多做些也是可以的。”李希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夫君。”张萃横了李希一眼,嘟着嘴巴说,“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要每次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下,要和家人商量的嘛。我生下孩子后还要调养身体什么的,这前前后后总要一年时间。一年时间,你一个人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揽下,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李希被妻子看穿了心思,很是尴尬,“但是,你有孕在身,陈叔又在家里,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可以帮我啊?”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张萃努了努嘴,“这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经她这么一说,李希把眼光投到了站在一旁的陈娇身上。

  “就是妹妹啊。”张萃走到陈娇身边,“我看妹妹在府中也是无事,想来到店铺里做点事情,解解闷,夫君你又有一个帮手。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什么?”李希奇怪的看着陈娇,他没想到妻子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而陈娇却只能报以干笑,她没想到自己平日的心思居然会被张萃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在古代待了两个多月之后,最初的怅然已经过去,现在留下的只是直面生活的无奈。心中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她就开始觉得日子很是无聊,几日来整个人都躁动不安的。毕竟,要在古代找到电脑、电视等她平时惯用的解闷工具是不可能的,那么也只能用“事业”来填补空虚了。她才想到这个方法,打算过几天,考虑好措辞再向张萃提及的,但是却被张萃先看穿了她的想法。

  “这几日倒是我疏忽了。”张萃鼓励似的对着陈娇点点头,“像我这样想到要闲下来日子,都觉得很是无聊呢。更何况妹妹,这两个月还被我这姐姐禁止做这,禁止做那的。好妹妹,你会答应姐姐的吧。”

  “嗯。”陈娇急忙点了点头,她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怎么行?”看到这两个女人就要把事情说定了,李希大声反对。但是,看着爱妻的神情,他马上又软了下去,汕汕的说:“我是说,那太辛苦了。而且,她从来没有接触过。”

  “我不怕累的。”被两个月的闲人日子弄怕了的陈娇立刻出声。

  “妹妹聪明过人,我教教她,她自然会了。”张萃也马上附和。

  结果在二比一的情况,就决定陈娇明天开始到李家店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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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来,陈娇就随着张萃到了李家在彭城开的一家药铺中。

  “妹妹,跟我来。”张萃将陈娇带到店铺后面的院子里,“这里是后院,伙计们可以在这里休息。”接着又到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内,“这里是账房,一切记账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陈娇看着桌子上叠得高高的竹简,有些头晕眼花。

  “呵呵,李家几年来分布在全国的各家店铺的账本都是送到这里来的。”张萃轻松的笑了笑,“不过,妹妹才刚开始,只要把彭城附近的琐碎账目理清楚就可以了,其他夫君会请人处理的。”

  “噢。”陈娇点了点头,“这么说,姐姐以前的工作就是记账喽?”

  “对,以前我负责府内和各家店铺的账目,夫君则负责外间的买卖事宜。”张萃解释道。

  经过张萃的一番讲解,张萃终于搞清楚了所谓的账本,是怎么回事。李家的账本是采用西汉时较常用的单式记账法。以“收,付”作为会计纪录符号,并且一般将会计记录符号置于每笔经济记录的首位,采用定式简明会计记录方法,一般的顺序是会计记录符号-会计对象的名称-数量(金额)及计量单位-经济事项发生的时间。在不同地方,不同财计部门和不同的会计人员所记录的会计簿书中,所用的会计符号,记录的内容,在每笔会计记录中各部分的排列顺序,以及整个会计簿书记录的组合规则,基本是一致的。

  “怎么样?弄清楚了吗?”张萃全部讲解完,转头问道。

  “大概都明白了。”陈娇点点头。

  “不用紧张,你只要处理一小部分就可以了。事后,你姐夫还会再检查一遍的。先慢慢熟悉一下吧。”张萃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紧张。

  “嗯。”陈娇甩了甩头,“在我完全弄懂之前,看来姐夫的工作量会增加不少呢。”

  “瞎说,就是你不来做,难道他就不用看这些账本了?”张萃点了点陈娇的额头,“不要感到愧疚,你是妹妹,他自然要好好照顾。”

  “嗯。”陈娇把头埋到张萃的肩膀上,撒娇道,“姐,你对我真好。”

  “呵呵,我这是让你做我家免费伙计呢,还好啊。”张萃宠溺的说道。

  “姐姐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要是还一直这样说自己,我可真的会羞死了。”陈娇拉着张萃的手,不依不饶的说。

  “好吧,好吧。既然皎儿这么说了。那就不说了。”张萃轻轻拍了拍陈娇的脸,“现在,妹妹开始看看账本吧。今天你先接触一下,晚间我再来让庄昕来接你。现在姐姐要先回去了。你姐夫可是警告过我,让我好好在家里待着的。”

  “嗯,姐姐你路上要小心哦。”陈娇一路将张萃送到了门口,张萃临走之际对着药店的乔掌柜说,“乔明,这位是我的妹妹,以后会经常来的。你可要帮我好好照应啊。”

  “好的,好的。夫人放心吧。”乔明飞快的点点头。

  看着张萃所坐的马车渐渐走远,陈娇便转身向乔明行了一礼,“以后要麻烦乔掌柜了。”

  “二小姐,这是作甚么?”年约50上下,样子很是忠厚的乔明顿时慌了手脚,“夫人和少爷对乔某有救命之恩,乔某曾经发誓终身侍奉他们的,现在二小姐给乔某行礼,这不是折煞乔某吗?”

