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论坛广告管理办法·2012青岛啤酒节专题报道·牢记:青岛旅游局投诉电话
·青岛圈论坛广告投放说明·2012最新青岛旅游攻略·2013年1月青岛潮汐表
·青岛旅游景点介绍|图片·青岛旅行社排名及报价查询·青岛旅游就入住中山旅馆
返回列表 发帖
25黑护法
  
  秋天里的江水澄碧清澈,细滑得如同透亮的清油。王祥轻轻摇着船,龙绣儿呆呆坐着,两人都不说话,一时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行不多远,便见江心露出一个小小沙洲。这样的小沙洲在长江上随处可见,雨季时被江水淹没,秋天里潦水一尽,便自然又露出江面来。
  
  龙绣儿见那沙洲上有一群灰色的野鸭,便示意王祥不要划水,免得把鸭群惊走。王祥停下船桨,见那沙洲上一丛矮矮的芦苇在江风里低低伏下又高高立起,心里那种古怪的恐慌感又突然生出来,竟不由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沙洲上的野鸭群突然在“嘎嘎”的惊叫声中,呼啦啦地飞起,远远逃开。王祥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小船要靠岸是不可能了,便大叫着拼命把船划向江心的沙洲。
  
  龙绣儿正在看那群野鸭,还不及反应过来,就见江水“轰”地一声山立而起,一个巨大的怪物从水中露出头来。滔天的波浪把小船一下子掀翻,推到江心的小沙洲上。
  
  王祥被大浪推到沙洲上,不由呛了两口水。回头去看时,便见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头在江面上摇摆不定,对着他怒目而视。一个黑衣少女轻盈地攀着龙角立在龙头上,嘴角带笑,斜睨着狼狈不堪的王祥。
  
  那少女看去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虽然美貌,但嘴角的微笑却邪得厉害。她黑色的衣衫被水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一双眸子也黑沉沉地深不见底,仿佛把一切光,都吸到了那眼眸里去。王祥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由又打了个寒战。他知道,他深心里恐慌不安的古怪感觉,不是因为这黑龙,而是因为这少女。
  
  龙绣儿也被那大浪推到沙洲之上。她伏在地上,一身白衣也被江水打湿,不知是死是活。王祥知道那少女来者不善,怕她暴起发难,也不敢去看龙绣儿,只是伸手握住腰间的宝刀“眀月缺”。
  
  谁知那少女看了他半晌,却轻飘飘地从龙头上一跃而下,站在王祥面前。王祥握紧刀柄,不由后退一步。那少女轻轻一笑,软软地道:“怎么?怕了吗?”王祥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外表邪异如鬼的人,声音竟如丝绸一般柔软细滑,让人一听之下,整颗心便立时化成了水。
  
  他也不答话,只紧紧盯着那少女,手也还是扶在刀柄上不放。那少女果然笑容倏敛,青光一闪间,背上长刀瞬间出鞘,毫无花巧地朝着王祥当头劈下。
  
  王祥心里一直防着她,这时见她对面出刀,轻视之意已是很明显了。他虽未学过武功,刀法之类全谈不上,但眼睛耳朵既是灵觉过人,便多少补足了刀法上的缺陷。只听得“铛”地一声脆响,王祥趔趄几步,一跤坐倒在地。
  
  那少女大为意外,随即恍然大悟:“你手中的蒙古弯刀,原来也是件神器!否则怎当得起我这‘清眸刀’一劈之力!”王祥见她手中的长刀比自己的“眀月缺”长了将近一倍,色作青黑,窄身薄刃,光华流转中隐隐透着繁复细密的花纹,一望可知是件神器。
  
  他自幼便在古董店里做学徒,古物过眼何止千万,一眼便看出那刀不是中土之物。他缓缓站起身来,再想想那少女说话口音,不由地脱口问道:“你……你不是中土人氏?”
  
  那少女又是一脸讶异之色,随即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不错,我是东洋人,名字叫做星野樱树,乃是龙族第五百三十一代黑护法。你死了之后,若要复仇,可要记得我的名字,还有我的‘清眸刀’。”说着,她嘴角又漾出轻轻的笑意,无限的娇媚之中透出无限的邪诡,看得王祥浑身寒毛,一根一根直竖起来。

他自然推断得出,当日他与乌三娘在钱塘江口杀伤了数条恶龙之后,狼狈逃走,到了鄱阳湖口,又被林弃白请到庐山青衣谷。那星野樱树必是追到鄱阳湖口,突然失去众人踪迹,不得已之下才在原地守候。怪不得一到湖口附近,他心里便突然生出很古怪的不祥之感。
  
  这时,那星野樱树手持长刀,立在王祥面前,阵阵杀气紧紧逼来。王祥心中倒也不惧,他手中宝刀青芒吞吐,与心中杀气相互呼应,早已融为一体。但是方才一刀拼过,他已知道,真拼起命来,自己必死无疑。他自知命中注定活不长久,倒也不甚在意,可龙绣儿怎么办?这小丫头一向毫无机心,又与龙族无冤无仇,总不能让她白白死在这里。
  
  打不过当然只好逃。可看看四周地形,他心里又不由地暗暗叫苦。那黑龙长长的龙身恰好围着这小沙洲绕了一圈,头尾相交地盘着,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暗暗推算:既有黑护法,便该有白护法;龙族遍布天下,光是两个护法怎么够?多半还有什么青护法黄护法之类。他自觉推算无误,心里不由沾沾自喜,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嘻嘻地道:“嘿,我差点忘了,我跟你们白护法交情最好。他还说……呃……说你们龙族里生的最美的就是黑护法了,什么龙女呀公主啊全都不沾边儿。”
  
  谁知那星野樱树却冷哼一声道:“什么白护法?我龙族青黄红黑九大护法,哪来的什么白护法?再说黑护法有一男两女,又是哪一个生得最美?”
  
  王祥心里“咯噔”一下子,自知弄巧成拙,悔得肠子都青了。看来那祝沧客说得没错,他今日是命中注定要死,否则什么不好说,偏要说认识什么白护法?
  
  他心中后悔不迭,面上却不露出来,当下定一定心,又道:“看来我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不过,”他故意顿一顿,再叹口气,“唉……我却是死不瞑目,死不甘心啊。”
  
  星野樱树长刀一横,冷哼一声戏谑地道:“你立誓要杀尽天下龙族,如此英雄气概,今日正是死得其所,有什么不甘心?”
  
  王祥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瞥眼看到龙绣儿脊背微微起伏,知她未死,心中登时一宽,便随口道:“你们东洋人会不会打卦算命?”
  
  星野樱树微微一愣,杀气不由便敛了三分,疑惑道:“那便如何?”
  
  王祥胡诌道:“不瞒你说,我三日前遇到了一个算命的老头儿,好像叫什么祝沧客,大家都说他算卦算得准,我偏不信,也去找他算。他帮我算了一卦,便说我三日之内不可出门,否则必有大祸临头……”说着连连叹气,又道:“你道我怎么知晓你是东洋人?”
  
  他见星野樱树面色犹疑不定,心里暗暗得意,接着道:“……就是他老人家告诉我的呀。他说,杀死我的,必是个貌美如花的姐姐……是个龙族的东洋护法,叫什么什么树的——你可不就叫什么什么树吗?唉,这老头儿真有些邪门,早知他算得这么准,我就不出门了,也不会被你杀死。你说我死得甘不甘心?”
  
  星野樱树听他夹七夹八地说了半天,早已不耐,冷冷道:“小子,少在这里啰嗦,是英雄的就出刀罢!让我看看你的蒙古刀和我的‘清眸刀’,谁才是真正的神器。”说着长刀伸出,刀光吞吐,紧紧罩定王祥。


王祥费尽心机周旋半天,马屁拍得山响,谁知却毫无用处,这时知道再拖延下去也是徒取其辱,便叹一口气,换了一副凝重神色,将刀平平举在胸前,缓缓道:“请你看清楚了,此刀名为‘眀月缺’……”说着双目之中一片红芒闪过,那宝刀受到感应,青芒暴起,森森寒气逼人而来。
  
  两人持刀相对,凛凛刀气四散开来,激荡在那小小沙洲之上,芦苇丛“沙沙”作响,一片萧杀。
  
  就在这时,忽听地一声洞箫破空响起,又倏然收住,袅袅余音中,王祥与星野樱树之间本已绷紧的空气竟不由一弛,渐渐聚到巅峰的杀伐之气陡然间一落千丈。
  
  那洞箫声仿佛是试音一般,只响得一响便寂然无声。两人不由地同时一愣。
  
  那箫声静得片刻,又呜呜咽咽地响起来。浩浩荡荡的江风之中,但闻箫声如流水一般,把江心沙洲上剑拔弩张的杀气,瞬间消灭于无形。
  
  星野樱树显然颇为恼怒,她游目四顾,大声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她话音未落,便见大江北岸的树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青衣女子,手执一管洞箫,走过江岸,又踏着水波缓步向江心走来。
  
  星野樱树见是一个柔弱女子,不怒反笑,握刀的右手轻轻一晃,手腕上一串链子也“叮呤叮呤”乱响起来。她那手链同长刀一般形式,也是青黑之色,上面缀了许多大小形状各异的铃铛,一晃之下便发出异响,那盘在沙洲四周的黑龙闻声而动,忽地从水面蹿起,向着那青衣少女猛扑过去。
  
  那青衣少女脚踏水波,若无其事地缓缓向着江心的小沙洲行来,那黑龙眨眼间便已扑到。王祥没想到她并不躲闪,眼睁睁看黑龙扑到她身上,不由“啊呀”一声叫出来。
  
  眨眼再看时,那青衣女子又出现在江面上,依然缓步而行。那黑龙扑到的,原来却是一个虚影。黑龙恼羞成怒,一转身又扑过来,谁知看着真切,却依然只扑到一个影子。王祥这时已看得瞠目结舌。他抬头看看天,深秋的太阳虽不甚烈,但也明晃晃地耀人眼目——这青天白日地,莫非是见了鬼了?
  
  岸边离江心沙洲不过十几丈宽,那黑龙扑得几扑没扑到,青衣女子已来到沙洲之上。王祥见她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青衣青袜,满头青丝又用一方青色帕子扎住。面容清秀如水,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手里拿着一管淡绿中泛着鹅黄的洞箫,却不再吹奏,只轻轻晃着,目光却紧紧盯住星野樱树,上下打量。
  
  王祥此时终于喘了口气,急忙去将龙绣儿扶起,又是拍打又是揉捏,只盼她快点醒过来。大敌当前,这青衣女子也不知是人是鬼,只有把龙绣儿弄醒,找个机会溜掉是正经。
  
  星野樱树见黑龙接连几次都扑不到那青衣女子,也不敢再轻视于她,只是将黑龙召回,握紧长刀暗暗戒备。

TOP

24浔阳楼
  
  谁知众人平素里对王祥恭恭敬敬地,这时他提出来要同乌三娘一起先行去山东,一众长老却几乎是同时起身,急急道:“万万不可!”大家都没想到别人的反应也会如此激烈,互相看了看,均觉得尴尬无比,便又一起讪讪地坐下。
  
  王祥自己也没想到众人会如此一致地反对,一时竟愣在当地。
  
  乌三娘这“圣女”的地位一向独立于教主与各堂长老之间,有时甚至比教主还要尊荣,她知道众人不是有意要扫教主的面子,这时便打圆场道:“各位且莫着急,教主自然会以大局为重。”说着转向王祥,“教主,你说是么?”
  
  王祥年少好动,但自己也知道,既然做了教主,也只好收敛收敛。却又实在闷不过,便提出来跟乌三娘先到山东去。乌三娘虽然管得他也严,但毕竟早已混熟;何况从他正式做了教主之后,她神色之间也愈加恭敬,到了路途之上,不愁没有机会撒野。哪知道这一提出来,不但众人反对,乌三娘也不赞成,只得颓然坐下。
  
  接着众人便好言相劝,说当今江湖险恶万分,如今又已公然与龙族为仇,他以教主至尊,实在不宜犯险;又说本教百废待兴,实在少不得教主;又说大伙儿费劲十数年的工夫,好容易找到教主,若教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实在无法向教众们交待……
  
  王祥自此知道,他这教主,多半是有名无实的了。只因大家实在太看重他了,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所以立意是要把他高高供起来了。可是这样的教主,做着又有什么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地便泄了气。
  
  好在他在戏台上也看到过,做皇帝的不能不虚心听臣子们的话,他这做教主的,自然也不便一意孤行,心中意气,倒也稍稍平了些。
  
  此后大家便四处忙碌。立教之初,果然是“百废待兴”。但教主王祥,却无疑是最闲的一个人。吃穿游戏都有小丫鬟龙绣儿伺候着,到街上走走,也会有十多个教众保护着。
  
  他自小在阅汉堂里学徒,不是看守门面招呼客人,就是跟着老掌柜学习鉴定古董字画,有时还会被小姐苏娇呼来喝去,一天到晚哪有清闲的一刻?这时做了这教主,着实过了一段神仙日子。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倒是比两个月前被阿济格囚在杭州旗营里自在多了。
  
  如此过了数日,天气渐凉,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重阳佳节又渐渐近了。九江城里四处菊花飘香,家家都采了菊花枝叶挂在门边,“除凶秽,招吉祥”,全是节日气氛。
  
  王祥在杭州时,每到重阳节这天,大家都要去登高饮酒。这时问了两个整日跟在身边的教众,都说此地也有这个习俗,多是去登庐山。王祥心道,脱身的机会总算来了。

乌三娘与各堂长老这些日子忙于教中杂务,着实是日理万机。一旦遇到大事,往往还要请示教主。好在这教主经验虽然不足,眼光还是有的,又能从善如流,倒也皆大欢喜。
  
  初九那天,九江城里人人身上佩了茱萸,讲究些的还做成香袋。王祥以教主之尊,自然是戴着丫鬟龙绣儿做的香袋了。
  
  龙绣儿在罗教之中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人人敬畏,却谈不上有何乐趣;这时跟在王祥身边,在他时不时的顽皮胡闹中,竟渐渐觉得了些快乐,因此师父师姐什么时候来救自己,只偶尔想起,也慢慢地不在心上了。
  
  这天一大早,王祥便带着龙绣儿去了浔阳楼。身后自然明里暗里跟着许多身手不凡的教众,以防不测。
  
  那浔阳楼始建于唐代,背依长江,青瓦朱栏,雕梁画栋,自古便是九江盛景,多有文骚客流连于此。王祥在九江城时日一长,也常常来此玩耍。清水教在九江经营十余年,这时一旦立教,也渐渐由暗转明。这里的伙计,多有清水教教徒,既知道他是教主,自然执礼甚恭。
  
  王祥与龙绣儿一跨进酒楼,便有个相貌伶俐的伙计迎上前来,众人面前不便行大礼,他便向着王祥打了个千儿。王祥笑嘻嘻地一挥手,向里走边问:“让你办的事情办妥了么?”那伙计赔笑道:“办妥了办妥了,现今就在三楼临江的位子上呢。”
  
  那伙计引着两人,一步步上得楼来。到了三楼,便见临江的一个雅座上坐着一个灰衣青年,桌上放了一把长剑,正望着江景自斟自饮。
  
  王祥走上前去,拱手笑道:“王祥有礼!”那人转过头来,星目如电,却是林弃白。
  
  原来他住在庐山青衣谷,常常到九江浔阳楼上来饮酒,有时喝得酩酊大醉,疯言疯语,狂态毕现。这里的伙计当成笑话偶尔跟王祥说起,王祥猜想是他,便让那伙计约他重阳节这天在此相会。这时一见,果然便是林弃白。
  
  林弃白见是王祥,嘴角微微一笑,也不还礼,只道:“‘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深夜湓浦月,平旦炉烽烟’,白乐天这首《题浔阳楼》诗,此时读来,最是恰切不过。”
  
  王祥也不拘礼,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小弟没念过什么书,只在古董店里做学徒时偶尔识得几个字,也听不出这诗里有什么名堂。”他顿一顿,又道:“不过,我却见过一幅大李将军的《江帆楼阁图》,倒与眼前景象有几分相似。”
  
  林弃白招呼龙绣儿坐下,道:“哦?想不到阁下对丹青之术颇有见地。”王祥苦笑道:“什么狗屁见地,那时学来不过是为了以后糊口。现在莫名其妙地当了这劳什子教主,整天有人跟着,什么也不必做了。”说着便向邻桌的教众看一眼,神情萧索。
  
  林弃白也哈哈大笑,道:“我早料到会有麻烦,只没想到会是这样情景。阁下约我来此,是想我帮忙的罢?”
  
  王祥招呼了伙计上酒上菜,接着嘿嘿一笑,道:“兄弟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老哥有这个能耐了。”林弃白自顾自饮一口酒,道:“不用给我戴高帽子啦。说吧,要我怎么做?”
  
  王祥狡黠地一笑,嗫嚅道:“这个……令师沧客老先生是不赞同我教逆天行事的……那么……他老人家会不会派人把我抓走?找个地方给关起来?”
  
  林弃白摇摇头,道:“绝不会。家师虽不赞成,可是当今天下,确实是大劫在即。他老人家已经算定两个月之后……”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顿住,恍然道:“好你个王祥!”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龙绣儿秀目一闪,也明白了王祥的意思。王祥却苦笑道:“我实在是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好?两月之前稀里糊涂地被三个老头儿囚禁了许久,现在又……也跟囚禁差不多罢——他们都说是为我好,要我顾全大局什么的,只是谁来顾全顾全我的大局?”
  
