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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七十一 上任



  到了南闵城下,已是近午,天气炎热,没有一丝风。韦臻让马车直接停到府衙前。却有衙役过来喝道:“府衙前不能停车,速速离开!”
  韦臻将头一昂,趾高气扬地道:“你什么人?也配来和我说话?赶快进去叫于厚德出来见我!”

  衙役见他气派不小,又敢直呼知府之名,虽是疑惑倒不敢得罪,让二人等着,转身进去了。片刻后,府门里一队衙役涌出,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在大门旁分两班站定,后面出来一人,身着浅绯色五品官服,腰配金带,三、四十岁年纪,白面无须,眉目清秀,文质彬彬,到韦臻面前拱手道:“下官于厚德,敢问大人是?”

  韦臻摸出那封任命“曾伟”为钦差大臣,特派微服私访南闵的手谕,递给于厚德:“请大人过目。”这手谕虽确实是自己亲笔所写,韦臻心头却砰砰地一阵乱跳,手心也出了一层细汗,生怕他发现那土豆玉玺的破绽。

  于厚德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拆开看了一遍,忙长揖到地:“下官不知尊驾莅临,有失远迎,恳请大人恕罪!”

  韦臻暗道,你不知?不是还画像捉拿朕么?虚还了一礼,道:“进去说话吧!”他一举一动气势迫人,自然透露出一股王者之风,脸上更是毫无表情,于厚德心里发怵,不知吉凶,忙在前头带路,将韦臻和莫愁迎进后堂。

  宾主分列落座,莫愁伴成随从侍立韦臻身后。奉上了茶,雪白的瓷碗中衬着半盏盈盈润绿,新嫩的茶叶根根直立,白雾轻绕,香气馥郁。韦臻知是极为名贵的蒙山甘露茶,历来是皇家贡品,宫外有价亦难求,便有些不快,五品官员,已如此奢侈!韦臻呷了一口,甘如清露,听于厚德道:“下官有眼无珠,敢问大人是在哪部供职?”

  韦臻道:“原本是在东阳道,近日才调进京里去任监察御史,刚到京,就接到皇上这纸手谕,要我下来查访灾情。本官不敢耽搁,立即启程。到了南闵,原打算过几日再来拜访大人,但有一些事情,我想还是要和大人说说才好。”韦臻头次冒充自己的属下官员,称自己为皇上,只觉别扭万分,又怕露出破绽,一字一句说得甚慢。

  于厚德听了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南闵,原来皇上明里派了魏敬明,暗中还派了曾伟,怕是早已起了疑心。不知他察到了些什么?若是今日刚来还好办,总之要稳住他再说。于厚德赔笑道:“大人有何训示,下官洗耳恭听!”

  韦臻道:“皇上十分关心灾民的疾苦,特派我下来寻访,主要是检查官府开仓赈粮之事,只是我进了南闵城,却没找到官府赈灾之处,因此想来问问大人。”

  于厚德忙道:“大人对南闵不熟,等我亲带大人去看。”

  韦臻道:“那好。”他这次来主要目的本就是要迫使南闵开仓救灾,听于厚德答应了,便起身道:“那就有请大人了。”

  于厚德听说韦臻催促,急忙问道:“请问大人下榻何处?”

  韦臻一愣,答道:“今日刚进城,尚未投宿。”

  于厚德笑道:“如果大人不嫌鄙处简陋的话,就宿在府中如何?”

  韦臻本想拒绝,身后莫愁却咳了一声,韦臻转念一想,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指着莫愁道:“我这次出来,一路上只带了这一个随从,一直相伴左右,也请大人安排一下。”

  于厚德忙吩咐下去,准备两间客房,又对韦臻道:“大人请先到房里暂歇,稍后下官为大人接风。膳后再去查访灾情如何?”

  韦臻道:“便听大人的安排。”

  于厚德领着韦臻和莫愁进了后院,收拾了挨在一起的两间客房,韦臻的房间宽敞舒适,又留两名仆人伏侍,莫愁的那间略小。莫愁一上午都闷闷不乐,她想韦臻留在这里,是想着在外面比在山庄更好溜出去见江枫。那两名仆人问韦臻可要洗脸,韦臻虽然热得发慌,也只能道:“暂且不用,倒杯凉水来即可。”仆人忙去端水,韦臻摸出手巾虚拭了下额头鬓角的汗滴,暗嘱自己一举一动都得小心,不可露了破绽。

  刚休息片刻,于厚德又亲自来请韦臻,道:“时候不早了,请大人先道前面用午膳。”韦臻带莫愁出来,于厚德将两人领到花厅。花厅位于府内北面,两侧回廊与府中后花园相连,厅内用雕花锦屏隔开,一色深红色檀木桌椅,墙上悬挂着一副当代名家的烟雨图,布置得甚为雅致,墙角皆放了冰块降暑,虽是盛夏,入内却十分清凉。

  于厚德请韦臻落了坐,莫愁仍是侍立一旁,先奉了茶。于厚德与韦臻谈了些官场之事,听韦臻应答丝丝入扣,对其身份再无疑惑。过了一盏茶功夫,仆人们一样样端上各色菜肴,于厚德延请二人入席,他知莫愁是韦臻的重要亲信,便在席间也为莫愁安排了一座。于厚德道:“既然大人是微服私访,下官也不敢声张,未请他人,只聊备薄酒一杯,为大人洗尘。”

  韦臻见那席上陈列的菜肴琳琅满目,鱼翅燕窝,熊掌鲍鱼,应有尽有,虽还比不上御膳房精致铺张,也是南下以来最丰盛的宴席了,其中一盘龙虾,每只都皆有半尺多长。韦臻心头火起,灾民活活饿死,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拿了朝廷许多俸禄,如此穷奢极欲,鱼肉百姓,实在可恶!一贯贪吃成性的莫愁坐在左侧,对着满桌珍馐,竟也不动筷子。于厚德亲为二人斟满了酒,举杯道:“天气炎热,大人长途跋涉,万分辛苦,下官先敬大人一杯!”

  韦臻推辞道:“我素来不能饮酒,一饮便醉,今日还有公务,请大人见谅。”

  于厚德见韦臻不肯喝酒,又道:“大人请尝一尝这些小菜,匆忙简陋,不成敬意。”韦臻尝了一口,山珍海味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旁边的莫愁吃了一口竟吐了出来。于厚德忙问:“怎么了?”

  莫愁皱眉道:“大人,你这菜里有股子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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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共枕



  莫愁今日是足足跪了近两个时辰,膝盖痛得如万根针扎,双腿都象断了一般,只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移动。韦臻尴尬地站在后面,见她艰难迈过卧室门槛,韦臻忙跟了过去,却见莫愁已回了里屋,挣扎着爬上了床,衣服也不脱,只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屋子里黑乎乎的,韦臻点了灯,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尽量温柔地开口道:“起来吃点东西,别赌气了。”莫愁不回话。韦臻想了想,叹了口气:“知道你委屈,是我不该冲你发火。”莫愁仍装作没听见。
  韦臻生平无论做错什么,也从未给人道过歉,说出这样的话,已觉极为低三下四。见莫愁还是不理不睬,韦臻掀开薄被,抱她坐起来,见她双眼已哭得通红通红,忍耐地道:“你明天还要陪我去上任,这样怎么行?”

  他这样一说,莫愁倒醒悟了,江枫哥哥过几天就要找机会来给自己送药来,不过再忍他几天,一旦逃走就万事大吉,何必与他赌气。莫愁不再哭泣,抽噎了几下,哑声道:“我饿了!”

  韦臻笑道:“知道你饿了,我已让珍珍去给你熬了粥。”

  听见外面敲门声,韦臻打开门,珍珍正端了一碗粥站在门外,韦臻接过碗,却道:“你去打盆凉水来。”韦臻端碗进去,坐在莫愁身边,道:“这是蔬菜糯米瘦肉粥,可比清水白米粥好喝多了,你尝尝?”用小勺子搅了几下,想要喂她,

  莫愁自己接过,口气冷淡:“不敢劳动主子。”

  韦臻听她这样生分,心里被梗了一下,看着她小口喝粥,韦臻道:“这次出来,你也辛苦了,等回去了好好犒劳你,你想要什么?”韦臻难得赏赐嫔妃,何况莫愁这种没有品级的宫人,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便是方才错怪了她也尽可弥补了。心中暗想,她会要什么?是要朕封她什么位分还是要什么宝贝?

  回去?谁愿意回你那个监狱宫殿?莫愁愤愤地想,又怕说出来韦臻起疑,仍是沉默不语。

  韦臻道:“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再告诉我。”

  珍珍端了一盆凉水进来,莫愁把粥已喝光了,珍珍乖巧地服侍莫愁洗了脸。莫愁仍是淡淡地道:“主子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她越是平静,韦臻却越是不安,往日里但凡自己罚了她,她要么哭闹不休,要么抗争到底,若真做错了,也会嬉皮笑脸地讨好求饶,今日这样安静,简直一反常态。韦臻等珍珍走了,拉了她的手逗她道:“你笑一个给我看,我才去睡,不然你半夜里躲在被子里哭鼻子,都没人知道。”

  莫愁闷闷地道:“谢谢主子,主子若不放心,就让珍珍来陪我好了。”

  “为什么要让她来陪你?你要和她说我坏话吧?”韦臻索性赖上床去,嘻嘻笑道,“你既是我的,要陪也是我陪你!”

  莫愁往里让了让,道:“天气太热,主子和我挤在一起,怕睡不好。”

  韦臻道:“那到外面大床上去。我再让他们加些冰来。”抱了莫愁出去,放在自己床上。又让人去地窖里担了一担大冰块置于室内。

  韦臻解了莫愁的衣衫,只剩下一条淡黄色的肚兜,拉过薄被来盖上,莫愁打了个哈欠,倦意朦胧:“主子恕罪,我先睡了。”闭上眼睛,翻身朝里。韦臻也脱了外衣,从后面揽住莫愁,莫愁并不反对,乖乖地任他抱着。初见她到现在已好几个月了,能和她同床共寝的次数竟是少得可怜。回想第一次……韦臻有点恼火又有点怀念,触手处是光滑的肌肤,韦臻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在那白皙娇嫩的后背上留下一个淡青的吻痕,正把持不住,想把莫愁翻过来,莫愁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韦臻摇摇头,她虽不会反抗,但心里只把自己当成薛贵一样的人……韦臻从不怕人仇恨,但想象着莫愁日后看自己那鄙夷的目光……算了,还是忍一忍,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莫愁一夜还算睡得安稳,可苦了韦臻,佳人在怀,幽香满襟,除了闻闻她的头发,竟不能动一动。好容易漫长的一夜过去,捱到天色微明,韦臻见莫愁睡得正熟,将她轻轻放下,披了件衣服出门去。值夜的侍卫见了忙来问安,韦臻让他守住房门,一人到了后院,打了桶井水上来,就站在井边,脱了上衣,赤裸着胸膛,哗地一桶水从头浇下,这才略觉平静。又浇了两桶水,浑身已湿透,回房去换衣,一照镜子发现自己挂了两只大黑眼圈。

  韦臻收拾停当,便唤莫愁起床,莫愁睡了一夜,眼睛肿得更高,韦臻暗道,一个是黑眼圈,一个是红眼圈,倒也是配了。莫愁刚下床走了一步,膝盖一阵针扎般刺痛,又要摔倒,韦臻忙拉住她道:“怎么了?”

