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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选路

第二十二章
选路
在一小丛树木之中,珀林躺在一堆夜里摸黑砍来的雪松枝底下,一直睡到太阳高挂,雪松的针叶刺穿了他仍未干透的衣服,扎在他身上才把他从筋疲力尽的睡梦中弄醒。梦里,他回到了艾蒙村,在鲁罕师傅的锻铁场里工作。他睁开双眼,呆看着眼前交织一片发出甜香的树枝,呆看着穿进来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吃惊地坐起来,身上的树枝被他的动作推到一边,留下几根随机地挂在头上和肩上,使他看起来也像一棵树。艾蒙村从他的脑海里褪去,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如此逼真,一瞬间比他身边的一切都要真实。
他喘着气慌乱地从树枝堆里翻出斧头,双手握紧斧柄,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四周。这是一个寒冷寂静的早晨。周围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如果阿里尼勒的东岸有半兽人,它们要么没有移动,要么离他很远。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放低手中的斧头,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让“砰砰”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围在他身边的常绿灌木丛是他昨晚找到的第一个躲藏所,它长得稀稀拉拉提供不了多少掩护,只要他一站起来就可能被看见。他拔掉头上肩上的树枝,又扫掉留在毯子上的那些,然后,四脚着地爬到灌木丛边,趴着,一边观察河岸,一边挠着身上被针叶刺过的地方。
夜里刀割一般的冷风现在减弱成静静的微风,几乎没法在水面上吹起波纹。阿里尼勒宁静地流淌着,水面平静而空阔。黯者当然无法渡过这么宽、这么深的河水了。对岸看起来只有一片树影,视线之内也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他不知道对此应该作何感受。对岸没有黯者和半兽人当然很好,但是如果能见到艾塞达依、或者守护者,立刻就能消除他的许多担忧,或者,如果能见到他的朋友们,当然就更好了。然而,鲁罕夫人常常说:如果愿望有翅膀,绵羊也会飞。
自从掉下悬崖后,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坐骑,只希望他能自己平安游上岸。反正,比起骑马来,他更习惯于走路,他的靴子很结实,靴底够厚。虽然没有食物,但投石绳还好好地绑在腰间,口袋里也还有设陷阱用的绳子,抓兔子应该很容易。至于生火的道具则放在鞍囊上,所以都丢了,不过雪松木很易燃烧,做把火弓也简单。
一阵微风吹进他的躲藏处,他打了个哆嗦。斗篷被河水冲走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还是湿冷湿冷的。昨晚他太累了,顾不上理会湿衣服,现在睡了一夜后,精神足够了,才觉得身上冰冷。虽然天气不是非常冷,却一点儿也算不上暖和。不过,他还是决定不把衣服挂到树枝上晾干。
他叹着气想,时间是个问题。晾干衣服要花少许时间,抓只兔子,生火烤熟,也要花少许时间。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只好尽量不理会它。时间有更重要的用途,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得先做最重要的,这是他的做事方式。
他的目光随着阿里尼勒的水流移向下游。他游泳的技术比伊文娜要好,如果她也游了过来……不,不能是如果,她游过来以后,上岸的地方一定是在他的下游。他用手指轻轻敲着地面,衡量着,思考着。
一旦下了决定,他立刻捡起斧头,向下游出发。
阿里尼勒的这一边不像西边一样有茂密的森林。如果春天来临,这边会是一片草地,点缀着零散的树木。一些常绿植物和光秃秃的岑树、桤木、橡胶树聚在一起形成较密的树丛。越往下游走,树木越小,树丛越稀。它们组成了仅有的可怜掩护。
他蹲着身从一个树丛后冲到另一个树丛后,又立刻趴下观察河的两岸。守护者说过,这条河对黯者和半兽人来说是个障碍,事实是否如此?万一它们看到自己,也许会克服对深水的恐惧。所以,他在每一个树丛后都首先小心地观察四周,然后才低着身体迅速冲向下一个树丛。
他就这样冲冲停停跑了数里路,然后,突然地,他在冲往一丛柳树的半路上“哈”了一声刹住脚步,盯着地上。乱糟糟的枯草地上,有几处没有长草露出泥土像补丁似的小块,就在他脚下的其中一个补丁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马蹄印,而且,是鲁罕师傅为家马特制以增加力量的双闩印。
他把河对岸可能在搜寻他的眼睛忘得一干二净,在附近转来转去寻找其他痕迹。地上纠结的枯草不容易留下脚印,但是他锐利的眼睛还是找到了它们。这少许痕迹带着他离开河岸,走到一个浓密的树丛前。这个树丛有茂密的羽叶树和雪松,既可以挡风,又可以挡住追猎者的目光,中间还有一棵铁杉,伸展的枝叶覆盖了整个树丛。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推开交织在一起的树枝走了进去,完全顾不上因此造成的噪音。然后,他走进了铁杉底下的一片小小空地,站定。在一簇小小的营火旁,蜷缩着伊文娜,绷着脸,手里抓着一根粗树枝当作棍子,背靠贝拉严阵以待。
“我想,我该先喊一声才对。”他窘迫地耸耸肩。
她扔下棍子,扑上来拥抱他:“我还以为你淹死了。你的衣服还是湿的。来,到火边暖和一下。你丢了马,是不是?”
他任由她把自己推到火边,在火上搓着双手,享受暖意。伊文娜从自己的鞍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得很结实,虽然泡过水,里面的食物还是干的。她从包里拿出面包和芝士递给珀林。你还担心她呢,她做得比你好多了。
“是贝拉带我过来的,”伊文娜轻轻拍着毛发乱蓬蓬的小母马,“她甩掉了半兽人,拖着我游过来。”她顿了顿又说,“珀林,我没有见到其他人。”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遗憾地看着她重新包起食物,把手指上粘着的面包屑舔干净后才说道:“昨晚我只见过你。后来也没再见到半兽人和黯者。就是这样。”
“岚一定会没事的,”伊文娜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他们都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也许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他们随时会找到我们的,茉莱娜必竟是一个艾塞达依。”
“我时刻都记得她的身份,”他回答,“见鬼,我宁愿我能忘记这点。”
“她为我们阻挡半兽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抱怨啊。”伊文娜酸酸地讽刺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没有她也可以逃脱。”他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不安地耸耸肩膀,“虽然,我也认为我们办不到。我一直在想这事。”她挑起了双眉,珀林对于自己每次发表意见时得到的惊讶反应已经习惯。虽然他的意见一点也不比别人的差,但是人们总是记得他想问题很慢。“我们不能呆等兰恩和茉莱娜来找我们。”
“当然可以的,”她插嘴道,“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分开后她会来找我们的。”
他等她说完,才继续道:“先找到我们的有可能会是半兽人。茉莱娜也可能已经死了。他们有可能全都死了。不,伊文娜,我很抱歉,但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也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希望他们现在就走能到这簇火边。但是希望就像你快要淹死时的一截细绳,太细了不足以救命啊。”
伊文娜合上嘴,咬着牙看着他。终于,她说道:“你想沿河而下去白桥镇?如果茉莱娜塞达依在这里找不到我们,白桥镇将会是她寻找的下一个地方。”
“我想是的,”他缓缓说道,“白桥镇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但是黯者可能也知道这点,它们也会去那里找,而这次没有艾塞达依或者守护者来保护我们了。”
“那么,难道你打算逃往别处,就像马特想的那样?躲在某个黯者和半兽人,或者,茉莱娜塞达依没法找到我们的地方?”
“别以为我没有那样想过,”他平静地回答,“但是每次当我们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时候,黯者和半兽人总是能再次找到我们。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哪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安全地躲起来。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们需要茉莱娜。”
“那我就不明白了,珀林,我们去哪里呢?”
他惊讶地眨眨眼。她在等他的回答,等他告诉她该怎么做。他从来没有想过伊文娜会指望他来领队,她从来不乐意按别人的计划行动,也从来不听从别人的指挥。也许只有贤者例外,有时候他觉得她回避这一点。他伸手抹平跟前的土地,清了清喉咙。
“如果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白桥镇,”他用手指在地上戳了两个洞,“那么卡安琅就应该在这里附近。”他在另一边戳下第三个洞。
他停下来,看着地上的三个小洞。他脑海里的整个计划都是基于他记忆中伊文娜父亲的那张老地图。艾’维尔先生说过,那张图不太准确,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像马特和岚那样经常对着它出神。但是伊文娜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见她双手放在膝上看着他。
“卡安琅?”她的声音显得有点晕。
“卡安琅。”他在两个小洞之间划了一条线,“离开这条河,直接走过去。这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在卡安琅等他们吧。”他拍干净双手,等着伊文娜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的计划,但是她肯定会反对。他猜她会夺权——她总是有办法逼迫他按她的主意行动——那也无所谓。
令他意外的是,她却点了头:“中间肯定会有村庄,我们可以问路。”
“我担心的是,”珀林说道,“如果艾塞达依在那里也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光明啊,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担心这种事?如果她没有到卡安琅来又如何?也许她以为我们都死了。也许她会把岚和马特直接带回塔瓦隆。”
“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她能找到我们的,”伊文娜坚定地相信,“如果她能在这里找我们,那么她也能在卡安琅找我们,她会来的。”
珀林缓缓点头:“既然你这么说,好吧。不过,如果我们在卡安琅几天内等不到她,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求见艾梅林殿下。”他做了个深呼吸。两个星期前,你连艾塞达依都没有见过,现在,你却在谈论艾梅林殿下,光明啊!“根据兰恩的说法,从卡安琅有大路通往塔瓦隆。”他看了看伊文娜身边的那个油纸包,又清了清喉咙:“再吃些面包和芝士怎样?”
“这得留着,我们可能要走很久才能到村庄的,”她回答,“除非你设的陷阱比我昨晚设的好运。生火倒是容易的很。”她一边轻轻笑着像开玩笑似的,一边把油纸包塞回鞍囊里。
很明显,她接受他的领导是有限度的。“好吧,”肚子“咕噜”地响着,珀林无奈地站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但你的衣服还是湿的。”她抗议道。
“走着走着就会干了。”他坚决地说道,开始往营火上面踢土。如果由他来领队,那么就由现在开始好了。从河上吹来的风渐渐强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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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娜依当然记得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个女人,比女事会的任何会员都要沉稳,身上的裙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件都要美丽。她喊她作“孩子”,然后突然惊讶地眨眨眼,无缘无故地问道……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兰恩和茉莱娜都看着她,守护者的脸如磐石般毫无表情,艾塞达依则同情而专注。奈娜依摇着头:“不!不,这不可能。如果是那样我会知道。这不过是你的诡计,我不会上当的。”
“你当然不会知道,”茉莱娜语带安抚,“你怎么可能想得到?你长这么大,所听说的都是聆听风语。而且无论如何,如果你承认——即使只是在你内心深处——自己跟唯一之力有任何关系,就相当于向艾蒙村宣布你是一个暗黑之友,或者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艾塞达依。”茉莱娜的脸上露出了想起趣事的笑意,“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言。”她喊道。但是艾塞达依只当没听见。
“大约八到十年前——各人发生的年纪略有不同,但总是在小时候——你很想得到某样东西,这个世界上你最想要的就是它,你需要它。而你也得到它了,就像是你快要淹死在池塘里时突然掉下一根树枝救你一命。你救活了人人都以为没得救的一个朋友,又或者是一只宠物。
“事后你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约一周到十天之后,你才开始遭遇你第一次接触真源的反应。也许是突如其来的高烧和发冷,你不得不躺在床上,若干小时后这些症状又消失了。反应的症状还有很多,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是都不会超过几个小时。也许会感到头疼、麻痹和亢奋的感觉混在一起,你行动愚钝或者轻狂。又或者是一段时间的头昏眼花,你走路磕磕碰碰,发音不准无法流利地说话。你记得吗?”
奈娜依两脚一软,重重地坐倒在地。她记得,却只是摇头。这一定是巧合。要不然就是茉莱娜在艾蒙村打听到了这些。那时候这个艾塞达依问了无数问题,一定是那样的。兰恩伸手来拉她,但是她完全没有看到。
“我继续说吧,”茉莱娜见奈娜依不说话,就说道,“你曾经用唯一之力为珀林或者伊文娜治疗,因此跟他们建立了连结。你可以感觉到被你治好的人。所以,在拜尔隆的时候,虽然牡鹿与雄狮离任何一个你进城的城门都不是最近的,你却直接找到了那里。当时在店里的艾蒙村人只有珀林和伊文娜。你治好的是珀林,还是伊文娜?还是两个都有?”
“伊文娜。”奈娜依喃喃回答。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有时候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知道走近的人是谁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人都是被她几乎不可思议地救活过来的人。她总是知道药物可以发挥超常的作用,总是很有把握地知道农作物会丰收,雨水会提早或者推迟到来。她想当然地认为贤者就应该是那样子的。芭兰夫人一直都对她说,不是所有贤者都能聆听风语,只有最优秀的贤者可以,而她将会最优秀的贤者之一。
“她得了登革热。”她低着头,对着土地说道,“当时,我还是芭兰夫人的徒弟,她要我去照顾伊文娜。我那时还小,不知道贤者已经知道如何为她治疗,只知道登革热看起来很骇人。她全身汗湿,呻吟着,扭动着,我以为她的骨头都要折断了。芭兰夫人跟我说她的高烧过一天、最多两天就会退,我却以为她只是在安慰我。我以为伊文娜要死了。她蹒跚学步的时候我曾经在她妈妈忙不过来时帮忙带过她的。于是我开始哭泣,因为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了。一个小时后,芭兰夫人回来时,伊文娜的高烧已经退去。她很惊讶,但是她对我比对伊文娜更紧张。我想,她是以为我趁她不在时给伊文娜吃了什么药而不敢承认,所以想安慰我,好让我确信自己没有伤害到伊文娜。一个星期后,我倒在芭兰夫人的起居室地上,全身颤抖发着高烧。她把我放到床上用被子裹起来,但是到了晚饭时分我就没事了。”
说完后,奈娜依把脸埋在双手里。这个艾塞达依真是找了个绝佳的例子,她心想,愿光明之火烧死她!我竟然像艾塞达依一样使用唯一之力,我竟然跟艾塞达依一样是一个卑鄙的暗黑之友!
“你真是非常幸运。”茉莱娜说道。奈娜依闻言坐直了身体:“幸运?!”兰恩走开了,似乎她们说的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开始给曼达整理马鞍,连看都不看她们。
“虽然你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触真源,但是你自己学会了控制唯一之力的基本方法。否则,它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同样的,如果你真的成功阻止伊文娜到塔瓦隆去,唯一之力也很可能杀死她。”
“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奈娜依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就像要她再次承认自己也能使用唯一之力,“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伊文娜也能。她不需要到塔瓦隆去,不需要卷入你那些阴谋。”
茉莱娜缓缓摇头:“艾塞达依在积极寻找那些可以接触真源的男人的同时,也同样积极地寻找有这种能力却得不到教导的女孩。这不是为了增加我们的人数——至少,这不是唯一的目的——也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人会乱用唯一之力。如果光明眷顾这些孩子,她们也许能自学到一些原始的控制方法,但这对于保护自己免于重大伤害却远远不够,特别是,她们在没有教导之下完全无法预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接触到真源。当然,她们不会像男人一样发疯然后大肆破坏。我们找她们就是想要挽救她们的生命,挽救那些没能学会如何控制的女孩的生命。”
“我不过是发烧和发冷而已,这些要不了命,”奈娜依坚持道,“而且只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我也经历过其他的反应,同样不致于送命。几个月后这些反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些不过是反应而已。”茉莱娜耐心地解释,“每一次,反应发生的时间跟接触真源的时间会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几乎同时发生。然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见的反应。但是,那就像设下了一个计时器开始倒计时。一年。两年。我知道有一个女人曾经坚持了五年。每四个天生就有像你和伊文娜这样的能力的女孩中,如果没能被我们及时发现并接受训练,那么至少有三个会死掉。她们的死状虽然不像男人那么可怖,却绝对不好看——如果有哪种死法可以称得上是好看的话。她们痉挛,惨叫,持续数天,一旦开始发作,就算塔瓦隆所有艾塞达依加在一起,也没法挽救她。”
“你说谎。你在艾蒙村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你打听到了伊文娜退烧,打听到我发热发冷,打听到所有的事情。你编造了这一切。”
“你知道我没有。”茉莱娜柔声说道。
奈娜依极不情愿地,比这一生中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是她最后一次固执地尝试否认明显的事实,不论她有多么讨厌此事,拒绝事实却没有任何好处。芭兰夫人的第一任学徒正是像艾塞达依所说的那样死去的,当时她还是在玩娃娃的年纪。几年前,德文驿站也有一个年轻女人那样死了,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真正能聆听风语的贤者学徒。
“我认为,你有非常大的潜力,”茉莱娜继续道,“只要你肯接受训练,你会比伊文娜更强大,而伊文娜的潜力已经足够使她成为数世纪以来最强大的艾塞达依。”
奈娜依像躲避毒蛇一样向后退去。“不!我绝对不会成为——”成为什么?我自己?她长叹一声,语气变得犹豫,“我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行吗?”这句话几乎堵住她的喉咙,她宁愿此时面对的是半兽人,也不愿意强迫自己向这个女人请求。但是茉莱娜点头答应了。她的精神又恢复了少许:“你说的所有这些都没有解释你要岚、马特和珀林做什么。”
“暗黑魔神想要他们。”茉莱娜回答,“我阻止暗黑魔神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你觉得这个理由是否更简单,或者更好?”她喝完茶,眼睛在杯子的边缘上看着奈娜依。“兰恩,我们得走了。我想,往南走吧。恐怕,贤者不会跟我们一起走了。”
艾塞达依提到“贤者”时的语气令奈娜依抿紧了嘴唇,听起来她好像在暗示自己会为了一些小事而放弃更重要的目标。她不想让我跟着,想激走我好让她能够对其他艾蒙村伙伴随心所欲。“噢,不,我要跟着你们走。你无法甩掉我的。”
“没有人要甩掉你。”兰恩走过来加入她们。他把壶里的水倒在火上,用树枝搅散灰烬。“这是时轮之模的一部分?”他问茉莱娜。
“也许是吧,”她若有所思,“在拜尔隆时我要是能再跟明谈一谈就好了。”
“你看吧,奈娜依,我们欢迎你跟我们一起走。”兰恩说到她的名字时略略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加上“塞达依”在后面。
奈娜依不禁怒火中烧,因为她觉得他在嘲笑她,也因为他们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又无礼地不作任何解释。反正她决不会开口问的,决不让他们满意。
守护者继续做着出发的准备,他的动作麻利熟练,很快就把鞍囊、毛毯等等绑在了曼达和阿蒂尓的马鞍后。
“我去把你的马牵来。”他绑完最后一个鞍囊后,对奈娜依说道。
他沿河岸往上游走去,奈娜依露出一丝笑意。刚才他没有发现她在偷听,现在他要自己去找出她的马匹了。他将会发现她潜近时只留下非常少的痕迹。等他空手回来,那将会是一件快乐的事。
“为什么往南走?”她问茉莱娜,“我听到你说其中一个男孩过了河。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了那三个男孩每人一个银币,它把我和他们连结起来。只要他们还活着并且拥有那个银币,我就能找到他们。”奈娜依朝着守护者离开的方向望去,茉莱娜摇摇头,“那不一样。我只能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如果我们被分开,我也能找到他们。你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这是谨慎的做法吗?”
“我不喜欢你跟艾蒙村的任何人的任何连结,”奈娜依固执地说道,“不过如果它能帮助我们找到他们……”
“它会的。如果可以,我会先找到过了河的那个年轻人。”她的语气流露出片刻的挫折感,“他离我们只有几里之远。但是我没有时间。他现在没有半兽人的威胁,可以自己到白桥镇去。另外两个往下游去了的更加需要我,他们已经失掉银币,而那些迷惧灵要么正在追赶他们,要么正在计划在白桥镇截住我们所有人。”她叹了口气,“我只能先处理最紧急的事。”
“迷惧灵可能……可能已经杀了他们。”奈娜依说道。
茉莱娜轻轻摇了摇头,好像这个可能性太小,根本不值得考虑。奈娜依的嘴唇绷紧了:“那么伊文娜在哪里?你连提都没有提起她。”
“我不知道,”茉莱娜承认道,“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你不知道?希望?你刚刚才说完那些要把她带到塔瓦隆挽救她生命的长篇大论,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我可以去找她,那样就会给迷惧灵有更多时间对付那两个往南去的男孩。暗黑魔神想要的是他们,不是她。只要真正的猎物没有落网,它们不会理会伊文娜的。”
奈娜依想起她自己昨晚遇到半兽人的情景,但她就是拒绝承认茉莱娜的话有理。“这么说你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她如果好运的话还活着。活着,也许独自一人,受了惊,也许还受了伤,距离最近的村子或者我们有好几天的路程。而你打算遗弃她。”
“她很可能跟那个过了河的男孩一起很安全,或者跟其他两个男孩一起往白桥去。不管怎样,这里再也没有半兽人威胁她的性命,她坚强而又聪明,完全能自己找到去白桥镇的路。你宁愿执着于她也许需要我们帮助的可能性,还是宁愿去帮助我们已经知道确实需要帮助的人?你想让我去找她,而留下那些肯定正在被迷惧灵追赶的男孩不理?我希望伊文娜平安,奈娜依,同时我也在跟暗黑魔神做斗争,目前,后者才是我的重点。”
茉莱娜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可怕的选择,奈娜依真想朝着她大声尖叫。她强忍泪水转过脸去。光明啊,贤者本该照顾好她的所有村民。为什么我得做出这样的选择?
“兰恩回来了。”茉莱娜站起来,整理肩上的斗篷。
对于奈娜依来说,看到守护者牵着她的马匹从林中走出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击,但是她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的时候还是扁了扁嘴。如果他脸上能露出一点表情,就算是满意的神色,也比现在如磐石般冷漠能令她稍微提起精神。他看到她的脸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背过脸去擦掉颊上的泪水。他竟敢嘲笑我的哭泣!