  林弃白叹道:“我跟阁下一见投缘,性情原是相差不大。我也是个野惯了的人,每日里呼精引怪,啸傲林泉……”说着,又重重叹一口气,“也难怪她不喜欢……”
  
  龙绣儿心思最是玲珑细密,她见林弃白颓丧,也约略猜到定是为了哪个女子,便抿嘴一笑揶揄道:“你整日里跟那些山精野怪混在一起,怕也怕死人了,谁会喜欢?”
  
  林弃白自嘲地笑道:“这些事情,你们这年纪是不会懂的……”又道:“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今日是重阳佳节,我先敬两位一杯。”说着举起酒来,当先饮了。
  
  王祥一杯饮尽,又回敬一杯。他却怕林弃白喝醉了酒误事,便笑着道:“林大哥,改日兄弟一定请你痛饮一醉!”林弃白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得罪了!”说着站起身来,向四座的清水教教众抱拳道:“各位朋友,在下庐山青衣谷林弃白,要请贵教这两位小朋友到庐山登高饮酒赏菊花,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那跟上楼来暗中保护王祥的清水教众,少说也有十多个,闻言都不由大惊。还未及答话,眼前灰影一闪,已不见了三人踪影。教众们立时便嚷成一团,纷纷下楼追去。由九江城取道庐山,有好几条路,当下众人便各自分头去追。
  
  过了片刻,浔阳楼后厨外的江边上,一条平日里用来送鱼的小船,朝着江心悠悠荡开,顺水而下。
  
  林弃白轻轻摇着船,对王祥和龙绣儿道:“由此下行,前面不远就是鄱阳湖口的石钟山,我还可以送你们一程。却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王祥斜靠在那小船船舷上,道:“我是很想去杭州看看我爹的,他虽然经常打我,时间久了不见,还是有点想他。不过听乌姐姐的口气,他也是我教中之人,我若去见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龙绣儿自然想回杭州去,只是王祥既说不去,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在她深心里面,或许也是有点怕回杭州的罢。
  
  林弃白道:“那些人在庐山上找不到你们,自然会想到沿着长江寻找。你们清水教这些年在大江以南的许多地方都有信徒,躲得一时不难,要一直躲下去,却不可能……你们身上可有带盘缠?”王祥嘻嘻一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想好了,我们过江去。反正我们有的是钱,去山东看看,再去京城走走,长长见识也不赖嘛。什么时候没钱了,就再回来当教主呗。嘻嘻。”
  
  林弃白点点头,道:“我师哥沈幻白和师弟祝奕白都在京城,若遇到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他们。只须说是我林弃白的朋友,他们一定会热情接待的。”
  
  说话间已到鄱阳湖湖口。阿祥灵觉过人,一到这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一夜林弃白带了许多山魈藏在这里,他也没有这样古怪的感觉,这时却从深心里感到些微微的恐慌。
  
  这时正是巳时光景,宽阔的江面连着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两岸落木萧萧,万山红遍。因为正是重阳佳节,大家都去登高,江面上干干净净,一条船也没有。
  
  林弃白把船稳住,提了长剑,对王祥和龙绣儿道:“两位多多保重。有机会一定跟两位痛饮一醉。弃白告辞了。”说完便向着大江南岸凭空跃起,数十丈江面横空而过。王祥看着他很快消失在岸边的山林里,怅然若失。
  

TOP

23大势
  
  王祥天性聪明,自融合了赤鷩千年修行的异魂之后,见识眼光更比普通少年强过十倍,但毕竟受阅历所限,一时皱了眉头,答不上话来。但他察言观色,又岂能丝毫看不出这些教徒的心意?众人拜他乃是因为他是王伦的儿子,却不是因为他王祥本身有什么了不起。
  
  他这时心里一急,答非所问地道:“各位兄弟姊妹,我王祥年纪虽小,但戏文上说‘甘罗十二为宰相,周郎七岁领雄兵’,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你们万不可小看了我。”
  
  那出口相问的教徒也未必是存心要考较教主,但王祥既这么说,他心里自然不安,当下便跪倒在地,道:“教主在上,属下不敢……”众人见王祥稳然立在当地,身上自然便有一种威势,再也无人敢轻视于他,便都一齐跪下,口称“教主在上,属下不敢……”
  
  王祥见众人都低了头跪在地上,便从身上悄悄摸出一张纸来。他本来目力过人,火把光芒虽弱,倒也难不到他。他把那张纸看了两遍,又藏起来,便道:“大伙儿快起来罢。我想我圣教立教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找到当年出卖圣教的叛逆内奸,杀了他好为死去的爹爹还有兄弟姊妹们报仇雪恨!”
  
  众人都站起来,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又勾起了心头旧恨,群情激昂,纷纷应道:“不错!先把那贼子找来杀了,报仇雪恨!”
  
  乌三娘心里却是一惊。连日来她虽然也跟王祥说了不少的本教旧事,但从未议论到立教之后第一件大事是什么之类。这时听王祥随口说出来,竟也颇合道理,如何不吃惊。
  
  她却不知,当日林弃白见王祥小小年纪,在山魈环绕之下镇定自若,杀气腾腾,对他已是颇为敬重。他是祝沧客的入室弟子,颇有先知之明,怕王祥年纪轻轻当上教主,教中有人不服,便在临别时,暗地里塞了一封短信给王祥,信上写的便是“结恩义,立威信;报大仇,收人心。”这么几句话。
  
  反是乌三娘多年来四处奔波,一心只想找到义父传人,却没想到若果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当上教主,教众们服不服气。但这时见大事已定,便也放下心来。
  
  王祥聪明过人,倒也大约领会了林弃白的意思。前面“立威信”的几句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把戏台上的唱词都搬了出来,但也总算暂时取得了教众的尊重。这时见众人对“报大仇”的提议都很赞同,便接着道:“我既然当了教主,报仇之事自然义不容辞。但毕竟年少,有许多事情还得仰仗各位兄弟姊妹。”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敢作敢当,又谦恭有礼,都不由又敬又爱,好感大增。王祥站在那里,自己觉得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至于如何找到那内奸,仿佛便不是自己的事了。他这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便转头对乌三娘道:“姐姐,这个……接下来怎么办?”
  
  乌三娘见自己找回来的新教主处事得体,已是高兴异常,便高声道:“各位兄弟姊妹,报仇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我圣教立教之事,不久自会传扬江湖,但我们筹划未定,请大伙儿暂且不要泄露身份。我乌三娘就暂代这圣女之位,不久之后自会退位让贤;各堂长老也暂时各依其位罢——”她接着转向王祥,道:“教主,你看可好?”
  
  王祥连忙道:“很好很好!”乌三娘又高声道:“今夜之会便到此为止罢。十日之内,请各堂长老来九江城里相见!”
  
  众人隐姓埋名已久,这时既得重新立教,虽然暂时还不能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扬眉吐气,但均觉得心里畅快无比。当下各自散去。

王祥与乌三娘回到客店,已是清晨时分。他这时名正言顺地做了清水教教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从那日在西湖边上看虫戏算起,屡屡遇奇,早让他神魂颠倒如在云雾之中。后来三魂七魄里又化入了赤鷩异魂,更是让他脱胎换骨,再非昔日的小伙计阿祥。
  
  此时他渐渐觉得,自己原本生下来就该是这江湖中人。想想自小在阅汉堂那古董字画店里学徒的几年,恍如一场大梦,距离是如此遥远,由是更加感到命运的玄奥莫测。再想想祝沧客说自己“非是有福之人”,又说什么“若不安静度日,偏要逆天而行,恐怕命不久矣”之类的话,心里不但毫不在意,反而越发觉得毫无挂碍,更激起了一股桀骜不驯之气,硬是要闯荡一番,看看自己命运究竟如何。
  
  此后数日之间,他们也不动声色地过着,一如往日。乌三娘抽空便说些江湖掌故给他听,增长他的见识。她见王祥心智已开,慢慢脱去稚气,日渐成长起来,也不由地十分欢喜。
  
  连日来,清水教各堂长老,陆续地暗暗来此相会。王祥这才知道这小客店竟是本教的一处产业,店里老板伙计,都是本教中人,怪不得位置偏僻,又无字号。凡是来这店里住的,也无不是本教中人。
  
  清水教原有六大长老,十二年前起事之时,四人殉教而死,剩下的便只有二人而已。众人南下渡江以后,虽未立下名号在江湖上走动,但在教众之中,便当着圣教一直存在一般,是以各堂人数,连长老在内,后来均已陆续补齐,且十数年来暗暗发展,规模也已渐渐可观。
  
  当下众人反复计议,对清水教此后何去何从细细筹划。乌三娘多年来走遍江南寻找王祥,于教务并不十分熟习,便请各堂长老各抒己见。
  
  那天雨堂长老名叫高奇声,六十多岁年纪,长相虽然平平无奇,但一双眼睛神光如电,令人一望可知不是等闲人物。他多年来行遍大江南北,于天下大势无不了然于胸,当下便对众人分析道:“当今天下,在这江南十二行省,本是罗教势力最大;不过近年来红阳教又有中兴之势,天地会也突然崛起,隐然与罗教鼎足而三;就连云贵的巫教,这两年势力也渐渐渗透到湖广一带。大江以北,又是白莲教和八卦教的天下,另外萨满教的势力在蒙古草原到东北三省也根基甚深。此外如闻香教、先天教、圣贤教、黄天教、青莲教、大乘教、灯花教、清茶门教、天理教、斋教、圆顿教、收元教等等大小教门,都各霸一方。我圣教要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以我之见,恐怕……还是要回山东去。”
  
  他这一番话说来,将当今天下大小教门的形势强弱历历道出,如数家珍,别人倒还罢了,王祥却听得天旋地转,头大如斗。他先前虽然也知道天下教门纷立,但何曾想到如此复杂?他呆呆坐着,一时间竟似痴了。
  
  乌三娘知他心意,便道:“教主不必泄气。天下教门虽多,但像我清水圣教一般,敢公然扯旗造反的,又有几个?若非十二年前那一役使得我教元气大伤……”说到这里,她不由顿了顿,又道:“这些小教门各自相忌,中间又牵涉着龙族与凤族的无数恩怨,各有弱点,实在不足为患。”
  
  王祥叹口气,也不言语。乌三娘接着道:“教主放心,这些琐碎事务,自有各堂长老们去操心;就如教主所说,我姐弟俩当下的大事,是要找到当年出卖圣教的那个叛逆内奸,将他碎尸万段,好为义父和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
  
  说到报仇,王祥神色立时回复过来,道:“不错。只是……报仇说来容易,却从何下手?”不由又忧闷起来。

清水教教主以下分为六堂,“上三堂”分别是天雨堂、天风堂和天露堂,“下三堂”则是清水堂、清风堂和清露堂。
  
  天露堂长老上官秋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也是十二年前那场大劫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两个长老之一,这时见教主忧闷,便劝慰道:“教主放心,这些年我们天露堂的姐妹们四处查探,已颇得了些那贼子的消息。任他躲在皇宫内院,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
  
  听她这么一说,王祥精神不由一振,突然觉得做这教主凡事都有人分忧,也还不赖。便急急道:“如此说来,那贼子的动向都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上官秋水看一眼乌三娘,又看一眼其他各堂长老,缓缓道:“这个……不错。”她本来只是为宽王祥之心,哪里便真的掌握了那内奸叛徒的动向了?但眼见王祥认真起来,也不得不这样答复。
  
  王祥道:“既知道仇人在哪里,那还等什么?我们便去报仇如何?”
  
  高奇声轻咳一声,道:“请恕属下无礼。报仇雪恨固然重要,但恐不是当今首要之事。”见王祥疑惑地看着他,他便接着道:“当今天下,群雄并起,眼见得大劫在即。就在上个月,段文经、徐克展在直隶大名府率领八卦教杀官起义,据说至今已克大名、元城两县,声势极大……”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声音续道:“属下得到消息,自今年七月朝廷下旨解散天地会以来,官军们趁机烧杀抢掠,滥杀无辜,东南数省已是怨声载道。那天地会在东南数省势力极大,首领林泮、林领、林爽文等人,又皆是当世枭雄,岂会坐以待毙?我料定数月之内,天地会必会揭竿而起。”
  
  他将手中烟锅在桌上轻轻一磕,接着道:“以属下之见,眼下正是我圣教扩大声势千载难逢的良机,所以……报仇的事情,倒不必操之过急。”
  
  高奇声乃是清水教的首席长老,其他各堂长老对都他极为钦敬,也知他说的话确有道理,一时都默默不语。王祥听他剖析天下大势,头头是道,自己年少,见识毕竟有限,便道:“高长老,以你说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高奇声拱手为礼,恭恭敬敬答道:“以属下之见,山东乃是我教祖祖辈辈立教之地,也是我教根本之所在,当年我等南下江南,乃是迫不得已;而今既已立教,该当再回山东,重振当年雄风。”
  
  王祥看看其他各堂长老,又看看乌三娘,大家都微微颔首。王祥便道:“既然如此,便请大伙儿下去安排,圣教总坛,便迁回山东去罢。”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我想大伙儿在江南经营数十年,也不可轻弃,我们便在这里建一个……副总坛如何?”
  
  他这“副总坛”的说法虽然古怪,却是极有远见,众人都连连称是。他想了想,又道:“大计既定,其余琐事,就仰仗各位长老安排了。我想跟乌姐姐先行一步,到山东去拜拜爹爹的坟墓。顺便也到江湖上历练一番,长长见识。”
  

TOP

22先知
  
  众人皆知祝沧客身怀异术,是以无人怀疑他对王祥命运所下的定论,各自咀嚼着“命运”的玄奥莫测,一时都默默无语。壁上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华,照在每个人脸上。突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道:“人死之后,会变成鬼么?”
  
  众人转头看去,见问话的正是王祥。他见众人一齐看他,便接着道:“我听少掌柜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是不是真的?”
  
  一阵夜风吹过,窗外的竹木“沙沙”作响,座上的龙绣儿最是胆小,不禁轻轻抖了两下。祝沧客却饶有兴味地盯着王祥,温和地道:“小兄弟,你觉得呢?你是希望变呢,还是希望不变?”
  
  王祥道:“我希望变。”祝沧客疑惑道:“那你是不怕死的了?”王祥点点头,道:“若是能变鬼,我就不怕。若是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才可怕。”见众人都疑惑地盯着自己,他又接着道:“那样的话,我若死了,也就可以见到我爹我娘了。”
  
  乌三娘心有所感,几乎便落下泪来。祝沧客又叹一口气,有感于心地随口道:“其实就算不死,要见你爹娘,也并非不能。”
  
  他这一句话方说出口,已知失言,接着便打个哈哈站起身来,岔开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连日奔波,一定累了,快去歇息罢。凡事不必客气,养足精神,好好看看谷中风景。”
  
  王祥听说要见爹娘并非难事,心里早乱跳起来。乌三娘也听出他话中有因,但此时若不问个清楚,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提起这个话头了,便也站起身来急急道:“老前辈,三娘还有一事不明,还望老前辈赐教。”
  
  这时祝沧客已走到门口。他见乌三娘心意坚决,不可动摇,又见王祥小小年纪,眼界却几乎已经超脱生死,自己再也无可置喙,便头也不回地道:“我既与令尊有旧,不得不多这一回口,略尽心意罢了。但天道茫茫,人事悠悠,我虽能前知,终也有看不透之事。各位好自为之罢。”说完便径自去了。
  
  来日一早,乌三娘便带了王祥和龙绣儿,去见祝沧客告辞。她早先听义父说起过,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先知曾与本教略有瓜葛,满心以为此来必会得到些有益的指点,哪想得到最后却碰了一鼻子灰,自知多留无益,不如早日去汇集人马,方为上策。
  
  谁知众人在外侯了片刻,却见林弃白出来致歉道,老爷子天色未明时便离谷远游去了,临走时吩咐下来,留乌三娘等人多住几日。
  
  乌三娘怎肯留下,就便向林弃白告辞。林弃白苦留不住,只得送他们出谷。众人再次由山魈驮着离开青衣谷时,因是白天,又与夜晚所见不同。谷中山势一层层高出,连绵无尽,苍翠满眼,高树间又有好鸟相鸣,婉转成韵,令人心神俱醉。但一出谷口,回首再看时,那青衣谷于烟云缥缈之中,早已不辨何处。
  
  林弃白将众人送到山脚的官道上,道歉说山魈们白日里不便出山,恐惹行人惊骇,只得送到此处。乌三娘与王祥道了谢,林弃白便带了山魈自回。临走时已显得与王祥颇为亲近,特地上前握了握手。王祥只觉他在自己手中塞了一物,心中会意,只悄悄收起。
  
  乌三娘等人辨明方向,便沿路往北,向着九江府而来。

九江府古称柴桑,为众水汇聚之地,北临大江,东接鄱阳,南依庐山,自古便号称是“三江之口,七省通衢”,历来为兵家所必争。
  
  当年清水教在山东起事失败后,教主王伦被逼自杀,教众也多半战死。侥幸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而已。那时不单官府通缉,江湖中有仇隙的教派也纷纷乘机剿杀。在山东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清水教,人心四散,竟几乎就此消失。
  
  好在这时教中纷纷传说教主王伦的独子王祥,早已被人救出,带到了南方。心志坚决的,就靠着这一点微茫的希望,由明转暗,纷纷南下,苦苦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
  
  九江府便是他们落脚的一个据点。因为传说王祥在南方,众人过江之后,便化整为零,隐名埋姓,在各地生根发芽,暗中寻访王祥下落。匆匆十数年光阴过去,“皇天不负苦心人”,而今终于被他们找到。
  
  三人进了九江城,便去投了一家客店住下。那客店远离通衢大道,并无字号,客房也逼仄不堪。王祥本是小伙计出身,倒也罢了,龙绣儿却甚是不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丫鬟身份,她也就不敢多话了,只是越发地盼着师父师姐找到这里,好把自己救走。
  
  眼见过了数十日光景,三人只是在客店里闷住,并不见乌三娘有何行动。那客店位置既然偏僻,生意也不好,数十日来,只见零星客人来投,有些住两日便走,毫无出奇之处。
  
  一天夜里,王祥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人轻轻唤醒。他此时灵觉过人,早感到是乌三娘在身旁唤醒自己。他爬起来,也不言语,便跟了乌三娘出去。此时正是八月末天气,秋凉渐生,外面无星无月,两人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悄悄往城外潜去。
  
  不多时,两人便在城南一处空旷的山坡上停下来。此刻虽在深夜的浓浓黑暗中,但王祥耳目灵敏之极,早感觉到此地虽然看上去空旷,但好似在不知晓的暗处,秘密地隐藏着什么。
  
  这时,就见乌三娘双臂轻轻张开,作水波流动之状,低低吟诵道:“大劫起,天地暗,日月昏昏;圣水兴,鬼神出,再造乾坤……”王祥听那吟诵,竟莫名地心中一动,不知觉间,泪水已经潸然而下。
  
  无数的黑色影子,渐渐向着这山坡飘来。又有无数黑色影子,在眼前的黑暗中渐渐显现。王祥心中不由一凛,却听乌三娘叱道:“兄弟姊妹们,无生圣母乌三娘在此!众人快快现身!”
  