  “刚才是陈娇作为铺里新来的一员给乔掌柜行的礼,掌柜不需要这样的。”轻轻的起身,陈娇对着乔明笑了笑。

  “那也还是不妥。”乔明认真的摇了摇头,接着便千叮咛万嘱咐说,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乔明固执的想法,陈娇就放弃了和他平等相处的念头,只能接受乔明恭恭敬敬的伺候。当陈娇开始独自坐在帐房里检查帐目,她很快发现,李家的产业可划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田产,一是商业。但是就两者的比重来说,明显是田产所占的比重更高一些。

  “奇怪,他们家不是行商的吗?怎么这样?”陈娇奇怪极了。在看完了彭城的帐目之后,她便接连翻看了其他地方呈上的账本,东阳县、广汉郡、汉中郡、南郡、东海郡、中山国、燕门郡、右北平……每一处地方几乎都是如此,除了右北平等北方地区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以田产为重。问号在陈娇脑子里转个不停。

  “也许是因为古代的商人们还是比较相信土地吧。”陈娇想了好一阵子,只能将之归咎于古人们的土地依赖性,想通了之后,就开始安安静静的整理彭城的帐目。

  “她今天都做了什么?”李希的脸被阴影遮住了一半,他一边随手摊开手中的竹简,一边问道。

  “二小姐今天,将彭城的帐目都整理了一下。在开始整理之前,还将各地的账本就粗略的翻了一遍。刚开始,她似乎有很多疑惑,后来就又开始高高兴兴的看账本了。”乔明恭敬的站在李希身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二小姐后来拿走了一堆账本。拿走的时候,还自言自语说什么要稍稍改进一下。”

  “改进?”李希听到皱了皱眉。

  “是啊。”乔明回想起陈娇离开时的神情,感到一阵好笑。

  “她又要搞什么?”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李希自言自语的问了声,也不等乔明回答就站起身离去。

  “少爷,明日还要让人看着二小姐吗?”乔明跟着李希走到外面。

  “继续盯着她吧。如果不用了,我会告诉你的。”李希点了点头。

  **************************************************************************************

  当李希从外面回家的时候,听到了从屋内传出的阵阵笑声,便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啊,夫君你回来了啊。”张萃先发现了李希的到来,“夫君回来了,那我们就开饭吧。”

  伸手拦下打算往厨房走去的张萃,李希说道:“萃萃,我还是帮你找个婢女吧。就这几个月。你终究身子不便,这样劳碌对孩子也不好。”

  “这个,不用了吧。”张萃不是很乐意。

  “是为了孩子。我会尽量让乔明找家世清白的孩子来的。”李希非常固执的看着张萃。

  原本不打算答应的张萃,想到“为了孩子”这几个字,就不由得软了下来,只能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就让乔明把人送来。你接下来除了好好待产,别的都不许做了。”李希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那你现在总得让我先把饭菜端上来吧?”张萃拉着陈娇的手,对她说道,“妹妹和我一起去吧。”

  饭桌上,总是很安静,似乎李家的传统就是安静的吃饭。陈娇和他们夫妻相处了两个多月,没见过他们在吃饭时间说话的。多半是在饭后,会边喝着茶,边聊聊别的事情,只是这时候的茶实在苦得不像陈娇在现代喝惯的茶,所以每次都是他们夫妻饮茶,陈娇喝清水。

  “夫君,妹妹今天做的如何啊?”张萃给李希到了一杯茶,轻笑着说道。

  看了看,在一边竖起耳朵的陈娇,李希淡淡的说了一句,“还可以。就是字写得不太好看了。”

  这话听得陈娇好不尴尬,顿时面红耳赤。不得不说明的是,陈娇虽然也练过毛笔字,但是那个水平是比较臭的。更何况,她写的时候还要在脑子里转换,汉代的汉字和现代的汉字,这样的直接结果就是,她写字的速度慢不说,而且字迹还异常的丑,现在李希只是说她一句不太好看,已经是很含蓄了。

  “夫君!”张萃横了他一眼,很是不满,看着李希沉默不语的样子,她起身拿了一卷竹简递过去,“夫君,你看看这个吧。”

  “什么东西?”李希略有些奇怪,瞄了一眼,他脸上神色一变,略带惊喜地看了张萃一眼,问道,“这是你自己写的吗?萃萃。”

  “不是。”张萃笑吟吟的答道,“我若是有这本事,还能瞒着夫君你吗?这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完,黑溜溜的眼珠向边上一转,扫了陈娇一眼,李希顿时明白了这是陈娇弄出来的。