  莫愁吸气:“膝盖太痛了,不知今天还能不能陪主子出去?”

  韦臻卷起莫愁的裤腿,两只膝盖下已是一大片青紫,韦臻暗悔自己疏忽,昨夜就该用药酒给她按摩,忙命人取了酒来,倒了点在手心,一面搓揉一面运功为她疏通血脉。过了半个时辰,那淤血总算化去大半,莫愁谢了韦臻,下地一扭一扭走了两步。韦臻道:“今日既然是去上任,我们也不用走路,我已让人去雇马车了。”他说什么,莫愁便规规矩矩应什么。韦臻心里颇不是滋味,倒不敢再发脾气,一味陪着小心,只想,她要怎样才肯再笑一笑呢?

  早膳珍珍特意做了几样可口的点心,莫愁不言不语,胡乱吃了几口便说饱了。陈双为两人乔装打扮妥当,送两人上了马车,问道:“主子今日可回来吗?”

  韦臻略一思忖,道:“说不准,若我未返回,夜里你到府衙来一趟。”

  陈双道:“这个卑职知道。”

  到了南闵城下,已是近午,韦臻让马车直接停到府衙前。却有衙役过来喝道:“府衙前不能停车,速速离开!”

  韦臻将头一昂,趾高气扬地道:“你什么人?也配来和我说话?赶快进去叫于厚德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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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刻章



  “主子?”莫愁轻唤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在韦臻眼前晃了晃,“主子在发什么呆?”
  韦臻回过神来,却沉下了脸,训斥道:“手拿下去,晃什么晃?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真放纵你就不知上下尊卑了?

  莫愁诧异地住了口,不知又惹他哪里生了气,真是喜怒无常的皇帝,悻悻地道:“奴婢失礼,请主子恕罪!”

  韦臻也自觉语气太过严厉,缓和了一下道:“我去书房写手谕,你随我来。”

  莫愁随着他出了门。山庄前厅旁正是一间书房,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莫愁倒不待他吩咐,自取了水磨墨,又铺开宣纸请韦臻动笔。韦臻沉思片刻,提笔一挥而就,抬头却见莫愁专心在看。韦臻道:“可有什么漏洞没有?”

  莫愁笑道:“没有,我只在想,如果主子的字拿出去卖能卖多少钱?”

  韦臻忽听她这样问,想起她的书法不错,便问:“你的字一幅能卖多少钱?”

  莫愁叹气,扁扁嘴,作出一副哭相:“主子别提了,人家欺负我,辛苦写了半天才卖了三钱银子,差不多是白送。”

  “那么少?好可怜,”韦臻笑道,心里暗叹,莫愁啊莫愁,这名字太贴切了,再大的气,再多的烦恼,和她说三句话就能烟消云散,“这样吧,等回宫了你再写幅字,我拿去帮你卖。”

  “好啊!”莫愁开心起来,“我不贪心的,主子卖了钱,我只要分三两,剩下的都归主子。”

  “真是划算的买卖!”韦臻顺势将她一揽,抱了坐在自己膝上,莫愁身上淡淡的幽香传来,韦臻不禁迷乱,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莫愁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看他。韦臻温柔地道:“这些日子,其实我一直在琢磨,该不该把你留下,但现在,看来我是舍不得你了……”韦臻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真奇怪,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女子?”

  莫愁懵懵懂懂地听着:“主子的意思是……”

  韦臻道:“我不杀你了,我决定要把你留下来陪我。”

  “陪……”莫愁道,“可我……”本想说“可我不想陪你”,忍了忍,终于没说出口,“那好吧……”

  韦臻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几句话,金口玉言,再不能反悔。换了别人,早就跪下磕头,山呼万岁地谢恩,莫愁却是一幅痴痴呆呆迷迷糊糊的表情,仿佛老大不情愿。韦臻心头如被刺了一下,薄怒道:“你不愿意么?”

  “呃……嗯……这个,”莫愁支吾了半天,“我怕……主子不是说迟早会被我气死么?”

  “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韦臻好好的心情被她破坏殆尽,就势将她翻转,按在腿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莫愁吃痛,伸手去挡,韦臻道:“滚一边去站着。”

  莫愁走到案几另一头站好,满脸无辜表情。韦臻不理她,令人叫了陈双来,问道:“我想刻枚假玉玺临时一用,你知道该怎么弄么?”

  陈双吓得慌忙跪下:“臣不会,臣更不敢!”

  韦臻不耐烦地道:“你怕什么?是我自用,玉玺未带上才要刻一枚,叫你做就做。”

  陈双踌躇难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刻假玉玺是死罪,抗旨更是死罪,急得满头大汗,忽然听莫愁道:“玉玺吗?我会做,要不我来做吧!”

  “你会做?”韦臻吃惊不小。

  莫愁点头:“以前偷过我父王的印章,觉得好玩,就学着偷偷地刻了一枚,有一回想去假传圣旨被父王捉住了,后来就没敢再玩。”

  她说得轻描淡写,韦臻却听的心惊肉跳,假传圣旨?天哪!无法无天也不能到这个地步!但现在事情紧急,她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当下找了纸来,凭记忆画了个玉玺的图案,虽然细节有些微出入,但料得应付南闵官府已无问题。莫愁看了,说要几样材料,很快陈双便找齐了拿来,却是一截土豆,一柄刻刀。莫愁将土豆在火上烤干,削成四方形,一点点仔细刻着,她刻得甚为专注,汗水一滴滴从额头上滚下来,也顾不得擦拭。韦臻只在一旁看她,过了近一个时辰,一枚土豆玉玺便正式诞生了。莫愁在玉玺上涂了颜料,试印一枚,一枚鲜红的印章跃然纸上,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莫愁得了韦臻首肯,便在手谕上印了“玉玺”。

  韦臻冷笑道:“看来任谁找只土豆就可以传圣旨了。”

  莫愁没听出他语气不对,不免得意地道:“不错吧!这种办法,偶尔用一两次很难看出来。”

  韦臻发怒道:“正经的规矩不会,犯上作乱,无法无天的花样你倒学了不少!”

  莫愁忙了一下午,正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没料到韦臻不但不称赞,竟是一盆冷水泼下,浑身凉透,心头惊诧莫名,却想,好在不是那陈双刻的,不然真要被他治了死罪。莫愁便赌气跪下道:“莫愁私刻玉玺,即是死罪,请主子发落!”“私”字却咬得极重。

  韦臻听她言外之意,想到是自己下令要刻的,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将那手谕封了缄,揣在怀中,拂袖而去,只留下莫愁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书房里。

  莫愁听他走了,换了往日,必不肯老实安分地罚跪,不是晃来晃去,就是靠在哪里打瞌睡,这时心头却是万分委屈,赌气直挺挺地跪着。今日无缘无故地被他训了好几回,帮了他忙还被他骂,莫愁恨不得现在就叫来江枫哥哥,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再不受这死皇帝的气。他杀了自己倒好,偏偏还要留自己陪着他活受罪,难道竟认为我该感谢他?莫愁越想越难过,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莫愁用衣袖去抹,泪水却越抹越多……

  莫愁不知跪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了,眼泪渐渐地流干了,膝盖麻木酸痛,已经失去了知觉,腹中却不觉饥饿。忽然一片黑影停在了面前,接着手臂一紧,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莫愁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往前跌倒,却跌进韦臻强壮的怀抱。莫愁定定神,用力挣开了他的掌握,扶着墙边慢慢地挪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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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受惊



  等下到山脚,这时莫愁也能听到马蹄声声了。江枫飞快地翻过院墙,潜到韦臻的卧室后面,那扇小窗虚掩着,江枫轻轻推开窗,跳进去将莫愁放到地上。这时隐隐地已能听见人声,大概是韦臻带着人马进庄了。江枫来不及再和她说什么,跳窗出去了,只留下翩若惊鸿的一道背影。
  莫愁忙关好窗子,脱了鞋子拿在手上,赤足走回里间,爬上床,迅速脱了外衣,拉过薄被连头盖住。很快听到脚步声,莫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接着是门外侍卫请安的声音,听韦臻问道:“莫愁在里面?昨夜没什么事吧?”

  侍卫答道:“回主子,一切如常。”

  忽听人大声喊道:“有人翻墙,抓刺客!”

  莫愁一惊,难道江枫被他们发现了?只听脚步纷乱,显然是侍卫们追了出去。莫愁一时不知该继续赖在床上装睡还是该起来看看?这时门已开了,听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莫愁忙翻身朝里,装作熟睡。韦臻撩开帐子看了看,并没有叫她,转身到外面换衣服去了。莫愁这才舒了一口气。

  过了约半个时辰,莫愁听外面又进来了人,禀道:“回主子,那刺客武功高强,我等追出庄外有十几里,还是被他跑掉了,请主子治罪。”

  韦臻似沉吟了一阵,方道:“这人趁昨夜无人,潜入山庄,目的着实可疑,不知是什么来历?你们去查一下山庄内各处可有异常?若发现线索,速来报我!”

  等那人出去了,莫愁听韦臻又走进里间,掀开帐子叫了声“莫愁!”

  莫愁不能再装睡,揉了揉眼睛,装作刚醒来的样子,看到是韦臻,忙坐起来答道:“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还顺利么?”

  韦臻道:“还算顺利,把那汇通米行的粮仓基本都搬回来了,还抓住了那个掌柜,关在山庄地窖里,慢慢审问。”三言两语交代了几句,不能莫愁发问,韦臻却问:“你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莫愁连忙摇头道:“没有啊!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发生什么事了么?”

  韦臻道:“刚才我进庄时,有个黑衣人正翻墙跑了,派人去追但没追上。那人身手不凡,但他单身一人潜入庄内,这里又无金银财宝,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我的身份已暴露,冲着我来的?”

  莫愁故作吃惊地道:“不会吧!我们一路都很谨慎,怎么会暴露呢?”

  韦臻道:“你还记得我们头天出来,遇到的寒山和那个算卦的么?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刚才跑了那刺客,偏偏趁着昨夜庄中无人进来,莫不是知道我们的行踪?”莫愁听他提到江枫,心头乱跳,千万不要被他察觉了什么。做贼心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韦臻。韦臻笑了笑,安慰她道:“怎么被吓住了?不用害怕,我这次带的人出来都是极可靠的,若是刺客来了只是自投罗网。”

  莫愁忙道:“那主子先不要想太多了,昨夜累了一晚,先去休息吧!”

  韦臻笑道:“那你呢?也继续睡觉?”莫愁面上一红,她彻夜未眠,正想趁着清晨凉快好好补觉,却被韦臻说破。韦臻见她不说话,道:“问你三句答不到一句,看来真是没睡醒,那你就继续睡吧!”莫愁依言躺下去,韦臻又道:“我昨天晚上出去了,一直就担心你,怕你又会跳窗翻墙,没想到你竟乖得反常!”

