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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梨

有乡人货梨于市,颇甘芳,价腾贵。有道士破巾絮衣,丐于车前。乡人咄之,亦不去;
乡人怒,加以叱骂。道士曰:“一车数百颗,老衲止丐其一,于居士亦无大损,何怒为?”
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乡人执不肯。肆中佣保者,见喋聒不堪,遂出钱市一枚,付道士。
道士拜谢,谓众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请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
自食?”曰:“我需持此核作种。”于是掬梨大啖。且尽,把核于手,解肩上【左钅,右
搀右半部】,坎地深数寸,纳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汤沃灌。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左
氵,右上宀下番】,道士接浸坎处。万目攒视,见有勾萌出,渐大;俄成树,枝叶扶苏;
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顷刻向尽。已,乃以【左
钅,右搀右半部】伐树,丁丁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

初,道士作法时,乡人亦杂立众中,引领注目,竟忘其业。道士既去,始顾车中,则
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亻表】散,皆己物也。又细视车上一靶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
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木,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异史氏曰:“乡人【忄贵】【同上字】,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
中称素封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
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
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尔乡人,又何足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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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
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
“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道,遂留观中。
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
有归志。

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
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
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洒何能遍给?道各觅盎盂,竞饮先【酉爵】,
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
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
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
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
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
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然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
肴核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
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今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心情,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持,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
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
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
“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
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令自咒毕,呼曰:
“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
道骤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
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之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
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知
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
喜【疒火】毒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诒之曰:‘执此
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
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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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僧

长清僧,道行高洁。年八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矣。僧不自
知死,魂飘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堕毙。魂适相值,
翕然而合,遂渐苏。厮仆还问之。张目曰:“胡至此!”众扶归。入门,则粉白黛绿者,
纷集顾问。大骇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为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
闭目不复有言。饷以脱粟则食,酒肉则拒。夜独宿,不受妻妾奉。

数日后,忽思少步。众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诸仆纷来,钱簿谷籍,杂请会计。公
子托以病倦,悉卸绝之。惟问:“山东长清县,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
无聊赖,欲往游瞩,宜即治任。”众谓新瘳,未应远涉。不听,翼日遂发。抵长清,视风
物如昨。无烦问途,竟至兰若。弟子数人见贵客至,伏谒甚恭。乃问:“老僧焉往?”答
云:“吾师曩已物化。”问墓所。群导以往,则三尺孤坟,荒草犹未合也。众僧不知何意。
既而戒马欲归,嘱曰:“汝师戒行之僧,所遗手泽,宜恪守,勿俾损坏。”众唯唯。乃行。
既归,灰心木坐,了不勾当家务。

居数月,出门自遁,直抵旧寺,谓弟子:“我即汝师。”众疑其谬,相视而笑。乃述
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为,悉符。众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后公子家屡以舆马来,
哀请之,略不顾瞻。又年余,夫人遣纪纲至,多所馈遗。金帛皆却之,惟受布袍一袭而已。
友人或至其乡,敬造之。见其人默然诚笃;年仅而立,而辄道其八十余年事。

异史氏曰:“人死则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余于僧,不异之乎其再生,
而异之乎其入纷华靡丽之乡,而能绝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闪,而兰麝熏心,有求死而不
得者矣,况僧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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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人

东郡某甲,以弄蛇为业。尝蓄驯蛇二,皆青色: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二青额
有赤点,尤灵驯,盘旋无不如意。蛇人爱之,异于他蛇。期年,大青死,思补其缺,未暇
遑也。一夜,寄宿山寺。既明,启笥,二青亦渺。蛇人怅恨欲死。冥搜亟呼,迄无影兆。
然每值丰林茂草,辄纵之去,俾得自适,寻复返;以此故,冀其自至。坐伺之,日既高,
亦已绝望,怏怏遂行。出门数武,闻丛薪错楚中,【上穴下悉】【同上字】作响。停趾愕
顾,则二青来也。大喜,如获拱璧。息肩路隅,蛇亦顿止。视其后,小蛇从焉。抚之曰:
“我以汝为逝矣。小侣而所荐耶?”出饵饲之,兼饲小蛇。小蛇虽不去,然瑟缩不敢食。
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蛇人又饲之,乃食。食已,随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
旋折辄中规矩,与二青无少异,因名之小青。炫技四方,获利无算。