“你来吗,贤者?”茉莱娜淡淡问道。
她最后缓缓地看了一眼森林,伊文娜此刻也许就在林中某处。然后,她伤心地骑上她的马匹。兰恩和茉莱娜已经上了马向南转去。她跟着他们,僵硬地挺着背,禁止自己回头看,把眼睛紧紧盯在茉莱娜身上,心想:这个艾塞达依对于自己的能力和计划如此自信,但是如果他们最后不能找到伊文娜和三个男孩,并且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那么她的能力也没法保住她。唯一之力不是只有她能用。我也可以用的,女人!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我会用它来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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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聆听风语

第二十一章
聆听风语
晨光爬过阿里尼勒,爬入离河岸不远处奈娜依藏身的凹洞。她坐在洞里,背靠一棵小橡树的树干,呼吸均匀正在熟睡。她的坐骑也睡着了,低着头,*开四腿,缰绳的一端缠在她的手腕上。当阳光照到马儿的眼皮,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拉扯着缰绳把奈娜依也惊醒了。
她看看身边,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等她想起来后,立刻紧张地转头四处看。周围只有树木和她的坐骑,还有她的凹洞里由枯老树叶铺成的垫子。洞的深处昏暗不清,有一段腐木,上面长着一丛丛去年长的蘑菇。
“全赖光明保佑,女人。”她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你居然连一个通宵不睡都办不到,”她解开手腕上的缰绳,按摩着勒出的印痕站起来,“醒来时没有发现自己泡在半兽人的汤锅里真是万幸。”
她踩着脚下
“沙沙”作响的枯叶往凹洞的边缘爬去,探出头往外查看。在凹洞与河岸之间只有几棵岑树,树皮干裂,枝桠光秃似乎已经枯死。再过去就是宽阔的蓝绿色河面。岸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河的对岸点缀着零散的常绿灌木丛、柳树和枞树,加起来比她这边的树木还要少。要是茉莱娜或者其他的年轻人在对岸,那么他们隐藏得很好。当然,他们也不一定已经过了河,从她身处的河岸看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尝试过河,也许现在就在这边的上游或者下游,离她十里之内的任何地方。如果,他们能逃过昨晚一劫。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禁对自己生起气来,滑回洞中。虽然她已经经历过春诞前夜,经历过进入Shadar
Logoth之前的战斗,她也没有想过会遇到昨晚那只东西,那只魔煞达,对于昨晚一边担心其他人是否还活着,一边担心自己会否遇到黯者或者半兽人,一边疯狂逃命的情景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时,她不停地听到半兽人在远处嚎叫呼喊,听到那比寒冷夜风更令她颤抖的半兽人号角,但是除了一开始令众人四散的那次以外,她只在出城以后又遇到了一次半兽人。共有十只左右,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她身前大约三十班处,一见到她就怪叫着舞起抓捕棍向她扑来。但是当她掉转马头正要逃跑时,它们又静了下来,扬起动物鼻子嗅着空气。她惊讶得忘记了逃跑,呆呆看着它们转过身去消失在黑夜中。那一次是她最害怕的一次了。
“它们认得猎物的气味,”她站在洞里,对自己的马儿说道,“我不是它们的猎物。看来艾塞达依是对的,愿夜之牧者吞噬她。”
她决定向河流下游走去。她牵着马匹,走得很慢,边走边警惕地查看周围的森林。虽然昨晚半兽人不抓她,但不等于它们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会放过她。此外,她花更多的注意力观察地面。如果昨晚有人在下游这边走过,她总会找到他们留下的某些痕迹的,如果她骑在马上,就可能错过这些痕迹。也许她还能碰上某个留在这边的伙伴。就算什么都找不到,沿河而下最终也能走到白桥镇,从那里有路往卡安琅去,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一直走到塔瓦隆。
前景如此黯淡,几乎令她沮丧。在艾蒙村的时候,她跟那些男孩一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暗礁渡口对她来说已经算陌生,拜尔隆则足够让她目瞪口呆。是要找到伊文娜和三个男孩的坚定决心一直支持着她,她不容许任何外物动摇自己的决心。为此她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回伊文娜和三个男孩,万一找不到,就要令那个艾塞达依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时不时就能找到痕迹,有很多,然而多数她都没法看出留下痕迹的人究竟是在搜寻、追赶还是逃跑。有些靴印既可能是人留下的,也可能是半兽人留下的。其他的则是蹄印,有些是山羊蹄,有些是牛蹄,这倒很明显是半兽人的足迹。但是没有一个痕迹能让她清楚地确定是她要找的人留下的。
当风中送来木头燃烧的轻微烟味时,她已经走了将近四里路。烟从下游前方飘来,而且离她不远。她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把马儿牵到离开河岸的一丛常绿灌木旁藏起来,把缰绳系在一棵枞树上。烟味可能意味着半兽人,但是只有过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至于半兽人生火用来做什么,她尽量不去想它。
她蹲着身从一棵树后滑到另一棵树后,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裙子,因为她不得不提着它以免挡路。裙子必竟不是为潜行而制的服装。然后,她听到了马匹的声音,行动更加缓慢谨慎。终于,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棵岑树后面探出头来。眼前是岸边的一片小小空地,守护者正在从他的黑色牡马上下来,艾塞达依则坐在一簇小营火旁的一段木头上,火上是一壶刚刚烧开的水。那匹白色母马在她身后吃着稀少的野草。奈娜依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
“它们都走了,”兰恩沉着脸宣布道,“四只黯者在天亮前两个小时左右往南走了,我只知道这么多,因为它们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那些半兽人都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了。半兽人通常是不会捡走同伴的尸体的,除非它们饿了。”
茉莱娜将一把东西撒在沸腾的水中,然后把水壶从火上取下。“人们巴不得它们滚回刹幽古去,被那个地方吞噬。但那只是奢望。”
茶香传到奈娜依的鼻子里。光明啊,千万别让我的肚子在这时候响起来。
“至于那些男孩和其他人,没有清晰的迹象。那些痕迹太过混乱,看不出什么来。”躲在树后的奈娜依偷偷笑了,守护者的失败正是她追踪技巧的一个证明。“但是,茉莱娜,另一件事更重要,”兰恩皱着眉,挥手拒绝了艾塞达依递给他的茶,开始在火边来回踱步,一手扶着剑柄,身上的斗篷随着他的走动变换着颜色,“我可以接受在双河遇到半兽人,就算在那里遇到了一百多只。但是在这里?昨天至少有一千只在追赶我们。”
“我们还算幸运,留下来搜索Shadar Logoth的只有全部半兽人的一部分。因为迷惧灵肯定怀疑我们躲在那里,然而它们自己本身也害怕进入Shadar
Logoth,却又不敢遗漏最小的可能性。暗黑魔神可不是一个仁慈的主人。”
“你不要*开话题,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如果那千来只半兽人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它们没有被派往双河?只有一个答案,它们是在我们渡过暗礁河之后,发现只有一只迷惧灵和一百只半兽人不够用才派出来的。这是怎么办到的?它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一千只半兽人能这样迅速又不被察觉地派到离灭绝之境这么远的南方来——先不说又用同样的方式回去——那么要往萨达亚的中心、或者阿勒府(Niniya:边疆国家之一)、石纳尓(Niniya:边疆国家之一)派一万只是否也将轻而易举?边疆一带不出一年就会被毁灭。”
“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三个男孩,不出五年整个世界就会被毁灭,”茉莱娜简单地回答,“我也很担心这个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捷路(Niniya:后文会有说明)已经关闭,从疯狂时代至今没有任何一个艾塞达依可以强大到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除非,有遗弃使挣脱了封印——光明保佑,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此事发生——但是即使是他们也无法穿越空间。不论怎样,我认为就算十三个遗弃使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传送得了一千只半兽人。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其他事都过后再说。”
“那些男孩。”这句话并不是提问。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其中一个过了河,活着。另外两个,我只能感觉到下游有微弱的信息传来,但是等我找到那里,它已经褪掉了。在我开始搜寻之前,连结至少已经断开了几个小时。”
奈娜依仍然躲在树后,听到这里不由得迷惑地皱起眉头。
兰恩停下脚步:“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被南下的类人抓住了?”
“也许吧,”茉莱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但是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我不能,也不敢这么想。你也知道现在形势有多么危急。只要刹幽古还在追猎那些年轻人,我就必须得到他们。就算遭到白塔、甚至艾梅林殿下的反对也不怕。总有那么一些艾塞达依只认准一个解决方法。但是……”她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如果你太专注于狼,”她喃喃道,“就会被一只老鼠咬伤脚踝。”然后她笔直地朝奈娜依藏身的岑树看过来:“艾’迈拉小姐,如果你愿意,请你出来吧。”
奈娜依慌乱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拍掉裙子上的枯叶。兰恩在茉莱娜移动目光的瞬间已经跳转身来,在她说完奈娜依的名字之前已经抽剑在手。他特别用力地把剑狠狠推回鞘内,脸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可是奈娜依觉得他的嘴角似乎透着一丝懊恼。她暗自得意,至少守护者没有发觉她躲在那里。
然而得意仅仅持续了片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茉莱娜,朝她走去。她想要冷静,声音却因愤怒而颤抖:“你究竟为伊文娜和那些男孩设了什么陷阱?你究竟打算利用他们来实现什么见不得人的艾塞达依阴谋?”
艾塞达依捡起她的茶杯平静地喝茶。奈娜依还没走近她的身前,兰恩就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了她。她想把这个障碍推开,却发现守护者的手臂像橡树枝一般难以摇动。她的力气并不小,只是他的肌肉像钢铸一般结实。
“要喝茶吗?”茉莱娜问道。
“不要,我不要茶,我就算渴死也不会喝你的茶。我不允许你利用任何艾蒙村人来实现你们艾塞达依的肮脏计划。”
“你没有多少资格这样说,贤者。”茉莱娜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热茶上,心不在焉地说道,“只需要稍加学习,你自己也是一个可以引导唯一之力的人。”
奈娜依又推了推兰恩的手臂,还是推不动,于是不再理它。“你何不干脆说我是只半兽人算了?”
茉莱娜露出的笑容如此智珠在握,奈娜依真恨不得冲上去揍她。“你以为我会面对一个可以接触真源引导唯一之力的女人——尽管你只是偶尔这么做——而毫无察觉吗?这跟你发现伊文娜身上的潜力是一个道理。你以为我是如何发现你躲在树后的?如果不是我起初被分散了注意力,你一靠近我就能发现你。你当然不是一只半兽人,我会感觉到它们身上暗黑魔神的邪恶。而你,你以为我感觉到的会是什么,奈娜依?艾’迈拉?一位艾蒙村的贤者,一位不知不觉的唯一之力使用者。”
兰恩低头看着奈娜依。他的脸并没有变化,但是她觉得他的眼神流露出惊讶和好奇,她讨厌这样。她一直都知道伊文娜很特别,知道她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贤者。他们只不过是在合作让我方寸大乱。“我再也不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你——”
“你必须听,”茉莱娜坚决地说道,“在艾蒙村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起了疑心。人们告诉我,贤者因为没能准确预告严酷的冬天和迟来的春天而十分难过。他们告诉我,她以前预报天气和预测收获情况有多么准确。他们告诉我,她的医术多么高明,有时甚至能治好一些本该无法挽救的伤患,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不会残废,不会有后遗症。我听到的唯一一些对你不利的话语只有少数人认为你当贤者太过年轻,而这些话更增加了我的怀疑。如此年轻,却如此能干。”
“那是因为芭兰夫人教导有方。”她想迎上兰恩的目光,但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自在,于是她转而瞪着艾塞达依身后的河流。那些村民竟敢在一个外人面前瞎扯!“是谁说我太年轻了?”她质问。
茉莱娜笑了,不理会她企图*开话题的提问,继续道:“跟某些自称可以聆听风语的女人不同,你有时候确实可以聆听风语。噢,当然了,其实那跟风完全没有关系,而是跟空气和水有关。这些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你不需要学习就会使用,就跟伊文娜一样。只不过你已经学会如何操控它,而她还没有。见到你不用两分钟,我就已经知道是你。还记得我当时突然问你是不是贤者吗?你以为那是为什么?要知道,当时你外表上跟其他那些为节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我,虽然听说贤者很年轻,也以为她的年纪至少会比你大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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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门船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笃笃”地敲着。“这个故事很难以置信。当然,我确实看到了半兽人,我看到了。”
“我没有一句虚言,”索姆殷勤地说道,“我发誓。”
“你们会否凑巧带着一两件你说的宝物?”
索姆遗憾地摊开双手:“唉,我们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一点点都留在我们的马上了,刚才他们一看到半兽人出现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我现在只剩下笛子竖琴、几个铜币、还有身上的衣服。但是,请相信我,您不会想要那些宝物的,它们都已经粘染了暗黑魔神的邪恶,还是把它们留给那座废城和半兽人吧。”
“这么说,你们没有钱付船费了。没有钱的话,就连我的亲兄弟也不能上我的船,尤其是当他背后追着一群半兽人,像那样跳过我的船舷,破坏我的飞浪时。你们何不游回岸边,好离我远些?”
“您就不能找个没有半兽人的岸边把我们放下吗?”马特问道。
“谁也别想靠岸。”杜门冷冷说道,打量了他们片刻后伸出手掌按在桌上:“贝乐?杜门是个讲理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你们扔出船外。好了,我看到你的这个学徒有一把剑。我正好需要一把剑,而且我是个好人,以它做交换,我就让你们乘船到白桥。”
索姆刚张开嘴,岚就飞快地回答:“不行!”塔把这把剑给他,不是为了让他卖掉的。他伸手抚摸剑柄上的青铜苍鹭,只要带着这把剑,就好像塔就在他身边一样。
杜门摇摇头:“好吧,你不肯就算了。但是贝乐?杜门不容许顺风船,就算是他的亲妈也不行。”
岚很不情愿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没多少东西,就几个铜币和茉莱娜给的银币。他把这些钱递给船长。过了一会儿,马特叹了口气照做。索姆眼中怒火一闪,但是他立刻就微笑起来,以至于岚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杜门船长熟练地从两个男孩手中捡起那两个厚重的银币,从他的椅子后一个黄铜镶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小天平和一个晃起来“叮当”响的袋子。他仔细地称量一番后,把那两个银币放进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些小银币和铜币——多数是铜币——找还给岚和马特。“到白桥镇。”他边说边在一个皮革封面的账本上做记录。
“只到白桥镇?这太贵了。”索姆抱怨道。
“还有赔偿对我的飞浪造成的损坏,”船长淡淡回答,把天平和袋子放回箱子,满意地关好,“再加上把半兽人带来,害我在这个布满浅滩的地方连夜开船的少许费用。”
“我们的同伴怎么办?”岚问道,“您会把他们也带上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边了,或者他们很快就会到河边,他们可以看到您桅杆上的灯光。”
杜门船长惊讶地挑起眉毛:“小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一直呆在原地吧?幸运之神告诉我,现在我们离你们上船的地方至少有三、四里远了。半兽人吓得我的船员们拼尽全力划船——他们深知半兽人的厉害——而且现在是顺流而下。不论如何,今天晚上就算是我的老祖母在岸上吆喝我也不会靠岸的。也许直到白桥镇之前我都不会靠岸了。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试过被半兽人咬着脚后跟紧追不放的滋味。我受够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试。”
索姆饶有兴趣地前倾身体:“您以前遇到过半兽人?是最近的事吗?”
杜门眯着眼睛看着索姆,犹豫了片刻。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只有厌恶:“我去年在萨达亚过冬,老兄。不是我愿意,而是河流提早结冰,又迟迟不融逼的。人们说在马勒墩(Niniya:萨达亚首都)最高的塔上可以眺望灭绝之境,但是我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以前也去过马勒墩,那个地方时不时就听说有半兽人攻击农场之类的事件。这个冬天却每天都听说有农场被焚毁,啊,有时候整条村子都遭了殃。它们甚至跑到城墙之外。如果这还不够糟,人们还传说这些事情是暗黑魔神力量恢复的征兆,最后之日快要到来。”他打了个寒战,挠着头,似乎想到这些事令他头皮发痒,“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些以为半兽人仅仅是传说、我说的事是旅行者大话的地方。”
岚没再继续听下去,他看着对面的墙壁,心思飞到了伊文娜和其他人身上。对他来说,独自呆在安全的飞浪上,留下其他人在黑夜中面对危险令他良心不安。船长的舱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舒适了。
索姆拉他起来时他被吓了一跳。吟游诗人一边把他和马特推向舱外的梯子,一边回头向杜门船长为乡下人的失礼道歉。岚一语不发爬上了梯子。
他们一上到甲板,索姆立刻看看四周,确定不会被别人听到后,他低声发牢骚道:“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笨蛋迫不及待地交出那些银币,我可以设法靠演奏乐曲和讲故事免费搭船的。”
“我不知道,”马特说道,“只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把我们扔下河啊。”
岚慢慢走到船边,斜靠在船栏上,看着后面裹在夜色中的河水,只有一片黑色,连河岸也无法看到。过了一会儿,索姆走过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动。
“你没有办法的,伙计。况且,他们现在说不定正安全地跟着那个……茉莱娜和兰恩。除了他们俩,你还能想到别的人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吗?”
“我叫她跟着我走的。”岚说道。
“你已经尽力了,伙计。没有人能责怪你。”
“我告诉她我会照顾她。我本该更加努力才是。”船浆的“吱呀”轻响、桅杆在风中“嘎嘎”摇晃的声音和唱着哀伤的节奏,“我本该更加努力的。”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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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林和坐骑躲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空洞的城门,拇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宽刃斧的斧刃。走出这座废城似乎很容易,可他已经在原地呆了五分钟反覆考量。风吹拂着他蓬乱的卷发,带起他的斗篷,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把它拉回身边。
他知道,马特、甚至艾蒙村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原因之一是他的块头大,行动总是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比同龄的男孩要壮得多,因此总是担心自己会无意中打烂东西或者伤到人的缘故。其实,他只是比较喜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再行动。那种迅速又不仔细的思考方式,已经不止一次使马特掉入滚烫的开水里,而且不知为何,马特的快捷思维总是能把岚、或者他、或者两个一起扯进同样的窘况。
他的喉咙发紧。光明啊,不要想开水那种不吉利的事。他命令自己的思维回到眼前的景况上。仔细思考才是正确的方法。
大门前方曾经是某种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水池,池中的雕像已经破成碎石,堆在基座上,撒在池子里。大门距离他大约有一百班的距离,两者之间除了夜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护他不被看见。这种情况令他不安,因为他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些躲藏在暗处注视他们的眼睛。
他又考虑了一下不久前听到的号角声。当时他以为有同伴落在了半兽人手里,几乎想转身回去寻找,直到他想起自己就算回去也帮不了忙才作罢。据兰恩所说,共有一百只半兽人和四只黯者,他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多。而且,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到河边去会合。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城门上。虽然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作出了决定。他走出躲藏处,走进了一个较浅的影子里。
这时,广场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匹马,而且停了下来,他也立刻停下。虽然他的斧头并不能让他安心多少,他还是执起斧柄。如果那个黑影是黯者……
“岚?”一个声音犹豫着轻轻喊道。
他长舒一口气:“是我,珀林。伊文娜。”他也压着声音回答,尽管如此,在黑暗中还是显得很响亮。
两匹马在喷水池旁碰头。
“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几乎同时问道,又同时摇头。
“他们会平安逃脱的,”伊文娜喃喃说道,轻拍着贝拉的脖子,“是不是?”
“茉莱娜塞达依和兰恩会照顾他们的,”珀林回答,“只要到了河边,他们就会找到我们所有人。”希望是这样吧。
当两人走出城门时,珀林顿时觉得放下心头大石。虽然林子里可能还有半兽人或者黯者,但是他不愿意再想这些可能性。比起半兽人,他更害怕魔得,现在他终于离开了魔得的地盘。头上光秃秃的树枝并不妨碍他寻找那颗红色星星,很快,他们就可以走到河边见到茉莱娜,她就会帮助他们逃离半兽人。他必须这样相信,所以这样相信。树木在风中摇摆,枝叶相碰沙沙作响,一只夜鹰的寂寞鸣叫在夜空中回荡。他和伊文娜自然而然地驱马靠近,互相安慰。此刻的他们真是非常孤立无援。
身后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音短促哀怨,催促着追猎者的脚步。然后,粗哑的半人不人嚎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它们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叫声变得更加尖利。
珀林立刻放松缰绳撒蹄飞奔,同时大喊:“快跑!”伊文娜紧紧跟着他,两人拼命拍马,顾不上发出的声响,顾不上抽打在身上的树枝。
两人全凭本能在昏暗的月色中穿过树林,贝拉落后了。珀林回头看到伊文娜用力踢贝拉,用缰绳抽打,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从声音判断,那些半兽人正在追近。他不得不收慢脚步以免落下她。
“快点!”他喊道,隐约可以看到半兽人的巨大身影在树木之间跳跃嚎叫,声声嘶吼令人血液凝固。他紧紧握着挂在腰带上的斧头,用力得指节发疼。
“快,伊文娜!快啊!”
突然,他的坐骑长嘶一声,连人带马往下掉落,他在空中脱离了马鞍,匆忙中挥舞双手调整姿势,头朝下扎入冰冷的水中。他直接冲出了阿里尼勒陡峭的河岸,掉入河里。
陡然落入冰水中的冲击震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连喝了好几口河水才挣扎着浮出水面。吸满水的斗篷、外套和装满水的靴子变得十分沉重直往下坠,他大口喘着气,两脚拼命踩水才勉强浮在水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好几阵落水声,心想伊文娜也许跟他一样掉了下来。然而他却找不到伊文娜的踪影,只有漆黑的水面反射着月光。
“伊文娜?伊文娜!”