  在这静静的秋夜里,火把一支支亮起,围住这小小山坡。每一支火把下面,都有一人低低吟诵着什么。上千上万人的吟诵之声,在静夜里汇成一片无形的洪流,在人群之中跃动。
  
  乌三娘待那声音渐渐静下来,大呼道:“我清水圣教自十二年前起事失败,今日终于到了东山再起的日子了!众位兄弟姊妹日夜悬心的义父的传人,此时他就站在你们面前!”
  

人群中一时鼓噪起来。众人得到密令从四面八方赶来此地,事先并不知有何大事。此刻一旦听闻前教主的独子已被找到,怎能不感奋万分。
  
  乌三娘把王祥推到身前,高呼道:“清水教教众听令:教主在此,还不参拜,更待何时?!”
  
  只听得人群中又是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这时就听一人高声喊道:“圣母娘娘,你说这小兄弟便是义父的传人,有何凭证?”原来那王伦收徒却与别的教门不同,凡入教者,皆为兄弟姊妹,大家又都拜教主王伦为“义父”,平日里有呼王伦为“教主”的,也有呼他为“义父”的,等等不一。只因王伦用这样的手段与教众恩义相结,才使得教中诸人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杀官造反,视死如归。
  
  这时既然有人提出,要乌三娘拿出证据,证明王祥真是王伦的传人,人群中不免又纷纷议论起来。更有许多人跟着喊道:“是啊,有何凭证?”“不错,拿出凭证来!”“若是真的教主传人,咱们理当奉为教主!”一时间人声鼎沸,混乱不堪。
  

乌三娘不言语,待众人稍稍安静,便走过去对王祥轻轻道:“教主,且把上衣脱下来。”王祥知道事关重大,便依言把上衣脱下。
  
  众人见王祥脱下衣衫,便渐渐安静下来。乌三娘随即将右手按在他胸前轻轻摩挲数下。接着,他胸前便有微微红光渐渐透出。乌三娘将手移开,众人眼里看得清楚,他胸前一个巴掌大的八卦图案,色作鲜红,隐隐透着红光,光芒闪动间,仿佛在缓缓旋转。
  
  这时已有人无声地跪下地来,有些女子已在轻轻啜泣,还有些人,嘴里喃喃低语,又在吟诵着什么。乌三娘也缓缓跪在地上。一时间,那山坡上上下下,只有王祥一个人呆呆立着。他见众人下跪,心中激动万分,胸前那“血印”图案,竟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血一般的红色在缓缓流动中,仿佛要滴下来一般。
  
  跪着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叫道:“参见教主!”众人一齐跟着高呼道:“参见教主!”这许多人一起高呼,端的是声势惊人。
  
  王祥年纪尚小,何曾见过这样场面,但他自小顽皮,凡有热闹,必不肯错过,所以戏台上做戏文的,倒也看过不少。这时脑际灵光一闪,少不得也模仿那戏台上的皇帝老儿,道:“这个……众卿……”想想不对,又改口道:“……大伙儿……快快请起!”谁知说这一声,众人仍然匍匐不动,他便高声道:“大伙儿快快请起!都是自己人!”
  
  他一说“都是自己人”,自然地把各人心理上的距离又拉近不少。众人纷纷站起,便有人高声道:“请教主示下:我圣教今日立教,该当以何事为先?”
  
  王祥不由便转头去看乌三娘。乌三娘道:“在教主心目当中,本教事务,哪件事最为要紧?”

TOP

22先知
  
  众人皆知祝沧客身怀异术,是以无人怀疑他对王祥命运所下的定论,各自咀嚼着“命运”的玄奥莫测,一时都默默无语。壁上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华,照在每个人脸上。突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道:“人死之后,会变成鬼么?”
  
  众人转头看去,见问话的正是王祥。他见众人一齐看他,便接着道:“我听少掌柜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是不是真的?”
  
  一阵夜风吹过,窗外的竹木“沙沙”作响,座上的龙绣儿最是胆小,不禁轻轻抖了两下。祝沧客却饶有兴味地盯着王祥,温和地道:“小兄弟,你觉得呢?你是希望变呢,还是希望不变?”
  
  王祥道:“我希望变。”祝沧客疑惑道:“那你是不怕死的了?”王祥点点头,道:“若是能变鬼,我就不怕。若是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才可怕。”见众人都疑惑地盯着自己,他又接着道:“那样的话,我若死了,也就可以见到我爹我娘了。”
  
  乌三娘心有所感,几乎便落下泪来。祝沧客又叹一口气,有感于心地随口道:“其实就算不死,要见你爹娘,也并非不能。”
  
  他这一句话方说出口,已知失言,接着便打个哈哈站起身来,岔开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连日奔波,一定累了,快去歇息罢。凡事不必客气,养足精神,好好看看谷中风景。”
  
  王祥听说要见爹娘并非难事,心里早乱跳起来。乌三娘也听出他话中有因,但此时若不问个清楚,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提起这个话头了,便也站起身来急急道:“老前辈,三娘还有一事不明,还望老前辈赐教。”
  
  这时祝沧客已走到门口。他见乌三娘心意坚决,不可动摇,又见王祥小小年纪,眼界却几乎已经超脱生死,自己再也无可置喙,便头也不回地道:“我既与令尊有旧,不得不多这一回口,略尽心意罢了。但天道茫茫,人事悠悠,我虽能前知,终也有看不透之事。各位好自为之罢。”说完便径自去了。
  
  来日一早,乌三娘便带了王祥和龙绣儿,去见祝沧客告辞。她早先听义父说起过,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先知曾与本教略有瓜葛,满心以为此来必会得到些有益的指点,哪想得到最后却碰了一鼻子灰,自知多留无益,不如早日去汇集人马,方为上策。
  
  谁知众人在外侯了片刻,却见林弃白出来致歉道,老爷子天色未明时便离谷远游去了,临走时吩咐下来,留乌三娘等人多住几日。
  
  乌三娘怎肯留下,就便向林弃白告辞。林弃白苦留不住,只得送他们出谷。众人再次由山魈驮着离开青衣谷时,因是白天,又与夜晚所见不同。谷中山势一层层高出,连绵无尽,苍翠满眼,高树间又有好鸟相鸣,婉转成韵,令人心神俱醉。但一出谷口,回首再看时,那青衣谷于烟云缥缈之中,早已不辨何处。
  
  林弃白将众人送到山脚的官道上,道歉说山魈们白日里不便出山,恐惹行人惊骇,只得送到此处。乌三娘与王祥道了谢,林弃白便带了山魈自回。临走时已显得与王祥颇为亲近,特地上前握了握手。王祥只觉他在自己手中塞了一物,心中会意,只悄悄收起。
  
  乌三娘等人辨明方向,便沿路往北,向着九江府而来。

九江府古称柴桑,为众水汇聚之地,北临大江,东接鄱阳,南依庐山,自古便号称是“三江之口,七省通衢”,历来为兵家所必争。
  
  当年清水教在山东起事失败后,教主王伦被逼自杀,教众也多半战死。侥幸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而已。那时不单官府通缉,江湖中有仇隙的教派也纷纷乘机剿杀。在山东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清水教,人心四散,竟几乎就此消失。
  
  好在这时教中纷纷传说教主王伦的独子王祥,早已被人救出,带到了南方。心志坚决的,就靠着这一点微茫的希望,由明转暗,纷纷南下,苦苦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
  
  九江府便是他们落脚的一个据点。因为传说王祥在南方,众人过江之后,便化整为零,隐名埋姓,在各地生根发芽,暗中寻访王祥下落。匆匆十数年光阴过去,“皇天不负苦心人”,而今终于被他们找到。
  
  三人进了九江城,便去投了一家客店住下。那客店远离通衢大道,并无字号,客房也逼仄不堪。王祥本是小伙计出身,倒也罢了,龙绣儿却甚是不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丫鬟身份,她也就不敢多话了,只是越发地盼着师父师姐找到这里,好把自己救走。
  
  眼见过了数十日光景,三人只是在客店里闷住,并不见乌三娘有何行动。那客店位置既然偏僻,生意也不好,数十日来,只见零星客人来投,有些住两日便走,毫无出奇之处。
  
  一天夜里,王祥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人轻轻唤醒。他此时灵觉过人,早感到是乌三娘在身旁唤醒自己。他爬起来,也不言语,便跟了乌三娘出去。此时正是八月末天气,秋凉渐生,外面无星无月,两人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悄悄往城外潜去。
  
  不多时,两人便在城南一处空旷的山坡上停下来。此刻虽在深夜的浓浓黑暗中,但王祥耳目灵敏之极,早感觉到此地虽然看上去空旷,但好似在不知晓的暗处,秘密地隐藏着什么。
  
  这时,就见乌三娘双臂轻轻张开,作水波流动之状,低低吟诵道:“大劫起,天地暗,日月昏昏;圣水兴,鬼神出,再造乾坤……”王祥听那吟诵,竟莫名地心中一动,不知觉间,泪水已经潸然而下。
  
  无数的黑色影子,渐渐向着这山坡飘来。又有无数黑色影子,在眼前的黑暗中渐渐显现。王祥心中不由一凛,却听乌三娘叱道:“兄弟姊妹们,无生圣母乌三娘在此!众人快快现身!”
  
  在这静静的秋夜里,火把一支支亮起,围住这小小山坡。每一支火把下面,都有一人低低吟诵着什么。上千上万人的吟诵之声,在静夜里汇成一片无形的洪流,在人群之中跃动。
  
  乌三娘待那声音渐渐静下来,大呼道:“我清水圣教自十二年前起事失败,今日终于到了东山再起的日子了!众位兄弟姊妹日夜悬心的义父的传人,此时他就站在你们面前!”
  

人群中一时鼓噪起来。众人得到密令从四面八方赶来此地,事先并不知有何大事。此刻一旦听闻前教主的独子已被找到,怎能不感奋万分。
  
  乌三娘把王祥推到身前,高呼道:“清水教教众听令:教主在此,还不参拜,更待何时?!”
  
  只听得人群中又是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这时就听一人高声喊道:“圣母娘娘,你说这小兄弟便是义父的传人,有何凭证?”原来那王伦收徒却与别的教门不同,凡入教者,皆为兄弟姊妹,大家又都拜教主王伦为“义父”,平日里有呼王伦为“教主”的,也有呼他为“义父”的,等等不一。只因王伦用这样的手段与教众恩义相结,才使得教中诸人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杀官造反,视死如归。
  
  这时既然有人提出,要乌三娘拿出证据,证明王祥真是王伦的传人,人群中不免又纷纷议论起来。更有许多人跟着喊道:“是啊,有何凭证?”“不错,拿出凭证来!”“若是真的教主传人,咱们理当奉为教主!”一时间人声鼎沸,混乱不堪。
  

乌三娘不言语,待众人稍稍安静,便走过去对王祥轻轻道:“教主,且把上衣脱下来。”王祥知道事关重大,便依言把上衣脱下。
  
  众人见王祥脱下衣衫,便渐渐安静下来。乌三娘随即将右手按在他胸前轻轻摩挲数下。接着,他胸前便有微微红光渐渐透出。乌三娘将手移开,众人眼里看得清楚,他胸前一个巴掌大的八卦图案,色作鲜红,隐隐透着红光,光芒闪动间,仿佛在缓缓旋转。
  
  这时已有人无声地跪下地来,有些女子已在轻轻啜泣,还有些人,嘴里喃喃低语,又在吟诵着什么。乌三娘也缓缓跪在地上。一时间,那山坡上上下下,只有王祥一个人呆呆立着。他见众人下跪,心中激动万分,胸前那“血印”图案,竟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血一般的红色在缓缓流动中,仿佛要滴下来一般。
  
  跪着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叫道:“参见教主!”众人一齐跟着高呼道:“参见教主!”这许多人一起高呼,端的是声势惊人。
  
  王祥年纪尚小,何曾见过这样场面,但他自小顽皮,凡有热闹,必不肯错过,所以戏台上做戏文的,倒也看过不少。这时脑际灵光一闪,少不得也模仿那戏台上的皇帝老儿,道:“这个……众卿……”想想不对,又改口道:“……大伙儿……快快请起!”谁知说这一声,众人仍然匍匐不动,他便高声道:“大伙儿快快请起!都是自己人!”
  
  他一说“都是自己人”,自然地把各人心理上的距离又拉近不少。众人纷纷站起,便有人高声道:“请教主示下:我圣教今日立教,该当以何事为先?”
  
  王祥不由便转头去看乌三娘。乌三娘道:“在教主心目当中,本教事务,哪件事最为要紧?”

TOP

21青衣谷
  
  乌三娘环顾四周,见山魈们早已不耐,自己至今重伤未愈,实在也难与这不知深浅的林弃白硬拼,便悄悄对王祥道:“教主,我看只好跟他走一遭,且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王祥先前被林弃白称作“教主”,已有些不自在,这时听乌三娘也这么称呼自己,更觉别扭,便应道:“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乌三娘收了白虎幻术,却不愿输了气势,冷冷道:“阁下既是以礼相请,这些山精野怪,岂是待客之道?”
  
  林弃白见对方同意一行,便不由地露出喜色,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各位海涵。家师所居路途偏僻遥远,车马不便,只有委屈各位以这些山精野怪代步了,呵呵。”说着便轻轻拍手,三只高大的山魈应声走到三人面前,俯下身子。
  
  王祥见这鬼怪可当马骑,不禁又惊又奇。他收了宝刀,当先跃到一只山魈背上。乌三娘却带了龙绣儿共乘一只。林弃白见三人已准备停当,也便跃上一只山魈,呼哨声中,山魈群已凭空跃起,向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眨眼间便来到鄱阳湖上。
  
  乌三娘等人立在山魈背上,心里都不由地暗暗吃惊。那山魈跑起来快逾奔马,在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上如履平地,不啻御风而行,委实匪夷所思。如是只一盏茶的功夫,那群山魈驮着众人穿山渡水,又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群山之中。
  
  此地山深林密,全无道路,中秋佳节的斑斑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木洒下来,越发显得这片山林神秘莫测。众人在山魈背上穿林而过,恍如游走在一片梦境之中。
  
  又过不多时,山魈群已驮着众人登上一座高高的山峰。林弃白等山魈群停下来,便微笑着对众人道:“难得各位赏光来此,又恰遇着中秋佳节,且请看看这匡庐月色如何?”
  
  众人方从幽深黑暗的密林中出来,这时登上高峰,只见青黛色的晴空如同刚刚洗过,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满山流光四散,长风吹彻中,都不由得心怀大畅。
  
  王祥站在山魈背上,觉得既新奇又有趣,便不由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林弃白淡淡答道:“这里便是庐山大汉阳峰。”
  
  乌三娘心里早有所疑,这时既知来了庐山,便不由脱口问道:“庐山……青衣谷?那么,令师莫非是……沧客先生?”林弃白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猜得不错,正是家师。”
  
  乌三娘得到肯定,大惊道:“沧客先生如今便在这里么?既是他老人家有请,何不早说?快请带我们前去拜见。”
  
  龙绣儿左手被乌三娘握着,突然感到她全身微微发抖,心中大奇,却又不敢多问。王祥却道:“沧客先生?那又是谁?”