  莫愁陪笑道:“不敢当,是主子英明,留了人看着,我怎么出得去啊!”

  韦臻哈哈大笑,捏了捏她微红的面颊:“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总算听韦臻在外间躺下了,莫愁已是出了一头冷汗,还好,江枫哥哥没被他们捉住,不然会发生什么事都不敢去想……又想起江枫那个计划,心跳得愈发快了,莫愁暗中给自己打气,默念了几百遍“车到山前必有路”,终于沉沉睡去。

  待醒来时,已经过午。莫愁穿衣时才发现外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草根,想是昨晚和江枫坐在地上时沾的,忙把衣服换了。莫愁抱着脏衣服走到外间,见帐幔低垂,韦臻仍在睡觉,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正准备溜出去,却被韦臻叫住了:“莫愁,上哪里去?”

  莫愁迟疑一下,道:“主子,我去把衣服洗了。主子的衣服呢?我一便去洗。”

  “洗衣服?”韦臻奇道,“你洗什么衣服?拿给珍珍让她帮你洗就是了。”

  莫愁道:“主子怎么忘了,出宫后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呀!再说了,珍珍是主子的妹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一个奴婢怎么能让她洗衣服?”不待韦臻说话,莫愁已开门出去。

  忽然脑后一阵风向,莫愁还未明白过来,已被一强壮有力的胳膊拉住,手一松,脏衣服掉在了地上。韦臻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屋,一脚踢上房门,将她摔在自己的大床上,咄咄逼人地对视着她:“莫愁,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我的耐性!”

  莫愁惊吓道:“主子,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你明知故问!我和那个珍珍素昧平生,为什么要认她当义妹,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韦臻怒道,一把扯开了莫愁的前襟。莫愁吓得忙往床里一滚,怀中的那只黑色短笛却滚了出来。

  韦臻正要去拾,莫愁已抢先一步揣入怀中。韦臻奇道:“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莫愁急中生智,只把短笛在韦臻面前晃了晃,又藏起来,道:“这是我在山庄里找到的,可是我的宝贝,不能轻易给人看。”

  “什么宝贝?都不让我瞧?”韦臻好奇心起,按住莫愁,就要来抢。

  莫愁也不挣扎,只道:“主子要什么都拿去吧!人也好,东西也好,什么不是主子的?”

  韦臻听她这样说,倒愣了愣,却见莫愁眼圈发红,泪珠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韦臻无趣地松开手,道:“你平白又哭什么?”

  莫愁抹了把脸,道:“我的衣服……又被扯破了……没衣服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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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定计



  回到山庄,韦臻即找了两个侍卫头目来商议了当晚行动的机会,分头安排下去。正好山庄里的粮食已不多,刚够众人饱餐一顿。韦臻等到半夜,守着莫愁上了床,这才带着人马出了庄。
  莫愁闭着眼睛装睡,听到外面静悄悄地再没一点声音,才蹑手蹑脚地起来,不敢点蜡烛,悄悄地走到外间门口,去推那门,门却从外面落了锁,推不开。莫愁摇了一下,外面已有人问:“小姐有什么事么?”是一个侍卫的声音。

  “没什么。”莫愁知道韦臻定是怕她再闯祸,故意留了人看着她,不由暗叫倒霉。

  莫愁睡的里间没有窗户,绕到韦臻的床后,有一扇小窗,却也落了栓。莫愁暗想自己不会轻功,若推窗跳出去,必也会惊动侍卫,莫愁把那黑色短笛拿出来,放在嘴边,却不敢吹,但又不甘心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去睡觉,只垂头丧气地看着那窗子上的暗色花纹。忽然似一阵轻风吹来,那窗户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轻盈地跳进来。莫愁吃了一惊,叫出声来。外面的侍卫忙问:“小姐怎么了?”

  “呃,好象是一只虫子爬到了床上。”莫愁闷声闷气地道,“没事了。”

  门外的侍卫虽得了命令看守莫愁,但莫愁既在床上睡觉,他又岂敢擅自进去?只道:“那小姐快快休息吧!若有什么事吩咐一声。”

  莫愁应了,看清来人果是江枫,仍是一身黑衣,蒙了面,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刚才外面侍卫说话时,他闪身一躲,躲进角落的柜子之后,隐住身形。听侍卫没了声,江枫猫腰出来,一把抱住莫愁,轻轻一跃,已跳窗而出。窗外正是后院,山庄的院墙并不高,今夜韦臻除留下一人看守莫愁外,并无人巡夜,江枫轻而易举地抱着莫愁翻墙而出,爬到后面的小山顶上,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江枫这才将她放下来,扯下面罩,灿烂一笑。

  两人并肩在大石上坐下,正好可望到下面的清河山庄。夜深寂静,只听得到草间虫鸣。皓月当空,时有丝丝微风,暂解酷热。莫愁笑道:“江哥哥,怎么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江枫听她的声音,倒吓了一跳:“你声音怎么变了?”

  莫愁解释道:“今天扮成书童陪皇帝出去逛了一天,吃了一粒药,声音就变成这样了,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复原。”说着摸出短笛,“笛子还在我这里呢,你不会当我是假的吧?”

  江枫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确信不是假扮的,才放下心来:“我没想到你们会躲到这里来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正巧碰到他今天晚上出去了。”

  莫愁笑道:“我就说我的运气也不能一路坏到底吧!江哥哥,你想出办法来没有?怎么带我走,要骗过他才行哪!”

  江枫忽问:“那皇帝对你好象还可以?”

  莫愁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道:“嗯,还行。”

  “那就好,”江枫道,“上次见了你以后,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出个计划。我在这苍龙王朝境内也还认识一些朋友,安排了人去寻两种药,应该就过两天就有消息了。你要做的就是再制造一次不在他身边的机会,我好把药给你。”

  “什么药?毒药吗?”莫愁双手乱摆,“不行不行,我说过我下不了毒,多半没毒着别人先毒死了自己。”

  “不是毒药,”江枫笑着安慰她,“是两种有特殊用途的药。一种药你服下去后会现出生病发热的症状,但实际上并无害,即使不服药,十天过后也会痊愈。另一种则是诈死的药。”

  “诈死的药?”莫愁问,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江枫解释道,“你生病后,故意装得病势沉重的样子。他肯定会请医生来给你看病,喝药时候你趁机服下诈死的药,很快就会呼吸脉搏全无,和真正的死亡一模一样。这样,他最多会以为你是得急病死了,或是被医生给治死了。你最好先求他许你归葬故国,如果不行,只要他不当场碎‘尸’,进了棺材,我自然能想办法带你走。只要一个月内给你服下解药,你就可以醒来。他既然亲眼看到你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你是逃跑回国了。等我们回了国先藏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出来。”

  莫愁听完,仔细想了一回,赞道:“不错不错,这装死的办法真是天衣无缝,还是江哥哥厉害!”

  江枫听她夸奖,便如吃了蜜糖般甜到心里,千般辛苦都有了报偿,不由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就算赴汤蹈火,江哥哥也要护你周全,你喜欢江哥哥么?”

  “喜欢啊!”莫愁甜甜一笑,“江哥哥是我救命恩人呢!等回了家,我看了父王和哥哥,你就带着我到处去玩好不好?还要教我两手绝的,让我也能跳跳墙,翻翻窗什么的,我可不想再从墙头摔下来,断了腿。”

  “你摔断了腿?”江枫惊问。

  “是啊!刚进宫没几天就摔断了腿,差点没痛死我。”提起当时情况,莫愁仍心有余悸,“躺了几个月动都不能动,刚刚才好呢!”

  “你站起来走走,”江枫看莫愁走了几步,仍有点不便,一阵心痛,长叹了一声。

  莫愁笑道:“别担心了,现在都好了,到了逃跑时不会拖你后腿的。”

  两人说笑一阵,江枫只愿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听她悄声软语地说喜欢自己,虽然未必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喜欢,仍让人无限遐想,一颗漂泊多年的心似乎已融化于这笑意盈盈,若能携她的手,走遍天涯,该是怎样的风光……随着天边的星星一颗颗隐去,浓重的夜色亦渐渐褪去。忽然江枫听到远远的马蹄声,站起身来道:“应是他们回来了,我马上送你回去!”

  莫愁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张望了半天:“他们在哪里啊?”

  江枫笑道:“等你都听到看到了还了得?”一把将莫愁抱起,施展轻功下山,一面压低声音,将要紧之事再嘱咐莫愁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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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砸匾



  老妇神情冷漠地道:“没吃的,没水喝,不是等死么?这缸里的一点水,还是我三天前半夜就到十里外的山里,接了两个时辰,才接了半桶泉水挑回来。家里已经没有米了,也没钱买。”
  韦臻忙道:“我看到清河山庄在施粥,附近许多灾民都去了。”

  “哦?是么?那等会我也去,给儿子带碗粥回来。”老妇脸上有了一点神采。

  韦臻又问:“官府怎么不派人管管,就任人饿死?”

  老妇冷哼一声,愤然道:“怎么不管?每个月都有官老爷下来一两回,不来还好,来了打着赈灾的旗号,到了各家,见牛牵牛,见鸡杀鸡,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厉害三分!”

  “竟有此事?朝廷不是派了钦差来查访么?”韦臻吃惊,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

  老妇道:“朝廷都是官官相护,老百姓的苦处谁能知道?南闵的知州于厚德据说和那个姓魏的钦差是连襟,能查出什么?报上去还不是粉饰太平?”

  韦臻一愣,这消息竟从未听说过,自己竟失察至此?回头看莫愁瞪着自己,知她必在腹诽,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又问了几句,从兜了摸了一块银子出来交给老妇,让她去买点粮食,告辞出来。

  两人默然无声地走着,莫愁骑在驴子上不说话,韦臻也觉得胸闷,倒象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又访了几处村子,得到的情况与槐树村大同小异。眼见天色不早,韦臻正打算返回,发现已近南闵城下。

  走到城门前,果不出所料,画了韦臻的肖像正张榜捉拿。韦臻见那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暗吃一惊,赵县也就罢了,知县难得有机会觐见天颜,不识得皇帝倒情有可原,但南闵是一处州府,怎么知州也不起疑?何况前些日子还派了魏敬明当钦差下来,韦臻复掐指一算,魏敬明也该回京去了,难怪不得!莫愁却故意走到那画像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又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韦臻。韦臻很想一把将那画像撕下来,考虑再三,还不能轻举妄动,暂忍下一口气。

  韦臻白天已打听到南闵全城现只有汇通米行一家尚有米卖,进了城直接找到这家米行,从外面看,这家临街的米行店面不大,顾客稀少,并无特异之处,韦臻摸出一把丝质折扇,一面摇扇一面大摇大摆地进去,便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样子。进了门,见那店堂内靠墙堆了几袋米,坐在柜台后的掌柜抬头看了眼韦臻,却继续低下头拨拉算盘。韦臻只得自己上前问道:“掌柜,你这里卖的有米么?”