  其实陈娇写出来的就是后世常用的“复式记账法”,相对于汉代商家常用的单式记账法而言,这种记账法对每项经济业务都以相等的金额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相互联系的账户中进行记录(即作双重记录,这也是这一记账法被称为“复式”的由来);各账户之间客观上存在对应关系,对账户记录的结果可以进行试算平衡。复式记账法优点是使人有可能系统地了解他的业务情况,也可以更好地理解业务中发生的问题,可以比较精确的计算出他的赢利到底有多大。同时在这个记账法中,陈娇还引入了阿拉伯数字,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了“0”这个数字。要知道在公元八世纪以前的中国,人们是不使用0这个数字的,他们只使用1-9这些数字,虽然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人们都知道有零这么个概念,但是,在数学上0的意义还不存在。虽然李希还不能十分明白那些对他来说十分古怪的阿拉伯数字的准确意义,但是以他的聪明无疑已经意识到这份新式账本背后的巨大影响了。

  “妹妹,你给你姐夫再好好解释下吧。”张萃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陈娇说道。

  陈娇略显腼腆的走到李希身边,指着账本说道:“姐夫,这个记账法的原则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李希的表情随着陈娇的讲解越发深沉了起来,专心讲解的陈娇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张萃却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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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相随遥遥访彭城




  和公孙弘分手后,陈娇跟随着李希夫妇一路南行,到达了楚国彭城。

  “现在的楚国国王名道,大王是文王礼之子,文王乃是元王交第三子。因为元王交曾拜荀子门徒浮丘伯门下习《诗经》,所以楚国的《诗》学是我大汉最兴盛的。”张萃一面指点着路旁的风景,一面向身旁的陈娇介绍着她们即将抵达的城市。

  “元王交是谁?”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陈娇问了一下。

  张萃回头嫣然一笑,说道:“元王是高祖皇帝的幺弟,高祖皇帝诸兄弟中,唯有元王随高祖起兵,功劳最大。是同姓宗室中最早封王的。”

  “噢。”陈娇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没想到流氓皇帝刘邦还有一个这样的弟弟。

  “要说,我大汉宗室也唯有元王一脉最是人才济济。之前的上邳侯郢客、红懿侯富、沈犹侯岁、枣乐侯调都可以说的上是文武全才。就是现在的楚王道、红侯章、枣侯应也尚称贤明。”张萃如数家珍的将楚王一脉的宗室细细说出。

  “姐姐懂的真多。”陈娇对这些藩王倒是没什么兴趣,反正她也记不住这些复杂的人名。

  “呵呵,姐姐娘家和夫家皆是商家,高祖所分封的同姓王大都自成一国,其治下政令赋税都由其自定,我家的商铺既然在此,那么哪位王爷好哪位王爷不好,我们从赋税中就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张萃摇了摇头,向她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为了维持家计,不得不了解的。”

  “姐姐家的产业似乎很大呢。我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有负责招待的店铺。妹妹看了很是吃惊。”陈娇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由于高中历史课本说,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基本采用 “重农抑商”思想治国,所以她一直以为古代的商业是很不发达的。但是这一路所见,却颠覆了她一贯的看法。当然,这也许和如今正当盛世有关系吧。

  事实上,汉朝虽然很早就颁布了抑商的政令,例如汉高帝八年(前199年),令商人不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开始抑制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但是在汉初,这些政策的实施效力是大大的打了折扣的。终汉高祖一世,战乱一直没有停息,自然不可能真正对已经成为社会重要势力的商人真正动手。(注1)惠帝高后时期,因为天下初定,重又放宽对商人的法律,与民休息(注2),然而商人子孙仍不许当官作吏。文帝时期,才又提出了重农的教导,但达不到效果。到了景帝时期,上郡以西常发生旱灾,又重新修订卖爵令,犯罪者也可以用钱财自赎,自此盐铁商家多出官吏。武帝时期,商人们的生活水平其实是在一般民众之上的,而且,也颇有社会地位,这由后来司马迁所写的《史记》中另设《货殖列传》就可以看出。

  “夫君说这些产业足以糊口即可,要说产业大,关中无盐氏和蜀中卓家才是值得称道的大商家呢。先帝时吴楚七国反,唯有无盐氏敢贷子钱于天家,后来得了什倍之利,富甲关中。还有卓家,卓家以铁山鼓铸,富至僮千人呢。”张萃对于陈娇的说法预以否认,听的陈娇不禁咋舌。

  原来汉朝的商人可以富成这样,李家的产业居然只是糊口即可。不过,无盐氏倒也真是挺有眼光的,那个蜀中卓家大概就是卓文君家吧,这位大才女现在应该已经嫁给了司马相如了吧。陈娇在心里暗暗想着。

  “啊,到了。”忽然张萃高兴的说,陈娇抬头一看,马车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张萃和陈娇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一如以往,张萃指挥着庄昕,也就是当日讲陈娇从河中救上来的少年,将行李等一一放好,而陈娇则被置在一旁观看这一切。由于张萃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陈娇帮忙,还口口声声“妹妹是要用来好好疼爱的,姐姐好不容易找了个妹妹,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呢。”,所以两个月下来,陈娇已经很习惯自己无所事事的闲人身份了。

  其实,这种被人照顾的日子,对于陈娇来说还挺新鲜的。因为父母都由工作,而她又没有姐妹兄弟,所以她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现在多了个凡是都要操心的好姐姐,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宠坏了。