林弃白对王祥的话恍如不闻,只自顾自地看着明月下满山流动的烟云,迎着高扬的天风,朗声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长吟声中,驾起山魈,翻过大汉阳峰,向着峰下一处林莽幽深的山谷行去。
  
  山魈群一动皆动,都随着林弃白飞奔而去。乌三娘这时才对王祥道:“沧客先生曾与我教有恩,我听义父提起过,江湖上传说他老人家便是十二大正教之中,卜祝之术的第一千一百七十九代传人……”
  
  王祥听了,默然不语。他年纪虽然幼小,但也渐渐明白,本教与十二大正教非恩即仇,中间又有数不清的邪教相互纠缠,再加上龙族凤族之间万年不老的仇怨,要想得到那沟通鬼神之术,招致神魔重返人间,再造一个新世界,谈何容易?他想到这里,迎着奔行中扑面而来的夜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庐山形势秀拔险峻,处处古木参天,山魈群在山中穿林越涧,最后钻进一个幽深狭长的山谷中去。谁知那山谷外面看来甚是逼仄,一进谷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这时中秋的圆月正升到头顶,清澈的光华漫天洒下,照得谷中一片清朗。但见农田瓦舍,遍布其中,静静的夜色里,秋虫鸣唱,充满宁静祥和的气息。
  
  这时山魈的飞奔之势也慢下来。林弃白便随口道:“此地本是青若师妹修行的地方,一年四季翠色逼人,故而得名‘青衣谷’。因为平日里一向用巫术封锁,所以被江湖上传说得十分神秘可怖。”说着,他自己笑了笑,接着道:“其实这里景色之美,天下罕有。”
  
  到了一道竹桥边上,山魈们都自动停下。林弃白当先跃下。乌三娘等人也跃下来,跟着他走过竹桥。身后的数十只山魈,自然往周围的山林里四散而去。
  
  众人走在竹桥上,见那竹桥凭空架设,桥下竟是一道万丈深渊。数十丈以下黑气弥漫,明月光华都仿佛被逼得远远退开,实在不知隐藏着什么凶险。龙绣儿不由地扯住乌三娘,半点也不敢放手。
  
  好在这桥不长,不多时已走到对岸。众人又沿着一条青石小道前行不远,转过一片竹林,便见一座宅院,沿着山脚筑成,清白的月光之下也不见多少灯火,整个地笼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当中。
  
  众人一进大门,便远远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背后跟着两个小丫鬟,笑着跳着跑来,边跑边快乐地喊:“二师哥二师哥,你把客人请来了吗?”林弃白也快乐地答道:“请来啦!”说着便扯住那小姑娘的手,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师父呢?”
  
  谁知那小姑娘看到乌三娘三人,已经心不在焉,她甩脱林弃白,便奔到龙绣儿面前,在月光下打量起来。林弃白尴尬地笑笑,道:“这是家师的掌上明珠,也是我们最小的师妹,名字叫做紫若。”
  
  那紫若全不认生,这时一见年纪比自己稍大的龙绣儿,倒把其余三人晾在一边。林弃白哭笑不得,只好当先带路,穿过空旷的院子,往正堂而去。
  
正堂里并无灯烛,只在壁间挂着几个珠子,散发出清澈柔和的光芒。一个年过五旬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养神,头上的辫子四散开来,手里一把芭蕉扇轻轻摇着,显得轻松惬意。
  
  那小姑娘紫若一进屋子,便朝着那人奔过去,大声道:“爹爹!爹爹!二师兄回来啦!他把客人也请来啦!”
  
  那男子睁开眼睛,伸手将紫若抱住,便道:“二师哥回来了,你该听话去睡觉了罢?”说着便向那两个小丫鬟示意。那紫若正在兴头上,又是撒娇又是哭闹,好哄歹哄,这才去了。那男子摇头苦笑道:“老夫这两个女孩儿,一个太静,一个太闹,都让人头疼得紧!”说着,便站起身来,对林弃白道:“弃白,你辛苦了,先去歇着吧!”
  
  林弃白恭恭敬敬道:“是!”又对乌三娘等人拱手抱拳,这才转身离开。
  
  乌三娘这才得到说话的机会,便带着王祥和龙绣儿上前一步,抱拳道:“晚辈王祥,乌三娘,拜见祝老先生!”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这话该怎么说,颇费了一番心思。既说“晚辈”,便是不以教主和圣女的尊贵身份拜见,谦卑一点,也不算失了身份。
  
  那男子便是江湖传说中卜祝之术的第一千一百七十九代传人祝沧客,因为身怀沟通天地鬼神的先知之术,江湖上鲜有人敢直呼其名,都尊称为“沧客先生”。王祥一路上都在想这沧客先生究竟是何模样,这时一见,不过是个普通老者,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祝沧客先命人设坐上茶,接着便道:“三娘——我跟你义父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敬他是个英雄,可以这样称呼你罢?”乌三娘道:“晚辈恭聆教诲。”
  
  祝沧客道:“三娘,老夫本来早已不问江湖之事了。只是前两日偶尔占卦,知道你重出江湖,深觉不能坐视不理,因此特地让弃白去请你来此。”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缓缓道:“你既肯来,说明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有些分量。我就直说了。我请你们来此,是想告诉你们,天道茫茫,莫测高深,人力岂可强为?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乌三娘与祝沧客虽未谋面,但既闻其名,心里一直极敬重他,怎想到甫一见面,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既惊且怒,顿时热血上涌,“嚯”地起身,亢声道:“前辈此话怎讲?我等身负血海深仇,如何不报?何况当今天下豺狼当道,生灵涂炭,我辈修道之人,岂可眼看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而袖手旁观?”
  
  祝沧客静静听她说完,不置可否,却向王祥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新任的王教主?”王祥看了一眼乌三娘,不知该如何回答。乌三娘道:“不错。我已发出‘圣水令’,召集义父的元老旧部在九江府碰面,正式册立他为我教第五代教主。”
  
  王祥心里不由“砰砰”直跳。谁知那祝沧客却道:“老夫自幼修习卜祝之术,颇能前知。也曾跟一位前辈学过相人之术,”说着便向前去摸王祥头顶,轻轻捏了几下,接着道:“恕老夫直言,此子虽有异魂附体,但命中大劫无数,实非有福之人。若是安静度日,自可无祸;若是逆天而行,恐怕……”他说着摇摇头,接道:“……命不久矣。”
  

TOP

20山魈
  
  凡人皆有私心。人皇传下的巫、医、仙、卜、鬼、道、术数、星象,直至武功、书画、音乐之术,本是为人类沟通鬼神之用,但时间一久,负有这些责任的人,私心渐重,终于出了乱子。
  
  这些传人们先是各私其术,只在本家本族之内代代相传;再后来,越往下传,掌握最中心奥秘的人越少,许多术法终于渐渐失传。
  
  最先是巫术在战国时期失传,后来仙术在秦代失传,星象术数之学也在三国时期失传,再后来,音乐之术也在魏晋之际失传……到清代时候,只有医术、鬼术、道术、卜祝之术直至武功书画之术尚未完全失传,但许多也只留下了一鳞半爪,难以沟通天地,招致鬼神。
  
  因为人皇传下的正教中人各私其术,不能发扬光大,为民造福,所以自上古时期,就有人暗地里供奉邪神,修习旁门左道之术。由是正教衰微,邪教纷立,到明清之际,这情形已是愈演愈烈。
  
  除了佛道诸神,最为民间所重的神祗,无过龙凤。这两族虽皆是神族,但只被多数人看作统领天下禽兽的祥禽瑞兽,因为皆非正神,上不得天界,在只在人间居住。其中龙神东王公居于东海,凤神西王母居于昆仑。
  
  当初人皇遁世之时,龙神见有机可乘,便窃取人世,以“皇帝”之名,执掌人界。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秦始皇”,便是龙神之子托胎而生。俗谓天子,即龙子,动辄称“天子”,奉上帝旨意,不过是愚弄人民百姓而已。
  
  凤族世代与龙族为仇,那西王母岂是易于之辈,想方设法颠覆龙族的天下,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绝地天通之前,龙凤两族翻天覆地的战争,自人皇遁世之后,乃又复渐渐转入人世。这样的争斗多数时候是在暗处。历代帝王中,多有为美色所惑者,轻则亡身,重则亡国,岂是偶然?皆是被凤族找准机会暗中操纵所致。
  
  另有些时候,龙凤两族在人间的争斗也是明刀明枪。这便是凤族在民间创立的大大小小的无数邪教教派,虽然巧立名目,但究其实,也是随时准备颠覆龙族的天下。清水教所供奉的 “无生老母”,即是凤族神祗。乌三娘说要杀尽天下龙族,就是因为,清水教之仇,归根结底还是要算在龙族的头上。
  
  龙绣儿听乌三娘讲完这段传说,不由说道:“我师父说,朝廷里面也有好人的……皇帝也有好皇帝……”
  
  乌三娘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师父?哼。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罗教,整天畏首畏尾的,偌大一个教门,数百年来毫无作为,平白地惹人耻笑。”
  
  龙绣儿听乌三娘诋毁罗教,不由涨红了脸,辩道:“你……不准你说我罗祖教的不是……”
  
  王祥思索片刻,这时却突然问道:“姐姐,如你所说,这些年来我们人类只是在被龙族和凤族利用着而已,到头来又有什么意思?”
  
乌三娘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兄弟,问的好。你忘了人皇传下的十二大正教了么?”
  
  见王祥皱着眉头思索,她接着道:“当年前任张教主在世之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摆脱凤族的控制,再将十二正教术法中尚未失传的部分,一一收集起来,最后找到沟通神灵的法子,终结人皇与神魔所订立的盟约。到时候大劫一至,鬼神重返人间,我圣教必可藉着沟通神魔之力,重建天地之间的秩序,造福万民……”
  
  说着,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后来义父他老人家继承了张教主的遗志,正要大展宏图,不料教里却出了内奸,只得仓促举事。前辈们的雄心壮志,将来就靠我们姐弟俩来实现了。”
  
  龙绣儿却冷哼道:“哼,鬼神重返人间?痴人说梦。”
  
  乌三娘看着她,微笑道:“小丫头,我把你掳来,让你做我教主的丫鬟,是你的福分。你若胆敢不遵号令,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说着已是声色俱厉。
  
  龙绣儿这时已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王祥也嗫嚅着不敢开口。乌三娘顿了一下,放慢语气接着道:“你这几天来在想什么当我不知道么?哼。”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一大把少女的饰品玩物,递到她面前。
  
  龙绣儿脸色刷地就白了,她接过那些东西,自己收起来,低着头默默无语,眼睛里不觉泪珠已在打转。
  
  乌三娘又悠悠道:“你这两天端茶倒水地,倒也听话。只不准再想着逃走,或是留记号让人来救你。你听话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着便朝王祥努努嘴,自顾自闭上眼睛。
  
  那王祥与龙绣儿年龄相若,也自不笨,见乌三娘示意,早明白过来。他体内融合了三分赤鷩异魂,那赤鷩生前即为龙绣儿所养,十数年来一直形影不离,这时肉身虽死,魂魄却化入王祥体内,自然对龙绣儿格外亲近。因此王祥自己,也莫名地对龙绣儿颇有好感。
  
  他见龙绣儿低头流泪,便觍着脸凑过去说话。谁知他话未出口,忽听得拉车的两匹骡子突然尖声嘶叫起来。
  
  乌三娘霍地睁开双目,骡车已被两匹受惊的骡子扯翻。她动作也当真迅速,在骡车翻倒的一刹那,已冲破车厢腾身而起,同时手中白练两头伸出,将王祥和龙绣儿双双带起,落在数丈以外。
  
  三人落在地上,再看那破旧的骡车已经七零八落,两匹骡子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时圆月已升得很高,淡淡月光下,只见道路两旁山势突然收住,路边的山壁上清清楚楚写着“鄱阳湖口”四个大字,面前一片大水,波光粼粼,浩淼无边。
  
  夜风吹来,满山树木“沙沙”作响,纷纷落叶中,三人突然心头一颤,浑身寒毛立时倒竖起来,以乌三娘这等修行,竟也收摄不住。凭着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她知道,三人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之中。
  

月光不及的黑暗里,怪声突起,惨然入耳,听得王祥和龙绣儿头皮“啪啪”直炸。瘫软在地上的两匹骡子已吓得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王祥魂魄中化入了赤鷩异魂,又迭经凶险,这时胆气已壮。他手中持定宝刀,挺身一跃,挡在乌三娘和龙绣儿身前。龙绣儿也下意识地去抓剑,却被乌三娘一把扯住。她见王祥挺身犯险,不惊反喜,便存心看看他如何应付。
  
  四周的黑暗中怪声此起彼伏,慢慢走出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将三人围在中间。顿时,天上的月光仿佛都化在了那黑影里,突然黯淡下来。只有那一双双的鬼眼睛,目光睒闪,向三人逼视而来。
  
  乌三娘倒吸一口凉气,道:“是山魈!”接着也再顾不上试探王祥的胆色,从怀里摸出一把日间在山里采来充饥的野果便向着四周撒去。那些果子在地上滚得几滚,皆化成一只只白斑猛虎,将三人围在中间,张牙舞爪地与围在四周的山魈对峙起来。那群白虎虽是乌三娘以幻术化成,但形貌甚是猛恶,那群山魈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只是连连怪叫。
  
  龙绣儿见那群山魈如此可怖,已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乌三娘以前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这种鬼怪,知道它们力能移山填海,性情最是凶残无比,不想今夜遇到这么一大群,心里实在半点把握也没有。只有王祥这初生牛犊,因为有宝刀在手,心里杀意正盛,竟是毫无惧色。
  
  这时,鄱阳湖上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啸声,仿佛龙吟,山魈的怪声立时被淹没。白虎们听到那啸声,竟隐隐有退却之意。乌三娘等人朝着湖口的方向望去,黯淡的月光下便见一个灰灰的人影由远及近,横空而来。
  
  那灰影到得近处,便落在最高大的一只山魈肩上,负手望着地上的三人,微笑道:“难得难得。各位光临鄙地,家师有失远迎,特意让在下前来赔罪,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王祥这时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来人阴阳怪气,便冷哼了一声道:“你是谁?就是你让这些怪物来拦我们路的?”
  
  那人失笑道:“呵呵,阁下小小年纪,火气倒是不小。你们远来是客,我既奉命相请,怎敢如此失礼?”他嘴里虽这样说,却并不见有何表示,仍是高高在上地立在那山魈肩上。
  
  乌三娘看不透他来历,也不愿多事,冷然道:“多谢令师好意。不过我们只是路过贵地,又与令师素不相识,不敢有扰。”
  
  那灰衣人飘然下地,向三人走来。他所到之处,本来凶猛无俦的白虎,都纷纷退开,竟似是怕到极点。他走到离三人两丈远处,停下来微微拱手,客客气气地道:“在下林弃白,见过王教主,乌姑娘、龙姑娘。弃白奉家师之命前来迎候各位,请务必赏光到府上一叙。”
  
  众人此时都已看清,这林弃白身形挺拔,长眉星目,顾盼之间意气风发,竟是个倜傥英俊的青年男子。只是他这一番话客客气气说出来,却让众人瞠目结舌。看样子,他对自己三人的来历底细,早已了如指掌。

TOP

19身世
  
  日薄西山,秋风萧瑟,转眼又是中秋佳节。
  
  江西九江府的官道上,一辆骡车迎着夕阳缓缓而行。驾车的是个精瘦汉子,神态委顿,坐在车上昏昏欲睡。骡车车厢帘幕紧垂,声息全无。
  
  渐渐地金乌西坠,玉兔东上,那骡车还是不紧不慢地悠悠前行,“吱呦吱呦”声中,满山落叶纷纷,倍显萧杀。
  
  忽地,骡车的帘子掀开,一个少女探出头来,向那驾车的精瘦汉子道:“喂,像你这么个走法,何时到得了九江府?”
  
  那汉子猛地醒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向那少女陪笑道:“姑奶奶您明鉴:我这破车瘦马,实在没走过这么远的道,连着奔波三日夜,着实有些吃不消啦!因此不免慢些。您老放心,今儿正是中秋佳节,城门关得晚,小的再加把劲,今夜一定让您在九江府的‘鄱阳居’中高卧!”那少女不再说什么,悻悻摔下帘子。
  
  除了那少女,骡车车厢里面还坐着一男一女。女的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一身粗布孝衣,面如寒霜,双目微闭,危坐不语。那男的却只十二三岁年纪,显是不耐久坐,频频向那少女做鬼脸,那少女只不睬他。
  
  这骡车里正是乌三娘,阿祥和龙绣儿三人。他们在钱塘江边摆脱了龙族的纠缠,就便雇了一辆骡车西行,既可避人眼目,又可趁机修养。
  
  这时,阿祥自觉无趣,又慑于乌三娘虎威,不敢高声喧哗,不由急得抓耳挠腮。他见乌三娘闭着眼睛久久不动,遂大着胆子,悄悄掀开车厢一侧的帘子,回头对龙绣儿做个鬼脸,猛地往外蹿去。
  
  谁知他尚未落地,车窗中倏地飞出一条白练,扯住他腰拉回去,狠狠摔在车厢角落里。
  
  这一摔显是摔得不轻,阿祥顿时“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旁边的龙绣儿忍耐不住,已是“咯咯”笑出声来。同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道:“怎么?又想逃么?”
  
  阿祥一脸无赖相,夸张地满口吸着凉气,道:“没……没有啊……我是想出去透透气呢!”乌三娘叹口气,冷冷道:“不想义父一世英雄,你却如此顽皮。过来坐着,听我说话。”
  
  阿祥爬起来,局促不安地到乌三娘身旁坐下,大着胆子问道:“你跟我究竟什么关系啊?怎地比我爹管我管得还严?”龙绣儿听他问得好笑,正要笑出声来,却见乌三娘面沉似水,也只得硬生生忍住。
  
  乌三娘瞥了她一眼,转向阿祥道:“这两天来你屡次要逃走,都被我抓住。我又管得你这么严,你可恨我?”阿祥挠挠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姐姐你不像是恶人,没想过恨不恨你。”
  
  乌三娘微微一笑,道:“连日来奔走不定,加上人多嘴杂,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既然今夜便可到九江府,那么趁此机会,我便把你的身世原原本本讲给你听。”说着又瞥了一眼龙绣儿。
  
  龙绣儿正竖起耳朵要听,却听乌三娘对自己道:“丫头,前面离九江府不远,你把驾车的请住,赏他几两银子,再赏他一口酒喝。”龙绣儿一面答应着从乌三娘手里接过一包银子和一只葫芦,嘴里还一面嘟嘟哝哝地,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那驾车的汉子听说有银子拿又有酒喝,登时便有了精神。他从龙绣儿手里先接过银子揣进怀里,又接过酒葫芦,也来不及道谢,已先“咕咚咕咚”灌下了两口。舌头一舔嘴唇,正待说话,却忽地打个哈欠,“噗通”一声栽下车去。
  
龙绣儿见那驾车的汉子跌下车去,不禁大惊失色,阿祥掀开门帘一看,也不由呆住。乌三娘却道:“不必失惊打怪。那包银子,足够他再买十匹骡子了。因为事涉机密,我也不得不谨慎些。”
  
  山林里一群寒鸦被骡车惊起,“嘎嘎”怪叫着向初生的明月飞去。那骡车虽少了驾车的,却仍然继续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悠悠前行。
  
  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厢里黑洞洞地。龙绣儿把帘子拢起来挂在帘钩上,外面的淡淡月光便散进来少许。乌三娘静静坐着,对阿祥道:“你的名字叫做阿祥?”阿祥点点头。乌三娘接着道:“你可知道自己姓什么?”
  