大抵蛇人之弄蛇也,止以二尺为率;大则过重,辄便更易。──缘二青驯,故未遽弃。
又二三年,长三尺余,卧则笥为之满,遂决去之。一日,至淄邑东山间,饲以美饵,祝而
纵之。既去,顷之复来,蜿蜒笥外。蛇人挥曰:“去之!世无百年不散之筵。从此隐身大
谷,必且为神龙,笥中何可以久居也?”蛇乃去。蛇人目送之。已而复返,挥之不去,以
道触笥。小青在中,亦震震而动。蛇人悟曰:“得毋欲别小青也?”乃发笥。小青径出,
因与交首吐舌,假相告语。已而委蛇并去。方意小青不返,俄而踽踽独来,竟入笥卧。由
此随在物色,迄无佳者。而小青亦渐大,不可弄。后得一头,亦颇驯,然终不如小青良。
而小青粗于儿臂矣。先是,二青在山中,樵人多见之。又数年,长数尺,围如碗;渐出逐
人,因而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一日,蛇人经其处,蛇暴出如风。蛇人大怖而奔。蛇逐
益急,回顾已将及矣。而视其首,朱点俨然,始悟为二青。下担呼曰:“二青,二青!”
蛇顿止。昂首久之,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觉其意殊不恶,但躯巨重,不胜其绕;仆地
呼祷,乃释之。又以首触笥。蛇人悟其意,开笥出小青。二蛇相见,交缠如饴糖状,久之
始开。蛇人乃祝小青:“我久欲与汝别,今有伴矣。”谓二青曰:“原君引之来,可还引
之去。更嘱一言:深山不乏食饮,勿扰行人,以犯天谴。”二蛇垂头,似相领受。遽起,
大者前,小者后,过处林木为之中分。蛇人伫立望之,不见乃去。自此行人如常,不知其
何往也。

异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然而
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辄思下进复投石焉;又不然,则药石相投,悍
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亦羞此蛇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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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蟒

胡田村胡姓者,兄弟采樵,深入幽谷。遇巨蟒,兄在前,为所吞;弟初骇欲奔,见兄
被噬,遂奋怒出樵斧,斫蛇首。首伤而吞不已。然头虽已没,幸肩际不能下。弟急极无计,
乃两手持兄足,力与蟒争,竟曳兄出。蟒亦负痛去。视兄,则鼻耳俱化,奄将气尽。肩负
以行,途中凡十余息,始至家。医养半年,方愈。至今面目皆瘢痕,鼻耳惟孔存焉。噫!
农人中,乃有弟弟如此者哉!或言:“蟒不为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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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蟒

胡田村胡姓者,兄弟采樵,深入幽谷。遇巨蟒,兄在前,为所吞;弟初骇欲奔,见兄
被噬,遂奋怒出樵斧,斫蛇首。首伤而吞不已。然头虽已没,幸肩际不能下。弟急极无计,
乃两手持兄足,力与蟒争,竟曳兄出。蟒亦负痛去。视兄,则鼻耳俱化,奄将气尽。肩负
以行,途中凡十余息,始至家。医养半年,方愈。至今面目皆瘢痕,鼻耳惟孔存焉。噫!
农人中,乃有弟弟如此者哉!或言:“蟒不为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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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奸

青州贾某,客于外,恒经岁不归。家畜一白犬,妻引与交,犬习为常。一日,夫至,
与妻共卧。犬突入,登榻,啮贾人竟死。后里舍稍闻之,共为不平,鸣于官。官械妇,妇
不肯伏,收之。命缚犬来,始取妇出。犬忽见妇,直前碎衣作交状。妇始无词。使两役解
部院,一解人而一解犬。有欲观其合者,共敛钱赂役,役乃牵聚令交。所止处,观者常数
百人,役以此网利焉。后人犬俱寸磔以死。呜呼!天地之大,真无所不有矣。然人面而兽
交者,独一妇也乎哉?

异史氏为之判曰:“会于濮上,古所交讥;约于桑中,人且不齿。乃某者,不堪雌守
之苦,浪思苟合之欢。夜叉伏订,竟是家中牝兽;捷卿入窦,遂为被底情郎。云雨台前,
乱摇续貂之尾;温柔乡里,频款曳象之腰。锐锥处于皮囊,一纵股而脱颖;留情结于镞项,
甫饮羽而生根。忽思异类之交,真属匪夷之想。【尤彡】吠奸而为奸,妒残凶杀,律难治
以萧曹;人非兽而实兽,奸秽淫腥,肉不食于豺虎。呜呼!人奸杀,则拟女以剐;至于狗
奸杀,阳世遂无其刑。人不良,则罚人作犬;至于犬不良,阴曹应穷于法。宜支解以追魂
魄,请押赴以问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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雹神

王公筠苍,莅任楚中。拟登龙虎山谒天师。及湖,甫登舟,即有一人驾小艇来,使舟
中人为通。公见之,貌修伟。怀中出天师刺,曰:“闻驺从将临,先遣负弩。”公讶其预
知,益神之,诚意而往。天师治具相款。其服役者,衣冠须鬣,多不类常人。前使者亦侍
其侧。少间,向天师细语。天师谓公曰:“此先生同乡,不之识耶?”公问之。曰:“此
即世所传雹神李左车也。”公愕然改容。天师曰:“适言奉旨雨雹,故告辞耳。”公问:
“何处?”曰:“章丘。”公以接壤关切,离席乞免。天师曰:“此上帝玉敕,雹有额数,
何能相徇?”公哀不已。天师垂思良久,乃顾而嘱曰:“其多降山谷,勿伤禾稼可也。”
又嘱:“贵客在坐,文去勿武。”神出,至庭中,忽足下生烟,氤氲匝地。俄延逾刻,极
力腾起,才高于庭树;又起,高于楼阁。霹雳一声,向北飞去,屋宇震动,筵器摆簸。公
骇曰:“去乃作雷霆耶!”天师曰:“适戒之,所以迟迟;不然,平地一声,便逝去矣。”
公别归,志其月日,遣人问章丘。是日果大雨雹,沟渠皆满,而田中仅数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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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艹下收,音qiao2】中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家功。秋间荞熟,刈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佣人,乘月
辇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
心疑暴客。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上髟,下宁】须,去身已近。大怖,不遑
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
且戒忽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
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弓弩以俟之。翼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
竟不复来。麦既登仓,禾【上艹下黠】杂【里鳏右半部,外辶,音ta4】,翁命收积为垛,
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
【齿乞】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
知其何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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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艹下收,音qiao2】中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家功。秋间荞熟,刈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佣人,乘月
辇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
心疑暴客。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上髟,下宁】须,去身已近。大怖,不遑
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
且戒忽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
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弓弩以俟之。翼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
竟不复来。麦既登仓,禾【上艹下黠】杂【里鳏右半部,外辶,音ta4】,翁命收积为垛,
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
【齿乞】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
知其何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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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狐