  “有,十两银子一石,你要多少?”掌柜漫不经心地答道,倒把韦臻吓了一跳,就算他向来不理柴米事,也晓得这足足比通常价格高了十倍!

  “十两银子一石?正值灾荒,你们怎么能囤积居奇,漫天要价?”韦臻怒斥道。

  “你嫌贵就到别处去买,好走不送。”掌柜居然就下了逐客令。

  韦臻咬牙再咬牙,终于一扭头出去,站在街上,抬头望见那横梁上汇通米行的招牌,斗大的字体金光闪闪。韦臻突然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起两丈,攀住房檐将那横匾摘了下来,狠狠摔到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两半!然后一把拉起还在街边发愣的莫愁,拔足飞奔,那只小毛驴不明所以,也跟着后面狂奔不已。等那掌柜跑出门来,两人一驴早已不见踪影。

  直到一口气跑出了城,韦臻才放开莫愁,莫愁气喘吁吁累得直不起腰,韦臻却哈哈大笑,今日郁闷了一整天,总算出了口恶气!好半天莫愁缓过气来,道:“主子还真是厉害!比我还厉害!”

  “哈哈!什么比你厉害?”韦臻心情大好,笑问。

  “闯祸比我厉害啊!哈哈,”莫愁也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还没有弄到被官府悬赏捉拿的地步呀!”

  韦臻心头舒畅,也不和她计较,反笑道:“这不算什么,今天晚上我还有重要计划,呵呵。”

  莫愁恍然大悟地点头:“刚才是去踩盘,晚上就来抢粮,对不?”

  韦臻道:“正是,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莫愁跺着脚,高兴得直拍手道:“太好了!我也要来!”

  “你来什么?”韦臻却沉下了脸,“你又不会武功,来了只是帮倒忙。”

  “让我来嘛!就在外面望风也好。”莫愁不甘心地乞求道。

  “不行,这太危险,你帮忙是越帮越忙,乖乖地给我待在屋里,不要惹事!”韦臻连劝带吓,又摆出一副威严面孔。

  莫愁本待再争,忽想到今晚他带侍卫们走了,岂不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莫愁隔着衣衫摸着兜里的那支短笛,一颗心扑扑直跳,面上故作委屈,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韦臻道:“跑了一天,你回去早点睡觉,今晚抢了粮回来,明天就不用再喝粥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倒把莫愁逗笑了。

  回到山庄,韦臻即找了两个侍卫头目来商议了当晚行动的机会,分头安排下去。正好山庄里的粮食已不多,刚够众人饱餐一顿。韦臻等到半夜,守着莫愁上了床,这才带着人马出了庄。

  莫愁闭着眼睛装睡,听到外面静悄悄地再没一点声音,才蹑手蹑脚地起来,不敢点蜡烛,悄悄地走到外间门口,去推那门,门却从外面落了锁,推不开。莫愁摇了一下,外面已有人问:“小姐有什么事么?”是一个侍卫的声音。

  “没什么。”莫愁知道韦臻定是怕她再闯祸,故意留了人看着她,不由气馁。

  莫愁睡的里间没有窗户,绕到韦臻的床后,有一扇小窗,却也落了栓。莫愁暗想自己不会轻功,若推窗跳出去,必也会惊动侍卫,莫愁把那黑色短笛拿出来,放在嘴边,却不敢吹,但又不甘心放弃这机会去睡觉,只垂头丧气地看着那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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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骑驴



  “嗯?”莫愁不解地看着他。
  “你那个骷髅头香袋还在么?”记得上次就是为这香袋,一气之下才罚的她,现在回想起她的恶作剧,却觉得十分有趣,又有一种温馨渐渐充溢心底。

  莫愁头也不抬地道:“在啊!我自己留着了。”

  “能不能……”韦臻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能不能还是给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口气求人要东西呢!

  “啊?这个就算了吧!”莫愁不以为意,“主子不是不喜欢么?以后我再给主子做一个好了!”

  韦臻心下略略失望,又不好多说什么,见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已经告罄,站起来道:“回去睡吧!你这下该不会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仍是喝了一碗稀粥,韦臻不再怨怼,饭后吩咐今日继续为灾民施粥救济,又叫来陈双,道:“今天我要出去,你看该怎样改扮一下,不要被人认出来,也不能引人注目。”

  陈双忙去拿了面粉,棉花,颜料等工具,回禀道:“主子就改扮成一名普通的乡下秀才可好?若有人问,便说是求学路过此地的。”

  韦臻道:“好。”

  陈双立即忙活起来,莫愁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时地问这问那,韦臻知她好奇,也不去管她。不一会儿,陈双就弄完了,将镜子递给韦臻,韦臻见镜子里的人方头大耳,相貌平平,再不是自己本来面目,瞧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方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莫愁道:“也给她弄弄。”

  陈双要帮莫愁改扮,莫愁却道:“让我自己来好不好?”陈双以目光征询韦臻,见他并不反对,便一步步教莫愁怎么做,莫愁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只需说一遍大体就明白了,在陈双的指导下很快扮成了一名书童,莫愁大为得意。陈双道:“小姐,虽然你样子变了,声音还没怎么变,旁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女子,不如这样,”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让莫愁服下,“这药丸可以改变声音,持续十二个时辰。”莫愁吞下药丸,片刻后开口说话,音调果然不同,莫愁咯咯地笑起来,粗粗的笑声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咬住嘴唇,大睁着眼睛。韦臻和陈双都被她逗笑了。莫愁又喋喋不休地问了陈双许多问题,陈双一一解答,特别嘱咐道:“用这种办法乔装,若出汗不能用力擦拭,也不能用水洗脸。”直到韦臻催促时间不早了,莫愁才装模作样背起个书箱,兴高采烈地跟随韦臻出门了。

  山庄离附近的村庄都有一段距离,侍卫牵了马来请韦臻上马,莫愁提醒他道:“主子,秀才一般都不骑马的!”

  “那骑什么?”韦臻奇怪地问。

  “骑驴啊!”莫愁调皮笑道。

  山庄里倒养了一头驴子,韦臻让拉过来,见那驴子又黑又瘦,要两个人同骑实在勉为其难,若是自己骑了,莫愁那娇滴滴的样子,腿伤才好,能走得了多远?韦臻想了想道:“你把驴子牵上,我们走。”莫愁不明白他这又是做什么,有驴不骑,倒要走路?依言去牵,驴子却是个倔脾气,没见过莫愁,抬腿就来踢她,莫愁惊叫。韦臻狠敲了驴头一下,驴子惨叫一声,这才安静了。

  莫愁慢吞吞地牵了驴子走出约一里路,韦臻回头,再望不到侍卫随从,这才对莫愁道:“你骑上去吧!”

  莫愁吃惊地道:“主子要我骑?”

  韦臻冷然地道:“罗嗦什么?叫你骑就骑,待会你又摔了瘸了,难不成还要我抱你回去?”

  火辣辣的太阳下牵着驴子走路实在辛苦,莫愁不再推辞:“多谢主子!”

  韦臻扶她上了驴背,继续朝南走去。时不时有人从旁经过,大都是去赶清河山庄等着施粥的,见了这两人,无不诧异,怎么这书童骑驴,秀才倒在一旁走路?韦臻被人注视,也觉面颊发热,只是面上涂了面粉颜料,看不出面色变化。莫愁倒似毫不在意,她是第一次骑驴子,又兴奋又好玩,一心和那犟驴斗争,威逼利诱,花样百出:“驴子,你要再不听话我敲你头了!”“乖一点,回去给你吃糖!”

  这一带多是丘陵,丘陵之间则是一片片稻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两旁却看不到一点绿色,干黄的稻杆东倒西歪地堆在田里。地面已经龟裂成纵横交错的一道道口子,表面的土壤则干得如沙粉,尘土飞扬。一路也没见到一点水源,几条小河沟都只剩下了河底的大小石头,反射着烈日的光芒。

  南行了七八里路,前面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到了座小村子,韦臻便叫莫愁下来,进去打探情况,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但家家门扉紧闭,韦臻连去敲了几家,都静悄悄地无人应声,连狗叫都听不到。又走了几家,终于看见有户人家虚掩着院门,韦臻推开柴门,院子里一个老妇惊恐地抬头:“老爷,我家什么都没有了……”待看清了韦臻和莫愁的打扮,才松了口气,“公子从哪里来?还以为是官差,吓了我一跳。”

  韦臻道:“我是去外地求学的,路过这里,天气太热,想来讨口水喝。”

  老妇迟疑了一下,见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风尘仆仆,还是进屋拿了只土碗,走到院子一旁的大缸前,揭开缸盖,探下身去,从缸底舀了半碗水,递给韦臻。韦臻一看,那水甚是浑浊,半碗都是泥沙,哪里喝得下去?只端在手上,道了谢,问那老妇道:“这叫什么村?”

  老妇道:“我们这是槐树村,村口有棵百年老槐树,所以远近都叫这里槐树村。不过,”老妇无奈地叹气,“自从遭了灾,这村子里的人都基本跑光了。我是寡妇,守着个半瘫的儿子,孤儿寡母无处可去,还留在这里,也只是等死了。”

  韦臻奇道:“怎么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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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喝粥



  “才一顿那!”莫愁道,见势不妙,忙换了极诚恳的语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挨过饿,喝过粥,今日才更能体会灾民的境况,主子当初也是给我上了一课,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呢?”
  “少来花言巧语。”韦臻怒道。

  莫愁扑哧一笑,半带撒娇地道:“说实话,主子让人给我喝的粥比今天的还稀呢!饿得我直泛酸水,两眼发绿,一个多月呢,主子也不可怜可怜我!”

  韦臻听她俏语含嗔,骂道:“还贫嘴!你不是能干么?会去偷买鸡腿吃,装什么可怜?”

  莫愁委屈地扁扁嘴:“我本来也不敢哪!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主子还送我一只画上的鸡腿,可望又不可及,天天对着流口水……”

  韦臻实在憋不住笑了:“你倒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条小狗。”捏了捏莫愁的手臂,果然瘦得皮包骨头,心下一软,再生不了气,抱她坐在自己膝上:“罚你?还不是被你气得,我倒觉得迟早一天是我被你气死!”

  莫愁忙道:“主子若生气,要打要罚都由得主子,奴婢并不敢有怨言。”

  韦臻轻拍她的面颊:“你这张嘴,真想找人用针线给缝起来。”

  气消了,韦臻也觉得肚子饿了,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便道:“去,把那碗粥给我端来!”莫愁忙遵命到厨房端了粥和咸菜过来,韦臻饿得慌了,不知其味地喝光了粥。想到日间所见灾民的情况,不由叹口气:“你说得也不错,确实我该常省己身,体察民间疾苦,以后回了宫,也不该象往日那般奢侈铺张,时常还要喝点这粥才对。”

  他这样说,倒大出莫愁的意外,张了张嘴,惊奇地道:“主子真是贤明的君主!”

  韦臻冷笑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认为我只会干坏事?”