  阿祥不由一愣,道:“大家都叫我阿祥,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乌三娘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你爹姓什么,你就姓什么。”阿祥挠挠头,道:“人家都叫我爹‘大头和尚’,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
  
  乌三娘一惊,道“哦?你爹叫大头和尚?”说着便若有所思,接着问:“你爹……可是脑袋极大的红脸胖子?”见阿祥点头,乌三娘嘴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自语道:“怪道这贼秃数十年来音信全无,原来隐姓埋名,躲起来了。”
  
  阿祥见乌三娘眼神迷离,皱着眉头半晌不语,心里不由地忐忑不安,试探着问道:“姐姐你……你认识我爹?”
  
  乌三娘哈哈一笑,道:“岂止认识,还非常熟悉。罢了,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才好。不妨直说罢,那大头和尚不是你亲爹。你亲爹姓王名伦,乃是十二年前纵横山东的清水教教主,天上的星宿下凡,拯救世人的英雄豪杰。”
  
  阿祥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仿佛全然不能相信一般,竟自呆了。乌三娘见他犹未深信,便接着道:“你生于乾隆三十九年甲午正月十三午时三刻,可对?”阿祥不能相信般地点点头。
  
  乌三娘接着道:“你生那天乃是杨公忌,正是大凶之日,你又生在大凶之时,故而你母亲在生你不久之后就染病而死。你爹爹就在在那年八月,率领我清水教数万教徒杀官造反。谁知正在势如破竹之时,教里却出了内奸,教里的兄弟姐妹虽然英勇不屈,但最终还是被朝廷剿灭,死了好多人……你爹爹也自焚而死……你那时还不满一岁,不知所踪,我多年来四处查访,至今才找到你,也算义父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了……”说到这里,双眼已是满含热泪。
  
  龙绣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子,竟然也有柔弱的时候,不由地便插口问道:“他们都死了,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乌三娘猛地收住眼泪,双目中射出仇怨不已的神色,咬着牙怪笑道:“我?哈哈哈哈……我也是个已死之人……十二年前纵横天下的清水教圣女,就是我……‘玉面黑罗刹’乌三娘……”
  
  此时外面明月初生,山林里光芒斑斑驳驳,秋风萧瑟中,倍感凄凉。龙绣儿听乌三娘说自己是个已死之人,忽地想起自己教中的役鬼之术,这时师父师姐又不在身边,她顿时感到寒意入骨,已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乌三娘双目之中精芒暴闪,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悠悠道:“我十多年前使用双刀赤练,在江湖上闯下了‘玉面黑罗刹’的名号。后来偶患恶疾,听闻你爹爹大名,前去求治。治好后便入了圣教,拜你爹爹为义父,做了圣教的圣女。”说着眼神顿时温柔起来,仿佛对于那段岁月,至今仍留恋不已。
  
  半晌,她接着道:“……再后来,我随他老人家起事失败,教中多人惨死,我自己也身中鸟枪,后来为异人搭救,幸得不死,遂脱去黑衣,弃去赤练双刀,改穿这身孝服,就是要矢志将那内奸杀死,更要杀尽天下龙族,为死去的教中兄弟报仇雪恨!”说着已是咬牙切齿,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夜风萧萧,一朵乌云蓦地将明月遮住,车厢里顿时黑了下来。一时间满山静悄悄地,不闻声息,只有骡车行走的“吱呦”之声。
  
  稍后,月亮复明,乌三娘乃对阿祥正色道:“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叫做王祥。你的身份,是我清水圣教第五代教主。我会助你将义父残存的旧部召集起来,共举大事。”
  
  阿祥听她说自己以后就叫做王祥了,又无从辩驳,心里不由怅怅的,也说不清什么滋味。龙绣儿却突然问道:“你要报仇,理该找你们教中的那个内奸才是,怎地又要杀尽天下龙族?”
  
  乌三娘哼哼冷笑数声,道:“那贼子自知难逃天谴,自是躲得极为隐蔽。但不论他藏得多么严实,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找出来,抽筋剥皮,以祭奠教中兄弟姐妹的在天之灵!”顿了顿又道:“我要杀尽天下龙族,却不单是为了这个缘故。”
  
  王祥这时也回过神来,静静地听她说。乌三娘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听义父偶然说起其中原委。这是一个传说,世代相传,怕不下几百万年了。”
  
  王祥与龙绣儿听说竟有流传了数百万年的传说,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乌三娘斜睨了他们一眼,道:“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么?我刚听说时,也不相信。且听我慢慢道来。”乌三娘顿了片刻,像是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随后缓缓说出这段湮灭已久的传说。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人神混杂,妖鬼交缠,数万年来争斗不息。那神灵妖鬼皆是禀天地至阴至阳的精纯之气而生,都有通天彻地的异能。唯独人类乃是阴阳调和之物,气息最是浑浊不堪,在神魔妖鬼的争战中,苦苦地挣扎求存。
  
  后来人皇出世,带领人民与神鬼大战数千年,最后订立盟约,绝地天通。随后神入天界,鬼下九幽,人类则得以继续生息繁衍于神州浩土,敬畏鬼神,勤劳生活。如是数万年来,神鬼妖魔在人间香火的侍奉下,与人间互不相犯。神鬼之说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长此以往,民无所畏,也就渐渐地奸盗日兴,人心不古,明争暗斗也随之而起,因而世风日下。
  
  其实人皇早料到人间在失去与天地万物诸神妖魔的联系之后,自相残害凌夷,必会招致灭种之祸,因而在绝地天通之时,便预先传下了巫、医、仙、卜、鬼、道、术数、星象、直至武功、书画、音乐之术,以通鬼神,必要时可招致鬼神重返人间,重新建立天地间的秩序。
  
  人皇将这些异术传给哪些人,当初都是经过了极为严格审慎的选择,且互相之间可以牵制制衡,务以造福苍生为念。但是他老人家百密一疏,却仍然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TOP

18乌三娘
  
  阿祥被那白练拖着凌空飞起,直落到人群背后的小山坡上,眼睁睁看着那潮水来而复去。好在这次人群都已逃远,并没有人被卷走。但是先前被卷走的人,这时早已毫无踪影。
  
  岸上的人们,有那同伙被卷走的,都在哭天抢地,大声喊着被卷走人的名字;更有那或真勇敢或假勇敢的,则大声嚷嚷着下水去救人。
  
  阿祥站稳脚步,那白练也自收起。阿祥这才看清,身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面容清瘦,神情冷漠,阿祥本性本来飞扬跳脱,加上这时被那些妖龙激怒,正要发作,但这时被那女子冷若冰霜的神情所慑,只呆呆盯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身形颀长,一身白衣细细看去均是粗布缝制,麻绳结束,半点装饰也无,竟是一身孝服。她看着阿祥,冷冷道:“龙入大海,即有龙神庇佑,便是神仙也难制他,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阿祥愣了一愣,双眼中突然射出狞厉的红芒,咬牙道:“我恨那些妖龙。它们为什么卷走那些无辜的人?我发誓,一定要杀尽天下妖龙!”
  
  就在话音一落之时,突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清朗的天空之中,“呱喇喇”一道霹雳凌空闪过,乌云迅速聚集,一瞬间天地变色。
  
  那白衣女子面色一变,随即仰天大笑:“好!好!说得好!我圣教之中,要的就是这样有血性,能担当的好男儿!我乌三娘也在此立誓,必定追随教主,将天下龙族诛杀净尽,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她咬着牙,热泪横流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来,长长的黑发和雪白的孝衣在狂风之中高高扬起,面色潮红,形容可怖,恍如疯魔。
  
  这时海潮在狂风闪电中再次涌来,仿佛山崩地裂,刹那间涌起几十丈的高度,向阿祥和乌三娘站立的小山坡上当头扑下。潮水中数十条青龙张牙舞爪,直向着他们两人攫来。观潮的人们见这阵势,早已经四散奔逃,再也顾不上被大浪卷走的同伙。
  
  阿祥见妖龙又来,提刀便要冲去搏杀,又被乌三娘一把扯住。那乌三娘立过誓言,仿佛平静了许多,见潮头压来,轻蔑的一笑,道:“你们这些妖龙,就只有这么点手段么?可惜当日钱王爷射潮,网开一面,不曾射死汝等!”说着手中白练迎风一抖,亦如一条白龙般,朝着那潮水顶端迅速点去。
  
  潮水顶端,唤作“潮头”,乃是龙族推波助澜下,潮水力量最为集中,也是最强的一点。不过此处若被击破,余下的潮流和潮尾,自然也不足惧,因此这潮头之处,既是最强,同时也是最弱的一点。
  
  乌三娘甫一出手,就正中其要害。若是如阿祥一般,直接冲入潮水之中跟妖龙搏斗,正是以己之弱,攻敌之强,必败无疑。
  
  那潮水汹涌而来,数十条海龙的力量岂是等闲可比,但潮头一旦被乌三娘以白练点中,竟在半空里滞了一滞,随即“轰隆”一声崩塌,仿佛雪山崩裂,水花四溅。水墙般几十丈高的潮水一旦崩落,水中的十数条青龙,立时也现身出来。
  
  阿祥一见群龙现身,又要抢过去拼斗,却被乌三娘紧紧扯住。她面色苍白,吃力地道:“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说着,竟突然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在风云变色的东海海边,她白色衣衫上沾染的鲜血殷红斑斑,格外触目惊心。
  
阿祥见乌三娘口吐鲜血,显是伤势不轻,不由地大惊失色,立时抢上前去将她扶住。他年纪幼小,虽在机缘巧合下脱胎换骨,却并未有多少实战经验,这时一见鲜血便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乌三娘却极为镇定,她略一调息,神采已恢复几分,冷笑道:“些许小伤,还难不到我。”又对阿祥道:“妖龙已开始兴水结阵,虽不足惧,但在这大海之上,以我两人之力要胜它还是不易,万一把龙神惹将出来,那也不是耍的!”说着便拍拍阿祥肩膀,当先展开脚步,离开钱塘江口,往西方疾行而去。
  
  这时,阿祥对那乌三娘已莫名地生出些许好感,见她无恙,也自放下一半心事,不自觉地便随着乌三娘奔去。
  
  他们前脚一走,海上的巨浪壁立如山,又在群龙推动下往岸边冲来,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已奔出十多里。阿祥见乌三娘在一个小山包上停下,也便在她身旁停了下来。乌三娘站在山头,看着阿祥,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阿祥方止住脚步,见乌三娘这样问自己,不由一愣。脑筋一转,便随口答道:“我见姐姐你伤势很重,担心你会有危险,所以就跟来啦。”
  
  乌三娘微微颔首,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有侠义之风,嘴巴也甜,假以时日,不知道多少美貌少女要栽在你手上呢!”顿了顿又向他招招手,道:“过来,让姐姐看看!”
  
  阿祥这时只有十二三岁年纪,于男女之事尚懵懂未解,这时听乌三娘说起,不由红了脸。又见乌三娘让自己过去,心里更是跳得厉害,脚下却不自觉地开始移动。
  
  乌三娘待阿祥走近,微笑着扳过阿祥肩头,冷不防“嗤啦”一声将他上半身的衣衫撕开,将右手按在他胸前。阿祥要躲避时已是不及,只见在乌三娘手掌摩挲之下,他胸前竟有微微的红光透出。乌三娘将手缓缓移开,阿祥吃惊地看到自己胸前,渐渐显出一个巴掌大的八卦图案。
  
  那图案色作鲜红,隐隐透着红光,光芒闪动间,竟似在缓缓旋转。乌三娘定定地看着,不语不动,竟似痴了一般,直至那图案渐渐隐去。她紧紧抓着阿祥的手臂,指甲仿佛要掐进他的肉里去,竟至浑身颤抖。又忽地将阿祥放开,仰天大笑,状如疯魔。
  
  乌三娘面向北方,跪倒在地,嘴里喃喃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终于找到他了……您老人家在他身上种下的‘血印’告诉我,这回真的是他!”说着说着,已是泪眼婆娑,涕泗横流。
  
  阿祥这时完全被弄糊涂了,正踌躇间,乌三娘忽地站起身来,拉过他,厉声道:“跪下!”

这时,天上正是乌云密布,风雷相激间,狂飙肆虐,大雨倾盆而下。
  
  乌三娘按住阿祥的头,向着北方连叩三下,又将他扯起来,寒着脸道:“海里的妖龙已在行云布雨,此间不宜久留。我伤势虽无大碍,却难以腾云驾鹤,下面就看你的了。”
  
  阿祥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道:“姐姐,你……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得回店里去了……老掌柜……”
  
  乌三娘却不容他多言,抓住他双肩,厉声道:“听着,以后你就跟着我,哪里都不准去!”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转身对着路边一棵亭亭可爱的小杨树念诵几句咒语,一片轻烟过处,那小杨树消失不见,地上却多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美貌少女,正是被乌三娘掳走的龙绣儿。
  
  阿祥不由眼前一亮,惊讶地“咦”了一声。乌三娘侧过头,道:“怎么,这小姑娘你认识?”
  
  阿祥“嘿嘿”一笑,讷讷道:“不认识。”阿祥虽与龙绣儿多次见面,但皆是在神智被赤鷩异魂所夺之时,龙绣儿认识他,他却不认得龙绣儿。
  
  乌三娘道:“不妨,以后就认识了。这些年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会照顾人。我见这这小丫头模样也还干净周正,就顺便捎了来给你做丫鬟,照料你日常起居。”
  
  阿祥顿时呆住。乌三娘奇道:“怎么?你看不上眼?”阿祥挠挠头,讷讷道:“我……我要丫鬟干嘛?小姐才有丫鬟呢。”一听说丫鬟,他立即想到的,便是“阅汉堂”的小姐苏娇,和她的丫鬟春梅。
  
  乌三娘眉头一皱,道:“谁说只有小姐才能有丫鬟?我堂堂清水教教主,岂能连个丫鬟都没有?”
  
  阿祥这时完全傻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我……”正待再问,天边黑云滚处,巨雷经天,闪电越来越近。乌三娘不容他多说,只道:“日后你自然知道原委,此刻却不是讲古的时候,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说着便将龙绣儿一把抓起来。
  
  那龙绣儿穴道被制,被乌三娘从西湖边的小船中一直带到这里,后来又以“幻形术”把她变成一棵小杨树,几经折腾,早已筋疲力尽。后来大雨一落,她趴在泥地里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都已湿透,一身白衣也早污浊不堪。
  
  她从小到大,有师父师姐疼爱,便如公主一般,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听说自己要做人家的丫鬟,不禁悲从中来。这时又被乌三娘扯着裙带抓起来,不由分说地丢在阿祥背上,更是又羞又急又怒,珠泪滚滚而落。但当此大雨倾盆之际,谁又能看得到她脸上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阿祥这时别无选择,只得背起龙绣儿,在狂风骤雨中随着乌三娘向着西方狂奔而去。
  
  雨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已是一片汪洋。天空中黑云翻滚,闪电横空。阿济格策马追到此地,那雨水早已淹过马膝。
  
  因为马不堪行,他只得在大雨中驻马而立,仰天叹道:“朝廷之上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奸臣当道,江湖之上群魔出世,邪教复兴,眼看着大劫在即……我大清江山,岌岌可危啊!而苍生何罪,遭此大难!奈何奈何!”