一支矛正正插入他面前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又一支飞来插入他的身边。岸上响起粗嘎的争执声,然后半兽人的长矛没再飞过来,但是他也不敢再大声喊叫。
水流带着他往下游而去,粗重的嚎叫一路沿岸追赶着他。他褪掉斗篷任由河水把它冲走以减轻重量,然后顽强地往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希望那边没有半兽人。
他像在家乡水树林的水池里游泳时一样,双手同时划水,双脚同时踢水,头抬起露出水面。但此刻要保持头部露出水面很不容易,虽然没有斗篷,外套和靴子仍然像他自己的体重一般沉。还有腰间的宽刃斧,拉扯着他很难保持平衡。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把它也丢掉,这相对来说很容易,比脱掉靴子容易多了。但是每次他都会立刻想象自己爬上对岸后发现有一打半兽人正在等他,而他却两手空空的情景,就算只有一只半兽人,有把斧子总比没有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想,就算留着斧头爬上对岸,如果那里真的有半兽人,他大概连举起斧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每动一次都费力万分。头也很难继续露在水面上了,河水冲进他的鼻子,呛得他直咳嗽。他疲惫地想着,在锻铁场干一天活也没有这么累。然后,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再踢一次,他才明白自己踢到了什么。是土地。这里是河滩。他已经游到了河对岸。
他大口吸着气,想站起来,双脚却软得无法站直。他挣扎着爬上岸,摇摇晃晃溅起许多水花。一离开水面,他就把斧头解下来,握着它站在风中颤抖。没有半兽人。也没有伊文娜。岸上只有零零丁丁的几棵树,还他留下的水迹在月光下形成闪光的水带。
缓过劲之后,他开始一次一次地呼唤同伴的名字。对岸传来微弱的喊声,虽然隔得很远,他仍能听出那是半兽人的嘶哑嗓音。而他的朋友们却没有回答。
风渐渐猛烈起来,呼号声掩盖了半兽人的声音,珀林开始瑟瑟发抖。虽然气温不至于低得使他湿透的衣服结冰,但风吹在身上,就像一把冰刀在刮他的骨肉。他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全身没有一丝暖气,只好独自一人疲劳地爬上岸边,希望找个避风之地。
* * *
岚轻拍云的脖子,轻声安抚他。灰马上下摆着脑袋,跺着快碎的步子。那些半兽人似乎被甩掉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它们浓烈的臭味却还遗留在云的鼻孔里。马特搭箭上弓,一边骑一边提防突然袭击,岚和索姆抬头穿过树枝寻找那颗指引方向的红星。本来,如果他们一直朝着它走,那么跟着它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当时有那么多的半兽人挡住去路,堵住后路,他们只好往旁边逃走,两群半兽人都嚎叫着紧追上来。幸好,虽然半兽人可以跟得上马匹的奔跑速度,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一百步左右,所以他们终于把它们和嚎叫声一起甩在后面。然而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之后,他们失去了那颗指引星的位置。
“我说,它应该在那边,”马特朝他的右方示意道,“我们最后是往北跑的,也就是说,东边应该是我们的右手边。”
“它在那里。”索姆突然指着他们左边说道。穿过纠缠不清的枝桠,那颗红星赫然挂在空中。马特低声嘀咕了几句。
岚的眼角似乎瞥到有半兽人从树后静悄悄地跳了出来,手里高举着抓捕棍。他一踢云,灰马立刻向前跳去,同一时间另外两只半兽人也从躲藏的阴影中跳了出来,一根套索刚好扫过岚的后颈,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支利箭正中其中一只半兽人的眼睛,然后马特转身跟岚一起策马穿过树林飞奔。这次岚注意到他们正好是朝着河边的方向跑去,只是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就能逃脱。半兽人也加速跟在他们身后,贴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马匹扬起的尾巴,只要再追近半步,就能挥起抓捕棍把他们扯下马鞍。
他紧紧伏在云的脖子上,尽量拉开自己脖子跟那些野兽嘴脸的距离,马特的脸几乎埋在了他坐骑的鬃毛里。不过,岚没有看见索姆。难道那个吟游诗人终于决定,既然那三只半兽人都在追赶岚和马特,那么他还是自己走好一点?
突然,索姆的阉马从夜色之中横冲出来,正好就在半兽人的后面。那些怪物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吟游诗人就已经扬起手向前一甩。寒光闪过。一只半兽人翻倒在地,连滚几步才停下。另一只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向后伸去在后背上乱抓。第三只露出尖利的獠牙嘶吼一声,可是看到两个同伴都倒下后,它转身逃走了。索姆的手又像挥舞鞭子一般晃了一下,它惨叫起来,却负伤继续逃跑,叫声很快就离他们很远了。
岚和马特勒停马匹,目瞪口呆地看着吟游诗人。
“那是我最好的小刀,”索姆喃喃说道,却不肯下马去把它们捡回来,“跑掉的那只会把同伴叫来的。我希望那条河离这不远。我希望……”
他没有说完希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开始向前慢跑。岚和马特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低矮的河滩上,森林一直延伸到河里,夜色之中,河水漆黑一片,风吹起的波纹微微反射月光,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里。虽然岚觉得要用竹筏渡河太不稳当,但是更不愿意呆在这边。有必要的话游泳过去也行。
身后远离河岸的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尖利短促显得很紧急。这是他们离开阿理侯废墟后听到的第一次号角声。岚不禁担心起来,难道它意味着有同伴被抓了?
“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索姆说道,“挑个方向吧。上游?下游?”
“但是我们不知道茉莱娜和其他人在哪里,”马特反对道,“不管选哪边,都有可能越走离他们越远。”
“确实有可能,”索姆“吁”声安慰着自己的阉马,掉头向下游走去,“确实有可能。”岚看看马特,后者耸耸肩膀。于是,两人掉转马头跟在了吟游诗人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事发生。河岸时高时低,树木时疏时密,夜色、河流、寒风,冷冰冰,黑沉沉,一成不变。也没有半兽人,这是岚最乐意避免的事了。
然后他看到前面有光,开始只是一个光点,走近一些后,可以看到这个光点悬在河面上,好像挂在某棵树上一般。索姆加快了脚步,还开始轻声哼歌。
终于他们找到了光点的来源,是一盏挂在一艘大商船桅杆上的灯,就在一片很少树木的河滩边上。这艘船大概有八十尺长,随着水流晃动着,轻轻拉扯着系在树上的缆绳,桅杆在风中“吱呀”作响。那盏灯照亮了甲板,却看不到有船员。
“啊,这个,”索姆边说边下马,“不是比艾塞达依的竹筏好多了吗?”他双手*腰,虽然现在天黑,但是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显而易见,“看来这艘船不适合运马,不过,考虑到它即将因为我们而面临危险,也许可以说服船长。让我来跟他谈,你们拿好自己的行李以防万一。”
岚也下了马,开始解开绑在马鞍后的行李。“您该不会打算丢下其他人,就这样走了吧?”
索姆还没来得及回答,两只半兽人已经嚎叫着挥舞着抓捕棍冲进了这片河滩,后面还跟着四只。马儿们惊嘶着连连后退。远处的嚎叫声预示更多的半兽人正在赶往这里。
“上船!”索姆大喊,“快!丢掉那些东西!快跑!”他带头往船上冲去,补丁斗篷和肩上背着的乐器盒子随着他的奔跑“砰砰”乱响。“你们快上船!”他大喊,“你们睡着了吗,笨蛋!是半兽人啊!”
岚狠命一扯,把绑着毛毯卷和鞍囊的最后一条皮带扯断,紧跟在吟游诗人身后。他一把将行李扔上船,一跃翻过船舷,刚来得及看清一个蜷缩在甲板上的人刚刚被惊醒正坐起身来,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身上。这人大声呻吟,岚跌撞了几步,一根带钩的抓捕棍则狠狠地敲在了他刚刚翻过的船舷上。船里的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喊声,甲板上脚步乱响。
抓捕棍旁,一双毛茸茸的手抓住了船舷,一个长着山羊角的脑袋随之冒出。岚还没站稳,仍然蹒跚着抽出苍鹭宝剑砍下。半兽人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船上,船员们大声呼喊着满船跑,有人挥舞斧头砍断了缆绳。船身摇晃着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似的。船头上有三个男人在围攻一只半兽人,还有人在船边用矛猛戳着船外的什么东西,弓弦脆响一声接着一声。那个被岚踩了一脚的男人四脚着地从他旁边爬开,他发现岚在看着他,立刻高举双手。
“放过我!”他喊道,“你想拿什么就尽管拿吧,把船也拿走也可以,拿走所有东西都行,只要你放过我!”
突然有东西狠狠打在岚的背上,把他击倒在甲板上,手里的剑被甩了出去。他张大口挣扎着喘息,伸手去捡剑,但是手根本不停使唤,他像蠕虫一般缓慢地爬上前去。那个求饶的人惊恐却又贪婪地看了看那把剑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岚艰难地回头看去,立刻知道自己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一只狼头半兽人站在船舷上,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抓捕棍大概就是刚才重重击打在他背上的东西,力道大得已经折断。岚拼命伸出手去,想捡起苍鹭宝剑反抗。然而他的手脚拼命乱动,尽往奇怪的方向去,无法顺利执行他想要的动作。胸口像被铁手狠狠箍着,眼前银星乱晃。他狂乱地想着逃脱的办法。半兽人高高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截抓捕棍,如矛头般尖利的断口朝着岚直扎下来。时间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一般,在岚的眼里这只怪物就像梦境一般虚幻,他眼睁睁看着那粗大的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已经感觉到那断棍穿过他的身体直插到脊骨,感觉到那被撕裂的痛苦。我的肺快要爆炸了,他模糊地想着,我要死了!光明救我,我要……!半兽人的手紧抓着那根断棍开始向下挥来,岚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喊一声:“不!”
船身突然倾斜,从阴影中荡出一根帆桁正中半兽人的胸口,随着骨头折断的“嘎扎”声,它被扫出了船外。
好一会儿,岚躺在原地喘着气,瞪着眼看那根仍然在他上方荡来荡去的帆桁。这肯定已经耗掉我最后的运气了,他想,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运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捡起剑,用兰恩教的方法双手握剑。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用剑了,船和岸之间的黑色河水间隔正在迅速增大,半兽人的喊叫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身后的黑夜中。
他终于回剑入鞘,颓然坐倒在船舷边。这时,一个矮壮男人身穿长及膝盖的外套大步走到甲板上对他怒目而视。他留着及肩长发,肩膀粗厚,只在下巴上留着胡子显得脸很圆。圆,却毫不温和。帆桁又荡了过来,胡子男人分了分神,伸出宽大的手掌“啪”地抓住了它。
“戈伯!”他吼道,“幸运之神在上!你滚到哪里去了,戈伯?”他说话极快,所有词语一起冲出口来,岚几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在我的船上,你躲不了的!给我把佛罗然?戈伯带到这里来!”
一个船员提着一盏牛眼灯出现了,后面跟着两个船员推着一个窄脸男人站到了灯光下。岚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说他可以把整条船都拿走的人,他的眼睛不停地转,闪乎着不敢看矮壮男人。岚心想,那个矮壮男人大概是船长吧。戈伯的额头上有一道瘀伤,可能就是岚上船时踩伤的。
“你不是负责维护这根帆桁的吗,戈伯?”船长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但语速还是很快。
戈伯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有啊。我把它绑得很紧的。我承认我有时候做事比较慢,杜门船长,但是我一定完成工作。”
“你也知道自己动作慢吗?但是睡觉可不见你慢啊。该你当班警戒的时候你却睡觉。我们差点都被你一个人害死。”
“不,船长,不是我。是他。”戈伯笔直地指向岚,“我正在尽职地守夜,是他突然潜上船,用棍子打我。”他摸了摸额上的瘀伤,疼得一缩,然后怒视着岚,“我跟他打斗来着,但是不一会儿半兽人也来了。他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船长。他是个暗黑之友,跟半兽人一伙的。”
“他还跟我的老祖母是一伙呢!”杜门船长咆哮,“难道我上次没有警告过你吗,戈伯?一到白桥镇,你就给我滚下船去!现在,在我把你扔下河之前从我眼前消失。”戈伯转身就逃。杜门站着把两只手掌开开合合互击几下,出神地自语道:“这些半兽人还真的一直在我周围出现。为什么它们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岚回头看看船外,吃惊地发现已经看不到河岸了。两个男人在船尾控制长长地伸出船后的方向舵,另外有六个在船的一边划着船桨,船像一只水虫(Niniya:水生昆虫的通称,比如,水蝎子。)般滑入河中。
“船长,”岚说道,“岸上还有我们的朋友。如果您肯回头把他们也接上船,我肯定他们会给您丰厚报酬的。”
船长的圆脸猛地转过来看着岚,索姆和马特走过来后,他毫无表情的瞪视把他们两人也包括在内。
“船长,”索姆鞠了个躬,开口道,“请允许我——”
“你们跟我下去,”杜门船长说道,“待我好好看看你们是什么家伙。来。幸运之神遗弃我了吗,来个人把这根见鬼的帆桁绑起来!”一个船员赶紧冲过来接过帆桁。船长迈着有力的步子带着三人朝船尾走去。
从船尾的一段短小梯子爬下去,是杜门船长的船舱,很整洁,每件摆设都恰到好处。舱室跟船身一样宽,门后有钉子可以挂外套斗篷,一边墙上固定着一张宽阔的床,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张看起来很重的桌子。舱室里只有一张结实的高背扶手椅,船长自己坐了上去,示意其他人自己找地方坐。舱室里可以坐的只剩下各种箱子和长椅,马特想坐到床上去,但是床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赶紧放弃。
“好了,”所有人坐好后,船长说道,“我的名字是贝乐?杜门,是这艘船——飞浪——的船长和船主。现在,你们是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干什么,还有,就你们带来的麻烦看来,为什么我不应该把你们扔到河里?”
岚仍然不太跟得上他的快嘴,等他搞明白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吃惊地眨眨眼:把我们扔到河里?
马特连忙回答:“我们不想为您带来麻烦的。我们正要去卡安琅,然后——”
“然后随风流浪,”索姆圆滑地接过话头,“这是吟游诗人旅行的方式,就像风中之尘。我是个吟游诗人,您明白的。我名叫索姆?墨立林。”他抖了抖斗篷令上面五彩的补丁晃动起来好让船长看清楚,“这两个乡下来的笨小子想当我的徒弟,不过,我还没下决心要不要收他们。”岚看了看马特,后者咧嘴笑了。
“那很好,”杜门船长淡淡说道,“但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用。幸运之神告诉我,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在前往卡安琅的路上。”
“说起来可长篇了,”索姆回答,然后,他如行云流水般编起了故事。
根据索姆的说法,他被一场暴风雪困在拜尔隆附近迷雾山脉上的一个采矿小镇里。在那里,他听到了一个传说:在一座名为阿理侯的湮没城市里,藏有从半兽人战争遗留下来的宝藏。而他曾经救过一个朋友的命,后来那个朋友在伊连去世了,临死前交给他一张地图,却没来得及说它的用途就断了气,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非常巧合的是,这张地图上就标着阿理侯的位置!索姆从来没想过这张地图会令他大发横财,直到听到那个传说。当冰雪消融可以上路后,他带着一些同伴,包括这两个后备学徒,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这座废城。然而,他们发现那些宝藏是属于一个恐怖领主的,而且它已经派了半兽人来把宝物运回刹幽古。到目前为止岚他们遇到过的所有危险——半兽人、迷惧灵、吸魂扎卡、魔得、还有魔煞达——在这个故事中穿插出场。索姆说成只有他自己是这些怪物的袭击对象,又全靠他自己绝佳的机智灵巧才一次次带着众人逃得性命。靠着搏命的勇气——当然,也主要是索姆的勇气——他们逃出了阿理侯,但是半兽人紧追在后,众人在黑夜中失散。最后,索姆和两个后备学徒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避难所:杜门船长的最受欢迎的飞浪。
吟游诗人结束他的故事后,岚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一直都张得大大,赶紧“咔”地合上。他看看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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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中之尘
他们骑上紧张不安的马匹,离开这座白石屋。冰一般寒冷的夜风在屋顶上呼啸而过,拉扯着众人的斗篷像旗帜一般飞舞,推动着空中的薄云穿过银色残月。兰恩轻声命令大家紧靠着他,带头走下街道。马儿们跺着脚拉扯着缰绳,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
岚警惕地看着经过的每一座建筑,那些黑乎乎的窗洞在夜色里就像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眶般阴森,阴影像是会动似的,风中偶尔传来石头倒下的“哗啦”声。至少,那些眼睛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刚刚松一口气,马上就想到: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
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紧紧簇拥在他的身边,距离近得只需一伸手就能碰到身边的人。伊文娜紧绷着肩膀,随时会放开贝拉让她放蹄飞奔。岚甚至不愿意呼吸,害怕连这么细小的声响都能引来注意。
突然,他发现他们跟守护者以及艾塞达依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两人朦胧的身影至少带前了三十步。
“我们落后了,”他低声说道,轻踢云加快脚步。他前面的街道上,地面附近漂浮着一缕银灰色的薄雾。
“停下!”茉莱娜厉声命令,语气紧急,声音压抑只够刚好让众人听见。
岚疑惑地勒住缰绳。那片薄雾像是从两边的建筑里冒出来似的,已经完全横穿了他前面的街道,而且还在缓慢地扩展,已经变得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了。云打着哆嗦直想倒退。伊文娜、索姆和其他人走上前来后,他们的坐骑也不安地甩着脖子反抗缰绳,拒绝走近那条雾带。
兰恩和茉莱娜从另一边缓缓靠近。它现在已经长得跟脚一样粗了。两人在这道隔开他们的雾带前站定,艾塞达依仔细地观察它。岚突然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不安地耸耸肩。雾带还会略略发光,随着雾的增长光芒也渐渐增强,亮度比月光稍强。马儿们紧张地踏着步,就连阿蒂尓和曼达都不例外。
“这是什么东西?”奈娜依问道。
“这就是Shadar
Logoth的恶魔,”茉莱娜回答,“魔煞达。它既没有眼睛,也不会思考,在这座城市里就像一条在地下挖洞的蠕虫般毫无目的地四处移动。如果被它碰到,你就会死。”岚和伙伴们立刻松开缰绳任由坐骑连退几步。岚虽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摆脱艾塞达依的控制,但是跟眼前的恶魔比起来,她就像家一样安全。
“那我们怎么过去您那边?”伊文娜问道,“您能杀死……您能清开一条路吗?”
茉莱娜短促地苦笑一声:“魔煞达是非常巨大的,女孩,它就跟Shadar
Logoth本身那么巨大,集合白塔所有的力量都无法杀死它。如果我要破坏它为你们清出一条通道,所花费的唯一之力会像吹号一般把类人吸引到这里来,同时,魔煞达也会迅速而且源源不断地填补被我打开的伤口,只怕马上就会把我们全都吞没。”
岚跟伊文娜对视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茉莱娜叹了口气,回答:“我也不想这样,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这东西不会覆盖所有地面,其他街道有可能是安全的。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她在马鞍上扭过腰,指着一颗低低地挂在东边空中的红色星星,“朝着那颗星走,它会带你们到河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要竭尽全力尽快去到河边。但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别忘了城里还有半兽人和那四个类人。”
“可我们怎么找您啊?”伊文娜问道。
“我会找到你们的,”茉莱娜回答,“你们放心,我绝对能找到你们。现在快走吧,这只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却能嗅出食物的味道。”
果然,那逐渐长大的怪物上开始伸出银灰色的绳状物,飘飘忽忽地摆动着,就像水树林池塘底下那些红虫的触手。
岚把目光从面前像树桩一般粗大的雾状怪物移开,抬头再看时,守护者和艾塞达依已经不见了。他舔舔嘴唇,看看身边的伙伴们。他们跟他一样紧张不安,更糟的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待别人先迈开脚步。黑夜和废墟包围着他们,黯者就在城里的某处,半兽人可能就在下一个街角。那些触手飘得更近了,已经不再摆动,而是直直地朝着他们伸来,朝着猎物伸来。一时之间,他非常想念茉莱娜。
人人都在彷徨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掉转马头,云立刻小跑起来,边跑边反抗着缰绳的束缚想要撒蹄飞奔。大家似乎默认先走的人就是领队,纷纷跟在他的身后。
茉莱娜不在了,万一魔得出现,没有人能保护他们。还有半兽人。还有……岚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只要专注于朝着那颗红星、朝着那个目标走就够了。
许多街道已经被倒下的石头砖块完全堵死,使他们不得不掉头另找出路,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岚的耳边响着伙伴们恐慌而急促的呼吸,他紧咬牙关,压抑自己的呼吸。至少,你该让大家以为你没有在害怕,你做得很好,羊毛脑袋!你会把所有人带到安全地方!