  “没有没有,”莫愁胡乱摆手,“主子也有做好事的时候。”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这叫什么话?韦臻忍着没发作,听莫愁道,“比如这次出来,一路抓强盗坏蛋,还有,救珍珍他们,还有,赈济灾民,还有……”莫愁飞快地转着念头,“还有每次我惹主子生气,主子都对我网开一面……”

  “哼,知道我对你网开一面,难怪你越来越放肆!”韦臻不满地道。不论宫里宫外,总之这个丫头就是让人头痛,韦臻暂不去纠缠这问题,道:“赈济灾民本是应当,但这施粥也只能解得一时之急,过几日粮食吃完了又该如何办?”

  “这个简单,”莫愁马上接口道,“主子只要请名画师,他们想吃什么就给他们画什么,画了拿回家去挂着,天天对着看就够了。”

  “你又来了!”韦臻拿过戒尺,轻敲了下莫愁的脑袋,“我倒成你的出气筒了!正经和你说话。”

  莫愁吐吐舌头,又道:“我不是在帮主子想法吗?既然是官府囤积粮食,我以前听说书的常讲绿林好汉开官仓救百姓的故事,主子何不学学他们?”

  皇帝带人去劫官府的粮仓,岂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滑天下之大稽?要是往日,韦臻定又已训斥了莫愁一通,但经过了这许多事,韦臻倒不再吃惊,只是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方道:“明日出去看情况再说,今日早点睡吧!”

  韦臻睡到半夜,一觉醒来,但觉腹中饥火难耐,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只空咽口水。韦臻忍耐了一阵,到底难受,摸黑爬起来,寻思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吃。刚下床,却听小间里的莫愁问:“主子有什么事么?”

  韦臻一时奇怪,平常她一旦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怕用麻袋装了丢进河里都不会有反应,今夜怎的如此清醒?忽然明白过来,她晚上也只喝了一晚粥,想是同自己一样饿得睡不着,韦臻暗暗发笑,直截了当问道:“你饿不饿?”

  果然听莫愁答道:“就是饿啊!主子怎么知道?主子也饿了么?”

  韦臻道:“那你去厨房看一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拿点来。”他颐气指使惯了,顺理成章使唤莫愁去。莫愁应了声,穿衣下床,摸黑往外走去。打开房门,迷糊中却被门槛绊一跤,差点摔倒,韦臻忙抓住她,环顾屋子内外也没灯笼之类的照明之物,韦臻怕她再摔,不假思索便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二人并肩走到庭院中,夜空朗朗,月色皎洁,映着青石小径,四周房舍投下班驳的黑色剪影,天地一片静谧。韦臻微微低头,见莫愁口角噙笑,不由心情激荡,揽住她的纤腰,轻轻吻了下她的发梢,莫愁却浑然不觉。到了厨房,韦臻推开门,却找不到蜡烛,只有灶膛里的余火透了点微光。莫愁倒是轻车熟路,摸索着在灶旁的橱柜里翻找一阵,突然惊喜叫道:“有了!”端了一盘东西出来,是一碟油炸花生米。

  莫愁将花生米放在案板上,从厨房角落里找了两个小板凳来,请韦臻坐下,韦臻蜷坐在小板凳上,拉莫愁在身旁坐了,两人你一粒我一粒地一起吃那花生米。不知是不是因为饿得太狠,美味佳肴吃了无数的韦臻只觉得这脆脆的花生米竟是生平难得的美味。莫愁见韦臻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没想到主子也饿得半夜偷东西吃!”

  韦臻想到以前她半夜偷偷躲在床上啃鸡腿,如今自己和她躲在厨房里嚼花生米,不由会心一笑,饿肚子的滋味还真不好受,难怪她对鸡腿恋恋不舍,原来偷着吃才是最香的!便顺着她的话道:“倒是头一回,比不得你驾轻就熟。”

  莫愁掩口笑道:“那里啊?我可是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被捉住,哪知最后还是自投罗网!再倒霉也没有了。”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莫愁开心的笑容,如寂静夜里乍然绽放的昙花,美得让人屏住呼吸。韦臻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轻唤一声:“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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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认亲



  韦臻无数次听过臣下山呼万岁谢主隆恩,但见眼前父女二人,脸上的喜悦之情,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韦臻的心情好了不少,心念一动,笑着对珍珍招招手,要她过来。珍珍走到韦臻面前,一脸羞涩,韦臻拉着她的手,问了她的生辰,道:“你若愿意,就做我的妹妹吧!”言下之意,是要将其收为义妹。
  珍珍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韦臻英俊帅气,行侠仗义,不免春心萌动,听韦臻这样说,却是要断了自己的念头,转头看看莫愁,又看看韦臻,一对神仙似的人物,自己哪里高攀得起?只是痴心妄想罢了……珍珍一时心头又酸又苦,勉强笑道:“谢谢大哥!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跪下给韦臻磕了个头。

  韦臻扶她起来,笑道:“等我回了京城,改日接你们去玩。你既是我妹妹,日后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

  莫愁掩口笑道:“恭喜恭喜,主子的妹妹,是天下最不愁嫁的。”

  刘全父女没听懂她的意思,道了谢,便告退回房了。

  等二人走了,莫愁笑道:“主子还真大方,白送一个公主,日后还要赔上许多嫁妆。”眼珠一转,似乎无限神往,“公主出嫁,不知多热闹呢!”凑近韦臻,“主子什么时候大婚啊?我能不能有幸看到呢?”

  韦臻不料她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自从被莫愁烦上后,几乎没功夫再考虑立后的事,见眼前笑靥如花,心头咯噔一跳,忽想起前几日方之道的话,难道这小丫头装疯卖傻,果有野心?韦臻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大婚?你觉得谁能当皇后?”

  “皇后?”莫愁嘟起了嘴,蹙着眉头,给你当皇后谁肯干?难怪到现在都没娶到老婆还没大婚!莫愁想了想,复又笑道:“我看没人有资格当得了主子的皇后呢!”

  韦臻一怔,劝他立后的人几年来不计其数,却只有莫愁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正待详问,忽然传来敲门声:“张冶求见!”韦臻让他进来,进来的却是一位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穿着深青色纱衣,身材微微发福。韦臻一愣,才明白是张冶乔装改扮了。张冶道:“主子觉得卑职的这副打扮如何?”

  韦臻笑道:“不错!足可以假乱真。”

  张冶道:“多亏陈双的妙手,主子若没有旁的事,卑职这就回荣县去了。”

  韦臻点头道:“你走吧,事情办完了还回这里来。”

  莫愁见张冶转眼如换了个人一般,大感好奇,心头痒痒的,恨不能马上跑去找陈双学两招,但韦臻不发话,她也只好在一旁侍候着。这天晚上韦臻让她就睡在与自己卧房相连的小屋里,一夜无话。第二日刚起床,便有人来禀报说门外守了几个乞讨的难民。

  韦臻走到大门口一看,山庄外来了三四个难民,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有的人两手空空,有的人手中只捧着一只破碗,歪歪倒倒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见韦臻出来,纷纷站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求乞之色。韦臻问了两句,都是从南闵附近逃荒过来的。便令人给他们熬粥喝,那几人喝了粥离开,没多久却又回来,另带了几个人来要饭,韦臻叫用最大的锅煮了一锅米粥端出来,但不过中午就已告罄。眼见难民越来越多,都聚集在山庄门口。韦臻无奈,遂临时在庄园旁边的空地上搭了粥棚,几口大锅同时上阵,赈济灾民。刘全父女则担水熬粥,忙得不亦乐乎。

  忙了一天,傍晚时灾民总算陆续散去。韦臻站在粥棚前,望着夕阳下的一片枯黄,怔怔出神。珍珍过来道:“大哥,这样下去的话,山庄里的米吃不了两天了,可得想想办法啊!”一直帮着为灾民盛粥的莫愁忽想起一事,拉过珍珍附耳说了几句,珍珍慌忙摇了摇头,莫愁又说了几句,珍珍总算勉强点了下头。韦臻回过头,奇怪地问:“你又在和她说什么?”

  莫愁笑道:“主子饿了,我让她快去准备晚饭。”拍了珍珍一下,“快去啊!”珍珍匆匆进去了。

  韦臻心里烦闷,也没心情去管她再玩什么花样,对莫愁道:“明天你陪我到附近去看看,还要查一下官府囤积粮食之事。”

  莫愁一听又能出去玩,自是兴奋不已,忙笑逐言开地应了,又道:“那主子出门,要不要乔装改扮?”

  韦臻想起赵县的事还未了结,道:“也好。”

  没多久珍珍来请二人进去吃饭,落了座,韦臻见每人面前只有一碗清水似的稀粥,一碟咸菜,诧异地望着珍珍。珍珍心虚地低下头。莫愁却自顾捧起碗喝粥,喝了几口,抬起头问韦臻:“主子你怎么不吃呢?”

  韦臻道:“这是你指使的?什么意思?”

  莫愁笑道:“主子没见今天好多灾民连一口稀粥都喝不到么?如果主子再大鱼大肉地吃喝,于心何忍?主子该体恤民情,与民同甘共苦才对啊!我们省下的米,又可多救几个人了。”

  韦臻听她说得有理,勉强去喝那稀粥,但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对着咸菜稀粥,自然是食不下咽。莫愁很快地喝完了粥,抹抹嘴,对珍珍嘻嘻一笑:“你的手艺不错呢!我觉得比宫里的御厨都好呀!”

  珍珍不明白她的意思,吓得直摆手:“御厨?我哪里敢和御厨比呢?小姐不要取笑我了!”

  韦臻忽然明白过来,莫愁是在报复他,当初把她关在闭月苑里,天天只给她送一碗粥喝,饿得她骗人掏鸟窝,卖字换鸡腿,现在总算捞着机会算计自己了!韦臻气得将筷子一摔,桌子一拍,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屋去了。珍珍吓得不知所措,莫愁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上了韦臻,随韦臻进了屋。

  韦臻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莫愁乖巧地在他身边跪下,轻轻地为他捶腿,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怎么气得饭都不吃了?”

  韦臻道:“你还真是存了心了,睚眦必报。你就这样记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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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置业



  进了正厅,主客落座,管家道:“鄙人姓许,单名一个成字,是这清河山庄的管家,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韦臻道:“鄙人姓曾,单名一个伟字。”

  许山道:“原来是曾公子。我家主人本在此处经商,前几年便置了这座庄园,但近年来生意萧条,加之时有流民,因此主人便携家眷迁居到别处去了,此地只留了我看门,寻觅买家转手。不知曾公子是否有意?或者有认识的朋友愿意接手?”

  韦臻听说他要转让,正愁这一帮人找不到落脚之处,且这里临近南闵,住下来细细查访,岂不比沿途打尖宿店更好,且以后还可托付给刘全父女,便道:“我正要在此住一段时间,若有合适的宅子买一处倒是正好,烦请管家带我四处看看。”

  许山便带韦臻参观山庄,山庄前后共有三进,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建筑甚为大气,虽不比皇家宫殿富丽堂皇,馆舍亭台,也是画栋雕梁,红砖碧瓦,只是看来干旱了许久,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不是已枯死就是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奄奄一息,修渠引水而建的鱼池溪流也都见了底。韦臻忽问道:“你这水都干了,人要喝水怎么办?”