  “庄昕,你一会儿去店里叫夫君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处理好一切,张萃对庄昕吩咐道。一般的来说,进城时候李希都会和她们分开,先到城中的店铺察看一番,晚上才会回来和她们一起用膳。她们则直接到了李家分布在各处的住宅里,或者是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

  如果说,陈娇最近两个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的话,那就是她的“姐夫”李希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张萃在的时候,他基本无视她的存在,张萃不在的时候,如果他们俩遇上了,那么李希基本上是扭头就走。虽然陈娇一度想要抗议,可是想到自己吃人家的、用人家的,顿时觉得没有了立场。所以每每看到李希和张萃和乐融融、夫妻情深的样子时,她常常想,怎么这么温柔的男人会对一个“失忆”的孤女这么冷酷呢。不过,陈娇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自立的条件,所以就算明知道李希不喜欢她,也只能先腆着脸跟着这夫妻俩了。至少,这两个月的相处已经证明,他们夫妻都是正经人,对她似乎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妹妹,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彭城不但是《诗》学中心,而且走南闯北的商贾也多,十分热闹的。”张萃看着坐在一旁,无事可作的陈娇提议道。

  其实,两个月来,她们经过了很多地方,对于古代城市陈娇已经见识得够多了。她对于在外面闲逛已经没那么大的兴致了,但是现在那些女子闺房中的休闲生活,弹琴、扑蝶、绣花之类的,她又一个也不喜欢,所以就造成了她每天的无所事事,唯一的收获的倚靠在现代和妈妈学的厨艺,改善了李家的伙食,只是,在缺乏各种原料的情况下,这种改进也有限得很。而现在这个彭城估计会比之前看过的城镇繁华一些,可是再繁华能胜得过2000年后的大都会吗?虽然想要开口拒绝,可是,看到张萃热切的样子,她又开不了口拒绝,只能点头答应了。

  “那我们出去吧。听说,最近彭城正好有庙会,热闹得很呢。”张萃开心的拉着她出门。

  对于在大城市长大的陈娇来说,传统庙会还是很陌生的。很快的,她就被这种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的场面迷住了。那些花样繁多的中国传统小吃,更是彻底俘虏了她的胃。她们两人都兴高采烈的看看这,看看那。两个女子结伴而行,本就非常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是两个漂亮过人的女子。不一会儿,她们就引来了一头恶狼。

  江都王太子刘建[注3],这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色鬼,由于江都王封地和楚国相近,所以他也从江都赶到了这里游玩。当他发现陈娇和张萃这两个一点也不输给他府中姬妾的大美人时,顿时起了歹念。

  “两位美人,这是打算去哪里啊。本公子陪你们一起吧。”刘建故作风流的走道陈娇身旁,满脸邪笑得看着她们。

  “你走开,我们不用你陪。”刘建的笑容恶心得陈娇直想呕吐。

  “嘿,大好风光,没有男子陪伴岂不寂寞?”刘建当然不可能就这么退下了。

  之后,无论陈娇她们怎么说,刘建就是挡着她们的去路不放。弄得张萃和陈娇都气愤非常。最后,陈娇终于受不了了,她一伸手就甩了刘建一巴掌。刘建不知道是身子虚,还是没有防备,竟然被煽得跌倒在地。刘建长这么大被人这么对待过,这可是大大的削了他的面子,即使眼前的是个美女,他也顾不得了。狼狈的站了起来之后,他就指使着身边的侍卫说:“给我把这两个刁民拿下。”

  顿时,张萃和陈娇被团团围住。陈娇刚才一伸手就知道自己太鲁莽了,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现在看到自己两人围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想怎么样?”看到情况不对的张萃忙开口,“这里可是楚王治下,你们如此目无法纪,难道不怕楚王惩戒吗?”

  “怕什么。本公子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刘建笑得很是嚣张,接着他对着自己的侍卫说道,“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抓起来。”

  “是,是。”侍卫们虽然有些不忍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入刘建手中,但是想到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刘建手中,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看着侍卫们将手伸向自己,陈娇认命的闭上双眼。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她听到了身旁的张萃欣喜的叫声。抬眼一看,原来是李希站到了自己面前,抓住了侍卫的手。

  “你是什么人?给本公子滚开。”刘建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希大声喊道。

  “不知道拙荆和小妹如何得罪了这位公子?”李希一脚踢开刚才想要抓住陈娇的侍卫,将陈、张二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道。

  “哼,你身后那个青衫女子煽了本公子一巴掌。你说是怎么得罪我了?”刘建一脸鄙视的看着被踢到脚边的侍卫,很是不满的说道。在他看来,李希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对于被一脚踢飞的侍卫,他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噢,”看了看身后穿着青衫的陈娇,李希皱着眉想,果然是个大麻烦。“那么这位公子想怎么样呢?”