众人转过下一个街角,却见到眼前的街道已经被那雾状怪物完全笼罩。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面闪着满月般明亮光芒的雾墙,像马匹的身体般粗壮。他们一出现,它就立刻向他们飘过来。大家毫不迟疑转身就跑,任由马匹撒开四蹄,无暇顾及马蹄制造的声响。
两只半兽人忽然走到了他们前面的街道上,双方相距不到十班(Niniya:见名词解释)。
好一会儿,人类和半兽人互相瞪眼睛,说不清哪一方更吃惊。然后,又出现了一对半兽人,再一对,再一对,每一对都碰在前面一对的身上才停下,然后看到他们几个人类,惊讶地呆住,组成一个惊呆的方阵。然而,它们只是呆了片刻,就立刻发出粗嘎的嚎叫,声音在建筑间回荡。紧接着,它们一跃而起,冲上前来。人类如惊鸟般四散。
岚的灰马只跨了三步就己经完全加至极速。“这边走!”他大喊一声,却听到从五个方向传来五个声音喊着同样的话。匆忙之间他回头一瞥,只看到伙伴们向四面八方各自逃去,半兽人也散开追赶,一个不漏。
自己的身后有三只挥舞着抓捕棍追来,竟然完全跟得上云的速度。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伏下身趴在云的脖子上催促他快跑。粗厚的嚎叫在身后紧追不舍。
前面的街道变窄了,屋顶已经坍塌的建筑像醉汉一般向街道这边歪斜。渐渐地,那些空荡荡的窗洞被银色的闪光填满,浓厚的雾状物向外挤出。魔煞达。
岚冒险回头瞥了一眼,那些半兽人仍然跟着,离他五十步左右。在魔煞达发出的光芒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后面原来还跟了一只黯者。它们的样子既像是在逃离黯者,又像是在追赶岚。前面的窗洞里伸出了五、六条触手,转眼之间,增加成十几条,摇晃着,嗅探着空气。云猛甩脖子尖声惊嘶,但是岚狠下心猛踢马肚。云发疯一般地冲上前去。
一进入那些触手之间,它们马上笔直地朝他伸来。岚紧紧趴在云的背上,不敢抬头看它们。前方的街道既没有魔煞达也没有半兽人,只有黑暗的阴影,但在此刻阴影变得备受欢迎。如果有一条触手碰到我……光明啊!他更加拼命地催逼云,人和马一跃跳入前方的阴影之中。身边魔煞达的光芒减弱了,他立刻回头查看身后,任由云自发地继续向前狂奔。
魔煞达摇摆的触手已经占据了半条街道,半兽人迟疑着不肯前进,但是黯者从前鞍桥里抽出一根鞭子,在半兽人的头上打了一个响鞭,声音如雷般振耳,空气被激出火花。半兽人害怕地蹲着腰,蹒跚着朝岚追过来。类人自己却看着魔煞达的触手犹豫了片刻,才策马前进。
那些越来越粗的触手疑惑地摇摆了一会儿,便像毒蛇一般向它们咬去。每只半兽人都至少被两根触手咬住,灰色的光芒开始笼罩它们。它们扬起动物的嘴脸惨叫,但是那薄雾漫过它们的嘴巴钻进去,堵塞了叫声。另有四条大腿般粗的触手缠住了黯者,类人和他的黑马团团打转像跳舞一般,斗篷的兜帽耷拉下来挡住了那苍白无眼的脸。然后,黯者开始惨叫。
它的惨叫似乎没有声音,或许是被半兽人的一片叫声盖过了。然而,一种无声的哀鸣带着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向岚袭来,就像世界上所有的胡蜂带着无尽的恐惧一起钻进了他的耳朵。云也显得狂躁不安,好像他也能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似的,跑得更加拼命。岚喘着气紧紧伏在马背上,喉咙干渴得沙土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黯者垂死的无声惨叫了,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云奔跑的蹄声响得像在大声呼喊一般。他赶紧用力勒住缰绳,在一道残墙前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是两条街道的交接处,一座无名的纪念碑立在前面的黑夜中。
他疲惫地坐在马鞍上,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却只能听到自己耳膜上血液的鼓动声。冰凉的汗珠挂在他的脸上,夜风吹起他的斗篷,他不禁打起冷战。
终于,他直起身来。夜空中,星星在云朵之间闪烁,挂在东方低空的那颗红色星星很容易辨认。不知道其他人还活着吗?他们是逃脱了,还是落在了半兽人手里?伊文娜,光明蒙蔽我的双眼,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走?如果他们活着逃脱,就会朝着那颗星星指引的方向而去;万一他们……这座城市这么大,很可能搜寻数天都无法找到任何人,何况城里还有半兽人,还有黯者,还有魔得和魔煞达。他极不情愿地选择了朝河边走去。
他刚刚提起缰绳,前面两街交*处一颗石头突然“咔啦”一声滚落街上。他顿时定住,连呼吸都停了。此刻的他身处阴影中,离街角只有一步距离。一时之间他心慌意乱,不知是该后退还是前进。身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身前又是什么东西这样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也不敢把目光从街角移开。
黑暗完全笼罩着那个街角,然后,一根棍状黑影伸了出来。抓捕棍!这个词刚刚跳入岚的脑海,他就一踢马肚,苍鹭宝剑滑翔一般飞出剑鞘。伴随着一声无言的呐喊,他杀了过去,使尽全身力气挥剑砍下,却又靠着几乎绝望的挣扎,才勉强把剑收住。马特惊呼一声向后倒去,差点摔下马背,几乎扔掉手中的弓。
岚深吸一口气,放低剑尖,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马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笨拙地爬回马鞍上。“我……我……只有半兽人啦。”他一手捂着喉咙,舔舔嘴唇,“只有半兽人。你呢?”
岚摇头:“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朝河边去。我们也过去吧。”马特默默地点点头,一手仍然摸着脖子。两人朝红星方向走去。
才走了不到一百步,那哭丧一般的半兽人号角声又在他们身后的废墟深处响起,然后,城外也响起号角回应。
岚打了个寒战,但他保持着缓慢的步伐,边走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而且尽量避开它们。马特听到号角后条件反射地一扯缰绳似乎想要立刻放马狂奔,可还是忍住了,照着岚的样子做。两个号角都没有再次响起,他们在寂静中走到了一堵爬满藤蔓的城墙前,墙上有一个高大的开口,这里应该就是城门,它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守卫塔静静地立在黑夜中。
马特在门前犹豫起来,岚轻声劝道:“呆在里面并不比外面安全多少,不是吗?”他一步也没有停留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马特也跟着他走出了Shadar
Logoth,边走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岚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们会平安到达河边的。光明啊,我们一定会的!
身后的城墙渐渐被夜色和森林遮挡。岚朝着红星的方向走去,一路竖着耳朵,连最细小的声音也不敢放过。
突然,索姆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只是稍稍慢了一点向他们喊道:“快跑,你们两个笨蛋!”身后随即响起追猎者的呼喊声和树丛被踩踏的嘈杂声,半兽人追来了。
岚一踢马肚,云立刻向吟游诗人追了上去。万一到了河边找不到茉莱娜怎么办?光明啊,伊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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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阳光仍能触及之处,他们就会稍微慢下来,眯着眼看着前面那总不消失的黑影。他们一点儿也不想靠近任何影子,本能告诉他们那里有某些东西在等待他们。每当影子横亘在街道上挡在他们去路时,他们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东西的意图。他们大声呼喊着跑过这些黑暗的障碍,岚几乎觉得自己听到冷冷的“沙沙”笑声……
终于,在暮色完全消退之前,那座白石屋总算出现在眼前,感觉他们好像已经离开它好几天那么久了。那些注视者的眼睛突然全部撤退了,在一眨眼之间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岚一言不发开始小跑,伙伴们紧跟着他,最后他们拔腿狂奔,一冲进白石屋的大门,立刻崩溃在地,大口喘气。
瓷砖地面上生了一簇小小的营火,轻烟袅袅上升,从屋顶的一个洞口飘出屋外。这使岚想起了魔得,浑身不安。除了兰恩,大家都在屋里围着营火,各人对他们三人回来的反应完全不同。伊文娜本来正在火上暖手,被冲进来的三人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胸口,等她看清楚来人后,她像放下心头大石一般松了一口气。索姆的长烟管没有离口,边吸变嘀咕了几句岚听不清楚的话,不过隐约好像有“笨蛋”这个词,然后吟游诗人就低头继续用树枝整理营火。
“你们三个满脑袋羊毛自作聪明的家伙!”贤者劈头就骂,全身散发着怒气,双眼冒着火,脸颊胀得通红,“光明在上,你们为什么那样跑掉?你们没有事吧?难道你们没有脑子的吗?兰恩现在正到处找你们,等他回来如果不狠狠教训你们一顿就算你们走运。”
艾塞达依的脸上沉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当她看到他们三个时,原本用力捏着裙子连指节都发白的双手松开了。奈娜依给她的药草似乎起了作用,因为她站了起来:“你们所做的事真是很不应该,”她说道,声音平淡清澈如水树林中的池塘,“我们迟些在讨论这事。外面肯定有事发生,不然你们不会这样慌张。告诉我。”
“你说过这里很安全的,”马特爬起来抱怨道,“你说阿理侯以前是曼瑟兰的盟友,还有,半兽人不会进入这座城市,还有——”
茉莱娜突然踏前一步,马特立刻张大着嘴住了口。岚和珀林正要站起来,也顿住了,半弯着腰。“半兽人?你们在城里遇到半兽人?”
岚“咕噜”地咽了咽口水:“不是半兽人。”他说道,然后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说起刚才的事来。
每个人都从不同的地方开始。马特从发现那些宝藏开始,说得好像是他自己发现似的;珀林则先解释他们三个为什么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跑了出去;岚直接从他认为重要的地方开始说,就是在石柱那里遇到的陌生人。可是他们三个都太过激动了,没有人能把整件事按时间顺序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顾不上先后顺序,也顾不上其他人在说什么。注视者,他们三个都不停地提到了注视者。
虽然他们说得语无伦次,但是大家都开始觉得害怕。伊文娜不安地瞥着那些面街的窗洞。外面,最后的暮色正在消去,屋里的营火显得弱小昏暗。索姆把烟管从口里拿出,歪着头,皱着眉仔细倾听。茉莱娜的眼神显得颇为关心,但也不是很紧张,直到……
艾塞达依突然用力抓住岚的手肘,嘶声问道:“魔得!你们肯定没有听错?你们三个得非常非常肯定地回答我:魔得?”
他们被艾塞达依的激烈反应吓住了,纷纷低声回答:“是的。”
“他有没有碰你们?”她向他们三个人同时问道,“他有没有给你们什么东西,或者,你们有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我必须知道。”
“没有,”岚回答,“我们三个都没有,没有你说的这些事。”
珀林点头表示同意,还补充道:“他只想杀死我们。那还不够吗?他膨胀起来填满了半个房间,叫嚣说我们三个都死定了,然后就消失了。”他边说边做着手势,“像一股烟一般消失了。”伊文娜尖叫了一声。
马特焦躁地扭动着:“这里很安全,你说过的。说半兽人不会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会怎么想?”
“很明显,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她又恢复了平静,“任何稍微会想事的人都会在一个连半兽人都不敢进入的地方保持警惕。”
“典型的马特,”奈娜依宣布道,“总是满脑子这样或者那样的胡思怪想,不知为什么其他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失掉那少得可怜的思考力。”
茉莱娜略略点头,双眼仍然注视着岚和他的两个伙伴:“在半兽人战争后期,有一支由半兽人、暗黑之友、迷惧灵和恐怖领主组成的军队驻扎在这片废墟之中,总共有数千之多。结果它们再也没有走出去,巡逻队前来寻找它们,只找到了武器、盔甲和满地鲜血,还有墙上用半兽人语言涂画的语句,在它们最后的时刻呼喊着向暗黑魔神求救。再后来就找不到任何血迹或者墙上的语句了,因为它们已经腐坏。类人和半兽人对此事记忆犹新,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不会进入这里。”
“这就是你为我们挑选的藏身之处?”岚难以置信,“我们还不如在外面逃跑好呢。”
“如果你们没有到处乱跑,”茉莱娜耐心解释,“就会知道我在这座建筑的周围设了保护罩。迷惧灵几乎看不出这些保护罩,因为它是用来防护另一种潜伏在Shadar
Logoth的恶魔的。这种恶魔穿不过保护罩,甚至不敢靠近。这些东西惧怕阳光,在白天都躲藏在地底深处。所以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
“Shadar Logoth?”伊文娜疑惑地问道,“您不是说这里叫做阿理侯吗?”
“曾经叫做阿理侯,”茉莱娜回答,“而且曾经是缔结第二次盟约的十国之一。他们从裂世之战后的第一天就开始反抗暗黑魔神。当索林?艾’托伦?艾’班还是曼瑟兰国王时,阿理侯的国王是跋文?玛雅,号称跋文?铁手。当绝望的暮色笼罩着半兽人战争,当谎言之父眼看就要征服世界之时,一个叫做魔得的男人来到跋文的面前。”
“同一个人?”岚惊呼。马特也喊道:“不可能!”茉莱娜瞥了他们一眼,他们马上安静下来。房间里除了艾塞达依的声音,一片寂静。
“跋文对魔得言听计从,很快他手中的权力就仅次于国王。魔得的耳语像毒药一般侵蚀跋文,阿理侯开始变得孤僻冷酷。据说当时的人宁愿遭遇半兽人也不愿意跟阿理侯的人打交道。魔得为阿理侯的战士所定的战斗口号是:‘光明的胜利就是一切’。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背弃光明。”
“整个故事实在太长,太可怖,而且,就算是塔瓦隆,也只知道一些片断。那时候,索林的儿子卡尔来到阿理侯,试图游说阿理侯重新加入第二次盟约,而跋文,衰老颓败得只剩一副躯壳和眼中疯狂的光芒,坐在王位之上狂笑,魔得则站在他身边微笑着宣布卡尔和随从使者是暗黑之友,下令处死他们。卡尔王子逃出阿理侯的地牢,独自逃过魔得手下那些非自然的刺客,逃到边疆。在那里他遇到了梨荷,她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两人结为夫妇,他们的命运丝线在时轮之模上打成死结,他最后死在她的手里,而她,也在他的坟墓前自刎,阿雷斯?洛理尓就此陷落。曼瑟兰的军队前来为卡尔报仇,却发现阿理侯的城门倒塌,城墙之内已成死域,只留下比死亡更恐怖的恶魔。至于这些事件的详细经过,还有,卡尔王子是如何失去一只手而获得卡尔?独臂的称号,已经无从知晓。阿理侯不是毁于战争,是猜疑和憎恨令一直潜伏在这座城市地底深处的恶魔魔煞达(Niniya:见名词解释)复活,它以此为食,最终导致这座城市的灭亡。至今,魔煞达仍然在这里饥渴地等待着猎物。从此之后,人们再也不提起阿理侯,它被重新命名为Shadar
Logoth:一个阴影潜伏的地方,或者更简单地,阴影陷阱。”
“只有魔得一个人没有被魔煞达吞噬,他沦为它的奴隶。许多世纪以来,他跟魔煞达一起在这些城墙之内等待下一个猎物。后来也有人见过他。他以礼物诱惑他们,扭曲他们的意志,污染他们的心灵,邪恶不断膨胀侵蚀最后完全控制……或者杀死他们。每当他说服某人跟他走过那些墙壁,走进魔煞达的领域,他就能吞吃对方的灵魂,占据他的身体,这比被杀更加可怕。魔得穿着受害者的身体继续行走在这个世上,继续施行他的邪恶。”
“那些宝藏,”茉莱娜停下来后,珀林喃喃说道,“他想让我们帮忙把那些宝藏搬到他的马匹那里,”他快要虚脱,“我打赌他一定会说那些马匹在城外的某处。”岚直打哆嗦。
“但是我们现在没事,不是吗?”马特问道,“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东西,也没有碰过我们。我们现在在你的保护罩里,很安全,是不是?”
“是的,”茉莱娜同意道,“他不能穿过我的保护罩,住在这个地方的任何其他东西也不能。而且,他们都不能见光。等天一亮,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好了,现在你们去睡吧。兰恩回来之前,保护罩会保护我们。”
“他已经出去很久了。”奈娜依担心地看着屋外的夜晚,天色已经全黑,漆黑得像沥青一般。
“兰恩不会有事,”茉莱娜安慰道,一边在营火旁铺开她的毛毯,“他离开摇篮之日,幼小的手就已经举起宝剑,誓言与暗黑魔神抗争到底。况且,他如果真的有事,我会在他死去的瞬间知道,而且还会知道他的死因。反过来,他也会知道我的死亡。休息吧,奈娜依。我们都会没事的。”但是,当她钻进自己的毛毯时,她却顿了顿,看着屋外的街道,似乎也在疑惑究竟是什么事缠住了守护者。
岚的手脚像有千斤沉重,双眼也累得睁不开,可是睡眠却迟迟不来。等他终于睡着,又开始做梦,不断说梦话,乱动乱踢把毯子都弄掉了。然后,他忽然惊醒了,看看四周,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一弯银色残月已经升起,清淡的光芒在黑夜中显得有气无力。虽然不是人人睡觉都会发出声音,但是他知道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伊文娜和他的两个朋友不时地翻身,口里无声地念念有词。索姆如常地打着呼噜,轻柔的呼噜声偶尔被含糊不清的梦话打断。兰恩还没回来。
一时之间,他觉得保护罩一点用也没有,外面的黑暗里可能躲藏着任何恶魔。他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犯傻,一边往快要熄灭的营火里添木柴。火焰很微弱,一点热气都没有,不过,至少有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那些讨厌的梦境中醒来。梦中他变回了一个小男孩,扛着塔的苍鹭宝剑,背上绑着一个摇篮,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奔跑,背后追赶的人是魔得,大声喊着他只不过想要他的双手,还有一个老男人一直看着他们俩,发疯一般地“咯咯”大笑。
他捡回自己的毯子躺下,看着天花板。他很想睡,就算再做一个刚才那样的梦也没关系,但是,他就是睡不着。
突然,守护者静静地从屋外小跑进来,茉莱娜立刻就坐了起来,就好像他摇了门铃一般。兰恩张开手掌,三个小物件掉在茉莱娜面前的地上,发出金属响声。是三个血红色的有角骷髅头形状的牌子。
“城里有半兽人,”兰恩说道,“用不着一个小时它们就能到这里了。最糟的是,达斡尔(Niniya:见名词解释)也在。”他开始叫醒其他人。
茉莱娜麻利地开始收拾铺盖:“有多少?它们知道我们在这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慌不忙。
“我想它们不知道,”兰恩回答,“至少有一百多只,处于极度恐慌之中,稍微刺激就会杀死任何活动的东西,包括它们身边的同伴。类人不得不跟在后面催逼它们——一个拳的半兽人居然有四只类人跟着——就连迷惧灵自己本身,看样子也是恨不得尽快穿过这个城市,离开这里。它们挤在一起,根本不愿意进行搜查,一只只漫不经心的。要我说,要不是它们正好直接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根本不用理会。”说完,他犹豫了一下。
“还有其他的?”
“我只是想,”兰恩缓缓说道,“是迷惧灵强迫半兽人进入这座城市。那么又是谁在强迫迷惧灵?”
每个人醒来后都默不做声地听兰恩说话。听到这个问题,索姆开始低声诅咒,伊文娜虚弱地问道:“是暗黑魔神?”
“别说傻话,女孩,”奈娜依一口打断,“暗黑魔神被创世者封印在刹幽古。”
“至少现在还是的,”茉莱娜同意道,“不会是他,谎言之父不可能在这里。不过,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离开。”
奈娜依眯着眼睛看她:“离开保护罩,在夜里穿过Shadar Logoth?”
“又或者留下来对付半兽人,”茉莱娜回答,“要想阻止它们到这里来必须引导唯一之力,为此必须毁掉我设下的保护罩,还会把我们本来想要防护的那些恶魔吸引到这里来,而且,这样做就等于是在那些高塔上点火告诉方圆二十里之内的类人说我们在这里。并不是我选择要离开,而是我们现在就像被猎狗追逼的野兔,是它们迫使我们离开。”
“如果城外有更多半兽人呢?”马特问道,“我们又怎么办?”
“那就用回我最初的计划,”茉莱娜回答,兰恩看着她,她抬起一只手补充道,“之前我太累了所以没法执行。但是现在我已经得到足够休息,这要多谢贤者。我们朝河边去。到了那里,我们就有河水可以保护我们的前方,我会设一个小小的保护罩阻挡后面的类人和半兽人,直到我们做好竹筏渡河。又或者,如果我们够运气,可能会遇到从萨达亚下来的商船。”
兰恩注意到艾蒙村伙伴们的表情都是一片茫然,就解释道:“半兽人和迷惧灵憎恨深水,半兽人甚至惧怕水,它们都不会游泳。如果水深到腰部,尤其是流动的河水,类人就不敢涉水过河。如果有选择,半兽人就连涉水都不敢。”
“这么说,只要我们过了河就安全了。”岚说道。
守护者点点头:“如果迷惧灵想强迫半兽人建竹筏,这会跟强迫它们进入Shadar
Logoth一样困难。而且如果它们真的想用这个办法渡过阿里尼勒,我看至少有一半的半兽人会逃跑,另外的一半则多数会淹死。”
“上马吧,”茉莱娜说道,“我们还没过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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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十四年,初夏。
  平城东南,云陀山下的家庙,接纳了我一身支离的病骨。
  我的身,不由自主,被安顿在素净的禅房里。一袭青布长衫,替代了锦衣华裳。翠羽从身后抱持着我,由母亲为我梳发。近来,病中脱发,篦子透过薄薄的发丝,从头皮滑过。那尖锐的痛感,却浮在心上。随后,我仰面平躺。翠羽以山泉水为我揩去眉目间的仆仆风尘。母亲则坐在床沿,卸下我耳间的明珰,又小心翼翼地褪下我腕上的玉镯。
  “这是什么?”她忽然问道。我一直握着腰间那枚琥珀刻兽。母亲问:“是……他最后送的?”这个“他”,说得是拓跋宏罢?我思绪平缓,先是摇头,却又轻声道:“是的。”
  母亲起了疑心,又问:“到底是,还是不是?”翠羽见状,忙解释给她听。她一怔,抚了抚我的额,轻声叹道:“你这孩子好痴的心啊!”
  她从我手中拿过那枚琥珀,凝神看了一番,然后说:“是样好东西。收起来吧。”她兀自将那枚琥珀与我的首饰放在一起,以一幅方巾包裹起来。我欲出声阻止,母亲肃然道:“妙莲,这东西太特别,不可轻易示人。”
  我无言可对。然而,此地又有何人会来呢?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依然存着希望,盼着他来。然而,没有。此地僻静,只有袅袅的天竺香,笃笃的木鱼和喃喃的诵经。
  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我曾无数次地幻想,他夺门而来,我遗他一个怆然而欣慰的笑,在他怀中喃喃低诉,死而无憾;又或者,我恍恍惚惚,睁开眼,却望见他,坐在身畔,低低笑语: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病中恍恍惚惚地听说,拓跋宏是七月初回宫的。半个月后再次巡幸方山。这次,有太皇太后随行。她亲自去看她的陵寝,永固陵。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一直活着,也仿佛死去。但,拓跋宏为何还不来呢?