TOP

17钱塘潮
  
  那恶龙一口将阿祥吞入腹中,便腾云驾雾地往东洋大海而去。俗话说“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但凡龙族,一旦入海,必不可制。
  
  谁知那恶龙甫一腾空,飞出不远,腹中就是一阵剧痛。但此时形势危急,它也不及理会,只要到得东海,自然可以舍弃这借以化形的鲤鱼肉身,那时在大海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化形复活指日可期,是以忍着剧痛,一意往东海飞去。
  
  眼见就是钱塘江口,再飞出十数里,就可进入大海,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鹤唳。那恶龙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鹤,驮着两个衣白似雪的女子紧紧追来,在碧蓝的天空中,分外显眼。
  
  那恶龙一眼就认出身后的白鹤即是先前缚住自己龙爪的白练所化,更知道那白衣女子的厉害,越发不敢怠慢,拼了老命地往海里面疾飞。这时它尾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腹中里尚有一个随时挣扎欲出的阿祥,其中艰险,难以尽述。
  
  你追我赶间,一龙一鹤已来到钱塘江口。
  
  钱塘江古称浙江,由西南往东北绕过杭州城注入东海。其入海口形似喇叭,每日海潮涨落之时,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声势震天,最是壮观无比,自古即是东南胜景,与青州涌、广陵涛并称为“天下三大潮涌”。传说钱塘潮每年八月间最盛,来此观潮者络绎不绝,动辄数万人之多。
  
  这时候是八月初,正是闻名天下的钱塘潮最盛的时候。时近正午,海宁钱塘江江边的鱼鳞海塘上,看潮的游人已经三三两两地渐渐聚集起来。
  
  突然,高空之中一团巴掌大的黑云滚滚而来,很快便到人群上方,直奔着大海而去。但就在此时,一团白色的影子迅速接近那团黑云,瞬间便相互纠缠在一起。因为距离地面有数百丈高,人群中眼睛最尖的人,也能只约略看到一黑一百两个影子倏合倏分。
  
  随着时间推移,观潮的人群越聚越多,对半空之中的殊死之争却是毫不知情。
  
  却说那恶龙一到海边,在海气蒸腾中,气力顿时又回复了少许。只是尚未入海,那白鹤已经如箭矢一般追上来,把它截在钱塘江口上方,二话不说,迎着龙睛就是一顿猛啄。鹤嘴来得既迅疾又灵活,它堪堪躲过这一轮猛啄,身形已是一滞。就在此时,腹中的阿祥得到机会,又翻腾搅闹起来,直欲破腹飞出。
  
  那白衣女子却是神情淡定,骑在仙鹤背上,恍若无事地摘下鬓边百花,纤指轻弹间,花瓣已是片片飞散,霎时化作一只一只白色的怪鸟,将那恶龙前后上下地遥遥罩住,绕着它狠狠啄击。
  
  这些怪鸟鸟喙极为尖利,犹过利刃,那恶龙周身遭袭,防不胜防,每被啄上几口,便有龙鳞被啄落,在高空浩浩荡荡的海风吹拂之下,片刻间皆四散无迹。
  
那恶龙眼见要游入大海,这时被硬生生缠住,自然十分恼火。怎奈它内外交困之下,气力已衰,确是很难再拼斗下去。好在大江大海就在眼前,它只要舍弃这西湖鲤鱼化来的肉身,要脱险倒也不难。
  
  只是那骑鹤的白衣女子怎会给它这机会,她见时机已到,右手五指捏定法诀,迎着日光大喝一声:“破!”就见恶龙龙身之上,原来被那群怪鸟啄掉龙鳞的地方,都在瞬间燃起一簇簇微微的火焰,“吱吱啦啦”的响声中,龙身上下一眨眼的工夫已被烧出一个一个的小黑洞,如同筛子一般。
  
  那恶龙见这白衣女子比那异魂人还要厉害许多,再也不敢恋战,就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法,肉身任由烈火灼烧,凶灵却幻化成一只苍颜龙头,径往东海投去。
  
  缠绕在龙身周围的缕缕黑云这时早已散去,一道青光破腹而出,正是阿祥手中的宝刀“眀月缺”。
  
  剩下的龙身就这样迅速燃烧着,从几百丈的高空中向着钱塘江口坠落下来,就在离地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时,海塘上的观潮者中已有人看到。只是还没等他们看得更清楚,那龙身早已化作飞灰,被海风吹散。
  
  就在这时,海上突然传来“轰轰隆隆”的巨响,钱塘江口以外的海上同时掀起滔天巨浪。观潮的人群一时鼓噪起来。有的看见天际一线潮水涌来,“怒涛卷霜雪”,兴奋地满脸通红,大声呼喊“涨潮了!涨潮了!”;又有见过钱塘潮的人,纷纷议论“明明午时还没有到,怎地提前涨潮了?”海塘上面人声鼎沸,似乎人们的情绪比那海潮还要高上许多。
  
  那钱塘潮真不愧是天下有数的奇观,潮水一来,如雷霆霹雳,未见潮头,已闻潮声。所谓“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气势端的雄壮无比。一时间,海塘上欢声雷动,观潮的人皆为这天地造化的奇观所震撼,激动不已。
  
  潮水越迫越近,很快已到眼前。海水被一股排山倒海的神秘力量迅速推向钱塘江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形成数十丈高的水墙,壁立如崖,在江口森然耸立起来,浪头直朝着海塘冲过来,向人群压下。
  
  观潮的人们无不骇然失色。从来只听说钱塘潮涨到最高处有三丈多高,哪里想得到今天的潮头竟有十几丈的高度!那仿佛不是从大海涨上来的,竟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海塘上先前还兴奋不已的人们顿时感到无边的恐惧和慌张,立时乱作一团。
  
  幸好此刻还不到午时,另有许多看潮的人还没来到江边。但即管如此,潮头压下之时,还是有许多人后退不及,雪白的浪头如同张着巨口的恶魔,一涨一落只是瞬间的事,已有数十人被海潮卷走。侥幸躲开,没被卷走的,这时也都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几无人色。


那海潮来得快,去的也快,挟着卷走数十人的余威,一下子就退出去老远。当那潮水退去之后,海塘上竟还孤零零地站着一人,面朝着大海,狂吼不已。
  
  被海潮冲倒在地上的人们惊魂未定,也不知那是人是鬼,等定定神再看时,就见那背影形容瘦小,分明是个孩童。此事实在匪夷所思,那钱塘潮潮涨之时何等凶猛,寻常壮汉一旦被潮水卷到,也断没有立定脚步的道理,何况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有人一惊醒过来,便对着那孩子大喊:“小兄弟!快回来!那里危险!”只是这样的喊声,很快又被二次卷来的海潮声淹没。
  
  那背影正是阿祥。当那恶龙凶灵离开肉身投向东海时,龙身也在烈火灼烧中坠下尘埃。他从那恶龙龙腹中脱身出来,张口吸入新鲜的空气,精神不由一振,但还没全然醒过神来,身体已随着那龙身急坠下百多丈的高度。
  
  他心里不由大急。此时那龙身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他从那恶龙残躯里脱身出来,急坠之中一舒展身躯,就觉一股炽热的气息自胸口一丝丝流遍全身,下坠之势竟缓了一缓。
  
  他这时在危急之时也不及多想,心念一动间,那丝丝热气流动速度便加快起来,片刻间已在周身各处穴道间运转数十个来回。他这时身在百余丈的高空,竟感到周身流动的空气如有实质,仿佛鱼在水中,升降进退间,也渐渐地圆转如意起来。双臂一振,甚至有凌空飞翔的感觉。
  
  刹那间,凤族神鸟赤鷩的千年修行,加上阿祥自己天生的过人灵力,又遇到这样百年难遇的机缘,已使得失传已久的“御风术”,重现江湖。
  
  那“御风术”乃是人世间夺天地造化的奇术,与“腾云术”和“御剑术”并称为江湖上的三大“奇行之术”,一直以来,在人世间除了龙族与凤族的护法使者,极少有人知其奥秘。阿济格的师祖偶然学得,但也只传下心法,后世几代,从未能有人真正领会。不过这时的阿祥当然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巧合,已使他先天的灵力被赤鷩异魂所激发,加上凤族独特的行气方式,使他初窥“御风术”的门径。
  
  却说那只白鹤一直盘旋在高空之中,它背上驮着的白衣女子挟着龙绣儿,气定神闲地看着阿祥在空中大翻筋斗,清秀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
  
  就在这时,那恶龙龙身在半空中烧成灰烬,随风四散,而恶龙凶灵甫一入海,潮头便惊天撼地地向海塘上涌来。
  
  阿祥身在百十丈的半空之中,见那钱塘潮水以天崩地裂的气势涌起,心中也不由大骇。就这样心神一荡间,又向着下面急坠。此时海塘上的人们奔走呼喊,正乱作一团。潮头一瞬间涌起,卷走数十人,仓惶之间,竟没人注意到阿祥从天而降,落入潮水之中。
  
  阿祥在半空中见那海潮铺天盖地,本也骇然失色,但一落入潮水之中,便见有十数条大龙在那潮头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将那海水一直推到十几丈的高度,见人就卷,心里不由极为愤怒。正要挥刀去斩龙,那潮水早已退去,只留他一个人站在海塘之上,胸中愤懑之情填塞胸臆,仰天狂吼。
  
  眨眼间,海潮已是第二次涌来。远处的人们纷纷呼喊着要他退回来,他却充耳不闻,竟挥起宝刀,一纵跃间,迎着潮头而去。他心里面对龙族的恨意,因着亲眼目睹数十个观潮人被卷走而达到了极处,必要把那些推动巨浪的妖龙抓上几条来,抽筋剥皮,方解心头之恨。
  
  谁知就在他迎上海潮,正要跃入潮水中去搏龙之时,身后一条白练倏忽飞来,已将他牢牢缠住,往身后海塘上拖去。

TOP

16初战
  
  朱棠儿自己也是用毒的高手,自幼蓄养过的毒物不下数百种,激战之中却未想到过这恶龙也会喷毒。她不慎吸入一口毒雾之后立即闭气,已觉浑身酥软无力,仓促间也不及多想,硬撑着探手入怀,摸出一颗自制的解毒丸药,投入口中。幸而那白练在此时又复卷来,如同生着眼睛一般揽住她腰,将她抛送在湖岸之上。
  
  那恶龙迫退朱棠儿,一个翻身,又向跌在地上的阿祥游去。龙尾摇摆间,被朱棠儿揭去龙鳞的地方,兀自不停有玄黄色的龙血流出,四散飞洒。
  
  这时,阿祥正从炼狱般的煎熬当中醒过神来。当赤鷩生魂与他的生魂逐渐化在一起之时,他浑身如受炮烙极刑,其中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赤鷩乃是凤族神鸟,五行属火,其生魂最是燥热无比,幸而阿祥也实在不是等闲之辈,否则全身经脉必被烧成灰烬。
  
  自从骗得韩三得帮自己破除身上锁住魂魄的禁咒,他的神智就一直为赤鷩异魂所夺,一夜经历,全在浑浑噩噩之间。当赤鷩异魂在体内完全化去的一刻,他也同时从那种状态中惊醒过来,如同经历了一场炼狱里的噩梦,梦中在火海中被反复锻炼,醒来后已是脱胎换骨。
  
  他爬起来深吸一口气,虽然身体里面因为赤鷩异魂初化,尚有多处气血略有不畅,但整个人的感觉已是轻松许多。他本来耳目就极为灵敏,此时这种灵觉更扩展至每一个毛孔。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有了视觉,听觉和嗅觉。能清楚地感到流过身边的空气的颜色和气味。此时虽在浓雾之中,但略一眨眼间,他的目光已能穿透浓雾,看清周围的情景。
  
  就在这时,那恶龙刚刚摆脱朱棠儿,又迎面向他袭来。它既被那神出鬼没的白练戏耍,又被朱棠儿剜鳞剔骨,暴怒之下,声势更是骇人。
  
  但此时的阿祥却也非复往日的阿祥。心念一动间,地上的宝刀“眀月缺”翻身一跃,已到他手中。他持刀在手,从深心里莫名地感到一种对那恶龙刻骨铭心的仇恨,见那恶龙袭来,浑忘了身在何处,心里面只余下了仇恨,脚尖一点跃起在空中,一道炫目的青芒闪过,照着龙头挥刀便是一斩。
  
  凤族与龙族乃是世仇,赤鷩是凤族神鸟,此时它的魂魄既与阿祥的魂魄化为一体,它的灵力成了阿祥的灵力,它的修行成了阿祥的修行,同样的它的爱恨也便成了阿祥的爱恨。阿祥自己虽不能明显说出这莫名的怨恨从何而来,却深感这怨恨刻骨铭心,不把那恶龙杀死,实在难解此恨。
  
  但那恶龙身躯虽大,动作却极为灵巧,微一摆头便避过刀锋。同时张开一双龙爪,迅速地朝着阿祥连环抓去。
  
  阿祥见龙爪连环抓来,只好运起弯刀去挡,金铁交鸣声中,瞬息之间已是几十个回合,却是谁也占不了上风。
  
  这时日影渐高,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那白色的浓雾渐渐稀薄,彩虹也很快隐去,头顶上的黑云,也渐渐散了。

话说天地造物,有阴有阳,阴阳相生相克,生生不息。龙族与凤族也是一阴一阳,其性全然相反。凤族五行属火,是以能够引雷御火,涅槃重生;龙族五行属水,是以每现多在湖海之中,每出多在阴雨之时,且一行动间,必有行云随护,随时可以呼风唤雨。
  
  但当此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之时,那恶龙在这西子湖边化形,虽然得了地利,却恰好不得天时。
  
  其实数万年以来,龙族与凤族每次大战,都是天时地利之争。但因为两族都是神族,翻江倒海、呼风唤雨、直至移星换月、遮天逐日都只是翻手间事,所以每次大战,往往都是战况惨烈,胜负难分。
  
  到后来人皇出世,深恨人间在神鬼妖魔的争斗中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乃求取火种,创制文字,与神魔订立盟约,绝地天通,使得人、神、鬼相互隔绝。如是数万年来,神鬼妖魔在人间香火的侍奉下,大体上谨守誓约,与人间互不相犯。龙族与凤族的战争,在人间也只留下了一鳞半爪的线索,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
  
  不过,虽然神鬼妖魔们自从绝地天通以来,极少在人间现形,但每逢人间大劫之时,又必在暗中操纵凡人,明枪暗箭地各自较劲。偶尔对面相逢,也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那附身在“龙藏鞭”上的恶龙凶灵,便是因为急于复仇,仓促间以西湖中的一条大鲤鱼为体化形出水。那大鲤鱼乃是不久前无尘道士以“炼魂术”拘役西湖生灵的漏网之鱼,本身灵力虽也不弱,但怎奈在这晴空万里之时,正犯了龙族的天时之忌。随着日影渐高,它布下的黑云白雾渐渐消散,自身的灵力也越来越弱。
  
  相反的,那融会了赤鷩三魂五魄的异魂人阿祥,却是越战越勇。他本来未曾习武,但此时腾挪跳跃,皆有法度,可见受那赤鷩异魂之助不小。再加上锋锐无匹的宝刀“眀月缺”,更是如虎添翼,在西湖边上跟那恶龙斗了个旗鼓相当。
  
  可那恶龙未死之前即已身经百战,又岂是阿祥可比?它在争斗中不住地绕着阿祥游走,很快便觑准了一个机会,趁着阿祥跃起在半空之时,双爪左右合拢,大嘴一张,便将他整个地吞进嘴里。接着毫不停留地腾空而起,周身缠绕着几缕细细的黑云,斜斜地升向万里无云的晴空,径往东方飞去。
  
  就在那恶龙飞起的同时,渐渐消散的妖雾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清朗的鹤唳,接着便有一只白鹤冲天而起,尾随那恶龙而去。西湖边的浓雾在阳光照射之下,瞬间便消散殆尽,烟波浩淼的湖上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黑云彩虹的乍隐乍现,还是被杭州城中的许多百姓看在眼里,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互相传说,更有不少好奇心重胆子又大的人,悄悄聚集到旗营平海门附近来窥看。
  
李大圣呆呆站在西湖边上,心里面惶惑不定。本来他先前只要擒住那两个罗教少女,但后来形势越来越复杂,一时之间竟没了头绪。再加上浓雾蔽天,他自己修行有限,虽听得打斗之声甚是剧烈,但在那浓雾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丝毫不知。
  
  这时浓雾散去,他茫然四顾间,见西湖边上只剩下那恶龙与朱棠儿搏斗时撞坍的旗营城墙痕迹,和湖边上裂成碎片的小船。自己先前追击的那两名罗教少女,和师父当初救回来,即将成为自己师弟的少年,此刻都已不知去向。就连自己的龙藏鞭,在那恶龙化形出水之后,也不知去向。
  
  李大圣正在出神的当儿,阿济格恰好赶到。李大圣见到师父,迎上前去,“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来了……那……那恶龙它……它果真复活了……”
  
  阿济格看到这里的情形,已大约猜到必有大事发生,但一听说那恶龙复活,显然还是大吃一惊。他扶起李大圣,游目四顾间,见湖边散落着几块微光闪闪的石头,便快步走过去,俯身捡起一块。细细看去,那石头颜色淡黄,非金非玉,放在鼻端一闻,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皱着眉,对李大圣道:“南朝祖冲之的《述异记》上面提到‘龙血见月,则化为美玉;龙血见日,则化为顽石’,这些石头必是那恶龙龙血所化,你可知是谁伤了它么?”李大圣也俯下身来,捡起一片深青色的龙鳞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听到师父问话,很茫然地摇摇头。
  
  接着,李大圣将当时情景大略描述一遍,末了又垂头道:“当时那妖雾实在太浓,弟子……弟子修行尚浅,浓雾中倒也听到打斗之声,只是看不真切,也不知如何措手。后来见那恶龙冲天而起,向东北方飞去,弟子追之不及,因此错失良机,请师父责罚……”
  
  阿济格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自责。此去东海不远,那恶龙必是投东海去了。我须立即追去看看。你且将这些龙鳞和龙血石收起,以免愚夫愚妇捡到,有骇视听。石头就送到宝汉堂交给曹掌柜,且托他收着;龙鳞么,送到六安堂钱掌柜那里,倒也可以治病救人呢。”
  
  这时城内的都统富格见云消雾散,也打开城门。军士们列队出城,先恶狠狠地将越围越近的百姓赶开,便将这一片地方封锁起来,不准百姓靠近。阿济格牵过一匹快马,扬鞭往东海奔去。
  
  众人散去后,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影从西湖之中跃上岸来,却是朱棠儿。
  
  她趁着那恶龙与阿祥拼斗之时,借着西湖湖水驱除体内的龙毒,又在那小船碎裂之处的水下摸了几个来回,始终未见师妹龙绣儿的踪影。当时与那恶龙一番拼斗,加上妖雾甚浓,她一直不知龙绣儿已被人擒住。后来从湖水中探出头来,见李大圣与阿济格正在说话,不愿另生枝节,又隐藏片刻,待阿济格去后,这才从湖里出来。
  