  “怎么样?”刘建嘿嘿的笑道,“她们两个现在马上跟本公子回府,本公子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样啊。”李希仍然笑得很温和,让刘建以为他是个能够轻易胁迫的人。但是转瞬间,那种温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冽的杀气。

  陈娇只觉得自己身边刮起了一股风,风停的时候,原本包围着他们的侍卫都已纷纷倒下。而刘建更是被吓得瘫倒在地。

  “你的要求,在下是不能答应的。”李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然笑着。之后,他只是笑着看了看刘建发抖的双腿,揽过妻子和陈娇的肩膀,离开了。

  陈娇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姐夫居然是个高手。她本想好好的夸赞几句,但是,却发现李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顿时被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夫君,是我提议出来玩的。”知夫莫若妻,张萃扯了扯丈夫的衣裳,解释道。

  “你们……”李希看着生怕他迁怒的妻子和一脸惧怕的陈娇,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夫君,刚才那个人,你这样做没问题吗?”张萃略带忧心的问道,“我看他的穿着打扮,似乎身份不凡啊。”

  “这次,你还真是猜对了。”李希点了点张萃的鼻子,说,“他是江都王的太子。”

  “什么?”张萃和陈娇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不过,陈娇吃惊的是这种人渣居然也是皇家子弟,张萃却是因为想到江都王刘非的实力而吃惊。

  “这,江都王乃是先帝五子,是今上的异母兄长。而且在吴楚之乱中有大功,门下多豪客。我们这样得罪了他的儿子……”张萃马上由忧心转为震惊。

  “没事的。大不了将商铺撤离江都。”李希倒是很无所谓,“你放心,他现在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这次他私离江都到彭城,已经是违法。若让江都王知道,他首先就要遭罪。想来他也不敢经常离开江都,我们避开广陵郡就是了。”

  “那以后呢。”经过张萃这么一说,陈娇也有了危机意识。她注意到李希说了一个“现在”,忙问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李希笑了笑,“藩国势大,今上又非庸才,我看数年内朝廷势必会采取限制藩国的策略。江都乃是富庶之地,自然首当其冲。而刘建嘛,我倒是了解的。他不过是个无才无德的色中饿鬼,偏偏又不甘寂寞,如何当得起江都王的重任?江都国除而变成朝廷直属之地,想来不过是数年光景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很人畜无害的男人,陈娇忽然得两个月前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李希绝对不会是个平凡的小商人,他的眼光精准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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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

  李希笑吟吟的走到正在和陈娇闲聊的妻子身旁,将手中的一小片帛书交给她看。

  “江都王非上书请伐匈奴,帝不许,以诸侯干政责之。”

  看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张萃一脸惊喜。“江都王被今上斥责了?”

  “正是。”李希坐到妻子身边,拿了几块糕点放入嘴中,“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江都王现在被这样斥责,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江都王府都会很安静的。”

  “的确如此。”张萃眉间的一抹忧色终于退去。

  好奇的看着李希夫妇,陈娇忍不住插嘴到。“那个江都王,怎么会上这种书啊?诸侯干政,可是皇家大忌呢。”

  张萃向陈娇解释道:“诸侯干政的确是皇家大忌。不过,如今藩国势大,而我大汉一贯都采用黄老学说,对子民百姓都是放任自然的。所以先皇和之前掌朝的窦太皇太后都厚待宗室,诸侯王们有时也是可以上书言事的。”

  “但是,姐姐之前已经说过藩国势大,如今他们如果还有干预国家大事的权利,那岂不是更加危险吗?”陈娇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却记得像西汉这种实权藩王们一贯都是国家动乱的源头之一。

  “所以今上才会斥责江都王,因为此风不可长。”这回接口的是李希,接着他又要了摇头,“其实,江都王还是十分有才华的。只是他身为诸侯王注定不能为朝廷掌兵,吴楚之乱平定后,就他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如今,匈奴骚扰边界,他看出今上也有用兵匈奴之意才上书以求的。只是,对于今上而言,他不可能让一个诸侯王作为讨伐匈奴的主将。”

  李希的语气中满是为江都王刘非惋惜的意思,“江都王与今上交情尚可,才能也不错,如果今上只得中人之资,想来会同意他的上书。可惜啊,今上雄才伟略,不可能长久的容忍藩国挑战朝廷权威。所以,他注定是不可能做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的。”

  “夫君这话错了。如果今上不是如此雄才伟略,有怎么会想要对匈奴用兵呢?江都王既然生而姓刘,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张萃笑着纠正丈夫。

  看着这对夫妇如此侃侃而谈,在一旁的陈娇除了极度震惊之外,就是对这种古代的王朝皇家之间的权利倾扎造成的奇怪悖论感到一阵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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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公元前206年,在中国历史上成为汉高祖元年,是为汉朝的开始,但是项羽的力量仍然威胁着刘邦,刘邦还没有称皇帝。公元前202年,历史上说是高祖五年,刘邦才正式称帝,但仍然有一些反抗力量没有被消灭。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汉高祖消灭掉最后一股反抗势力(英布),但也在这次战役中,高祖为流矢所伤,是年高祖即死,卒年六十二岁。可见汉高祖一生都处于战乱之中,并没有做过太平皇帝。

  注2、《史记·;吕太后本纪》赞:[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皆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樯,衣食滋殖。]