  许山道:“屋后有一口古井,请随我来,”进了后面的花园,西面山墙下有一棵数丈高的老槐树,树下正是井栏,许成小心翼翼地上前揭开井盖,道:“这口古井,是方圆数十里地仅剩下的尚未干涸的三口水井之一,若没有水源,我也不敢把这大宅子卖给旁人,岂不是要渴死人么?”

  韦臻俯身一看,隐约可见深深井底的粼粼水光,问道:“这南闵大旱究竟情形怎样?”

  许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方圆数百里地,已经旱了一年多,只下过几场小雨,雨水连地皮都没打湿,庄稼几乎绝收,能逃的人都逃光了,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过在苟延残喘,其实天灾固然严重,但更可怕的是人祸啊!”

  “人祸?”韦臻追问道。

  “官府本有积粮,据说全国也运来些粮食,但只有很少一部分拿来赈济灾民,其余都被倒卖换了高价,至于朝廷拨的银子更不知所终。我家主人在的时候,还曾开过粥棚,赈济过灾民,但灾民实在太多,管不过来……”许成叹口气,“我和公子说这么多闲话做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上头也不会有人来管,事到如今,只能各人自扫门前雪了。”

  韦臻出宫前本已听小福子的家人说过南闵的灾情,此时再听许山一说,更是火大,只沉着脸不说话。许成带韦臻看过了各处厢房书斋,又带去厨房,指着墙角的几袋大米道:“公子这么些人,这里的米大约还够吃一两个月,若要买米,最好到别处去买,南闵的米价太贵。”又问:“公子觉得鄙山庄如何?”

  “暂住还算可以。”韦臻点了头,便令张冶去具体商谈买卖事宜,他对价格本不关心,许成报了价,韦臻便马上照价付了,收了房契。张冶暗示要许成早点离开,许成知趣地召来原本剩下的几个家丁,立即收拾东西,当天下午便走了。

  韦臻在屋内歇了一会,从窗子朝外看,莫愁正和珍珍手牵着手,神态亲密,不知在说什么。又在说我坏话?韦臻有点做贼心虚,叫了声莫愁。莫愁敲门进来,韦臻道:“带你出来,不是让你一天去找不相干的人的。”

  莫愁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韦臻道:“以后没特别的事,你就在我身边待着。”

  莫愁暗暗叫苦,不知江枫哥哥现在哪里?他盯得这样紧,怎样才能溜出去和江哥哥联系?韦臻这几日夜间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天又奔波了一日,此时又困又累,靠在躺椅上,不觉闭上眼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似有清风拂面,韦臻睡了一会,睁开眼见是莫愁坐在旁边小凳上为他打扇,韦臻道:“你既当我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又何必假惺惺地服侍讨好我?”却带了三分赌气的口吻。

  莫愁晃了晃发酸的胳膊,笑道:“以前我们越西国有条河,十年间有八年要泛滥成灾,洪水一来,人们就说是河神在发怒,父王每年都要派人去祭祀河神,有时还得亲自去,把许多上好贡品倒进河里,指望那河神满意了,不再乱发脾气,好风调雨顺过一年。”

  韦臻听了颇不是滋味,把自己当那暴戾的河神供着哄着,但她说的似乎也没错?身旁的每个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怕都是如此心态……她以前常说几句“皇上待奴婢很好”之类的话,真真假假,不过是哄自己开心吧?

  晚饭是珍珍做的,特意为韦臻和莫愁做了几样风味小菜,清香爽口,韦臻吃惯了山珍海味,换个口味倒十分喜欢,赐刘全父女一同用饭。饭后,韦臻叫过父女二人道:“这宅子我买下了,但我们在这里只住不到一个月,等我走了,山庄就留给你们二人,就当帮我看着。”

  刘全正在为安身之处发愁,见韦臻如此安排,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又道:“恩公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看好宅子!”

  韦臻无数次听过臣下山呼万岁谢主隆恩,但见眼前父女二人,脸上尽是喜悦之情,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韦臻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着对珍珍招招手,要她过来。珍珍走到韦臻面前,一脸羞涩,韦臻拉着她的手,问了她的生辰,道:“你若愿意,就做我的妹妹吧!”言下之意,是要将其收为义妹。

  珍珍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韦臻英俊帅气,行侠仗义,不免春心萌动,听韦臻这样说,却是要断了自己的念头,转头看看莫愁,又看看韦臻,一对神仙似的人物,自己哪里高攀得起?只是痴心妄想罢了……珍珍一时心头又酸又苦,勉强笑道:“谢谢大哥!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跪下给韦臻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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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拒捕



  韦臻跳下车来,道:“你们要捉谁?”
  为首的捕头仔细地上下打量了韦臻一阵,面色一沉,道:“捉的就是你!唆使随从殴伤良民,快随我去见官!”

  韦臻怒极反笑:“良民?强抢民女、恃众行凶的良民?这县衙是薛贵开的么?”

  捕头喝道:“休得罗嗦,给我拿下!”一挥手,众衙役便要上来抓人。
  韦臻是什么人?虽恼怒官府黑白颠倒,但岂能随这些人去见官。转身径直上了车,侍卫已在张冶的指挥下分为两部分,张冶带几人留下殿后,其余侍卫仍护送韦臻出城。刚到城门,又有一队衙役赶来,喝道:“速速关门,捉拿逃犯!”马车刚快马加鞭冲过护城河,吊桥便即拉起。跑了两三里,从另一边出城的张冶等也赶来汇合,禀道:“后面的人已骑马追来,主子怕不能再坐车了。”

  随从将马牵过来,韦臻抱着莫愁上了马,双腿一夹,跨下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侍卫也拉了刘全父女上了马,那几辆马车连同车上装的绸缎古玩等货物都只好弃之不顾。奔了一段,莫愁回头,远远地望见追兵果然被那几辆马车吸引住了,下了马上车翻检,不再追赶。莫愁嘻嘻一笑,韦臻敲了她一下,“这什么时候,你还笑!”

  莫愁道:“以前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道有钱也能使狗回头,只可惜了主子那些宝贝成了肉包子打狗。”

  众人狂奔了两三个时辰,离开赵县已有百许里,估计后面再不会追来,奔入一处山林,韦臻令停下来休息一会。等下了马靠在路边的树下坐了,才发现随从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刘全父女更是面色发白,惊魂不定。韦臻顾不得去想如何收拾薛贵等人,那赵县捉不住人,肯定会通知沿途郡县搜查追捕,这样子怕是不能再去集镇城市投宿客栈旅店了。自己贵为天子,今日却被属下的官吏追得四处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

  韦臻只得苦笑,但这么多人又该往何处去?总不能日日在野外餐风露宿。叹一口气,若不是自己仅仅是微服私访,过几日就得回宫,怕也得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了。唤过张冶来,令他到附近打探下,这是什么地方,看能否找到落脚之处。

  侍卫拿了干粮来递给韦臻,韦臻转交给莫愁,自己却毫无胃口进食。莫愁吃饱喝足,见韦臻皱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便问:“主子什么事又不开心了?连东西都不吃?”

  韦臻没好气地道:“你少来明知故问,虎落平阳,该你幸灾乐祸了!”

 莫愁委屈地道:“我怎么敢?哪句话惹主子不悦就是皮肉受苦。不过,主子也不要难过,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主子忍耐几天,等回了宫再抖威风,这些天冒犯主子的人的末日就到了。”

  韦臻摇头道:“惩治这些人倒是其次,但我不出来看一次,还以为这外面真是天下太平,没想到竟是这样乌烟瘴气,黑白颠倒。这欺上瞒下的风气才是该好好治一治。”


  莫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种风气,主子早就该知道了啊!”

  韦臻不禁反问:“早就该知道?”

  “对啊!”莫愁点点头,“主子地处万人之上,一言一行都是万民表率,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莫愁冲口而出,见韦臻黑着脸,忙改口道,“不对,是上行下效,上面什么样,下面就什么样,主子怎么会不知道?”

  韦臻知道她又绕着弯子骂自己,冷哼了一声,打又打不服,吓又吓不住,除了朝她吹胡子瞪眼,几乎没什么办法。韦臻转过头去,过了一阵,忽问:“就你看来,我和那些土匪恶霸的区别只是我占的地盘更大,手下的人更多?”

  “害的人也更多,”莫愁小小声接口,韦臻狠狠捉住她手腕,几乎要拧出血来,莫愁忙道,“主子自己认为呢?”

  她这样一反问,倒让韦臻陷入了沉默,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敢当面骂他的也就莫愁一人而已,即使自己极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勒索战败的越西国年年进贡,先奸后杀?这话虽太直接,但实际上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下的女子有多少了?自己很少回头去想,甚至记不清那些死了的女子的容颜和姓名,但此时那些惨死的面容一张张仿佛正浮现在面前,极模糊,却又极真实。韦臻不由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刘全父女,珍珍正乖巧地为父亲拭汗打扇,察觉韦臻在看自己,回头嫣然一笑,单纯的眼神中尽是崇拜感激。韦臻心头一动,如果自己不救她,她的遭遇怕也和那些进贡的越西国女子相似……又回望莫愁一眼,她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就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将珍珍和死去的那些女子都视为同样的受害人了……韦臻低声开口道:“莫愁,就算我是个暴君,可每件事都有它的前因后果。”

  他不象平素那般凶神恶煞地厉声斥责,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无奈,甚至有些伤感,莫愁不由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前因后果?”

  韦臻看向远方,眼神迷蒙:“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说吧……不过,幸好和你出来了这趟……”

  正在这时,张冶骑马回来了,跳下马禀道:“主子,往南两三里有一座清河山庄,卑职问了,可以让我们留宿。”

  “好!那你在前面带路吧!”韦臻打起精神道。

  很快一行人到了清河山庄,从外面看,庄园坐落在一座小山脚下,占地面积不小,门外还有一条河流,但已干涸见底,连河边的杨柳都已干枯发黄。张冶上前敲门,不久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白净面皮,八字胡须。韦臻走近拱手行礼,道:“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因遇到劫匪,遗失了货物和马车,又迷了路,路过贵庄,能否暂且在此叨扰一晚?”使个眼色,张冶摸出一张银票递给那管家。管家让到一边,请韦臻等进去,到厅上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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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拒捕



  韦臻跳下车来,道:“你们要捉谁?”
  为首的捕头仔细地上下打量了韦臻一阵,面色一沉,道:“捉的就是你!唆使随从殴伤良民,快随我去见官!”

  韦臻怒极反笑:“良民?强抢民女、恃众行凶的良民?这县衙是薛贵开的么?”