  
  那日,毫无预兆的,上了年纪的师太领了四名女尼进来。我一眼瞥见,托盘的红绒布上,赫然呈着亮锃锃的剪子、削刀,还有铜制的盆,满满的清水……我大骇,本已平静的心,重又纷扰。我惶惶地说:“不,我不要落发!”
  母亲闻声,到底奔了进来。“妙莲啊!”她猛然扑到我的床沿,泪水先我而落,“为娘也没有办法。昨日,是太皇太后派人传达旨意,要你落发……”
  我泪水汹涌,胸中不平之气霎时翻腾。眼前眩晕,一片模糊。但,我仍拼命挣脱那几双欲擒住我的手,嘶哑地喊着:“我不,你们不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妙莲,你病好了,还可以还俗……”母亲按着我的手,试图劝我。然而,她自己已然凝噎。我摇头,坚决地说:“不,我不会好了。”母亲顿时抱住我,大哭。
  我伏在她怀里,凄厉地道出:“真的落了发,我这病是不会好的!我不信佛祖,再也不信!如果要遭报应,我宁愿即刻死去!”我又扬首,直视那几个女尼,厉声道:“你们不是有剪子么?给我,让我去死,给我!”
    此生无望,我情愿以寻常的清白面目赴死。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这一日,终究未曾落发。
  
  我带着泪痕,昏迷不醒。等到有了些微的知觉,却是第三日,清幽的蝉鸣衬得室中分外安静。
  我眼神迷离,赫然望见父亲。多年不见的,两鬓斑斑的,神色疲惫的,我的父亲。未及开言,泪便坠下。心中深深一震。
  翠羽扶起我,一点温热的粥,熨暖了我的胃,滋润了我的喉。我勉强叫道:“爹。”他轻轻点头,又默然拭泪。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问平安,我不忍让他痛苦,便强笑道:“我会好好休养的。”然而,神色忽又一冷。我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对太皇太后,对拓跋宏,也对我父亲。他们谁都不曾庇护我。
  “我不愿意削发。”沉默之后,我坚决地说。
  父亲一怔,叹道:“事已至此,何苦呢。你心里……”他迟疑,终究不忍问下去。我楚楚笑道:“爹,我已在佛门了,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这个“她”,让我父亲微微动容。他深看我一眼,终于说道:“妙莲,太皇太后病重……”我一怔,神志尚清楚,冷静地问道:“太医怎么说?”
  父亲黯然。我忽然说:“大概病得很沉,自知不免吧。”
  “你……”他惊疑,欲言又止。我惨淡一笑:“若非如此,她不会惊动他人,也不会逼我落发。”父亲一怔,继而苦笑道:“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冯家……”
  闻听此言,我冷笑,眉尖亦衔了隐忍的恨意:“莫非我不是冯家的女儿?莫非我不是为了冯家?”
  父亲并没有看到我的怨怼。他沉声说:“冯家有今日,已经够了。何况,当今皇上并非文成帝、献文帝。为父和太皇太后的想法一样,只要顺守,不需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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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只冲上来,抓住岚的脚把它拉离马镫。他喘着粗气,松开抓着马鞍的手挥剑刺它,一瞬之间,钩住他肩膀的钩子把他拖离了马鞍坐到了云的臀部。他死命抓住缰绳才没有摔到地上。云被拉得人立起来尖叫。就在这个时候,向后的拉扯突然消失了。那只抓住他脚的半兽人一把扔下他的脚,举起双手惨叫。所有的半兽人都在惨叫,像是全世界的狗一起发疯一般。
围住众人的半兽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扭曲着身体,撕扯着毛发,抓扒着自己的脸。所有的半兽人都是这样,它们撕咬地面,乱抓乱扯,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
然后,岚看到了那只迷惧灵。它仍然坐在马鞍上,座下的黑马发疯一般地乱转,漆黑的邪剑还抓在手里摇晃。它没有头。
“它还没死绝,”索姆喘着粗气,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大声喊道。“它能一直撑到天黑。反正,我听说的就是这样。”
“快走!”兰恩大声命令道,召集起茉莱娜和两个女孩赶往下一座山,“这只是它们队伍的一部分!”真的,东边、西边、南边,号角的哀声又再响起,盖过了地上半兽人的嚎叫。
马特是唯一一个被拉了下马的,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岚驱马小跑向他走去,但是马特一耸肩把身上的一个套索扯掉,捡起弓,一边搓着脖子,一边自己爬上了马鞍。
号角声如追逐猎物的猎狗般紧追不舍。要说兰恩之前的带队的速度已经很快,现在他是变本加厉,马匹上山的速度比之前它们下山还快,下山时则几乎是滚着下去的。然而阴魂不散的号角仍然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听到追逐者粗嘎的喊叫。最后,当他们爬上了另一座小山,敌人在身后的山上出现了。半兽人覆盖了山坡,扭曲丑陋的脸嚎叫着,在三只迷惧灵的指挥下追来。双方之间只剩下一百班(Niniya:见名词解释)的距离。
岚的心脏如老葡萄藤一般纠结起来。三只!
迷惧灵同时举起手里的黑剑,半兽人冲下山坡,手里的抓捕棍随着奔跑摇晃,粗哑的呼喊带着即将取得胜利的得意之情。
茉莱娜从阿蒂尓的马鞍上爬下,平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打开它。岚瞥到了暗灰的象牙色。是安菊尓。艾塞达依一手托着安菊尓,一手提着手杖,站稳。面对着满山遍野的半兽人,面对着黯者的漆黑邪剑,她高高举起手杖,狠狠地把末端插入面前的土地中。
大地发出一声木槌敲打铁壶一般的轰鸣,鸣声带着回响渐渐消退。一瞬间,万物皆静。风止了,半兽人的嚎叫静了,连它们冲下山坡的动作也慢了、停了。一个心跳之间,一切都在等待。缓缓地,轰鸣声回来了,变成了低沉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整个地面都在呜咽。
大地在云的蹄下颤抖。这,正是故事里所描述的艾塞达依的力量,岚只希望自己此刻能身处千里之外。颤抖增强为震动,周围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云被震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连曼达和空鞍的阿蒂尓也喝醉似的摇晃了几步,马上的人不得不抓住缰绳、马鬃来稳住身体。
艾塞达依仍然静静站着,托着安菊尓,扶着立在面前的手杖。虽然大地在她四周震荡,她和手杖却纹丝不动。然后,以她的手杖为圆心,地面泛起微波,一圈一圈地向前扩散,像波纹拍打池边一般,跳跃着拍向半兽人军队。微波走得越远,长得越高,地上的矮灌木被推翻,枯死的树叶被抛到空中,直到最后它变成了泥土的巨浪,冲向半兽人。浪与浪之间的树木像男孩手里的鞭子一般挥舞。山坡上的半兽人被愤怒的大地颠覆在地,滚作一团。
然而,大地的波浪对三只迷惧灵完全没有影响,它们齐头并进,座下黑马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所经之处半兽人满地乱滚,呼号着被波浪抛进空中,徒劳地抓着地面。迷惧灵慢慢逼近了。
茉莱娜拔起手杖,大地随之平静下来。但是还没完,她挥起手杖指向两座山之间的凹地,烈火应手从地面喷出,高达二十尺。她张开双臂,火焰随着她的动作向左右两边蔓延直到视线所及以外,形成一道火墙把人和怪物隔开两边。炽热的火焰炙烤着山顶上的人们,岚不得不伸手遮挡脸庞。迷惧灵骑的黑马虽然拥有奇怪力量不怕大地波浪,这时却在烈火下惨声嘶叫,不论它们的骑士如何抽打,仍然连连后退,拒绝穿越火墙。
“真见鬼。”马特微弱地叹道。岚木然点头。
茉莱娜忽然晃了晃倒下,兰恩从马上一跃而下,及时扶住了她。“快走,”他命令众人,粗哑的声音跟他小心翼翼地把艾塞达依扶上马背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那把火不会一直燃烧。快!每一分钟都性命攸关!”
那道火墙怒吼着,看起来却像能永远烧下去。不过岚不敢怠慢,跟着众人竭尽马匹全力,向北狂奔而去。背后再次响起号角声,带着失望,似乎知道他们已经离去。然后,再也没有响起。
兰恩和茉莱娜很快就赶了上来,兰恩牵着阿蒂尓的缰绳带着她跑,艾塞达依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双手勉强抓着前鞍。“我很快会没事。”她回答大家担心的目光道,声音听起来很累,却很自信,目光一如既往地令人信服,“操纵火和土之力不是我的强项。刚才的技能只是小儿科。”
他们两人再次走到队伍前头带队。这次只是快步行走,岚心想这是因为再走快点,茉莱娜就会从马上掉下来了。奈娜依骑上前去走在艾塞达依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她。众人在群山之间穿梭,两人一路轻声说话,然后贤者伸手入斗篷取出一个小包递给茉莱娜。茉莱娜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吃下。奈娜依又说了些什么,才退回到艾蒙村伙伴的身边,对他们询问的目光置之不理。虽然他们现在处境不妙,岚却看到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贤者想做什么。他不停地搓着剑鞘,每次他发现自己这样做时,都疑惑地低头看着它。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吗,整个过程他几乎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乱糟糟的景象在他脑海里一起浮现:熔化一般长满乱毛的脸、恐惧、发热。当时热得像仲夏的晌午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此刻却只有刀割一般的冷风,快要把他脸上、身上的汗珠都凝结成冰。
他看了看两个朋友。马特正在拿斗篷边擦去脸上的汗水。珀林,目光深远看着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没有注意到自己前额反光的汗珠。
眼前的小山渐渐变得更小,地面开始变得平坦。可是兰恩没有带领大家继续逃走,而是停了下来。奈娜依动了动想走到茉莱娜身边,但守护者的眼神阻止了她。他和艾塞达依两人走开几步,头凑到一起,从茉莱娜的动作看来,他们明显在争论。奈娜依和索姆瞪着他们的背影,贤者担忧地皱着眉,吟游诗人则喃喃地嘀咕着,不时地回头看着来路,其他人都避免直接看那两人。天知道艾塞达依和守护者争论的结果会是什么?
过了几分钟,伊文娜一边不安地瞥着争论的两人,一边轻声跟岚说道:“你们朝着半兽人喊的那些话,”她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些话怎么了?”岚问道,觉得有点尴尬——守护者在战斗中呐喊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双河人从来不这样做,不论茉莱娜怎么说——不过,如果她因此嘲笑他……“马特把那个故事重复了不下十遍。”
“而且说得很烂。”索姆补充道。马特咕哝着抗议。
“反正他说了,”岚说道,“我们都听了很多遍。再说,我们总得喊点什么。我是说,在那种时候,你很自然就会那样做。你也听到兰恩喊了。”
“而且,我们有权这样喊,”珀林若有所思地加入,“茉莱娜说过我们是曼瑟兰人的后裔。他们对抗暗黑魔神,而我们也是。所以我们应该这样喊。”
伊文娜嗤之以鼻,一副‘这还用你说’的样子。“我说的不是那个。你……你当时喊的是什么呀,马特?”
马特不安地耸耸肩:“我不记得了。”他带着防御的眼神看着大家,“啊,我真的忘了。当时我的脑海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或者那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者它是什么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它大概没什么特别意思吧。”
“我……我觉得它有,”伊文娜缓缓说道,“当你大声喊出来时,我觉得——只有片刻之间——我觉得我听懂了。但是现在我全忘了。”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许你是对的。那种时候你居然还能作出这样的话来挺奇怪的,不是吗?”
“Carai an Caldazar,”茉莱娜的声音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为红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而战。这是古老的曼瑟兰人的战斗口号,是他们最后一个国王的战斗口号。伊德妮号称太阳玫瑰。”茉莱娜朝着伊文娜和马特微笑,目光在马特身上略略停留。“在双河,继承自艾拉的血脉依然强烈,古老的血统仍在歌唱。”
马特和伊文娜对视一眼,其他人则都看着他俩。伊文娜杏眼圆睁,嘴角不时地翘起想笑,却又咬着嘴唇阻止它,似乎不知道该对茉莱娜这番古老血统的话作何反应。马特却是愁容满面。
岚大概猜得到马特在想什么,跟他自己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如果马特是那位曼瑟兰国王的后裔,也许那些半兽人想抓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他们三个。这个想法令他觉得羞耻,脸颊不禁红了,一看珀林,也是一副自责的模样,肯定也在想同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索姆打破沉默:“我得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摇晃着身体显得很生硬,“若不是在这种时候,我一定能用这件事编个故事,不过现在……难道今天你打算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艾塞达依?”
“不是。”茉莱娜回答道,收起缰绳。
像是强调她的话一般,南边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从东边和西边传来更多的回应。马儿们打了个哆嗦,紧张地踱着步。
“它们已经穿过那道火墙了,”兰恩冷静地对茉莱娜说道,“你现在没有足够的力气做你想做的事,还没有,除非你得到休息。另一方面,无论是迷惧灵,还是半兽人,都不会进入那个地方。”
茉莱娜举起手似乎要阻止他的话,可是举了一半就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好吧,”她焦躁地说道,“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我宁愿有别的选择。”她俯身从坐骑的肚带上抽出手杖,“所有人都围到我身边来,越近越好。再近些。”
岚骑着云靠近了艾塞达依的白马。在茉莱娜的坚持下,大家一个贴一个紧紧靠在她的周围,马儿们的头都伸到其他马儿的臀部上去了。艾塞达依满意后,一言不发地踩着马镫站起身来,在大家的头上挥舞起手杖,尽量伸长手臂让它可以覆盖到所有人。
每次手杖从岚的头上经过,他都不由自主地缩一下头。每一次,都有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传遍他的身体。不用抬头看,只要看看人们随之瑟缩的动作就知道手杖经过了哪里。兰恩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这已经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突然,茉莱娜把手杖向西面一甩,引发一阵旋风卷着沙土直飞而去,所经之处枯叶卷入空中,树枝乱摇。当那无形的旋风消失在视线以外后,她叹着气坐回马鞍上。
“对于半兽人,”她说道,“我们的气味和痕迹会朝着那边而去。迷惧灵也会被迷惑一段时间,等它醒悟过来……”
“等它醒悟过来时,”兰恩接上,“我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的手杖力量真强。”伊文娜说道,奈娜依冷哼一声。
茉莱娜的舌头轻轻“咯”了一声:“我告诉过你,物品不会拥有力量。唯一之力来自于真源,只有一个活着的意识才能够操纵它。这个手杖连安菊尓都算不上,仅仅是用来帮助我集中精神的道具。”她疲倦地把手杖插回阿蒂尓的肚带上。“兰恩?”
“跟我走,”守护者说道,“保持安静。如果被半兽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一切就白费了。”
他带领队伍再次向北出发,不再像刚才那样制造不少噪音地狂奔,而是接近于他们在卡安琅大路上时走的那种快步。地面继续平坦,森林仍然茂密。
不过他们走的路不再是直线,因为兰恩专门选择那些坚硬、有岩石露出地面的地方来走,因此他们走得弯弯曲曲。而且,他禁止他们强行从灌木丛中闯过,而是宁愿花费时间绕路。他不时地退到队伍后面,检查留下的痕迹。如果有人不小心发出声音,即使只是一声咳嗽,都会引来他不满的咕哝。
奈娜依走在艾塞达依的身边,脸上带着厌恶这种战斗的表情,而且,里还带着别的意味,似乎寻找到了某个目标。茉莱娜耷拉着肩膀,双手拉着缰绳扶着前鞍,阿蒂尓每走一步她就摇晃一下。刚才施展制造假痕迹的技能,看起来比引发地震和燃起火墙要简单,却明显花费了她巨大的力气,她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力气施展别的技能了。
岚几乎盼望能再次听到那些号角声,至少那样子他们能知道身后的半兽人和黯者有多远。
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因此他不一开始没有看到前面出现的东西。当他看见时,他困惑地呆住了。眼前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两边延展开去看不到尽头,比它前面的多数树木都要高,上面还不时地突出一些更高的尖顶。光秃秃的藤蔓层层迭迭爬满了它的表面。一座悬崖!藤蔓可以轻易地爬上它,对马匹来说却是决不可能的事。
当他们骑得更近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座塔。这很明显是一座塔,而不是什么乱石堆,因为它有一个奇怪的、尖尖的圆屋顶。“一座城市!”他惊呼。那座悬崖是城墙,上面的尖顶是守卫塔。他吃惊地张大了嘴,这座城市至少有拜尔隆的十倍,不,五十倍那么大。
马特点头。“是一座城市,”他同意道,“但是在这样的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城市?”
“而且还没有任何居民,”珀林说道,他们转头看着他,他指着城墙,“如果有人,怎么会任由这些藤蔓长成这个样子?你们也知道这些植物会把城墙弄垮的,你看看它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岚仔细看了看,这时他才看清,正如珀林说的,几乎每一寸城墙下都堆满掉落的石块,没有一座守卫塔是一样高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城市,”伊文娜沉思着,“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爸爸的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这里曾经被称为阿理侯(Niniya:见名词解释),”茉莱娜回答道,“半兽人战争期间,这个城市曾经跟曼瑟兰结盟。”她看着那魁伟的城墙,迷失在自己的遐思中,忘记了身边所有人,包括旁边用手抓着她手臂支撑着她的奈娜依,“后来,阿理侯死了,它被改称为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马特问道。
“到了。”兰恩说道,在一个城门前勒停曼达。看得出来,繁盛时这个门可以让五十个人并肩通过。可是现在这个门只剩下缠绕着藤蔓的守卫塔,城门早已消失。“我们进城。”半兽人的号角在远处哀嚎,兰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已经低低地压在西边树梢上的太阳。“他们已经发现那些痕迹是假的了。来吧,天黑之前必须找到地方过夜。”
“什么名字?”马特再问一次。
茉莱娜一边走进城市,一边回答:“Shadar Logoth,”她说,“它被改称为Shadar Logo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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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卡安琅大路

第十八章
卡安琅大路
卡安琅大路其实跟离开双河的北方大路差不多。当然了,这条路宽得多,从路面的磨损程度看来,使用它的车马行人也多。不过它铺得很齐整,两边都种着树。这些树看起来双河的差不多,尤其是现在只有常绿树上挂着叶子。
这里的地形也不一样。大概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开始进入丘陵地区,到处都是低矮平缓的小山坡。有时它们太宽了,又太小不能挖隧道,大路就直接从它们上面铺过去。他们在这样的地形里走了两天。每天太阳的角度都略有不同,由此看得出来,这条路虽然看上去是直的,实际上却略略朝南弯。在家的时候,岚跟艾蒙村半数以上的男孩一样,经常看着艾’维尔先生的古老地图,做着游历四方的白日梦。根据那张地图,这条路将绕过一个名叫矮涉群山的地方,通往白桥。
兰恩时不时会带着大家在某个山顶下马休息。当大伙在地上舒展腿脚,或者坐在树下吃东西时,他就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观察四周情况,仔细检查去路、来路,还有两边的荒野。
“我以前很喜欢吃芝士的。”离开拜尔隆第三天,伊文娜坐在树下背靠树干,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晚餐。这一顿又是跟早餐一样的,跟之前的晚餐也是一样。“连热茶都没有,我真想好好地喝杯热茶。”她拉紧身上的斗篷,围着树干移动位置,想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可是寒风总是不时改变方向。
“炒麦芽泡茶,加上安滴蕾的根,”奈娜依则正在对茉莱娜解说,“消除疲劳最有效。它们令你头脑清醒,并且缓解劳累引起的肌肉酸痛。”
“我相信它们很有效。”艾塞达依轻声回答,斜了奈娜依一眼。
奈娜依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但是她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如果你非得继续走下去,而不是睡一觉的话……”
“不可以煮茶!”兰恩厉声对伊文娜喝道,“不许点火!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们,但是它们已经追了上来,躲在某处。也许会是一两个黯者,带着一群半兽人。它们已经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了,没必要把我们的确切位置标给它们看。”
“我没说要煮茶,”伊文娜缩进斗篷里,低声说道,“只是表示遗憾。”
“反正它们都知道我们走这条路了,”珀林问道,“为何我们不干脆直接穿过荒野,直线走到白桥去呢?”
“就算是兰恩,走荒野也不会比走大路快,”茉莱娜打断了奈娜依的话,回答珀林道,“要穿越矮涉群山就更慢了。”贤者愤怒地叹了口气。岚真闹不明白她究竟想怎样,第一天她完全不肯跟艾塞达依说话,第二天开始却试图跟她谈论药草。茉莱娜边说边从贤者身边走开,“不然你以为这条路为什么要绕开它?而且,我们最后还是得走回这条路上的,到时候也许就会发现它们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岚觉得很怀疑,马特咕哝了一句“弯路比直路长”。
“这一个早上走来,你们有看见过农场吗?”兰恩问道,“或者炊烟?没有。因为从拜尔隆到白桥之间只有荒野,而我们必须通过白桥才能渡过阿里尼勒,在萨达亚,它是马勒墩南方唯一一条跨过阿里尼勒的桥。”
索姆吹了吹胡子问道:“如果它们已经派人或者怪物在白桥等着呢?”