孙翁者,余姻家清服之伯父也。素有胆。一日,昼卧,仿佛有物登床,遂觉身摇摇如
驾云雾。窃意无乃压狐耶?微窥之,物大如猫,黄毛而碧嘴,自足边来。蠕蠕伏行,如恐
翁寤。逡巡附体:着足足痿,着股股【上而下大】。甫及腹,翁骤起,按而捉之,握其项。
物鸣急莫能脱。翁亟乎夫人,以带絷其腰。乃执带之两端,笑曰:“闻当善化,今注目在
此,看作如何化法。”言次,物忽缩其腹,细如管,几脱去。翁大愕,急力缚之,则又鼓
其腹,粗于碗,坚不可下;力稍懈,又缩之。翁恐其脱,命夫人急杀之。夫人张皇四顾,
不知刀之所在。翁左顾示以处。比回首,则带在手如环然,物已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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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女子搴帘入,以白布裹首,【纟衰】
服麻裙,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
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卧榻。遂伪
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
举其足,足如痿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
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
力【齿乞】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齿乞】益力。但觉血液交颐,
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夫人奔入,
无所见,笑其魇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枕浃席。
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目,口中尚有余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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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女子搴帘入,以白布裹首,【纟衰】
服麻裙,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
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卧榻。遂伪
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
举其足,足如痿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
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
力【齿乞】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齿乞】益力。但觉血液交颐,
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夫人奔入,
无所见,笑其魇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枕浃席。
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目,口中尚有余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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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

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麦秋旋里,经旬始返。启斋门,则案上尘生,
窗间丝满。命仆粪除,至晚始觉清爽可坐。乃拂榻陈卧具,扃扉就枕,月色已满窗矣。辗
转移时,万籁俱寂。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窃谓寺僧失扃。注念间,风声渐近居
庐,俄而房门辟矣。大疑之。思未定,声已入屋;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心始怖。
俄而寝门辟矣。忽视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与梁齐。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目
炎】闪,绕室四顾;张巨口如盆,齿【左疏左半部分,右束】【同前字】然长三寸许;舌
动喉鸣,呵喇之声,响连四壁。公惧极;又念咫尺之地,势无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阴
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声。鬼大怒,伸巨爪攫公。公少缩。鬼攫得衾,
【扌卒】之,忿忿而去。公随衾堕,伏地号呼。家人持火奔集,则门闭如故,排窗入,见
状大骇。扶曳登床,始言其故。共验之,则衾夹于寝门之隙。启扉检照,见有爪痕如箕,
五指着处皆穿。既明,不敢复留,负笈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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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处分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
搭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讶,导与随喜。殿中塑志公像。两壁图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
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
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
偏袒绕视者甚。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回顾,则垂髫儿,冁然竟去。履
即从之。过曲栏,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举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
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
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
促令上鬟。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
视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熏心,乐方
未艾。忽闻吉莫靴铿铿甚厉,缧锁铿然;旋有纷嚣腾辨之声。女惊起,与生窃窥,则见一
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绾锁挈槌,众女环绕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
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贻伊戚。”又同声言:“无。”使者反身鹗顾,
似将搜匿。女大惧,面如死灰,张皇谓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启壁上小扉,猝遁去。

朱伏,不敢少息。俄闻靴声至房内,复出。未几,烦喧渐远,心稍安;然户外辄有往
来语论者。朱【足局】【足脊】既久,觉耳际蝉鸣,目中火出,景状殆不可忍,惟静听以
待女归,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时孟龙潭在殿中,转瞬不见朱,疑以问僧。僧笑曰:“往
听说法去矣。”问:“何处?”曰:“不远。”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朱檀越何久游
不归?”旋见壁间画有朱像,倾耳伫立,若有听察。僧又呼曰:“游侣久待矣。”遂飘忽
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上而下大,音ruan3,通软】。孟大骇,从容问之,盖方伏
榻下,闻扣声如雷,故出房窥听也。共视拈花人,螺髻翘然,不复垂髫矣。朱惊拜老僧,
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朱气结而不扬,孟心骇而无主。即出,
历阶而出。

异史氏曰:“幻由人生,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
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老婆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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