  注3:在汉朝众多的刘氏藩王家族中,江都王家族算得上是比较著名的一个家族。第二代江都王刘建以其荒淫无耻,胡作非为而名留史册。他在做江都王太子的时候,就曾和父王的美人私通,服丧期间,还和已故父王的10多个姬妾美女轮奸淫乱。其妹刘徽臣回家守孝,也被她奸污。他甚至还下令要宫姬与羊、狗等禽兽交媾,据野史记载,骡子就是刘建让人牵来一批马及驴子,拴在一起交媾后生出来的。他还曾经妄想做皇帝,命人私刻玉玺,打造兵器,后来事情败露,受到朝廷严惩。刘建于公元前121年,畏罪自杀,江都王国也因此被朝廷废除,改为广陵郡。在刘建的后代中,有三个比较出名的美女。一个是在汉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嫁到乌孙国的江都王翁主刘细君,史称乌孙公主,或江都公主。还有两个就是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他们是刘建的曾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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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孙弘




  陈娇同张萃在房中又坐了一会儿,在闲聊中,陈娇始终咬定自己失忆的“事实”不放,谈话的重点自然就转回到了张萃的身上。张萃稍稍提了下自己和丈夫的身世,就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到了他们夫妻历年来所见的奇闻趣谈上,逗得陈娇不住发笑的同时,也使她对张萃的见多识广惊叹不已。正说到他们夫妻二人数年前在西域的见闻时,就听的有人在门外有人轻声叫道,“夫人,少爷有请!”

  张萃冲陈娇一笑,说道:“妹妹同我一起下去吧,正好也认识认识你姐夫。”

  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早已经为张萃的风貌所折服的陈娇自然点头,她心中也对能够娶的这样一位奇女子为妻,并且和她携手走遍天下的男子十分好奇。

  陈娇在张萃的指点下,狼狈的换上普通的衣裳和她一起下楼见人。走入李希特别预定下的雅座,陈娇发现雅座里面除了一个青年男子之外,另有一位精神抖擞的老者。张萃向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礼,甜甜的叫了声“夫君”,陈娇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自己的“姐夫”李希。     

  方才,两人聊天时,张萃已经将他们夫妇的身份都向陈娇稍稍交待了一番。张萃出身于西蜀的经商世家,而李希则是江淮间的一个商贾。他们夫妇这次出行游历四方,顺便察看商铺,现在正打算回转家乡。不过,李希和一位旧友相约在新丰相见,因而从长安出来匆忙赶路,没能等陈娇自己醒来,就罔顾她的意愿将她从灞桥带走了。

  “萃萃,过来。给公孙弘公孙先生行个礼。”李希的眼光掠过妻子身后的陈娇,稍稍顿了下,转而将视线转移到妻子身上。

  “李门张氏拜见公孙先生。”张萃福身给公孙弘行了一礼。

  公孙弘笑呵呵的将张萃扶起,对着李希说:“贤侄当真是取了个好媳妇啊。”

  “公孙先生夸奖了。”李希谦虚的说道,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敬意。

  “这位是?”公孙弘看到立在一旁的陈娇,疑惑的问。

  “是妾身的妹妹。”张萃将陈娇推到公孙弘面前,说道,“还不给公孙先生行礼。”

  “陈皎见过公孙先生。” 陈娇对着公孙弘盈盈一拜,心中却奇怪的想,难道他就是李希急着要见的旧友?这二人的年纪也未免相差得太大了些。她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发现李希在听到她自报姓名为陈皎时,眼中闪过的困惑。

  “起来,起来。”公孙弘笑着道,“你们行程如此匆忙还要抽出时间来见老夫,真是难为你们了。”

  “哪里,小侄家中琐事繁杂,不能亲陪先生到长安。实在是惭愧啊。”四人落座后,李希立刻向公孙弘告罪。

  “贤侄年仅而立,就已经有家有业。老夫年过古稀才能一展抱负。要说着惭愧二字,老夫可比你当的起啊。”公孙弘捋着胡子,笑着说道。

  “公孙先生大才,此次定能一展宏图。将来成就必然不同凡响,千载而下,世人当尽知先生大名。先生和我这样的小小商贾作对比,岂不太委屈自己了吗?”李希将酒斟满了两个杯子,“小侄在此,以新丰美酒敬祝先生此去,鹏程万里!”

  “好,说得好。贤侄这杯酒,老夫喝下了。”公孙弘大笑着接过酒杯。

  此时的陈娇,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因为,“新丰美酒”这四个字让她忽然想明白了新丰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了。

  中国古代的名酒中,汉代的新丰酒,六朝的桑落酒,唐朝的兰陵美酒,山西杏花村的汾酒,陕西的西凤酒,个个都伴着历史的悠远韵味,和着粮食的阵阵酵香,再佐以佳泉的不同凡响,以及它们的追捧者为之挥毫而下的千古名句。它们从远古娉婷而来,渗古浸今,形成自己的特殊文化符号。

  而新丰之名,起于汉代,汉高祖刘邦生于丰里,后起兵,诛秦灭项,建立了汉朝。他尊其父为太上皇。太上皇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此城,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新丰建成后,太公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就将家乡的酿酒匠迁到此处,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

  新丰酒是最受诗人们追捧的,李白、王维、李商隐、陆游这些后世大名鼎鼎的诗人们都曾为之做诗。

  “情人道来竟不来,何人共醉新丰酒”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心断新丰酒 销愁斗几千”