  捕头喝道:“休得罗嗦,给我拿下!”一挥手,众衙役便要上来抓人。
  韦臻是什么人?虽恼怒官府黑白颠倒,但岂能随这些人去见官。转身径直上了车,侍卫已在张冶的指挥下分为两部分,张冶带几人留下殿后,其余侍卫仍护送韦臻出城。刚到城门,又有一队衙役赶来,喝道:“速速关门,捉拿逃犯!”马车刚快马加鞭冲过护城河,吊桥便即拉起。跑了两三里,从另一边出城的张冶等也赶来汇合,禀道:“后面的人已骑马追来,主子怕不能再坐车了。”

  随从将马牵过来,韦臻抱着莫愁上了马,双腿一夹,跨下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侍卫也拉了刘全父女上了马,那几辆马车连同车上装的绸缎古玩等货物都只好弃之不顾。奔了一段,莫愁回头,远远地望见追兵果然被那几辆马车吸引住了,下了马上车翻检,不再追赶。莫愁嘻嘻一笑,韦臻敲了她一下,“这什么时候,你还笑!”

  莫愁道:“以前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道有钱也能使狗回头,只可惜了主子那些宝贝成了肉包子打狗。”

  众人狂奔了两三个时辰,离开赵县已有百许里,估计后面再不会追来,奔入一处山林,韦臻令停下来休息一会。等下了马靠在路边的树下坐了,才发现随从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刘全父女更是面色发白,惊魂不定。韦臻顾不得去想如何收拾薛贵等人,那赵县捉不住人,肯定会通知沿途郡县搜查追捕,这样子怕是不能再去集镇城市投宿客栈旅店了。自己贵为天子,今日却被属下的官吏追得四处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

  韦臻只得苦笑,但这么多人又该往何处去?总不能日日在野外餐风露宿。叹一口气,若不是自己仅仅是微服私访,过几日就得回宫,怕也得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了。唤过张冶来,令他到附近打探下,这是什么地方,看能否找到落脚之处。

  侍卫拿了干粮来递给韦臻,韦臻转交给莫愁,自己却毫无胃口进食。莫愁吃饱喝足,见韦臻皱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便问:“主子什么事又不开心了?连东西都不吃?”

  韦臻没好气地道:“你少来明知故问,虎落平阳,该你幸灾乐祸了!”

 莫愁委屈地道:“我怎么敢?哪句话惹主子不悦就是皮肉受苦。不过,主子也不要难过,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主子忍耐几天,等回了宫再抖威风,这些天冒犯主子的人的末日就到了。”

  韦臻摇头道:“惩治这些人倒是其次,但我不出来看一次,还以为这外面真是天下太平,没想到竟是这样乌烟瘴气,黑白颠倒。这欺上瞒下的风气才是该好好治一治。”


  莫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种风气,主子早就该知道了啊!”

  韦臻不禁反问:“早就该知道?”

  “对啊!”莫愁点点头,“主子地处万人之上,一言一行都是万民表率,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莫愁冲口而出,见韦臻黑着脸,忙改口道,“不对,是上行下效,上面什么样,下面就什么样,主子怎么会不知道?”

  韦臻知道她又绕着弯子骂自己,冷哼了一声,打又打不服,吓又吓不住,除了朝她吹胡子瞪眼,几乎没什么办法。韦臻转过头去,过了一阵,忽问:“就你看来,我和那些土匪恶霸的区别只是我占的地盘更大,手下的人更多?”

  “害的人也更多,”莫愁小小声接口,韦臻狠狠捉住她手腕,几乎要拧出血来,莫愁忙道,“主子自己认为呢?”

  她这样一反问,倒让韦臻陷入了沉默,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敢当面骂他的也就莫愁一人而已,即使自己极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勒索战败的越西国年年进贡,先奸后杀?这话虽太直接,但实际上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下的女子有多少了?自己很少回头去想,甚至记不清那些死了的女子的容颜和姓名,但此时那些惨死的面容一张张仿佛正浮现在面前,极模糊,却又极真实。韦臻不由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刘全父女,珍珍正乖巧地为父亲拭汗打扇,察觉韦臻在看自己,回头嫣然一笑,单纯的眼神中尽是崇拜感激。韦臻心头一动,如果自己不救她,她的遭遇怕也和那些进贡的越西国女子相似……又回望莫愁一眼,她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就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将珍珍和死去的那些女子都视为同样的受害人了……韦臻低声开口道:“莫愁,就算我是个暴君,可每件事都有它的前因后果。”

  他不象平素那般凶神恶煞地厉声斥责,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无奈,甚至有些伤感,莫愁不由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前因后果?”

  韦臻看向远方,眼神迷蒙:“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说吧……不过,幸好和你出来了这趟……”

  正在这时,张冶骑马回来了,跳下马禀道:“主子,往南两三里有一座清河山庄,卑职问了,可以让我们留宿。”

  “好!那你在前面带路吧!”韦臻打起精神道。

  很快一行人到了清河山庄,从外面看,庄园坐落在一座小山脚下,占地面积不小,门外还有一条河流,但已干涸见底,连河边的杨柳都已干枯发黄。张冶上前敲门,不久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白净面皮,八字胡须。韦臻走近拱手行礼,道:“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因遇到劫匪,遗失了货物和马车,又迷了路,路过贵庄,能否暂且在此叨扰一晚?”使个眼色,张冶摸出一张银票递给那管家。管家让到一边,请韦臻等进去,到厅上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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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驯霸



  韦臻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看了她一会,下令道:“跪下!”莫愁一言不发地跪下。
  韦臻罚她跪了,自己和衣上了床,吹了蜡烛,却翻来覆去想着莫愁的话,“我也是被人抢来的呢!”,“天下最大的恶霸也当不了我家主子一根脚趾头!”……韦臻这些年来,从未想过自己要当什么好人,也不认为曾做错了事,但想到莫愁的这些话,还有今晚遇到的可怜的父女二人,竟有隐隐地不安……难道自己的报复过分了?

  打四更时,韦臻听床下轻轻的呼吸声,就着窗外透进的冷清月光低头一看,果然莫愁已蜷在地上睡熟了。此时韦臻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见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韦臻不由微微叹气,下去将她抱到床上。凝望着她睡梦中楚楚动人的美丽容颜,韦臻的手指轻抚过那道道血痕,心里竟似有千头万绪,又怜又恨,乱成一团。

  忽然窗上又传来三声短促的叩击,韦臻忙放下帐子,打开窗,张冶跳窗而入,韦臻稳定心神,问道:“今夜情形如何?可有拿到赃物?”

  张冶低声道:“今夜果然又有人去找那贾仁,送了一张银票,具体多少数额卑职不知。另外,昨夜送的金佛被他锁在一只箱子中,估计历次所受贿赂的财宝都在那里。我怕此时强行盗取会惹他生疑,不如等其余证据到手后再将赃物一网打尽。卑职今天还看到县衙外贴了告示,表彰巡山马队又抓获了一批盗贼。”

  原来百余名盗贼就是这样抓住的?韦臻无声地冷笑一下,道:“也好,你考虑得甚为周到。不如这样,你就留在荣县,看这案子究竟会如何收场,暂不用随我南下。另外,查一下这赵县的薛家庄庄主薛贵是什么来历,查明以后,再到南闵来找我。”

  张冶忙应了,道:“主子,那我是不是现在就回荣县去?”

  韦臻道:“不忙,那荣县往来人员稀少,你频繁来去,怕惹人生疑,还得乔装改扮下才好。”

  张冶想了想道:“我听说侍卫中的陈双擅长乔装之术,卑职这就去找他,主子路上若用得着,也不要忘了他。”

  韦臻点点头。

  说话间天色已微明,张冶正要告退,忽听到楼下大堂一阵喧哗,似从门外冲进来许多人,接着有人高声呼喝:“那姓刘的老不死把他女儿藏在了哪里?给我搜!”店家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但无济于事,很快听见楼梯咚咚直响,有人冲了上来。韦臻料到是什么薛庄主一伙找来了,对张冶使了个眼色。张冶立即出门去,这时韦臻的随从都已被惊醒,纷纷出来,拦住来人去路。

  外面吵翻了天,莫愁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也醒了过来,茫然的眼神显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躺在了床上。韦臻没工夫和她多说,只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许出来!”听外面传来打斗之声,韦臻打开门,站在楼道上,见对方约有二三十人,个个拿着木棒短刀,但哪里是大内侍卫的对手?连续不断地被掷下楼去,一时间客栈大堂内桌椅板凳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

  韦臻问道:“谁是那薛贵?”一名三十来岁穿着红色锦袍的男子正躺在楼下大堂地上呻吟惨叫,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想是摔断了腿,听韦臻在问,红衣男子翻了翻白眼,道:“你爷爷我……”他半句话未完,楼上已飞下两道人影,噼里啪啦掴了薛贵十来个耳光,红衣男子整个面颊一道青一道紫,肿了有一寸多高,眼睛肿得睁不开,活象一只过年腌的大猪头,嘴角也流出血来。两名侍卫将他拖起来,面向韦臻。“呸!”薛贵吐出一口血水,夹着两粒碎牙。韦臻沉声道:“薛贵,今日先饶了你的狗命!以后你再敢胡作非为,鱼肉乡里,强抢民女,小心你的脑袋!滚!”

  侍卫得令,将薛贵往门外一扔,其余随从见势不好,纷纷连滚带爬地跟着主子离开。店家见外面平静了,才战战兢兢地过来收拾被打坏的桌椅板凳,更不敢抬头望韦臻一眼。韦臻令张冶拿出银票来赔了店家。这时刘全父女也已出来,再次磕谢韦臻,刘全道:“刚才恩公教训那恶人,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恩公赶快走吧,留在这里怕那薛贵又生事端。”

  韦臻亦知道这里不宜久留,即令收拾起程。想起昨夜刘全欲托付女儿一事,还未曾给他答复,便问:“你们呢?有何打算?”

  刘全听韦臻的语气,已知他不愿留下珍珍,其实也不欲与女儿分离,答道:“恩公不用管我们,我们父女能逃得过这一劫,是命,逃不过,也是命。”

  韦臻本打算给他们一笔钱,再派两名侍卫护送到安全之处,但回想来的路上沿途都有盗贼,再往南下又是旱灾饥荒,就算能把他们送到京城,大约也不乏恶少歹徒,天下之大,这父女俩孤苦伶仃,竟无处可去!韦臻自十八岁即位,至今已有八年,虽然不能自比古来的盛世明君,但也未想到治下会混乱如此!微服出宫不过几日,日日都让他震惊。这时竟有些茫然,就算所有的错都在臣下,但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

  刘全见韦臻沉吟不语,以为是自己让他为难,忙道:“多谢恩公屡次援手,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只有日日为恩公祈福,愿恩公一生平安!小人这就别过了!”拉着珍珍便要往外走。

  “等等,”韦臻叫住二人,“我们也正要出城南下,不如你们先和我一起走吧!”