就在此时,西边传来一声哭丧似的号角声。兰恩猛然回头,圆睁双眼看着他们的来路。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但是他仍能清醒地思考:那声音距离此处最多十里,不会再远了。
“没有人能阻止它们,吟游诗人,”守护者回答索姆,“我们只能相信光明和运气。不过,现在可以肯定我们身后有半兽人了。”
茉莱娜拍拍双手抖掉上面的灰尘:“我们该走了。”说完她骑上了自己的白马。
大伙被她的动作惊醒,连忙纷纷上马。远处又传来一声号角,催促着他们。而且,这次有了回应:还是在西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幽幽如哀歌一般。岚坐在云的背上,做好策马狂奔的准备,伙伴们也都紧张地抓紧缰绳。只有兰恩和茉莱娜例外,他们俩互相对视了很久。
“你带他们走,茉莱娜塞达依,”兰恩终于说道,“我会尽快赶上你们。如果我失败了,你会知道的。”他一手扶着曼达的马鞍,一跃而上,掉转马头向着西边疾冲下山。号角声再次响起。
“愿光明与你同在,最后的七塔之王……”茉莱娜轻声祝福,声音小得岚只能勉强听到。她深深吸一口气,掉转马头向东,“我们得走了,”她说道,轻踢阿蒂尓的肚子,迈开缓慢而平稳的碎步,众人一个接一个紧跟着她。
岚转身看看身后,兰恩已经不知所踪,眼前只有一座座小山、一棵棵秃树。最后的七塔之王,茉莱娜刚才是这样称呼他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虽然他觉得当时只有他自己听见了那句话,不过索姆此刻抓着胡子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许他也听到了。吟游诗人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
号角声一呼一应又响了一次,从声音判断,它们肯定又追近了一些。岚不安地在马鞍上挪动身体。只隔八里远了,也许只有七里。马特和伊文娜回头张望,珀林缩着脖子想躲起来。奈娜依骑到茉莱娜身边。
“我们就不能走快点吗?”她问道,“号角声越来越近了。”
艾塞达依摇摇头:“它们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它们的位置?也许就是为了让我们惊惶失措,自己冲进它们的陷阱。”
他们继续稳步前进。号角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每次都离得更近。岚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到底有多近,可是每次一听到声音,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距离上面。五里了。正当他焦虑之极时,兰恩突然从他们前面的小山后冲了出来。
他一勒缰绳,黑马正好在茉莱娜身旁停下。“至少有三到五个拳的半兽人,每拳都有一只类人带队。”
“你既然走到能看见它们的距离,”伊文娜担心地说道,“它们也很可能看见你了,也许现在就跟在你身后。”
“他没有被发现。”奈娜依说道,人人都看着她,她不由得挺直了腰,“我追踪过他,你们忘了吗。”
“嘘,”茉莱娜命令道,“兰恩刚刚告诉我们,身后可能有五百个半兽人。”众人陷入震惊的沉默中。兰恩继续道:“它们正在加紧追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赶上我们了。”
艾塞达依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既然它们有这么多兵力,为什么在艾蒙村的时候不用?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这么多兵力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聚集到这里的?”
“它们往两边展开侧翼,主队和侧翼一起前进驱赶我们,”兰恩说道,“主队前方还有侦察队先行探路。”
“驱赶我们到哪里去?”茉莱娜沉思着。又一声号角像回答她的问题一般在西边响起,缓长如呻吟。这一次,有很多个号角回应它,全都来自前方。茉莱娜勒停了阿蒂尓,众人随之停下,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惊恐地四处张望。现在,前面、后面都有号角,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在庆祝胜利。
“我们现在怎么办?”奈娜依生气地质问道,“怎么办?”
“只剩下南方和北方了,”茉莱娜更像是在思考对策而不是回答贤者。“南方是矮涉群山,都是荒山野岭,再过去就是暗礁河,涉水是无法过河的,也没有渡船。如果往北,在入夜前就能到达阿里尼勒,如果马勒墩的冰雪已经消融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商船。”
“有一个地方,是半兽人不会去的。”兰恩说道,但是茉莱娜坚决地摇头否定。
“不!”她朝守护者招招手,他把头靠近她,两个人接下去的谈话其他人听不见了。
号角声紧紧相逼,岚座下的灰马惴惴不安地跺着步。
“它们想吓唬我们,”索姆怒道,一边安抚他的座骑,听起来既恼怒又害怕,“它们想吓得我们失去分寸逃跑。然后它们就能抓到我们。”
伊文娜的头都随着声声号角惊慌地转动着,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生怕看到半兽人出现在眼前。岚本能地也想这么做,但是他费力压制着这种冲动,轻轻踢了踢云,走近她身边。
“我们向北走。”茉莱娜宣布道。
他们离开大路,走进连绵的山区。号角越发尖利。
这里的山都很矮,但是一座接着一座,地面起起伏伏,完全没有平路。众人时而穿过光秃秃的树林,时而穿过枯萎的灌木丛。马匹费力地爬上一个山坡,紧接着又慢跑着从另一边滑下。兰恩带队的速度比他们之前在大路上走的速度快多了。
树枝不停地抽打在岚的脸上、胸前,老藤蔓不时挂住他的手臂,有时还把他的脚扯离马镫。哀嚎一般的号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了。
尽管兰恩不停催促,他们却没法子走得很快,因为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为此往上或者往下走两步,每一步都走得手忙脚乱。号角声逼得更近了。两里吧,岚心想,也许还不到。
过了一段时间,兰恩开始不时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坚毅的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有一次,他还在自己的马镫上站起来向来路看去。岚也跟着回头看,却只看到树木。兰恩坐回马鞍上,无意识地把挡住剑柄的斗篷拨开,又继续在森林中搜寻。
岚跟马特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马特朝守护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无助地耸耸肩。
兰恩忽然说道:“附近有半兽人。”这时,他们刚刚登上一座小山,正准备从另一边下山,“也许是主队派出的侦察队。如果我们遇上它们,不论如何都要紧跟着我,照我说的去做。我们必须按原定方向前进。”
“见鬼!”索姆咒骂。奈娜依招呼伊文娜走近些。
他们唯一的掩护是稀稀拉拉的常绿植物,岚恨不得能同时把所有方向的情况都看在眼里,眼角扫到的灰色树木开始幻化成半兽人。号角声又近了,就在他们身后。岚很肯定,它们就在身后,正在靠近。
他们登上了另一座小山。
眼前的山坡下,是无数的半兽人,从左到右铺开,一直蔓延到视线以外。它们手持长棍朝他们走来,棍端绑有套索或者长钩。正对着他们,就在兰恩面前的,是一只黯者。
迷惧灵刚看到他们时好像犹豫了片刻,但下一瞬间,那把漆黑的令岚眩晕的邪剑已经出现在它手里,高举过头指向他们,半兽人蜂拥而上。
就在迷惧灵出剑之前,兰恩的剑早已离鞘。“紧紧跟着我!”他大声喊道,曼达一跃而起,朝着半兽人冲杀过去。“为七塔而战!”他高声呐喊。
岚咽了咽口水,一踢马肚,和众人一起跟着守护者冲下山。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塔的苍鹭宝剑握在手里,学着兰恩的模样,他高呼自己的口号:“曼瑟兰!曼瑟兰!”
珀林立刻照搬:“曼瑟兰!曼瑟兰!”
马特喊的却是:“Carai an Caldazar!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Niniya:见名词解释。)
黯者转过头来面向着冲过来的骑士,黑剑停留在头上,兜帽下无眼的脸转动着,在来人中搜寻。
转眼间兰恩已经冲到它的面前,手中宝剑和黯者那出自沙坎’达尔的漆黑邪剑锵然相击,蓝光如同雷电般激闪。
同一时间,其余众人也冲入半兽人群中,每个人都被无数长着野兽嘴脸半人不人的怪物包围着。它们挥舞手里带有套索或长钩的木棍,企图活捉他们。只有兰恩和迷惧灵的身边没有半兽人,它们远远避开两人,留下两人一对一单挑。两匹黑马一步一步互相角力,团团打转。两把剑一黑一白互不相让,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空中逬射闪闪寒光。
云陷在这些龇牙咧嘴地咆哮着的半兽人之中,惊惶地转着眼珠,尖声嘶叫着,扬起马蹄乱踢,一边拼命往后退,笨重的躯体在他周围挤成一堆。岚无意识地狠狠踢着云,强迫他继续前进,一边用兰恩灌输的少许可怜技巧挥舞手中的宝剑,笨拙如砍树一般。伊文娜!他一边前进,一边砍树似地在那群毛茸茸的身体中砍出一条路来,一边拼命地寻找着她。
茉莱娜的白马镇定如常,艾塞达依只需要轻轻拉一下缰绳,她就勇猛地在半兽人堆中来回冲杀。茉莱娜挥舞着手中的手杖,脸上表情跟兰恩一样冷酷。火焰噬咬着半兽人,爆炸声伴随着惨叫声,畸形的躯体纷纷倒下。奈娜依和伊文娜紧紧跟着艾塞达依,手里拿着平时挂在腰带上的小刀,龇着牙狂挥乱舞,几乎跟半兽人一样凶狠,可是那样的小刀在跟半兽人近距离相斗的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岚试图要云转向她们,无奈云尖叫着,乱踢着,不论岚怎么拉扯缰绳,他死活不转弯。
三个女人身边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是半兽人争相躲避茉莱娜的手杖。它们想避开她,她却指挥火焰紧追不放。烈火咆哮着,半兽人狂乱地嚎叫着。在这咆哮和嚎叫之中,夹杂着守护者和迷惧灵的剑击之声,他们俩身边的空气闪耀着阵阵蓝光。
一根抓捕棍的套索从岚的头上扫过,他笨手笨脚地挥剑把它砍成两截,然后朝抓着这根棍子的山羊脸半兽人砍去。可是后面又伸来一个钩子钩住了他的肩膀,还跟他的斗篷搅成一堆,把他往后拉去。他狂乱地抓住前鞍挣扎,几乎把手里的宝剑都丢掉了。云扭动脖子厉声嘶叫。岚绝望地紧紧抓着前鞍和缰绳,只觉得自己被那钩子一寸一寸地向后拉去,快要支持不住了。云也被拖得直打转。旋转间岚的目光扫到珀林,他已经半离马鞍,乱舞着斧头企图把身前的三个半兽人砍开,但是它们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和两条腿。云跳了起来,岚的眼前只剩下半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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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担心,”菲兹先生回答,仍旧是一副愉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用。任何人想到我的店里找我客人的麻烦……啊,我和我的伙计都不会招呼他们的。不会。他们决不会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往什么地方去,甚至不会知道你们在这里住过。我不怕那些东西。我决不会透露你们的任何事情,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但是——”
“阿拉丝夫人,如果您想现在离开,我得亲自去为您准备马匹了。”他挣脱被她拉住的袖子,小跑着往马厩去了。
茉莱娜焦急地叹道:“固执,太固执了,他不肯听我说。”
“你觉得半兽人会追到这里来?”马特问道。
“半兽人!”茉莱娜一口否定,“当然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不仅仅是它们,更没空追究它们为什么能发现我们。”她不理会马特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那个黯者肯定也猜到我们发现它以后不会留在此地,但是菲兹先生也太小看暗黑之友了。他以为他们只是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但他们不是的。他们遍布所有城市的街头巷尾,从普通商店到最高议会都有。迷惧灵会派他们来审问他,因为他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去向。”她转身就走,兰恩紧随其后。
众人一起往马厩院子走去,岚不经意地走在了奈娜依身边,她也带着自己的鞍囊和毯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了。”他说道,明是对的。
“刚才这里有什么?”她轻声问道,“她说是一只——”她没能说完,只是看着他。
“一只黯者,”他回答,对自己平静的语气感到意外,“它和我,在走廊里,然后兰恩来了。”
他们走出了旅店,夜风吹来,奈娜依耸耸肩把斗篷裹紧。“也许你们真的被它们追击,但是我来的目的是把你们安全地带回家,而且是四个人一起带回去,我不会放弃的。我也决不能让你们自己跟她这样的人呆在一起。”马厩里灯光闪动,马夫正在给他们的马匹上鞍。
“木茨!”旅店老板跟茉莱娜站在马厩门前,冲着里面喊道,“快点!”他转身面对茉莱娜,表情恭顺,不时鞠躬,夹杂着对手下的命令,更像是在安慰她而不是听她说话。
马匹被牵出马厩,马夫们低声抱怨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匆忙离开。岚拿着伊文娜的包袱,等她骑上贝拉后递给她。她受惊的大眼睛看着他。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冒险了。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内疚,要知道,她此刻是因为他们三人才身处险境,就算她独自一人骑马回艾蒙村也可能比继续跟着他们安全。“伊文娜,我……”
他却没法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她很固执,既然已经说过要一直跟到塔瓦隆,就决不会回头。还有,明所看到的那一切,她说过,她是其中之一。光明啊,是什么的其中之一?
“伊文娜,”他终于说道,“我很抱歉。我最近心很乱,想事不清楚。”
她弯下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马厩透出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岚看得很清楚,她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全都上马以后,菲兹先生坚持要马夫们提着灯照着路,把他们送到门口,胖胖的旅店老板一边送,一边朝他们鞠躬,保证不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并且邀请他们再来。木茨看着他们离去,脸上乖僻的神情跟他们来时一模一样。
岚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决不会不理睬那些打听他们下落的人:木茨。只要有暗黑之友问他,他肯定立刻把他们离开的时间连同任何信息和盘托出。离开旅店没多远,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一个人影仍然站在门前,高举着灯,朝他们的方向张望,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那是木茨。
夜里的拜尔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从窗帘里漏出的阴暗灯光。空中弯月的光芒不时被云层遮挡,忽明忽暗。小巷里偶尔有一两只狗朝他们吠叫几声,除此以外,只有他们的马蹄轻响和夜风吹过屋顶的声音。马上的人比这夜晚更加沉默,人人都把自己紧紧裹在斗篷里,各想心事。
跟往常一样,守护者带路,茉莱娜和伊文娜紧跟在他身后。奈娜依靠着伊文娜,其他四人凑在一起,走在最后。兰恩带领着队伍走着轻快的碎步。
岚警惕地看着周围的街道,而且注意到他的伙伴们也在做同样的事。移动的月影令他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那团阴影,想起它们拥抱黯者的情景。远处传来一阵杂响,既像是木桶倒下的声音,又像是狗叫,所有人的立刻都转头紧张地看着那边,结果那只是偶然的声音。每个人都尽量凑近兰恩的黑马和茉莱娜的白马。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他们穿过城市。在卡安琅门下,兰恩下马走到门边一座石砌小方屋前,挥拳砸门。一个看门人迷迷糊糊搓着眼睛打开门。当兰恩说明来意,他顿时睡意全无,惊讶地看着守护者和他身后众人。
“你想出城?”他惊呼,“现在?半夜三更?你疯了!”
“除非市长明令禁止我们出城。”茉莱娜说道。她也下了马,跟城门保持距离,避开灯光站在黑影里。
“不是这个问题,夫人。”看门人回答道,眯着眼想看清她的脸,“这些城门的规定是,从日落到日出之间必须关闭,没有人能在夜里进城。命令就是这么说的。况且,外面有狼,上个星期它们杀死了十几头牛呢,估计要杀人也很容易啊。”
“没有人能在夜里进城,但是没说不能出城,”茉莱娜的语气好像这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你明白了?我们并没有要求你违抗市长的命令。”
兰恩把什么东西塞到看门人手里,低声道:“作为我们所带来麻烦的回报。”
“我想,”看门人缓缓说道,低头看了看手里,金光一闪,他连忙把那东西塞进兜里,“我想命令里确实没说不准离开。稍等一下。”他把头探回屋里,“阿林!达!出来帮我开门。有人想出城。别问了。照做吧!”
屋里又出来两个看门人,看到八个要出城的人,睡意朦胧地呆住了。第一个看门人连声催促,他们才慢吞吞地走到门前,转动门边的一个转轮,把粗厚的门闩慢慢拉起,然后,又绞动开门的铁链。轴承和齿轮转动着发出轻快的“咔咔”声,因为已经上了足够的油,所以城门很快就静悄悄地向外打开了。然而,门缝还没有开到四分之一大,黑暗中响起了一把冰冷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些门不是应该关闭直到日出的吗?”
五个身穿白斗篷的男人走到石屋泻出的灯光里,戴着兜帽遮着脸孔,每个人的手都放在剑柄上,左胸上的金太阳再明显不过地地标明了他们的身份。马特低声诅咒。三个看门人都停下了动作,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这不关你们事,”第一个看门人挑衅地说道。五个白兜帽都转头看他,他的声音不由得弱了下去,“光明之子管不着这里。市长——”
“光明之子,”最先开口的白斗篷柔声打断,“管得着任何地方,只要那里的人还走在光明中。唯有那些被暗黑魔神的阴影笼罩的地方,才会拒绝光明之子,是不是?”他的兜帽转动着,看看看门人,又看看兰恩,然后,他忽然警惕的仔细打量兰恩。
守护者没有动,事实上,他完全放松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像在看一个擦鞋匠。没有多少人能这样毫不在意地面对光明之子,白斗篷起了疑心。
“什么样的人会想在这种时势里,连夜离开城墙的保护?外面潜伏着野狼,还有人见过暗黑魔神的奴仆在城市上空飞过。”他看看兰恩前额上那条把额发固定在脑后的编织皮发带,“你是北方人,对吧?”
岚在马鞍上缩起身子。吸魂扎卡。一定是的,除非那人指的暗黑魔神的奴仆是其它他不知道的怪物。其实,既然黯者能到牡鹿与雄狮去,吸魂扎卡来了也不奇怪。不过此刻他顾不上想这些,因为他认出了那个白斗篷的声音。
“我们是旅行者,”兰恩平静地回答,“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光明之子对任何人都感兴趣。”
兰恩微微摇头:“你真的想给市长多找些麻烦吗?他已经限制了你们进城的人数,甚至派人跟踪你们。如果他得知你们在城门前骚扰诚实市民,会怎么做?”他转向看门人,“你们怎么停下了?”他们犹豫片刻,才继续绞门链,然而当白斗篷说话时,他们又停了下来。
“市长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皮底下在发生什么事。这里有他看不到、闻不到的邪恶,而光明之子却看到了。”看门人互相看了看,都摊了摊手,好像在后悔没把屋里的长矛带出来。“光明之子闻到邪恶的气味。”他的目光投向马上的众人,“我们闻到,然后将它连根拔起,不论它藏在哪里。”
岚想缩起来躲开,但是他的动作反而引起了注意。
“看看这是谁啊?一个不想被人看见的家伙?你做了什么——?啊!”那个男人把白斗篷的兜帽一下子打开,不出所料,正是伯哈。他显得十分满意,频频点头,“很明显,看门人,我从一个大灾难里拯救了你。你差点就成了帮助暗黑之友逃离光明的帮凶了。你们的行为应该报告给市长知道,因为你们违反了纪律。或者应该送到我们的审问者那里,坦白你们今晚的真正意图。”他顿了顿,看着三个看门人,对他们的害怕完全不关心,“你们不想那样,不想吧?那么,就让这些罪犯代替你们,让我把他们带到营里,让他们在光明之下接受审问,好吧?”
“你要把我带到你的营地去吗,白斗篷?”茉莱娜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光明之子刚刚出现时,她退到了暗处,隐藏在阴影中。此刻,她迈前一步,“你要审问我?”黑暗围绕着她,她忽然变得高大起来,“你要阻挡我的去路?”
再迈前一步。岚屏住了呼吸。她更加高大了,头部已经跟坐在马上的他的头部持平,脸孔四周围绕着雷雨云一般的阴影。
“艾塞达依!”伯哈喊道,五把剑同时出鞘,闪着寒光。“受死吧!”其余四人却迟疑了,只有他毫不犹豫地顺着拔剑的气势向她拦腰砍去。
岚失声大喊,同一时间茉莱娜举起手杖挡住了剑刃。那雕刻精美的木头怎么可能挡得住锋利的剑刃?剑杖相击,火星四溅,伯哈嘶吼一声,竟被撞了回去,砸在另外四个白斗篷身上,五个人摔成一堆。伯哈的剑甩在一边,升起丝丝轻烟,剑刃弯曲,几乎熔成两截。
“你竟敢攻击我!”茉莱娜的怒吼如同龙卷风暴,黑影在她身边飞速旋转,如斗篷一般围绕着她。她现在已经变得像城墙一样高了,双目燃烧怒火,如巨人怒视蚂蚁,威压无比。
“走!”兰恩喊道,闪电一般抓起茉莱娜白马的缰绳,跃上自己的坐骑。“就是现在!”他命令道,带头如脱绳掷出的飞石一般从狭窄的门缝冲出城外,双肩几乎擦着门边而过。
好一会儿,岚还呆在当场,圆睁双眼。茉莱娜的头和肩现在都已经高过城墙了,看门人和光明之子在她面前畏缩万分,在石屋前面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艾塞达依的脸在夜色下已经看不清楚,但是她的双眼大如圆月,闪着厌烦和愤怒的光芒。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一踢云的肚皮,狂奔出城。
城墙外五十步左右,兰恩带着众人等在那里。岚回头看去,茉莱娜的身影高高立在城墙那边,头肩都包裹在比夜空还黑暗的影子中,被她遮挡的月亮在她身上投下一圈光轮。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艾塞达依一步就跨过了城墙,城门立刻发疯一般的关上。她一走到城外,眨眼间就变回了原样。
“别关门!”城里传来一把颤抖的声音。岚猜那是伯哈。“我们必须追上他们,抓住他们!”但是看门人半点也没有慢下来,城门“砰”地合上,过了一会儿门闩“咔啦”地落回原位,牢牢关上了。另外几个白斗篷追赶艾塞达依的热情恐怕远远比不上伯哈。
茉莱娜快步走到阿蒂尓身边,摸了摸她的鼻子,把手杖插在她的肚带上。这回岚不用看也猜得到,那上面连一道划痕都不会留下。
“你刚才比巨人还高大呢。”伊文娜在贝拉身上转身看着她,屏息赞叹。其他人都沉默不语,马特和珀林更是悄悄地挪开几步。
“有吗?”茉莱娜淡淡回答,翻身上马。
“我看到了。”伊文娜坚持道。
“夜里人们容易眼花,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现在不是游戏的时候,”奈娜依生气地说道,但是茉莱娜不等她说完。
“没错。我们刚才在牡鹿与雄狮赢得的时间在这里浪费了。”她回头看着城门摇摇头,“要是我能相信吸魂扎卡能在地上走,”她自嘲地哼了一声,“或者迷惧灵是瞎眼的就好了。如果我要祈祷,我祈祷的将是决无可能的事情。算了,它们本来也知道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运气好的话,我们还是可以领先一步的。兰恩!”