  朱棠儿这次本是筹划已久,有十足把握,才带着师妹前来寻仇,就便把赤鷩异魂附体的阿祥带回教中,听从发落。谁知道后来连遭变故,非但自己中毒受伤,连师妹也不知死活。她自知今日之事不明之处甚多,这样回去也不好交待,好在所中龙毒已驱除大半,目下也只有跟着阿济格一路追查下去,遂振起衣袂,往东边大海的方向疾行而去。

TOP

15白练
  
  杭州旗营的平海门外,自那恶龙化形出水之后,一阵吞云吐雾,形势已是剧变。那浓雾色作深白,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凝脂,聚而不散,将平海门内外的一切,全笼罩在里面。
  
  浓雾一生,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旗营都统富格。他虽然在战场上厮杀半生,但何尝见过恶龙出水妖虹降世这种传说中才有的事情?平日里一直倚仗的几个修道人又都不在身边,单有个李大圣,实在不能安他的心。何况这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有目如盲,已经让他明白,此事确不是自己所能插手过问的,否则就是不识时务了。主意拿定,便果断下令,全体兵将立即撤回城中,紧闭城门,全体警戒。
  
  命令一下,饶是众军士平日里训练有素,这时也早乱作一团。多数人由先前的目眩神迷中回过神来,一听说撤退,慌不择路地回头就跑,惊恐的叫喊声也随之而起。平海门内外,一时间混乱无比。
  
  李大圣与朱棠儿皆是修道之人,目力自然比富格等人强过许多,也镇定许多。但浓雾一生,两人还是下意识地再退开少许,以防对方偷袭。但朱棠儿终还是不放心自己那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小师妹,便闭了呼吸,借着浓雾的掩护,慢慢向自己与龙绣儿先前藏身的小船移去。
  
  其实那恶龙化形出水,吞云吐雾,本就是冲着阿祥而来,其他人只是受了池鱼之殃。当妖雾生出之时,阿祥也紧跟着颓然倒地,再不复先前持刀挺立,睥睨天下的威势。他周身渐渐散出一团赤红色的微芒,浑身上下不停地抽搐着,随着红芒跃动,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眀月缺也被他丢在一旁。但虽在浓雾之中,那刀上的光芒依然吞吐不定,硬生生将浓雾逼开数丈,在阿祥的红色微芒周围,又形成一个青色光环,流动不息。
  
  当日赤鷩借着阿祥灵力与无尘道士全力一拼,乃是在阿祥离魂之时,它与阿祥方能魂魄融合无间,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但这时阿祥自己灵肉相合,又是世间少有的异人,灵力充沛,过于常人百倍,再加上受了阿济格点拨,三魂七魄守中如一,那赤鷩虽有千年道行,夺得阿祥神智已是不易,再想以此与那恶龙作殊死之争,只能是自取败亡。
  
  杭州西湖乃是天下有数的龙族水府之一,那恶龙在此先得地利,此时既能化形,想必离复活也为期不远。若待它果然复活,赤鷩必败无疑,到时魂飞魄散,非但千年修行付诸东流,恐怕连再堕轮回也不能够,结局跟被无尘道士炼魂奴役,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它已是别无选择,唯一的法子,就是将自己残存的三魂完全融入阿祥的生魂。以阿祥的天生灵力,加上自己的千年修行,自然足以与那化形复活的恶龙争一日之短长。但是这样一来,世间将再无赤鷩,当然,阿祥也不复是以往的阿祥。他们最终将合二为一,成为以阿祥的筋骨血肉,融合三分赤鷩异魂的新的生命,也就是江湖上众口传说的,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异魂人。
  
江湖上故老相传,异魂人乃是介于仙魔之间的人,亦正亦邪,或正或邪,都有通天地、役鬼神的力量,最是传奇。从上古巫神蚩尤,到春秋时晋国乐师师旷,韩国刺客聂政,汉末奸相董卓,三国名将赵子龙,隋末天邪教宗主青玄道人,唐朝的“画圣”吴道子,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名医孙思邈,“吃人魔王”黄巢,宋朝摩尼教教主方腊,金朝大将金兀术,全真道创教祖师重阳子,武当圣人张三丰,明朝大将常遇春,罗教教祖罗梦鸿等数千年来的许多传奇人物,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融合了或仙或妖的异魂,成为传说中灵力通天的异魂人。
  
  而阿济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是想将赤鷩异魂与阿祥魂魄化在一起。这虽是救阿祥性命唯一的法子,但也实在不能说阿济格毫无私心。若他能收一个“异魂人”为弟子,日后光大师门,自是指日可期。只是他的“银针化魂”之术火候尚嫌不足,连日来只化了五魄,却没能将三魂同时化去。
  
  谁知阿济格殚精竭虑也未竟全功的事情,却在此刻的机缘巧合下成为可能。赤鷩因为别无选择,便想抢在恶龙复活之前,将自己残余的三魂完全融入阿祥的生命,好与那宿敌作殊死一拼。
  
  这时,阿祥的筋骨虽比往日强健许多,但因为时间紧迫,那赤鷩急于求成,要在瞬间将三魂完全化去,阿祥又如何承受得了?一时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上下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百倍煎熬,难以尽述。
  
  那恶龙化形出水之后,便一直在云雾中藏头露尾,绕着阿祥迅速游走,但似乎对青光流动的宝刀“明月缺”犹有所忌,不敢立即上前拼斗。这时见阿祥越来越难以支撑,又见自己的死对头赤鷩的灵力正迅速消失,逐渐化入阿祥体内,终于等到了最佳的进击机会,忽地从浓雾中探出头来,龙睛中蓝光暴闪,伸出无坚不摧的龙爪,恶狠狠地向阿祥背后抓去。
  
  阿祥正在赤鷩化魂的煎熬之中,对身外之事懵然不觉。那赤鷩异魂正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到阿祥体内,千年修行得来的灵力正与阿祥本身的灵力合为一体,也无法再像先前一样,役使阿祥的肉身做出反应。
  
  眼见阿祥单薄的身躯就要被那恶龙龙爪抓到,一条长长的白练忽然从湖边朱棠儿和龙绣儿先前藏身的小船船舱中飞出,如同有灵的活物一般,直奔着阿祥飞来,瞬间横过阿祥头顶,紧紧缚在那恶龙龙爪之上。
  
  白练一松一紧,那力能拔山倒海的恶龙已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扯住,身躯一摆间,横过数丈距离,向白练飞来的小船疾冲而至。那恶龙眼见得手,却被无端阻止,登时怒不可遏,借着那白练的一扯之力,一摆尾巴,向那小船狂扫过去。那小船只是普通渔舟,怎当得这恶龙挣扎时的摆尾之力,刚被巨大的气劲沾上,已是片片碎裂开来。
  
  就在小船破开的同时,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影,手执白练,从船舱里疾掠而出,左手上还抱着一人,正是先前躲入船舱,被人暗中点倒的龙绣儿。
  

却说朱棠儿担心龙绣儿安危,又怕李大圣知觉,便一直借着浓雾的掩护,闭住呼吸往小船那里缓缓移动。眼看就要摸上小船时,那恶龙尾巴突然卷来。以她的目力,在浓雾中也只听得破空之声,并不知道那恶龙为何突然攻击小船。那白练从小船里飞出来缚住龙爪,师妹龙绣儿被人从船舱中带出,她在浓雾之中均未看得真切。
  
  朱棠儿这时以为龙绣儿尚在船中,见龙尾扫中小船,唯恐师妹性命难保,又怕那恶龙龙尾再次扫来,竟毫不迟疑地平地跃起,直向龙尾上扑去。为了救与自己并称“白衣双姝”的小师妹,这貌美如花,却杀人如麻的魔女朱棠儿,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摆出了以命相搏的架势。
  
  她这时早顾不得隐身藏形,一边跃起,一边冲着湖面大喊:“绣儿!绣儿!”可回应她的,只是浓雾中西湖湖水波浪拍岸的声音。
  
  朱棠儿附在龙尾之上,听不到龙绣儿应声,越发认定师妹已被这恶龙无端害死,挥起手中阴阳双斩,毫不留情地向龙尾斩去。谁知那龙鳞坚如金铁,以“阴阳双斩”之利,仓促间竟无法伤它分毫。
  
  但那朱棠儿是何等样人,眼见剑斩不入,立时改换手法,反手握剑,贴着龙鳞逆剜进去。那恶龙龙鳞虽闭得紧,但终究不是毫无缝隙,被朱棠儿以锋利无比的阴阳双斩接连剜入,随手乱挑之下,已有数十片龙鳞被揭了下来,龙血涌出,其色玄黄,粘稠如浆,沾得朱棠儿满手都是。
  
  那恶龙亡灵数百年不灭,此时好不容易得到化形复活的机会,且眼看着要将合族大敌置于死地,却又连连受阻。这时前爪为白练所缚,尾巴为利刃所伤,已是怒不可遏,震天价地狂吟一声,暴怒中一个旋身,甩开尾巴便向着城墙扫去。
  
  湖岸距离城墙只有三五丈远近,空间甚是狭小,恶龙龙爪既被紧紧缚住,这时龙尾一摆间便要撞上城墙。那手持白练的白衣女子正从小船中掠出,落在湖岸之上,随手一抖,那白练便从龙爪上脱出,又反手一送,那白练轻如流云,又直着向朱棠儿飞去。
  
  朱棠儿正要被那恶龙甩出,她自是知道身后不远就是城墙,心里也是骇然。浓雾中见一道白练飞到眼前,想也不想,收起匕首探手一抓,已感到那白练上传来一股拉扯之力,将自己从龙尾上扯离,反向着龙头上抛去。
  
  一瞬间,龙尾已扫在城墙之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巨石为基青砖砌筑的高丈六宽一丈的旗营城墙,已被扫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砖碎石,一直崩落到西湖之中。
  
  朱棠儿知道有人暗中相助,更不迟疑,便借着那白练一抛一送之力,在空中一个翻身,向龙头上直扑下去。
  
  但那恶龙也是修行千年的神物,先前两次被制,皆是出其不意,这时既脱束缚,怎会再次吃亏?半空中一错身躯,龙头一摆间,张口喷出一团五色彩雾,正迎着朱棠儿头脸而来。
  
  朱棠儿凌空下扑,距离又近,想要闭气时已自不及,就觉一股非兰非麝的奇异香气自口鼻而入,一瞬间散遍四肢百骸。

TOP

14鱼龙变
  
  初秋的朝阳喷薄而出,将淡淡的金色光辉轻轻洒下。细风吹拂,天朗气清。可在这平海门外的西子湖畔,却在几十丈的空中聚集着一大团青苍色的乌云,笼住地上的百丈方圆,似是随时都可能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此时,阳光斜射,黑云压顶;清风徐来,浊浪滔天。本来毫不相干的情景,却同时出现在面前。每个身临其境的人,都感到气氛妖异邪诡到极点,恍如虚幻而不可碰触的梦境。
  
  忽然,酝酿已久的西湖上突然涌起一股巨浪,晨光中雪白的浪尖之上,一条八尺长短青头红尾的大鲤鱼,裹着一团琉璃样的大水球,冲出水波,跃起在半空之中。那鲤鱼跃在空中,摇头摆尾间,已化成一条身长丈余的青龙。
  
  那青龙张牙舞爪,眼看着越长越大,在空中快速地盘旋游动几匝时,身形已是数变,瞬息之间便有五丈长短。同时,水球破碎,水花纷纷,如急雨一般漫天撒出,顿时生成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在那青龙吞吐之间,很快将龙身隐住。
  
  水雾在湖面上迅速弥漫开来,不多时便将日光都遮蔽了。整个平海门内外,全笼在白白的浓雾之中,远远看去,如同一团洁白的棉花浮在湖岸上。
  
  朝阳照射之下,一道绚丽妖异的彩虹,横跨在旗营城头与西湖之上,蔚为奇观。
  
  这时,杭州府城的百姓们,多半已开始一天的活动,在这样的八月天时,看到大清早在朗朗晴空中突然出现的黑云彩虹,纷纷传说“黑云压城,妖虹饮水”乃是不祥之兆,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却说阿济格数十日以来,每日以银针为阿祥化魂,极为费神,但因着事关重大,没人可以替代自己,便不敢离开半步。前一天入夜之时照例去看阿祥,见站岗军士都各安其位,韩平虽然没在,却由其弟韩三得替班,倒也不以为意。
  
  这时正是八月初,天黑得晚,阿济格睡的也晚。到亥正时分,正要安寝,马进的老仆马福忽然来请。问是何事,马福也说不清楚,只说“三爷有要事相商,二爷已去了,请大爷务必快去。”
  
  阿济格虽觉蹊跷,但想既是深夜来请,必有要事,何况来的马福,一向也很熟识,最是忠厚不过,遂让马福先回去复命,自己略加收拾,便动身往马进的隐居之处,吴山上的“思退斋”。
  
  来到吴山之上,夜已很深,阿济格见“思退斋”的院门外燃着一支火把,却不见伊哈齐和马进出迎,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越发担心出了什么事情。他在门外接连叫了几声:“二弟!三弟!”见无人答应,惶急之下便自行把门推开,冲进院子里。
  
  谁知院子里仍然不见一个人影,只在二门上方燃着一支火把,多数地方都隐在黑暗之中。
  
  阿济格平日里也常到马进这“思退斋”来饮酒弈棋,对这里也算得上了如指掌。这“思退斋”因是隐居之所,不见俗客,只有两进院子。前院乃是空地,供日常练功之用,后院一座五楹草庐,便是起居之处,后窗下临悬崖,可望西子湖,可望雷峰塔,景致极美。
  
  阿济格见院子里阒无人声,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只是不见马进和伊哈齐,终不能甘心,便提高警惕去推二门。谁知推开二门,眼前仍是空空荡荡的院子。偌大的一座五楹草庐,竟凭空地消失不见。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看过去,正对着的,又是一道虚掩着的门,门的上方,依旧燃着一支火把。
  
  阿济格心中暗奇,但就这样接连推开了数十道门,情景皆是一般——空空荡荡的黑暗,孤零零的一道门,和门上燃烧着的,一支在微微夜风里忽明忽灭的火把。
  

 马福见来人是阿济格,似乎有些吃惊,竟微微一愣。阿济格人老成精,也不动声色,微笑着道:“怎么?不请我进去么?”马福回过神,拉开门来,向阿济格打了个千儿,赔笑道:“看大爷您说哪里话呢?小的怎么敢挡大爷您的驾?不过您今儿来的不巧了,三爷……他没在家里呢……”
  
  阿济格心里本就迷惑不定,这时更是疑窦丛生,只是此时也不好多问,便淡淡道:“哦?看来是有些不巧呢,这一大早的,你们家三爷去哪儿了?”
  
  马福又弯腰打个千儿,应道:“三爷昨儿晚上就出去啦,没说去哪儿——您老进来坐坐?厨下正准备早饭呢,您先随便吃点,三爷不定说话就回来了呢。”
  
  阿济格略一迟疑,道:“不必了。等你们三爷回来,告诉他我今儿一大早来过就行了。”说着便紧紧盯着马福,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一笑,笑得马福心里直打了个突,只得随着尴尬地赔笑。阿济格拍拍马福的肩膀,“哈哈”一笑,洒然而去。
  
  烟波浩渺的西子湖一周,最佳的观景位置,是围住几乎半个的西湖的旗营一带。在这里可望断桥,可望苏白二堤,也以可望见湖心的小瀛洲。名列西湖十景的“流浪闻莺”、“双峰插云”、“雷峰夕照”等等诸般景致,也是在这一带观看最妙。
  
  不过,自从顺治五年这一片地方被朝廷跑马圈禁,筑起旗营,普通百姓等闲已不得到此。余下的看风景的最好去处,便是吴山了。这里因为地势很高,登临此处,左有钱塘江,右有西子湖,眼界阔大,别有一番景致,因此平日里游人就极多,由山脚到山麓,做小生意的也不绝于道。
  
  但这时因为正是清早,游人并不很多,吴山山道上最勤快的生意人也还没摆开摊子。阿济格转上大路,因为担心展开身法会骇人听闻,只得放慢脚步。他这时心里疑窦丛生,但不见马进,许多细节终不能说通。便决定先回旗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
  
  转过一个弯,路边树木渐渐稀少,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阿济格修道多年,目力自然非常人所能及。他走在吴山山道上,已经远远看见旗营平海门方向压在城头的一片黑云,接着又看到黑云覆盖下的一团白雾。晨光照射下,那白雾表面又有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城头与西湖之上。
  
  阿济格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有骇视听,脚下一点便腾空而起,横掠过七八丈的距离,向着那与黑云白雾相映的彩虹飞掠而去。




[ 此贴被风易轩在2008-09-14 20:53重新编辑 ]

TOP

阿祥周身被蛛丝捆着,因为中了蜘蛛之毒,脑袋里也昏昏沉沉地,然不知自己已被朱棠儿和龙绣儿左右挟着跃下城头。这时被龙绣儿甩开,正迎着那凌空飞来的长鞭而去。



  那长鞭名“龙藏”,传说是蒙古佛门祖师以收服的塞北恶龙的龙筋制成,水火不侵,最是坚韧无比,曾跟宝刀“眀月缺”一起,名列蒙古佛门的“八大神器”之中。当初李大圣行走江湖时,本是用剑,后来拜入阿济格门下,阿济格见他天性纯厚,不喜杀戮,便将这龙藏鞭传给他,也是佛门好生之意。



  此刻,那长鞭飞到阿祥背后,眼见得就要击中阿祥背心要穴,谁知却突然停住,在半空之中一个旋身,蓦地响起一声尖啸,昂头摆尾,幻化出一只苍颜龙头,张口向阿祥吞去。

  原来,那鞭子既是以恶龙龙筋制成,早已通灵,这时逢着凤族的赤鷩异魂,潜藏许久的凶戾之气立时被激发出来,附着在鞭子上的恶龙凶灵,也在一瞬间突然觉醒。



  龙族和凤族数万年来一直水火不容,争斗不休,这时相遇,纵然彼此肉身皆死,只残余一点灵气,竟也不能互相容让,非要拼个死活。



  而阿祥腰间的宝刀明月缺,这时也“呛啷啷”长吟不绝,直欲从刀匣里面跃将出来。


  阿祥体内尚未化尽的赤鷩异魂也在电光火石间惊醒,瞬间在阿祥体内窜得几窜,早将那两只花斑大蜘蛛的毒素化尽。这时阿祥已落向西湖水面,就在即将入水之时,脚尖突然在水面一点,身子凌空弹起,掣出腰间的宝刀“眀月缺”,兜头向那龙影斩去。

  龙藏鞭,赤鷩魂,眀月缺,三者皆是世间至灵至凶之物,此时相遇,暴戾之气愈激愈烈,三者皆无退避之意,终于正面交锋。西湖水面上顿时亮起一道炫目的光芒,巨响声中,眀月缺终斩在龙藏鞭之上。

  阿祥浑身巨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出去。那龙藏鞭则厉啸一声,在半空中翻得几翻,幻化出的苍颜龙头忽隐忽现,最后一下子投入西湖之中。

  这时已近黎明,刹那的耀眼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西湖边上又复陷入黎明前最黑的黑暗。

  朱棠儿与李大圣各有所忌,刚刚交换几招,都是以命搏命。这时听得厉啸声起,已知异变突生。后来眀月缺与龙藏鞭相击,巨响中光芒一亮,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停手护住耳目。巨响与光芒过去后,朱棠儿心里不免诧异,又担心龙绣儿安危,早无心再战;李大圣明知不是朱棠儿施法,却又不知变从何来,心里也是犹疑不定。一时间,两人竟然都愣在当场。

  龙绣儿刚刚落上船头,惊魂未定,这时也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又不敢转头去看,便索性一矮身,迅速钻进船舱之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静。

  但这样的寂静很快就被打破。西湖之中,忽然间波浪涌起,惊涛拍岸,天上也很快地云行雨集,眼看着风雷迫近。

  俗话说“云生从龙,风生从虎”,朱棠儿还不知就里,李大圣却有着行走江湖多年的卦师经验,此刻不由地心中一凛:难道师父所说的事情终于应验,那名列“蒙古八大神器”的龙藏鞭,果真化形为龙,在此召唤龙族了?