  顾不得用早饭,韦臻一行上了马车,韦臻仍是与莫愁同车,刘全父子另安排了一辆。马车刚出了客栈的院们,忽然街那头跑来一群衙役,手中持着铁镣木棒,高叫着:“休得放跑了人犯!”衙役冲到面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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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激将



  韦臻本已走了几步,听这话回头问道:“那庄主是什么人?竟有这样大的势力?”
  刘全道:“恩公是外地人自然不知道,这薛庄主多年来横行乡里,势力很大,就连官府也惹不起,谁要是得罪了他,如果不逃走,定会被逼得家破人亡。”

  韦臻沉吟一下,道:“既然这样,不如你父女二人先随我回客栈去,我有些话要问你们,明日我再派人送你们出城。”

  一行人赶到宵禁之前进了城,回到客栈,韦臻先让刘全父女吃了点东西,休息片刻后将他们叫进屋里,道:“你不要害怕,把那薛庄主的事仔细讲来听听。”刘全便一五一十地详细讲来,原来这薛庄主名叫薛贵,自己建了一座庄园,养了许多家丁打手,以收租和放高利贷盘剥乡里,特别是这人贪好女色,方圆数十里内谁家的女孩儿长得好些,若被他看见了,都难以幸免,前后已抢了十来名年轻美貌的女子。他说到这里,莫愁时不时地瞄韦臻一眼,韦臻只觉那目光里象是带了刺,刺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韦臻听完,纳闷道:“他一个恶霸竟能只手遮天?怎么这些苦主不到官府报官?也无人来管?”

  刘全摇头叹道:“别说报官,官府不帮他已是谢天谢地!听说他在京城里有大靠山,才敢这样为非作歹。”

  “哦?”韦臻集中了注意力,“京城的靠山?什么靠山?”

  韦臻忽见莫愁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那表情显然是说:“靠山不就是你么?”韦臻恼怒之余,脸颊竟有些发烫。半天没听到刘全的回答,韦臻又追问了一遍。刘全吞吞吐吐地道:“不是小人不说,是怕说了给恩公惹祸上身。”

  韦臻傲然地轻笑了一下,莫愁却怂恿道:“说吧,你怕什么?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天下最大的恶霸也当不了他的一根脚趾头!”韦臻气得七窍冒烟,又不能发作,只狠狠地瞪她。

  刘全也看出两人之间情况不对,这两人不象夫妻更不象主仆,再联想莫愁说的话,更增疑惑,但他明白这种事情还是少问为妙,见韦臻逼问得急,只得道:“薛贵据说是当今镇国公的远房亲戚,但具体什么关系小的也不清楚。”

  “哦,”韦臻道,镇国公薛龙铎是当年征伐越西国的头号功臣,被封为一等镇国公,这几年难免有些居功自傲,朝中多有微词,如今连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都能如此放纵,看来非得管管了!韦臻沉思不语,脸色愈发难看。

  刘全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恩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去惹他,只是苦了这附近的百姓。”刘全转头看了女儿一阵,悲哀地道:“虽然恩公帮助我们逃过一劫,但明天我们也不知道能上哪里,没有钱,也没有可去的地方……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年老多病,不行了就黄土一抔埋了了事,只是苦了小女……”

  他未说完,珍珍忙掩住他的口:“爹爹!”

  刘全抱着女儿,涕泪交流:“珍珍,爹爹对不起你啊!没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忽然拉着珍珍,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恩公,小人再求你一件事!恩公若能答应,小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什么事?起来说吧!”韦臻有点心不在焉地道。

  刘全却不起来,拉着珍珍的手,伏在韦臻面前道:“恩公,小人只放心不下珍珍,我看恩公是个面善之人,能否收留小女,让她有口饭吃就行。小女虽然丑陋,但做事倒还勤快,恩公家里是否需要丫鬟……”他话没说完,莫愁已扑哧笑出声来,刘全面红过耳,尴尬地停下。

  韦臻也不料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才仔细地去端详了珍珍,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倒还机灵,若是带回宫中当个宫女或是低级嫔御,也不是不可,何况这一路上没带人服侍,多有不便。韦臻动了留下她的心思,却见莫愁笑得不怀好意,“你笑什么?”

  莫愁笑着对刘全道:“老人家,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样糊涂?真要卖女儿也得擦亮眼睛,选好人家再卖,不要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等跳进了火坑,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韦臻勃然怒道:“你给我滚出去!”莫愁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韦臻又道:“滚回来!”

  莫愁仍是乖乖地回来站好,韦臻对刘全道:“今日天晚了,明日再说吧!你先带你女儿在隔壁去休息。”隔壁便是莫愁的房间,莫愁诧异地看着韦臻,韦臻道:“今晚你就在这里待着!”

  韦臻让随从带刘全父女去歇息,屋里只剩了他和莫愁两人,听外面已打过了三更,韦臻冷冷地道:“今晚你别睡了,到墙角去站着,好好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话?”

  莫愁翘了翘小嘴,想要分辨,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地站到墙角去了,背朝着韦臻。韦臻坐在案前,也气呼呼地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听莫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又一个,再一个……韦臻怒道:“叫你站就站好,哈欠连天的,成什么体统?”莫愁站直了身子,没一会,想是腿麻了,不住地换着腿轻轻跺脚。“过来!”韦臻喝道,找出前日令人买的那把戒尺,用力敲了敲桌子。莫愁转身走近,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想好了么?”韦臻问。

  “我不过就说了几句实话。”莫愁语气颇为不满。

  “实话?实话就是拿我和那些强盗恶霸相提并论?”韦臻道。

  “当然没有,主子您怎能和他们比?他们顶了天就百八十人,再作恶多端,害死的人也有数,主子您一出动可就是几十万军队……”

  “啪!”莫愁还未说完,脸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韦臻怒不可遏,几乎说不出话来。莫愁羊脂白玉般的面颊登时高高肿起,透出几道血痕,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倔强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韦臻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看了她一会,下令道:“跪下!”莫愁依言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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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救美



  等莫愁洗地舒舒服服地出来,一轮弯弯的新月已爬上了林稍,韦臻沐浴完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看见莫愁,头上松松地系了根发带,长发曳地,银色的清辉洒满她身上,美得恍如月下仙子。韦臻一时忘了呼吸,直到莫愁走到他面前,叫了声主子,才回过神来,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怎么这么久?”
  莫愁歉然道:“一时玩得高兴,让主子久等了。”

  韦臻看了她一眼,道:“把头发挽起来,帽子带上。”见莫愁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无奈又道,“算了,先披着吧,真想找个口袋把你装起来。”说完自己倒也笑了。

  好在时辰已晚,山谷中寂无行人,更无人注意他们。一路上韦臻都握着莫愁的手,不时去看她,但不说话。莫愁只觉心跳加速,面颊也有些发热,他这样古怪地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已发现了什么异样?

  侍卫们在两人身后十来步远跟着,山谷外有一个小村庄,一行人正打村外经过,忽听到村里传来一名年轻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呼救声:“救命啦!救命啦!”夹杂着几名男子粗鲁的呵斥。韦臻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

  很快,村子里冲了几个人出来,却是四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劫持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嘴里似乎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她拼命地想挣扎,但在那几名壮汉手中只如一只瘦弱的小猫在无助地扑腾。那几人到了村头,翻身上马,将那女子抱上马去,横放在马前,马鞭一挥,正要离开,村子里却又奔出一位五旬上下的老者,衣衫褴褛,满面皱纹,踉踉跄跄地赶到马前,双手扯住那缰绳,老泪横纵地哀求道:“大爷,行行好,放了珍珍吧!你们把我女儿带走了,不是要我老头子的命吗?”

  马上那人不耐烦地挥了一鞭,打在那老者的手上,那老者手腕登时浮起一道血痕,兀自不肯松手。“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你欠债不还,拿你女儿抵债,你还想赖么?”

  韦臻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鞭梢,往下一带,马上那人只觉突然一股大力,望前一扑,竟从马上倒栽了下来!那马受了惊,欲要狂奔,韦臻劈空一掌,那马软软地倒了下去。马上伏着的年轻女子尚未跌落,已被韦臻接住,取出塞在那女子口中的破布,将她放在地上。

  这时侍卫皆已过来,轻松将四人制住。那老者和女孩惊魂方定,知道是遇见了高人,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韦臻厉声问那为首的壮汉:“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强抢民女!是谁人主使的?”

  那人梗着脖子,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什么叫做抢?你怎不先去问他们?欠了我家主子二十两银子,三年都未归还,主子要纳他女儿为妾,这银子就当聘礼了。给了一个月的期限,让他自己把女儿送到庄上去,他磨磨蹭蹭地不肯。今日主子客人也请了,酒席也摆了,从早到晚,单等她女儿过去拜堂,迟迟不见,才派我们来找人的。”

  “二十两银子就想买人家女儿?”韦臻怒道,转头对老者父女道:“起来说话吧!你叫什么名字?”两人搀扶着站起身来,一旁的莫愁拿出一方手巾替珍珍拭泪。

  老者道:“小老儿名叫刘全,这是小女珍珍。前年因年成不好,我借了薛家庄庄主五两银子,利滚利的高利贷,实在无力归还,到现在已经成了二十两。小老儿早年丧妻,膝下止有这一个女孩儿,未满十六,他要强纳小女,小老儿怎么活啊!”

  旁边珍珍已哭得泣不成声,虽然双目红肿,仍看得出肤色白皙,容颜秀丽。听了刘全的话,未等韦臻开口,莫愁忽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是你欠了人家钱,契约上写明了,他要你女儿也是天经地义,嫁过去做妾没什么不好,你赶快把你女儿送过去吧!”韦臻听她竟然这样说,不由大是诧异,纳闷地看着她。

  “不!我不去!”珍珍哭得益发伤心,拽住莫愁的衣袖,如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去……姐姐救我!”

  莫愁甩开她的手,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我和你一样,也是被人抢了的呢,遇到这种事,别想着有人能救你……”她这话一出,旁人皆吃了一惊,韦臻鹰隼般的目光已射了过来,莫愁暂且住了口。

  刘全这才注意到莫愁,见她打扮虽然不伦不类,但气质容貌,超凡脱俗,绝非一般女子,忙作揖道:“小姐你有所不知,若能为女儿找个好人家我当然愿意,但这薛庄主在我们这里可是一霸,每年他都以这样的手段娶几房小妾,娶了以后,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就扔在一边不闻不问,有的还被他卖到窑子里去……”

  “还算好啦!这薛庄主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莫愁不以为意地打断他道,“不闻不问总比先奸后杀好吧!”莫愁不理会韦臻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继续道,“生死由命,我劝你凡事还是认命好了,你要是真不愿意,别在这里哭天抹地的,干脆找根绳子上吊好了……”刘全父女听得目瞪口呆,莫愁转头拉了拉韦臻,“主子,我们走吧!”

  “莫愁!”韦臻忍无可忍地喝了一声,转头对刘全道,“不要听她胡说,我给你二十两银子把债还了就是。”自那日酒楼事后,韦臻随身都带着银子,这会拿了一锭出来,掷给为首的壮汉,“你拿这银子去见你家主子,若以后敢再来惹事,打断你的狗腿!”

  那汉子接了银子,看看韦臻,又看看刘全,知道今夜讨不了好去,和另外三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回身上马走了。韦臻见他们走远,对刘全道:“好了,你快带你女儿回家吧!”

  刘全拉着珍珍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却道:“小老儿今夜就得带着女儿逃走,不然那薛庄主定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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