  “乾坤恨入新丰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脑子里飘过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陈娇觉得自己真是太走运了,刚刚见识过灞桥,就有机会喝到新丰酒。虽然,陈娇本身是不好酒的,但是冲着新丰酒的名声在外,她也得尝一口。

  李希注意到陈娇正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酒壶,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随后,也给张萃和陈娇斟上了一杯新丰酒。

  陈娇小心翼翼的捧起酒杯,酒呈翠绿色,清亮纯净,浓郁香醇,尝了一口之后,发现酒味却很淡的,只能算是含有微量酒精的果酒,可是好好喝,跟酒精饮料差不多。

  “陈姑娘,如何,这味道还可以吧?”忽然公孙弘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陈娇抬头一看,发现原来其他三个人都盯着她看。刚才陈娇对着酒杯一脸崇拜,在场的三人又都是精明谨慎、剔透心肠,怎么能不发现她这奇怪的表情呢,看着她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公孙弘也不禁要为老不尊一次,说她一句。陈娇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脸蛋变得红扑扑的,看来煞是可爱。

  看到陈娇这个样子,公孙弘也不想她尴尬,立刻又为她解围了,说道:“呵呵,要说这新丰酒啊,味道的确是好。陈姑娘是否曾经久闻其名啊?所以今天,才会……”

  “当然,所谓‘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新丰酒,我可是如雷贯耳呢。”陈娇脱口而出韦应物所写的《相逢行》。

  这诗句倒是叫在场的其他三人吃了一惊。看到他们吃惊的神情,陈娇的心立刻凉了一半。她心中大叫,完了完了,说错话了。五言诗可是到汉末才发展出来的,最早的五言文人诗《古诗十九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居然把韦应物的诗句说出来了。

  “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公孙弘细细的吟着这句诗,只觉得其韵与如今的骚体赋大相径庭,但是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妹妹自己写的吗?”张萃惊喜的看着陈娇,“妹妹大才啊!”

  “啊……这个……”陈娇想,如果我说是韦应物做的,而他还没有出生,大概会马上被你们当作疯子吧。

  “陈姑娘,这诗似有未尽之意啊。”公孙弘笑着问道。

  陈娇心里想,你果然很强,连着都看出来了。韦应物啊,对不起了。

  “嗯,全诗应该是七十登汉朝,英声迈今古。适从东方来,又欲谒明主。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宁知白日晚,暂向花间语。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陈娇悄悄将原文中的二十改为七十,来迎合眼前的情景。

  “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李希吟着这句诗,看着公孙弘斑白的头发,心中别有一番感叹。他回视了陈娇一眼,若有所思。

  “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公孙弘则是透过窗户,望向长安城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着各有想望的三人,陈娇只觉得房间里气氛过于怪异,她低着头自顾自的喝着甜如饮料的新丰酒。低垂着小脑袋,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三人关注的焦点。

  静默被送酒上来的小二所打破,小二的看着不停的自顾自往酒杯里倒酒的陈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位小姐真是海量。”

  看着小二惊讶的面孔,陈娇不觉一笑,她说道:“你们这酒,味道是好,可是酒精浓度这么低,醉不死人的。”这点陈娇倒没有说谎,古代的酒一般度数都比较低,因为他们还不是采用蒸馏法制做出的蒸馏酒。

  “我们新丰酒享誉天下,可是当年太公高祖都很喜欢的酒,姑娘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们新丰酒吗?”这个小二显然是极有集体荣誉感的,听到陈娇这么说,竟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招待客人,回嘴顶了陈娇一句。

  “当然不是。”看着眼前这个愤愤不平的小二,陈娇心中觉得既怜惜又好笑,便说道。

  “不是新丰酒不好,只是我想喝的酒这里还没有。”陈娇不觉想起从前自己喝过的那些酒,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酒,可是却比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新丰酒度数要高得多。

  “姑娘想喝的是什么样的酒?天下没有我们新丰没有的美酒。”小二继续和陈娇顶道。这须也怪不得他,新丰本就以酒闻名天下,又靠近京城各地商贩来往,新丰也说的上是大汉朝少有的繁华城市,各地的美酒自然都可以在新丰找到。他一直深深为新丰酒感到骄傲,现下忽然冒出一个女子,先是海量的饮酒,后又透露出世上另有比新丰酒更好的美酒,这当然让这个从未离开过新丰的孩子心中不服,孩子气上来就和陈娇强上了。

  “你会蒸馏酒吗?”陈娇虽然明知不可能,仍然随意问道。

  “什么是蒸馏酒?”这下连一直在一旁笑听着的三人也来了兴致,公孙弘问道。

  “就是将已经酿好的酒放在……容器里,以大火蒸烧,再在上面用一个盖子接住蒸汽,等蒸汽冷却之后,会形成像清水一样的酒露,那就是蒸馏酒。”陈娇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蒸馏酒的大概制作方法,基本原理应该是这样的,差别可能就在于效率的高低吧。

  “胡说。如果蒸汽冷却了,那酒露不是又要落入下面的酒中了吗?”小二立刻反驳道。

  “你不会在上面加上导管,让蒸汽被导远了再冷凝吗?”陈娇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瞄了小二一眼说道。接着又为小二好好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导管。