守护者向东走上卡安琅大路,众人紧随其后。马蹄在压得结结实实的泥土路上规律地响着。
他们走得不快,马匹只是快步小跑,如果保持这个速度,他们用不着艾塞达依的任何帮助就可以跑上好几小时。上路不到一个小时,马特突然指着身后大喊:“看那里!”
大家勒住缰绳回头看去。
拜尔隆的夜空被火光照亮,就像是有人烧起了整座房屋那么大的篝火,连云层都被染红,火星随风在空中飞舞。
“我警告过他了,”茉莱娜说道,“他就是不当真。”阿蒂尓轻轻往旁边跳了几步,像是回应着艾塞达依的失望,“他就是不当真。”
“是旅店?”珀林惊讶极了,“那是牡鹿与雄狮?你怎么能肯定?”
“否则哪里有这么巧?”索姆反问,“当然也可能是市长的屋子,但那不是,更不可能是一间货栈,不可能是某人的厨房,或者你祖母的干草堆。”
“也许今晚光明还是眷顾我们的。”兰恩说道,伊文娜闻言生气地转向他。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可怜的菲兹先生,他的旅店被烧了啊!人们会受伤的!”
“如果它们攻击了旅店,”茉莱娜说道,“那么我们的离开和我刚才的……演示就会被忽略。”
“除非,这正是迷惧灵希望我们这么想的。”兰恩补充道。
茉莱娜在黑暗中点点头:“也许吧。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今晚大家都没什么机会休息了。”
“你说得真轻巧,茉莱娜,”奈娜依大声说道,“店里的人怎么办?他们肯定会受伤,而旅店老板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店子,都是因为你!你在这里说什么光明眷顾的话,根本就没有为他想过。他的遭遇是因你而起的!”
“是因为那三个小子!”兰恩生气地说道,“那场火灾,那些受伤的人,这样的事将陆续有来——都是因为那三个小子。事实是,这些必须付出的代价正好证明了这是值得的。暗黑魔神想要你们这三个男孩。无论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到这个程度,我们就必须阻止他得到。难道你宁愿让黯者把他们带走吗?”
“放松点,兰恩,”茉莱娜说道,“放松点。贤者,你觉得我有办法帮助菲兹先生和旅店里的客人吗?嗯,你是对的。”奈娜依想说什么,但是茉莱娜摆摆手阻止,“我确实可以自己回去,给他们一些帮助。当然了,我的力量有限。那样势必引起受我帮忙的人的注意,他们不会因此而感谢我,尤其是,当城里有光明之子的时候。同时,只有兰恩跟你们在一起,他虽然很强,但是要同时保护这么多人,免被迷惧灵和多达一个拳的半兽人发现,光他一个是办不到的。当然了,我们也可以一起回去,不过我很怀疑我们这么多人能不能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回拜尔隆,而且,那样会把你们全都暴露在那纵火者的眼里,更别提那些白斗篷了。贤者,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那样?”
“我总会想到办法的。”奈娜依很不情愿地低声说道。
“不论是哪个方法,赢的都是暗黑魔神,”茉莱娜回答,“记住,他想要的是什么,是谁。跟希尔丹一样,我们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里有成千上万的人,这里只有我们八人。我会想办法给菲兹先生送去足够重建牡鹿与雄狮的金子,而且确保那些金子不会被反溯到塔瓦隆。我还会送去帮助受伤的人的费用。除此以外,任何行动都只会令他们置身于更大的险境。你明白吗,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的。兰恩。”守护者驱马转身,再次上路。
岚时不时地回头看,渐渐地他只能看到云层上的反光,最后,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希望明平安无事。
当守护者终于带领他们离开大路,下马扎营时,天空还是黑青色的。岚估计只要再过两、三个小时就会天亮了。他们给马匹上好脚绊,不卸鞍,搭了一个冷冰冰的营地。
除了兰恩,大家都把自己包在毯子里准备休息。“一个小时,”守护者警告道,“只睡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必须上路。”他负责守夜,大家都睡下了。
过了几分钟,马特开始悄悄跟岚说话,声音小得只能勉强听见:“我在想,不知道达夫怎么处理那只大獾。”岚摇摇头,马特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岚,你知道,我本来以为我们已经安全了。自从我们渡过暗礁河以后,什么迹象都没有,然后我们到了城里,有坚固的城墙围着。我真的以为,我们已经没事了。然而,却做了那个梦,再来一只黯者。我们到底还有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地啊?”
“也许是塔瓦隆吧,”岚回答,“她是这么说的。”
“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珀林轻声加入,三个人看着艾塞达依的睡觉的身影。兰恩已经融入黑暗,不知道在哪里。
岚忽然打了个呵欠,另外两人听到后紧张地扭着身体。“我想,咱们还是睡吧,”他说道,“就这么醒着也找不出什么答案啊。”
珀林低声说道:“她应该对我们做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岚翻了个身,躲开地上的一条树根,却又有一块石头顶住他的胃部,还有另一条树根。这次这个营地选得仓促,比之前从暗礁渡口北上时守护者选的那些差多了。他一边担心那些哽着他肋骨的树根会不会害他作恶梦,一边沉沉睡去,直到兰恩摇着他的肩膀把他叫醒。肋骨果然很痛,但是谢天谢地没有做梦,或者是,做了也已经全部忘了。
天还没亮,不过,他们刚刚把毛毯卷好绑在马上,兰恩就带领大家向东出发了。太阳升起时,大家睡眼朦胧地在马上吃完了早餐,只有面包、芝士和水。人人都在寒风中瑟缩在斗篷里,只有兰恩例外,他精力充沛地吃早餐,也不用缩在斗篷里。变色斗篷已经回到他身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飘舞着,时而绿色,时而灰色。他不时地把它从自己使剑的手臂上拨开,脸上仍然木无表情,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防备着遭遇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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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看护人和猎人

第十七章
看护人和猎人
贤者离开后,岚向大堂走去。他需要人们的欢笑声,来帮助他忘记奈娜依所说的话,忘记奈娜依所带来的烦恼。
大堂仍是那么人满为患,椅子都被坐满了,还有许多人只好靠墙站着。没有笑声,因为索姆又在讲故事了,他站在大堂另一头的桌上,全场都能看清他豪华的姿势。讲的还是大猎角传奇,不过人们乐此不疲,因为猎角者如此之多,每一个身上都有讲不尽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独特精彩。要把它全部讲完得花上一个星期、甚至更多的时间。大堂里只有索姆的声音,还有壁炉里柴火的“噼啪”轻响。
“……猎角者们骑马前进,向世界的八个角落前进,向那八根承天之柱前进,向那吹拂时间之风、命运丝线操纵强者和弱者的圣地前进。此时,最伟大的猎角者是挞摩尔的络格斯,络格斯?鹰眼,连高贵的国王也知道他的事迹,连刹幽古的邪恶生物也惧怕他的力量……”猎角者们全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岚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两个伙伴,他挤过去,坐到珀林为他挪出来的长凳边上。厨房的香味在大堂里飘荡,引得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不少人的面前都摆着食物,却都顾不上吃。那些本该负责上菜的女仆们也个个听入了迷,手抓着围裙呆看着吟游诗人,完全忘记了工作,倒也没有人责怪她们,因为此刻听故事比吃东西更重要。
“……暗黑魔神从深蓝出生之日就盯上了她,但是他无法遂愿——她决不是暗黑之友,她是玛图士的深蓝,顽强如沙土,柔韧如柳枝,美丽如玫瑰。金发的深蓝,一出生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你听!号角声声响起,在城市的高塔之间回荡。使者高声宣告英雄的觐见。鼓声如雷,铙钹高歌!络格斯?鹰眼前来效忠……”
《络格斯?鹰眼的契约》就此结束,索姆稍稍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喉咙,就开始讲下一个故事《梨安的抵抗》。接下来,又讲了《阿雷斯?洛理尓陷落》,《盖达?凯恩之剑》,还有《艾韩的布阿达最后一次骑马》。每个故事之间的休息时间渐渐加长,最后,索姆放下了手里的竖琴,拿起了笛子。大家都知道这表示今晚的故事讲完了。两个男人拿着鼓和敲击洋琴加入了索姆,他们坐在桌旁,索姆留在桌上,三人开始奏乐。
《劲风撼柳》的曲调在大堂里响起,艾蒙村的三个年轻人情不自禁随着乐声打起拍子,不一会儿,人人都打起了拍子。这首曲子是双河最受欢迎的曲子之一,显然在拜尔隆也是。渐渐地,有客人开始伴唱,唱得还不错。
“我的爱人被那撼动柳树的劲风带走,
土地被那撼动柳树的劲风鞭打。
但是她仍然在我身边,
在我心里,
在我记忆里,
她的力量助我坚强,
她的爱意暖我心房,
我将坚守我们过去一同歌唱的地方,
尽管冷风强劲,撼动柳树。”
第二首歌却是《只有一桶水》,不但不伤感,还相当明快,大概是吟游诗人有意而为。人们手忙脚乱地把桌椅都推到周围,清出一片空地,翩翩起舞,地板被鞋子踩得震天响。第一只舞在一片大笑声中结束了,舞者个个笑得捧着肚子离开舞场,新的舞者立刻补上。
然后,索姆弹起了《风中疯鹅》的前奏,这是一首旋转舞曲。他稍停了一会儿,好让舞者们做好准备。
“我也想跳一个。”岚站起来。珀林也一跃而起,马特最后一个反应,结果不得不呆在原位负责看守斗篷、剑和斧子。
“别忘了我也想跳啊。”马特冲着两人背影大喊。
舞者面对面分男女排成两列。鼓声响起,接着加入洋琴的叮咚脆响,所有舞者随着节奏屈膝行礼。岚对面的女孩把一头黑发编成辫子,不禁令他想起了家乡。她朝他羞涩一笑,又大方地眨眨眼睛。索姆的笛声跳入曲中,岚应声迈开舞步向前迎接黑发女孩,拉起她的手臂带着她旋转一圈,再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她一路都仰着头开心大笑。
他的下一个舞伴是旅店里的一个女仆,围裙随着她的舞步飘扬。他欢快地围着她转,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在笑,却有一个男人例外。那个人蜷缩在壁炉前,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一侧太阳穴一直划到另一侧的下巴,把他的鼻子推到一边,把他的嘴角往下拉去。他发现岚在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岚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心想,这个人大概是因为这道刀疤的关系所以没法笑吧。
下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他拉住她转了一个大圈,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又换了三个舞伴后,舞曲的节奏加快了,大家飞快地换了换位置,把原来的队列完全打散重组,岚又遇到了第一个黑发女孩,她还是笑着,又朝他眨了眨眼。
那个刀疤男人一直对他怒目而视。他的舞步越发流畅,脸上却开始发热:我又不是故意要让他难堪的,刚才我真的没有盯着他看啊。他转了个身,迎上下一个舞伴,立刻把刀疤男人丢到九霄云外:是奈娜依。
他的舞步立刻乱了,差点被自己绊倒,也差点踩在她的脚上。她微笑着,优美地转着圈,把他的笨拙掩饰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挺会跳舞呐。”她笑道,向下一个舞伴跳去。
他刚来得及站稳,就换了舞伴,这次竟然是茉莱娜。要说刚才跟贤者跳舞时他是磕磕碰碰,现在跟艾塞达依跳的时候真不知道算是什么。她像滑翔一般地舞动,长袍随之飞旋。他有两次差点摔倒。她同情地笑了笑,却不知这比帮忙更糟糕。虽然下一个舞伴是伊文娜,岚总算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找回了自己的平衡,必竟他们两人一起跳过许多年的舞了。她的头发仍然没有编起来,不过,用一条红丝带绑在了一起。他酸溜溜地想,大概她最后还是没法决定到底该讨好茉莱娜还是奈娜依吧。她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而他也不肯先开口,既然上次她那样拒绝他,为什么现在还要再试。他们俩静静地对视,又静静地分开。
一曲终了,岚忙不迭地逃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另一支曲子已经响起,是吉格舞曲。马特赶紧冲进舞场。珀林也回来了。
“你看到她了吗?”珀林还没坐下就问道,“看到没?”
“哪一个啊?”岚回答,“贤者?还是阿拉丝夫人?我跟她们两个都跳过。”
“茉……阿拉丝夫人也跳了?”珀林惊讶地喊道,“我跟奈娜依跳了。我都不知道她原来会跳舞,在家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跳啊。”
“要是被女事会发现,”岚若有所思,“贤者跳舞,她们会怎么说?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这时乐声、掌声和歌声同时响起,吵得没法继续聊天,于是岚和珀林也加入了拍掌的行列,为舞场里转圈的舞者拍打节奏。好几次,岚都发现那个刀疤男人还在凶巴巴地瞪着他。那个人为了脸上刀疤的缘故确实有理由过度敏感,不过岚现在也无计可施,只好专心听音乐,忽略掉他。
歌舞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女仆们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了,开始上菜。客人们或站或坐,都在开怀大嚼。岚狼吞虎咽地灭掉不少热气腾腾的炖肉和面包。他今天又跳了三只舞,当他再次遇到奈娜依或者茉莱娜时,总算稳住了脚步,她们俩都赞他跳得好,令他不禁局促起来。跟伊文娜也又跳了一次,她黑幽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沉默不语,虽然马特说他朝她皱着眉,但是他很肯定自己没有。
将近午夜时,茉莱娜离开了,伊文娜犹豫了片刻,看了看艾塞达依,又看了看奈娜依,终于也跟着走了。贤者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脸上带着难以猜透的表情。她故意又多跳了一只舞才走,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赢了艾塞达依一回。
没多久以后,索姆也把笛子收起来了,友善地拒绝着那些要求他继续表演的人。兰恩也走过来招呼岚三个人回去。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守护者在一片嘈杂声中凑近他们大声说道,“所以我们得尽量多休息。”
“有个家伙一直瞪着我看,”马特说道,“他脸上有道长刀疤的。你说,他该不会是……你警告我们要小心的那些朋友吧?”
“像这样子的?”岚边说边用手指在脸上从鼻子划到嘴角,“他也瞪着我看啊。”他看看大堂四周,客人们各自分散,多数人还围着索姆,“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我看见那人了,”兰恩回答,“据菲兹先生说,他是白斗篷派来的*细,不用理他。”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岚看得出他另有担忧。
他看了看马特,他脸上的表情很呆板,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他想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白斗篷的*细。难道那个伯哈有这么想把他们抓回去吗?“我们一早就走?”他问道,“非常早?”也许他们来得及在出事之前溜掉。
“第一道曙光出现就走。”守护者回答。
他们离开大堂向楼梯走去。马特轻声哼着曲儿,珀林边走边练习刚学的舞步,索姆精神奕奕地加入他们俩,兰恩则一直面无表情。
“奈娜依睡哪里?”马特问道,“菲兹先生说我们占了最后的房间。”
“她啊,”索姆淡淡说道,“在阿拉丝夫人和那个女孩的房里加了张床。”
珀林闻言吹了个口哨,马特喃喃说道:“见鬼了!就算把卡安琅所有的金子都给我,我也决不跟伊文娜交换身份!”
岚真希望马特说话之前能先认真地多想两分钟,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要知道,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啊。“我去喝牛奶。”他说,心想也许睡前喝些牛奶会睡得好些,不会做梦。
兰恩严肃地看着他:“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别走远。记住,明天我们第一道曙光出现就走,不管你是否睡够了能自己骑马,还是要把你绑在马上。”
说完他走上楼梯,大家跟着他,兴致大减。岚一个人留在走廊里。刚才还这么热闹,现在显得特别孤单。
他赶紧向厨房跑去,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在洗碗。她从一个石罐里为他倒了一杯牛奶。
他走出厨房,边走边喝。一个灰黑色的影子从走廊的另一头向他飘来,一只苍白的手拉下黑斗篷的兜帽,露出底下的脸。那件斗篷静如死水,那张脸……是一张人脸,白得浆糊一般,跟躲在石头底下的鼻涕虫一个颜色。而且,没有眼,从油腻的黑色发际到鼓起的脸颊处平滑得像蛋壳一般。岚呛住了,口里的牛奶全都喷了出来。
“男孩,你是他们中的一个。”黯者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带着“呲呲”声像锉刀磨骨。
岚丢下杯子,往后退去。他想跑,然而此刻光是挪动脚步都费力万分。他也无法把目光移离那张无眼的脸庞;他的视线被牢牢控制,他的胃纠结在一起;他想呼救,想尖叫,但是喉咙如被石化,连呼吸都撕裂一般疼痛。
黯者不慌不忙地又逼近了一些,姿势柔软而致命,加上黑漆漆的胸铠,就像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嘴唇弯成一个微笑,本该有眼的位置,皮肤移动着像在嘲讽。和它相比,伯哈的声音可算是温柔的了。“其他两个在哪?我知道他们在这里。男孩,告诉我,我就让你活命。”
岚的后背碰到了木头,也许是一堵墙或者是门——他没法回头看。现在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再也没法迈开。他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迷惧灵越走越近。每靠近一步,他抖得越厉害。
“我命令你告诉我,否则——”
走廊上方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迷惧灵停住了,它转过身去,斗篷依然纹丝不动。它歪着头,无眼的凝视像能穿透墙壁,死白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剑刃跟斗篷一样漆黑,走廊的灯光因这把剑的出现变得黯淡。脚步声越来越大,黯者忽然一个转身向岚冲过来,动作柔若无骨。它举起手中黑剑,薄嘴唇咧开,发出憎狞的嘶吼。
岚无助地战栗着,心想,这回死定了。漆黑的剑刃照头劈下……停住。
“你属于伟大的黑暗之主。”它的呼吸就在耳边,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指甲刮石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你是他的。”
岚的眼前一花,黯者已经转身离去。走廊外的黑影像活物一般欢迎它、拥抱它。它消失了。
兰恩跳下最后几级楼梯,“砰”地落地,手中剑已出鞘。
岚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黯者,”他大口喘着粗气,“它是……”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也带着剑,刚才面对着迷惧灵时他完全没想到它。他狂乱地摸索着,拔出剑来,顾不上想现在是不是太迟,“它往那边跑了!”
兰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凝神倾听着:“是的。它正在离开,越来越远。现在没时间追它了,我们马上就走,牧羊人。”
楼上传来更多脚步声,马特、珀林和索姆提着毛毯拿着鞍囊跑下楼。马特把弓夹在手臂下,还在手忙脚乱地卷着铺盖。
“走?”岚惊讶地问道,一边收剑回鞘,一边从索姆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现在?夜里?”
“你想等那个类人回头吗?”守护者不耐烦地回答,“等它带同伴回来?它现在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我打算继续跟你们一起上路,”索姆对兰恩说,“除非你强烈反对。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恐怕用不着等到明天,你们的朋友在这里就不受欢迎了。”
“随你喜欢,跟着我们一直到刹幽古都可以,吟游诗人。”兰恩也把剑插回鞘内,发出“铮铮”脆响。
一个马夫从他们身边跑过,然后茉莱娜和菲兹先生一起出现在楼梯口,伊文娜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她的小包袱,还有奈娜依。伊文娜看起来受了惊,都快要哭了。贤者表情虽然愤怒,却很冷静。
“你认真听我说,”茉莱娜正在跟旅店老板说,“你们明天早上一定会遇到麻烦。也许是暗黑之友,也许更糟。他们来了以后,你立刻清楚地说明我们已经离开,而且不要反抗。尽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夜里离开的,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再骚扰你了。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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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娜一跃而起,她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要落荒而逃,却又唯恐留得越久,被贤者发现她没有编辫子的危险就越大。其他各人也纷纷起身,马特和珀林忙不迭地推后椅子站起来,一边礼貌地低声说着告辞,一边勉强控制脚步,差点跑出去。连兰恩也在茉莱娜的一个手势之下拉起索姆走向门口。
岚也跟着离开。守护者把房门关上,留在走道上看守。在他目光的监督下,大伙往不远处的走廊走去,连一点偷听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兰恩就在门边靠墙站定,他虽然没有穿着变色斗篷,但是静如石雕,不走到他跟前根本无法发现他。
吟游诗人咕哝着说他有事要忙,并且严厉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就走了。其他的人都不想离开。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伊文娜心不在焉地问着,眼睛盯着那扇阻隔茉莱娜和奈娜依的房门,无意识地拨弄着头发,似乎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没有编辫子的事实,还是要把兜帽摘下。
“他给我们提了些建议。”马特说道。
珀林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他说,要先想好再说话。”
“听起来挺有道理。”伊文娜根本不感兴趣。
岚陷入了沉思:奈娜依怎么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跟半兽人、黯者搅在一起?巴’阿扎门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梦境?一切都像发疯一般。不知道明有没有把奈娜依的影像告诉茉莱娜?她们俩在房里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奈娜依走出来,被靠在门边的兰恩吓了一跳。兰恩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生气地把头甩向另一边。然后守护者从她身边滑进房中。
奈娜依向岚走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贤者,可是他已经迎上了她的目光,来不及跑了。她的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搜寻答案。他不禁又想:她们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贤者走近了,岚赶紧站好。
她指了指塔的宝剑:“虽然我宁愿你不要带着它,不过你带着它还挺合适的。你长大了,岚。”
“就在一个星期之内?”他笑了,却笑得很勉强。她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说服你了吗?”他问道,“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明所说的星火,“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奈娜依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玛拉?马勒暂时顶替我,但是她一定很盼望我尽快回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恢复理智跟我回家。”
“不行。”他的眼角好像瞥到那扇开着的房门里有人在动,不过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过了,她也说过。”奈娜依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岚,艾塞达依是不可靠的。”
“你说得好像相信我们似的,”他缓缓说道,“全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奈娜依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面没有动静,然后才回答道:“那场会议开得一团糟,但是,没必要令她觉得我们没法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你们跟着她,就会身陷险境。”
“一定有什么事的,”他坚持道,“否则,既然我们有可能是对的,你为什么还非要我们回去不可?还有,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而不是村长?”