  当日阿济格将“龙藏鞭”传给李大圣时,曾对他说过,当年祖师爷追击数千里,将那塞北恶龙擒住,因不能将它点化,又恐它伤人,只有将它杀死。但佛法以慈悲为怀,但灭其形,却不可灭其神,故而抽其龙筋,造此神鞭,名之曰“龙藏”,使得恶龙凶灵附着其上,既为佛门护法神器,更以佛法镇之。但得机缘巧合,那恶龙随时可能化形复活。

  只是谁能想到,此后接连传了几代都不曾有这机缘,竟然会给半路里列入门墙的李大圣遇上?

  此刻,天边一丝曙光渐渐透出,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而西湖上风云变色,却只是一瞬间事。

  与此同时,城外异变接连发生,城内也不太平。富格集中最精锐的兵力将冲到眼前的花斑蜘蛛尽数杀死,手下的军士也是死伤惨重。富格自己,也已出了一身冷汗。

  军士们还没将花斑大蜘蛛的尸体清理干净,黑暗中城外又突然亮起炫目的光芒,还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惊魂初定的军士们又复陷入恐慌不安的状态之中,只是因着最高统帅在此,没有人敢明显流露出来而已。

  富格面色凝重,身后诸将也均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这杭州府最高的军士统帅发话。

  富格犹疑片刻,知道当此之际军心不可失,自己多年建立的威信不可失,一直倚重的三老阿济格、伊哈齐、马进又不在身边,纵是遇到什么奇诡之事,也只有一身承当。遂在暗中一咬牙,大喝道:“开城门!”

  他身后诸将一向敬他重他,这时也一起齐声喝道:“将军有令,开城门!”数十员虎将一齐发声,犹如霹雳经天,震得众人耳中均是一阵轰鸣。看守城门的军士,闻言一齐行礼,动作整齐如一,也算是士气如虹,高声应道:“喳!”

  同时,天光透出,迎来又一个黎明。众军士劫后初见曙光,都有恍若隔世之感。但这时城门既开,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就连都统将军富格在内,谁心里也没有底。

  却说龙绣儿登上先前与师姐朱棠儿藏身的小舟,略一定神间,背后巨大的声响中,炫目的光芒忽然亮起。这时她惊魂未定,也不敢回头去看,惶急之中,一矮身便钻进了船舱。只是甫一入舱,便觉有异。

  这小船本是一只普通渔舟模样,只比普通渔舟洁净许多,小巧狭长,船舱也小,刚能容得两人旋身而已。此时外面光芒刚刚熄灭,舱内又无灯烛,乍入黑暗,龙绣儿一时双眼皆盲,才觉有异,还未来得及细查,腰眼一麻,已被人制住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而西湖之上水波涌起,那只小船仿佛一片风中的树叶,在水面上晃晃悠悠,颠簸不已。

  此时,城门大开,晨光中数十匹高头大马缓缓走出,列在城门之外。都统富格一愣神间,已看清整个形势,当先勒住马匹,约住后面的兵将。

  李大圣与朱棠儿停止打斗,又见城内的军士们列队出来,均不愿节外生枝,便各自退开。但李大圣摆明看定了朱棠儿,她若一有异动,李大圣随时可以出手。朱棠儿虽然心里隐隐担心龙绣儿的安危,当此形势瞬息万变之时,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两人互相防备,暗暗留心对方举止,眼睛却不由地去看飞在半空之中,尚不知死活的阿祥。

  阿祥一刀击中龙藏鞭幻化出的苍龙,鲜血狂喷中一直飞起数十丈高,气血方平,翻滚着重重落在湖岸之上。

  他体内的赤鷩异魂,已被阿济格以“银针化魂”之术化去五魄,与他的七魄融在一起;但所谓“魄好收,魂难制”,魂魄之中,魄属阳,平日里便常常离开身体四处游走,与天地自然相沟通,因而化之较易;魂属阴,乃生命精华所聚,从不能离开身体,否则非死即病。


  那赤鷩修行千年,余下三魂乃是一身灵气之所聚,因此化之极难。当时被阿济格以佛门禁制分别封在阿祥印堂、膻中、丹田三处大穴,后来一脱禁制,便使阿祥杀死韩三得,又借他之手在在西湖上击杀恶龙。只是那恶龙终究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拼之下,已是两败俱伤。

  这时,阿祥摔落在湖岸上,只感到心肝俱碎,浑身上下热流涌动,全身经脉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自从被赤鷩异魂附体之后,他虽然常常会有这样浑身灼痛的感觉,但从未有此时这样厉害。幸而他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异人,灵力充沛,过于常人百倍,又有至阴至寒的宝刀“眀月缺”在手,与赤鷩异魂互相克制,否则岂能捱到今日?

  他踉跄着站起身子,双目中射出狞厉的红芒,手里兀自紧紧握着宝刀。那刀形式奇古,刀身狭长,形如弯月,在熹微的晨光中,通身上下青光流动,森森寒气逼人而来,仿佛有灵的活物,唤起人心灵深处最原始的疯狂。

  阿祥拄刀而立,咬牙强忍着焚筋灼骨之痛,七窍中都仿佛要喷出火来。他此刻虽然神智为赤鷩异魂所夺,但切身的痛苦,却是分毫不减。幸好从握刀的手上,一直绵绵不绝地传来丝丝寒气,在他全身经脉之中游走。那翻滚的灼热之气虽强,却始终不能将这寒气吞没压制,反被细细的寒气贯通全身。

  此时,以山容水色闻名天下的西子湖上,无风之浪却是愈加汹涌,似是某种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在湖底渐渐积聚,随时都会破浪而出。 



[ 此贴被χ勾靈駛者★§在2008-09-13 20:01重新编辑 ]

TOP

12双姝
  
  四周的军士见阿祥这么一个小孩子,持刀在手威势竟如此惊人,动作都不由一滞。
  
  与此同时,气氛紧张压抑的人群中突然传出“咝咝”的异响。片刻间,这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人们都先是四处张望,接着便去看自己脚下,随即就有胆子小的军士尖声惊叫起来。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群里忽地涌出无数的花斑大蜘蛛。这些蜘蛛都有拳头大小,红绿斑斓,形貌极为可怖。这时,有的蜘蛛往人身上爬来,有的则在人群里迅速地往来穿梭,吐丝结网。本来严阵以待,杀气腾腾的人群,立时大乱。
  
  这时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人们的衣衫很是单薄,更有许多军士裸着臂膀。那些花斑大蜘蛛毒性甚是猛烈,腿脚之上都沾着剧毒,一旦爬到裸露的皮肤上,人的半边身子顿时就麻木起来,被咬到的更是当场毙命。
  
  等军士们回过神来,有的便发狠用脚去踩,或用火把去烧。但这样的殊死搏斗中,蜘蛛们固然死伤不少,军士们更是伤亡惨重。
  
  众人见这些花斑蜘蛛毒性如此之烈,渐渐地无人敢再动弹。整座城门上下,一时只有“咝咝”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际,突然从半空中响起两声轻笑,两个明艳照人的白衣少女,携着手飘然落在城头之上。
  
  夜风轻飏,吹起她们白色的裙裾,在城头的微风中翻卷不息。城门上下千余将士被她们艳光所慑,皆屏息凝神,浑忘了身在何处。
  
  那年长的白衣少女右手一探,便有两只笆斗大小的花斑蜘蛛随手飞出,直落在阿祥身前,迅速向阿祥身上爬去。
  
  阿祥体内的赤鷩异魂本就出自罗教,这时见到罗教中人,暴戾之气不由大减,宝刀上的青芒也渐渐熄灭。这时见两只蜘蛛向身上爬来,并未立即出手击杀,等他回过神时,已被蜘蛛吐出的蛛丝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就感到脖子里一下尖利的刺痛,当场昏死过去。
  
  那少女再一缩手间,阿祥便被两根蛛丝牵着,飘飘忽忽地飞到丈六高的城头之上。
  
  人群中往来穿梭的花斑蜘蛛也随后退走,往城墙上爬去。稍后便在城墙上密密麻麻地列成一个阵势,仿佛随时都可以再次冲入人群。城头上下的军士们顿时从美色当前的陶醉中回过神来,既惊且惧,都是汗流遍体,不敢稍动。
  
  突然间,马蹄声响,人群自然往两旁分开,便见数匹高头大马缓缓驰来。最前面的一骑枣红马上,端坐着一名盔甲鲜明的中年将军,只见他在城门前数十丈处勒住马,仰望城头,沉声道:“在下杭州府防城都统富格,敢问两位姑娘从何而来?为何驱使妖虫杀我兄弟?”
  
  那两个白衣少女一左一右挟着阿祥,立在城头一座垛口之上,夜风里长裙飞扬,周围两只笆斗大的花斑蜘蛛绕着她们爬来爬去,气氛诡异之极。周围的军士皆远远躲开,不敢靠近。
  
  见对方首领现身问话,那年长的白衣少女乃悠悠答道:“罗祖教净空师太座下弟子白衣双姝朱棠儿、龙绣儿向都统大人问安啦!这小孩儿是我教弟子,我们现在要把他带走,多谢诸位连日来妥善照顾呢!”她声音并不甚大,但清泠悦耳,如有实质,直送入在场的每个人耳朵里,竟是对驱虫杀人一事,毫不在意。

富格一向自恃涵养甚深,这时见她自承罗教中人,又如此无礼,也不由动气,怒道:“邪教丑类,焉敢如此!朝廷早有明令,但逢邪教余孽,杀无赦!”说着右手一挥,身后的几名箭手一齐射出数十支劲箭,流星一般掠过十几丈的距离,直向着城头的三人射去。
  
  追随富格的数人,都是杭州旗营中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任何一人,无不是从百万军中拼杀出来的悍将,这时联手一击,实在非同小可,十几支劲箭尖啸着飞出,顿时将朱棠儿三人左右前后退避的空间尽数封死。
  
  那朱棠儿反应也当真迅速。城头上距离他们三人最近的两名军士,只觉眼前一花,两只花斑大蜘蛛已到身前。他们尚来不及呼叫,已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挡在朱棠儿三人身前。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几支长箭已经透胸而过,尸身当即落在城下。城下军士见状无不大怒,纷纷鼓噪起来。
  
  富格此举本来只想立威,哪想得到她一个弱质少女,心肠如此狠毒。这时眨眼间就有两名军士在她手上当了活盾牌,已是动了真怒,亲自抄起硬弓,“嗖嗖嗖”连珠三箭,激射而去。
  
  朱棠儿虽然术法厉害,但自己知道虫蚁之属多不耐久战,且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此刻又有首脑指挥,实在不宜硬撼。何况又带着个昏死之人,若被缠在这里,时间一久必无幸理,便有了退走之意。
  
  堪堪避过富格的连珠三箭,朱棠儿心中已有主意。她心念一动,撮唇呼哨一声,在城墙上列阵的无数花斑蜘蛛,便密密麻麻地从城头上爬下,迅速结成一个阵势,直向人群前端的富格和他身后几名箭手冲去。
  
  城下诸人无不色变,一时人人自危。先前被箭射死在城头的两名军士,这时尸身已经落到城下,只是还没有人来得及去给他们收尸。此刻无数蜘蛛瞬间爬过,两具尸体已变成两堆黑色的腐骨。
  
  富格身后的箭手们见状大惊,纷纷发箭,向蜘蛛阵射去。城头上的箭手们这时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发箭去射杀蜘蛛。中箭的花斑蜘蛛瞬间被钉死在地上,但剩下的蜘蛛群,依然在“咝咝”声中迅速接近,转眼间已到富格眼前。
  
  富格等人的战马虽然久经战阵,但何曾见过这许多形貌可怖的蜘蛛群,一时皆人立起来,仰天狂嘶。


朱棠儿见城上城下乱作一团,知道时机已到,便扯起龙绣儿,一左一右地挟着阿祥,迅速掠过城头,向城外跃下。
  
  杭州旗营周约九里,有水旱八门,皆按先天八卦排列。城墙以巨石为基,青砖砌筑,高丈六,宽一丈,顶上可容两匹马并行。城头仿秦长城设犬牙状箭垛,又垒筑炮台,上置红衣火炮和子母炮,炮口威镇西湖水面。
  
  平海门乃是旗营东南方的一座城门。外面城墙之下即是西湖湖岸,紧邻着三座水门,乃是旗营舟船日常停泊之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所以地方十分僻静。
  
  朱棠儿早先选择此处,自然也经过了一番谋划。却没想到,这时她与龙绣儿带着阿祥甫一跃下城头,双脚尚未落地,一根长鞭便尖啸着向她双脚凌空卷来。
  
  朱棠儿见那长鞭来势甚急,倒也不敢大意。她不敢硬接,便在半空之中双腿急缩,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
  
  谁知那长鞭未出之时已留有余地,招式并未用老。刚从她足底扫过,在半空划了个圈,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一般,一昂首,又向她腰间点来。
  
  朱棠儿见那长鞭招式精妙,只得全力应付。她运力将阿祥和龙绣儿横着抛向西湖岸上的一只小舟,自己则借力在空中一个筋斗,又跃起三尺多高,避过长鞭。一翻身间,手中已多了两把寒光闪烁的匕首,头下脚上地朝着持鞭之人怀里投去。
  
  这持鞭之人,正是阿济格唯一的弟子李大圣。他在未拜阿济格为师之前,曾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转益多师,武功上的造诣很是不凡,这时既截住朱棠儿,便一心要将她擒下,交给师父发落。
  
  朱棠儿此时唯恐更多的人追来将自己缠住,不敢恋战,只想快些离开此地。她手中匕首一雌一雄,名为“阴阳双斩”,阳斩长不过九寸,阴斩曲线玲珑,只有六寸光景。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其斩法变幻无穷,最宜近身搏斗。朱棠儿就这样和身投向李大圣,正是要行险迫他自保,好争取主动,得到施展法术的机会。
  
  李大圣哪会不明白她的用意,见她和身投来,长鞭圈回已是不及,只得撒手。那长鞭脱手飞出,却如蛟龙横空,又向即将落上船头的龙绣儿击去。李大圣一翻手腕,掣出背上长剑,迎上朱棠儿的匕首。
  
  龙绣儿这时正单手扯着阿祥,借着朱棠儿一掷之力,直向西湖岸边的小舟落去,此时人在半空,气力已衰,又听到背后长鞭袭来的锐啸之声,不由吓得花容失色。
  
  她年纪幼小之时,格外得师父净空师太青眼,又得师姐朱棠儿十分呵护。后来渐渐长大,因着姿容姣好,合教上下,无不冲着“白衣双姝”的名头让她三分,由是愈加娇纵。所以不论武功还是法术,龙绣儿至今都无甚过人之处。这次师父伤势未愈,师姐要来寻仇,她执意跟来,哪想得到事情竟如此棘手,此刻生死一线,已是后悔不迭。
  
  但情势急迫,哪容得她多想。幸好手上还有个阿祥,她急中生智,依样画葫芦,学着师姐朱棠儿方才的做法,一甩手将昏昏迷迷的阿祥推到身后,直向袭来的长鞭迎去,自己则借力前扑,落向船头。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