  听完之后,小二眼神发亮,不过仍然说道:“待我去试过之后再来和你说。”看着P颠P颠跑开的小二,陈娇心中嘀咕:居然能够理智到去验证,没有被我忽悠倒。这个小二也是个人才啊。

  “陈姑娘说的这个方法真是闻所未闻啊。如此真的可以做出美酒吗?”公孙弘问道。

  “当然。”陈娇的语气可说是斩钉截铁,因为有个“酒精考验”的厂长老爸,所以陈娇对于酒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然这个方法可能不太科学,不过要蒸出比现在这个“甜酒”好些的酒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二能不能在他们离开之前把酒酿出来。忽然,她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蠢事,原本志得意满的小脸蛋顿时挂了下来。

  “陈姑娘这是怎么了?”

  “本来这是个赚钱的好办法的。我刚才傻傻的告诉那个小二,现在钱都飞了。”陈娇抱着头呻吟,“我真是个傻瓜。”

  公孙弘、李希、张萃三人对视一眼之后,哑然失笑。张萃走到陈娇的身边说道:“傻妹妹,行有行规,那小二即使证实你的制酒法很好,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也是不敢以之为敛财的手段的。更何况,朝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酒令,但是能插手酒业的无一不是巨富人家,他不过是个小伙计,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盗用了你的方法,也如同一三岁顽童抱着金砖过闹市,哪里有那等钱财应对同行的打压呢。”

  听到这话,陈娇惊讶的抬起头,“行规?”

  “不错,行规。各行均有行规,犯行规可是自绝于此行的行为。那小伙计聪明伶俐不是这样的庸人。”一直没打话的李希说道,眼神冷冷的,让陈娇看的心中一颤。

  之后的几天,四人结伴在新丰城游玩。陈娇和公孙弘这个老而弥坚的大儒倒是越发亲昵。陈娇将公孙弘当作自己长辈一般,与其相处不免有撒娇使性子的举动,让长年沉溺于治学,孑然一身,朋友极少的公孙弘,感到分外新鲜的同时,也深深的觉得窝心。几日相处下来,公孙弘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爱非常,直将她当作了亲孙女一般的疼爱。一贯的君子之交--李希--倒要排到后面去了。

  “终于,要告别了。”公孙弘对着送行的三人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就送到这吧。”

  “公孙先生,保重!”李希到没什么太大的伤感,毕竟是走南闯北,经历的分分和和太多了。而且,公孙弘此去是要青云直上的,他心中只之高兴,哪里还顾的上感伤呢。

  “公孙先生,你一路平安啊。”陈娇难过得看着这位和蔼的老者离去,心中十分的不舍。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皎儿在此敬先生一杯,为先生送行。”

  公孙弘对这陈娇手中的酒杯神色变了变,轻声问道:“这不是那白酒吧?”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陈娇不觉失笑,顿时将方才的伤感气氛一扫空。

  那个伶俐的小伙计的了陈娇的指点之后,花了几日功夫居然果然制出了蒸馏酒。新出的蒸馏酒的酒精浓度自然是这个时代的任何酒都望尘莫及的。昨日,那小伙计捧着酒来的时候,毫不知情的公孙弘将那酒一饮而尽,从未喝过这种浓度的酒的他自然是吃足了苦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离别的时间从昨天推到了今天。

  “这是新丰酒。”陈娇笑着指了指公孙弘马上系着的一个小酒壶说道,“那里面的才是白酒。先生到了长安也可拿它贿赂下权贵,混个大些的官回来见皎儿。”对着公孙弘眨了眨眼睛,陈娇故意取笑道。

  “皎儿吉言。怕只怕你这酒太烈,让那权贵饮后失态,倒叫老夫连个小官也做不成了。”轻轻拍了拍陈娇的肩膀,公孙弘翻身上马,脸上却故作害怕的说道。

  “先生!”陈娇听他这么说,不依的说道。

  “哈哈,千里送行,总有一别。就到这里吧。”公孙弘坐在马上对三人抱拳告别。

  “李希在此祝先生功成名就!”李希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亦抱拳相送。

  公孙弘老迈但健壮的身躯,在阳光下呼啸而去,风吹动了他的灰色衣袖,斑白的发丝随风飞舞。李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公孙先生此去,定然能叫我大汉天下变换颜色。他一定会成为本朝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陈娇诧异的看着自信满满,语气肯定的李希,忽然觉得自己认的这个姐夫,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因为,单凭他看人看事的这份眼光,就比这个时代的人强上太多太多了。几天相处下来,陈娇已经确定这个公孙弘就是历史上那位公孙弘了。

  “公孙弘,字季,淄川薛人,以元光五年为国士所推尚为贤良,对策,天子擢为第一。召入见,拜博士。弘以布衣治经术为丞相,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悦之。元朔中封为平津侯。天下学士靡然向风。”

  正是这个七十就仕的老人和董仲舒一起推行了公羊今文经学,共同倡导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他在有汉一代第一个以白衣之身,凭借治经书而成为丞相。公孙弘历来都是是古代儒生入仕的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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