“你真的长大了。”她微微笑道,岚窘迫地挪了挪脚。“仅仅一个星期前,你是不会对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提出任何疑问的。”
他清了清喉咙,固执地追问:“这不合理。究竟为什么是你来?”
她斜了那扇房门一眼,拉起他的手臂:“我们边走边说吧。”他顺从地跟着她。两人走到离房门足够远的地方,贤者才开口说道:“我说了,那场会议简直一团糟。虽然大家都同意必须派人把你们追回来,但是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拯救你们,虽然他们在怎么救这个问题上也争论不休,因为你们跟一个……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岚很高兴看到她还记得小心用词,“另一派相信塔的话?”他问道。
“也不全是,不过他们也认为你们不该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她那种人。不论如何,几乎所有男人都想加入追赶你们的队伍。塔,布兰?艾’维尔,还有哈罗尔?鲁罕,不过艾贝特阻止了他,甚至还有辛?布耶。光明保佑我远离这些用胸毛思考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男人。”她由衷地冷哼一声,嘲讽地瞥了岚一眼,“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要想等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非得多花一天甚至更多时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可以拖得太久。所以,我召集了女事会,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大概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们都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来的人是我,艾蒙村的男人们固执而且脑子里塞满羊毛。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会处理此事,不过我猜他们此刻大概还在那里争论着到底要派谁来呢。”
奈娜依的话解释了她到这里来的原因,却没有令岚觉得放心。因为她依然很坚决地要带他们四人回去。
“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心想,茉莱娜可能已经跟贤者说过了所有他们必须到塔瓦隆的理由,不过万一她有什么遗漏,我还可以补充。
“还不就是那些话么,”奈娜依回答,“还有,她想知道你们几个男孩的事,说她想找出你们为什么……会引起那种注意。”她顿了顿,斜眼看了看他,“她想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之中,谁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
他觉得脸皮突然紧绷得像鼓面皮一般,好不容易才嘶哑地干笑一声:“她想的事真奇怪。我希望你跟她保证了我们都是在艾蒙村出生的。”
“当然。”她应道,但是她在回答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如果岚不是看着她是一定不会发觉的。
他想转移话题,然而舌头僵直得牛皮一般。她知道。她必竟是贤者,贤者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如果她知道,那,那就不是发烧的胡话。啊,光明助我,父亲!
“你没事吧?”奈娜依问道。
“他说……说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时他正在发高烧……神志不清。他说,他找到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哽住了。
“岚,”她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捧起岚的脸庞,仰头看着他,“发烧的时候,人们会说些奇怪的、不合逻辑的话,这些话往往不是真的。听我说,塔?艾’索尔年轻时曾经出外冒险,当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我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带着一个红发的外地妻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卡丽?艾’索尔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神情里流露的母爱和幸福,跟我见过的任何母亲没有区别。那个婴儿就是你,岚。来,抬起头来,不要想那些傻事。”
“当然了,”他说道,我就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当然。”也许塔真的只是在说胡话,也许他真的是在战场上捡到他,“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些事跟外人无关。”
“还有其他人是在外地出生的吗?”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不,不要回答我。这也跟我无关。”不过,知道茉莱娜对外地出生的人特别在意也好。不是吗?
“确实,与你无关,”奈娜依同意道,“也许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她也许只是在瞎猜而已,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追着你们。”
岚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相信它们真的在追赶我们了。”
奈娜依苦笑着摇摇头:“你跟了她以后,学会扭曲别人的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她打量他,他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今天么,我打算先洗个澡。其他事,再说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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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贤者

第十六章
贤者
珀林带着大伙走进旅店。岚边走边思考要如何说服奈娜依,没看见明跟他招手。她只好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一边。其他人又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被拉走了,便停下来等他,脸上的表情都很矛盾,既想走快点,结束此事,又想尽量磨蹭,害怕面对贤者。
“小子,我们现在没空。”索姆粗声说道。
明瞪了吟游诗人一眼:“玩你的戏法去吧。”说完拉着岚远远走开。
“我真的没空,”岚告诉她,“更别说听你讲那些无法逃离你之类的无厘头影像了。”他想挣脱她,但每次抽出手臂,她总是能立刻把它抓回来。
“我也没时间跟你闹。你别动行不行!”她匆匆扫了其他人一眼,靠近岚低声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女人,个头比我矮些,很年轻,黑眼睛,黑头发,编着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她也是其中一人,跟你们所有人一样。”
岚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奈娜依?她怎么可能也卷进来?光明啊,我自己又是怎么卷进来的?“那……不可能。”
“你认识她?”明轻声问道。
“是的,而且她不可能搅进……你说的那些……东西里……”
“是星火啦,岚。她在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阿拉丝夫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星火,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要知道,昨晚,只有当你们有三个人以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看得到它们。今天随着她的到来,这些影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激烈了。”她看看岚那些不耐烦的朋友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家旅店没有着火真是奇迹。而且,自从她来了以后,你们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岚瞧了瞧他的朋友们。索姆双眉低垂成浓密的倒V字,身体微微向前正准备跑过来把他拉走。“她不会伤害我们的,”他告诉明,“我得走了。”这回他很容易就把手臂抽回来了。
他不理会她的呼叫,回到伙伴们身边,一起向走廊走去。路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明跺着脚朝他挥舞拳头。
“她说什么?”马特问道。
“奈娜依也是其中之一,”岚冲口而出,赶紧意味深长地朝马特打眼色。马特张嘴正要问,看到他这样就止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什么其中之一?”索姆轻声问道,“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
岚正在想要怎么回答,马特已经说道:“她当然是其中之一了,”他显得很烦躁,“是我们从春诞前夜以来所有霉运的其中之一。也许你觉得被贤者追上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宁愿自己把白斗篷叫到这里来,也不想面对她。”
“她看到奈娜依进来了,”岚说道,“还看到她和阿拉丝夫人说话,所以觉得她可能跟我们有关系。”索姆斜了他一眼,吹吹胡子哼了一声,不过,其他人似乎接受了岚的解释。虽然岚不想隐瞒自己的朋友,但是明的秘密对她来说,也许就像他们现在面对的一切那么危险。
珀林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虽然他个头很大,却忽然忸怩起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伙伴们,再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各人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后面,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关上了门。
这里是他们昨晚吃晚餐时的专用餐室。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轻响,餐桌中间放着一个闪亮的银托盘,上面有酒壶和杯子。茉莱娜和奈娜依两人一边一个坐着,你眼瞪我眼,对进来的人不理不睬。其余椅子都是空的。茉莱娜的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跟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动不动。奈娜依把辫子拨到了在胸前,拳头捏着辫尾,不停地用力扯。在艾蒙村时,每当她特别坚决地准备跟村议会争辩时,就是这副模样。珀林说得对,虽然屋里生了火,气氛却冷得快要结冰。
兰恩斜靠着壁炉架站着,双眼盯着火焰,搓着手取暖。伊文娜靠墙站着,穿着斗篷,而且把兜帽戴上了。索姆、马特和珀林站在门边有点不知所措。
岚紧张地耸了耸肩,一边往桌旁走去,一边默念着一句老话给自己打气: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抓住狼的耳朵。可是,他偏又想起了另一句老话:一旦你抓住了一只狼的耳朵,就会陷入放也难,不放也难的局面。他感觉到茉莱娜和奈娜依都在看他,脸颊不由得滚烫起来。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正好在两人中间。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房间静止得像雕塑一般。然后,伊文娜,珀林,最后是马特,陆续不情愿地在桌旁坐了下来,都紧靠着岚,坐在两人之间。伊文娜把兜帽沿拉得更低了,几乎把整个脸藏了起来,低下双眼谁也不看。
“啊,”留在门边的索姆呼了口气,“至少大家都坐下来了。”
“既然人到齐了,”兰恩从炉边转过身来,取了一个杯子倒上酒,“也许你现在肯喝下这个了。”他把杯子递给奈娜依,她怀疑地看着杯子。“不用害怕,”他耐心劝道,“这酒是你看着旅店老板送来的,我和她都没有机会往里面加东西。很安全。”
贤者听到‘害怕’这个词时,生气地抿了抿嘴唇,不过,她还是接过了酒杯,低声说道:“谢谢。”
“我很想知道,”他接着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也很想知道。”茉莱娜身体前倾,专注地看着她,“现在,伊文娜和三个男孩都在你面前了,也许你乐意告诉我们?”
奈娜依喝了一小口酒,才回答艾塞达依:“你们除了拜尔隆,还能去哪。不过,保险起见,我是追踪你们的痕迹而来的。你们确实绕了很多路,不过,我也猜到你们不会冒险跟普通人接触的。”
“你……追踪我们的痕迹?”兰恩看来真的很惊讶,这是岚认识他以来头一回,“我真是太大意了。”
“你们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不过,我的追踪技巧一流,跟双河任何一个男人相比都决不逊色。也许,除了塔?艾’索尔以外吧。”她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每次狩猎都带会上我,就像教儿子一般,把他所有的技巧都传授给我。”她挑衅地看着兰恩,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既然你能察觉我想隐藏起来的痕迹,说明他教得很好。即使在边疆一带,这也是很少人能做到的。”
奈娜依突然低下头喝酒,把脸藏在杯后。岚瞪大了双眼:她脸红!奈娜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生气自然很常见,火冒三丈也不少,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局促不安。此刻她却两颊飞红,用喝酒来掩饰。
“也许现在,”茉莱娜平静地说道,“你愿意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已经尽可能地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你用了一麻袋的吟游诗人故事来搪塞我。”奈娜依反驳,“我只知道,有一个艾塞达依为了光明才知道的理由,带走了我们村里的四个年轻人。”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词在这里是不能说的,”兰恩厉声喝道,“你必须注意你的言辞。”
“凭什么?”奈娜依质问,“凭什么要我帮你们隐藏身份,隐藏你们的本质?我来这里,是要把伊文娜和男孩们带回艾蒙村的,不是来帮你们把他们拐走的。”
索姆冷冷插口道:“如果你想让他们回到村里,或者,你想回到村里,那就最好小心点。拜尔隆里有人会因为她的身份”他往茉莱娜摆了摆头,“而要她的命,还有,他的命。”他朝兰恩示意。他走到桌旁,把拳头按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奈娜依,长长的胡子和浓密的眉毛里突然透出威吓。
她睁大双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避开索姆,僵硬地挺着腰杆。索姆装作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柔声恐吓道:“只要有一点谣言,一声耳语,他们就会蜂拥而来,带着强烈的恨意,誓要杀死或者抓走任何像他们俩一样的人。至于这个女孩?这些男孩?你?你们全都跟他俩有关系,这对白斗篷来说就足够了。你不会喜欢他们问问题的方式的,尤其是,涉及白塔的人时。白斗篷的审问者在开始提问之前就已经假设你有罪,而这个罪名只有一个判决。他们才不关心真相呢,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早就知道,至于动用烙铁和钢钳,目的只是为了逼供。你最好记住,有些秘密如果大声说出来是非常危险的,即使你以为你知道有谁会听见。”他站直身体,喃喃说道,“唉,我好像总是不能及时提醒人们。”
“说得好,吟游诗人,”兰恩赞同道,眼里又露出了那种估量的眼神,“没想到你对这事如此关心。”
索姆耸耸肩:“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我可不想落在白斗篷的审问者手里,让他们拿着烙铁教我忏悔,指挥我走到光明中。”
“那,”奈娜依厉声说道,“正是他们明天一早要跟我回家的原因之一,或者下午马上出发也行。越早离开你们,越早回到艾蒙村,越好。”
“我们不可以,”岚说道,并且很高兴地听到他的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这样说,使得奈娜依凶狠的目光不得不分散:她逐个把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不过,最早开口的人是他,于是伙伴们都静了下来,看着他,连茉莱娜也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指扶着下巴观望着。他艰难地鼓起勇气,迎接贤者的目光:“如果我们回到艾蒙村,半兽人也会回去的。它们在……追击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事实。也许到了塔瓦隆,我们就能找到原因,也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是唯一的路。”
奈娜依摊摊手掌:“你说的跟塔说的一模一样。开全村大会时,他叫人把他抬到会场去,试图说服所有人。在村议会里他已经试过一次。平常他比多数男人都较有理智,光明才知道这次你们的……阿拉丝夫人”她极度不屑地说出这个名字,“是怎么说服他的。不管怎么说,虽然村议会通常是笨蛋集会,倒也不至于笨得相信这件事,其他村民也不相信。大家一致同意必须把你们找回来。于是,塔又想加入寻找你们的队伍,可是当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你们全家忽然都染上笨蛋毛病了。”
马特清了清喉咙,咕哝了一句:“我爸爸怎样,他怎么说?”
“他担心你四处捉弄人,并且为此挨揍。比起……阿拉丝夫人,他似乎更担心这个。不过,他一向不比你聪明多少。”
马特不知道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该不该回答。
“我希望,”珀林犹豫地说道,“我是说,我猜鲁罕先生对我的离开也不太高兴。”
“难道你希望他高兴吗?”奈娜依愤怒地摇着头,看着伊文娜,“也许你们三个干出这种蠢事也不算太令我意外,但是,我本以为另外一个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
伊文娜向后靠去,躲到珀林后面。“我留了字条的,”她微弱地说道,往下拉着兜帽沿,生怕自己没有编辫子的头发露出来,“作了解释。”奈娜依的脸色更加阴沉。
岚叹了口气。贤者现在正处在爆发的边缘,而且,将会是特级风暴。如果她盛怒之下执扭起来——比如,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他们带回艾蒙村——可就再也没法说得动了。他张开口。
“一个字条!”奈娜依大喊,同一时间茉莱娜说道:“我们两个必须谈谈,贤者。”
如果岚能制止自己,他一定会的,但是话语像洪水出闸似地泄出来:“这一切都过去了,它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们不能回去,我们得继续走。”贤者和艾塞达依都瞧着他,结果他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们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闯进女事会会场的男人,分明在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靠回椅背上,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贤者,”茉莱娜说道,“你必须相信,他们跟我在一起比回到双河更安全。”
“更安全!”奈娜依嗤之以鼻,“正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带到这个有白斗篷的地方。如果吟游诗人说的是真话,正是这些白斗篷会因为你的缘故伤害他们。这怎么能说是更安全,艾塞达依?”
“有很多种危险是我无法保护的,”茉莱娜同意道,“就如同你无法保护他们在家不被闪电击中。但是,他们要害怕的既不是闪电,也不是白斗篷,而是暗黑魔神,以及他的奴仆们。而我,可以保护他们远离这些东西,因为我可以接触真源,接触塞达,因为我是艾塞达依。”奈娜依抿着嘴唇,一脸怀疑。茉莱娜也生气地抿紧了嘴唇,她强忍着不耐烦继续说道:“就连那些可以接触塞丁的可怜男人也知道,即使只是短暂地使用唯一之力,也已经能提供强大的力量。只不过塞丁已经被污染,接触它可能提供保护,也可能令他们身处险境。而我,或者任何艾塞达依,却能把我的保护扩展到身边的人身上。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靠在我身边,没有任何黯者可以伤害他们。没有任何半兽人能靠近四分之一里之内而不被兰恩察觉。如果他们返回艾蒙村,你能为他们提供这些保护吗?只怕连这一半都办不到吧。”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稻草人,吓不倒我,”奈娜依回答,“在我们双河有句老话,‘熊狼相争,不论谁赢,兔子总是输家。’把你的这些论调跟别人说去,不要把我们艾蒙村人牵涉在内。”
茉莱娜沉默了片刻,“伊文娜,”她冷冷说道,“把其他人带出去,让我和贤者单独谈谈。”奈娜依闻言挺直腰,做好一较高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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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娜一跃而起,她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要落荒而逃,却又唯恐留得越久,被贤者发现她没有编辫子的危险就越大。其他各人也纷纷起身,马特和珀林忙不迭地推后椅子站起来,一边礼貌地低声说着告辞,一边勉强控制脚步,差点跑出去。连兰恩也在茉莱娜的一个手势之下拉起索姆走向门口。
岚也跟着离开。守护者把房门关上,留在走道上看守。在他目光的监督下,大伙往不远处的走廊走去,连一点偷听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兰恩就在门边靠墙站定,他虽然没有穿着变色斗篷,但是静如石雕,不走到他跟前根本无法发现他。
吟游诗人咕哝着说他有事要忙,并且严厉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就走了。其他的人都不想离开。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伊文娜心不在焉地问着,眼睛盯着那扇阻隔茉莱娜和奈娜依的房门,无意识地拨弄着头发,似乎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没有编辫子的事实,还是要把兜帽摘下。
“他给我们提了些建议。”马特说道。
珀林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他说,要先想好再说话。”
“听起来挺有道理。”伊文娜根本不感兴趣。
岚陷入了沉思:奈娜依怎么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跟半兽人、黯者搅在一起?巴’阿扎门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梦境?一切都像发疯一般。不知道明有没有把奈娜依的影像告诉茉莱娜?她们俩在房里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奈娜依走出来,被靠在门边的兰恩吓了一跳。兰恩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生气地把头甩向另一边。然后守护者从她身边滑进房中。
奈娜依向岚走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贤者,可是他已经迎上了她的目光,来不及跑了。她的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搜寻答案。他不禁又想:她们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贤者走近了,岚赶紧站好。
她指了指塔的宝剑:“虽然我宁愿你不要带着它,不过你带着它还挺合适的。你长大了,岚。”
“就在一个星期之内?”他笑了,却笑得很勉强。她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说服你了吗?”他问道,“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明所说的星火,“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奈娜依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玛拉?马勒暂时顶替我,但是她一定很盼望我尽快回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恢复理智跟我回家。”
“不行。”他的眼角好像瞥到那扇开着的房门里有人在动,不过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过了,她也说过。”奈娜依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岚,艾塞达依是不可靠的。”
“你说得好像相信我们似的,”他缓缓说道,“全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奈娜依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面没有动静,然后才回答道:“那场会议开得一团糟,但是,没必要令她觉得我们没法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你们跟着她,就会身陷险境。”
“一定有什么事的,”他坚持道,“否则,既然我们有可能是对的,你为什么还非要我们回去不可?还有,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而不是村长?”
“你真的长大了。”她微微笑道,岚窘迫地挪了挪脚。“仅仅一个星期前,你是不会对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提出任何疑问的。”
他清了清喉咙,固执地追问:“这不合理。究竟为什么是你来?”
她斜了那扇房门一眼,拉起他的手臂:“我们边走边说吧。”他顺从地跟着她。两人走到离房门足够远的地方,贤者才开口说道:“我说了,那场会议简直一团糟。虽然大家都同意必须派人把你们追回来,但是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拯救你们,虽然他们在怎么救这个问题上也争论不休,因为你们跟一个……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岚很高兴看到她还记得小心用词,“另一派相信塔的话?”他问道。
“也不全是,不过他们也认为你们不该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她那种人。不论如何,几乎所有男人都想加入追赶你们的队伍。塔,布兰?艾’维尔,还有哈罗尔?鲁罕,不过艾贝特阻止了他,甚至还有辛?布耶。光明保佑我远离这些用胸毛思考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男人。”她由衷地冷哼一声,嘲讽地瞥了岚一眼,“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要想等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非得多花一天甚至更多时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可以拖得太久。所以,我召集了女事会,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大概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们都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来的人是我,艾蒙村的男人们固执而且脑子里塞满羊毛。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会处理此事,不过我猜他们此刻大概还在那里争论着到底要派谁来呢。”
奈娜依的话解释了她到这里来的原因,却没有令岚觉得放心。因为她依然很坚决地要带他们四人回去。
“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心想,茉莱娜可能已经跟贤者说过了所有他们必须到塔瓦隆的理由,不过万一她有什么遗漏,我还可以补充。
“还不就是那些话么,”奈娜依回答,“还有,她想知道你们几个男孩的事,说她想找出你们为什么……会引起那种注意。”她顿了顿,斜眼看了看他,“她想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之中,谁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
他觉得脸皮突然紧绷得像鼓面皮一般,好不容易才嘶哑地干笑一声:“她想的事真奇怪。我希望你跟她保证了我们都是在艾蒙村出生的。”
“当然。”她应道,但是她在回答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如果岚不是看着她是一定不会发觉的。
他想转移话题,然而舌头僵直得牛皮一般。她知道。她必竟是贤者,贤者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如果她知道,那,那就不是发烧的胡话。啊,光明助我,父亲!
“你没事吧?”奈娜依问道。
“他说……说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时他正在发高烧……神志不清。他说,他找到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哽住了。
“岚,”她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捧起岚的脸庞,仰头看着他,“发烧的时候,人们会说些奇怪的、不合逻辑的话,这些话往往不是真的。听我说,塔?艾’索尔年轻时曾经出外冒险,当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我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带着一个红发的外地妻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卡丽?艾’索尔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神情里流露的母爱和幸福,跟我见过的任何母亲没有区别。那个婴儿就是你,岚。来,抬起头来,不要想那些傻事。”
“当然了,”他说道,我就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当然。”也许塔真的只是在说胡话,也许他真的是在战场上捡到他,“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些事跟外人无关。”
“还有其他人是在外地出生的吗?”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不,不要回答我。这也跟我无关。”不过,知道茉莱娜对外地出生的人特别在意也好。不是吗?
“确实,与你无关,”奈娜依同意道,“也许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她也许只是在瞎猜而已,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追着你们。”
岚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相信它们真的在追赶我们了。”
奈娜依苦笑着摇摇头:“你跟了她以后,学会扭曲别人的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她打量他,他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今天么,我打算先洗个澡。其他事,再说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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