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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水面的波纹和里面的光影晃动,能算出好多东西的。” 于鹏别别嘴:“不懂。” “巴斯克没听说过么?”丫头问。于鹏想了想:“在西班牙?我就只道那里有个分离组织叫艾塔。”“对咯!他们才不是分离组织呐,本来民族就不同的,有好多神秘的东东哦。”丫头把那套算命家事一件件收起来,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于鹏想问又不敢问,他有些怕这个近似巫婆的女孩,虽然她很漂亮。 “想问话吧?瞧你,吞吞吐吐地。我叫谷小影。”丫头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摆了一个促膝长谈的姿势。
“我,我叫……”于鹏一下子忘了假身份证上的名字。谷小影撇嘴干笑:“别想啦,我不查户口。不过,出门报真名儿的人可不多呢,呵。”于鹏脸红了,他不能报真名,这倒是真的。
“你,你信那些算命的东西?”为了摆脱尴尬,于鹏引开话题。
“算命,哈,偏见。”谷小影碰到敏感问题,开始兴奋:“基因你懂不懂?基因?”于鹏一点头:“嗯,不是DNA么?”谷小影道:“对咯,凡是生物都有基因,生物的生长都是靠基因安排的。对吧。”于鹏又一点头。“生命看起来很多样,千姿百态,其实都是简单的基因在背后做戏,抛开生命的外表,其实真正的区别不过那几个核糖核酸,对吧。”于鹏连点了两下头,他觉得丫头说话自己根本没有插嘴的地方。 “可是,自然界虽然多样,它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基因,按照基因的定律发展呢?”谷小影也不客气,拿过于棚的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于鹏有些懵,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谷小影自问自答道:“其实,古人早就给我们指明了,天道,就是自然界的基因所在。”天道,天道,于鹏喃喃重复,他是个根红苗正的学生,一路受的都是“正统”教育,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学校里根本就接触不到,哪知道什么天道人道,充其量听过老师有选择地讲过孔子什么“有教无类”的名言,没准还是删节过的。谷小影一番野论,把他那点可怜的知识体系冲得摇摇欲垮。 “又蒙了吧,哈,简单点讲,算命的根本,其实就是寻找大自然的基因,从基因的构成来推断事务发展。”谷小影一说到兴奋处便眉飞色舞,也许很久都没有这么个认真听众了,又拿过瓶子灌了口水,忽而想起什么,尴尬地笑笑:“水都让我喝啦,回头给你买一瓶哈。”于鹏关切下文,又抽出一瓶摆在谷小影面前:“讲阿,挺有意思的。”“你们东北人就是实在,我说啥信啥,嘿嘿。”谷小影略加调侃,继续解释道:“生物都有细胞,从细胞的构成可以推断生物的构成,那么大自然呢,大自然的个体也应该算细胞,一山一树,一草一石,包括你我,都是大自然的细胞。” “我?细胞?”于棚觉得这套理论背离他的思想太远,有点不肯接受了,谷小影趁热打铁:“对,所谓算命,就是找到整体与个体的关系,从个体推断整体,又从整体回过头来分析个体,不管你算命用铜钱也好,用龟甲也好,还是水呀,石头什么的,都是随便从大自然那里取来的细胞,所谓殊途同归,只要不离开这套基因规则的推演,一切都是可以预测和追溯的。”于鹏像听了部天书,良久摇摇头问:“你找到那套基因了?”谷小影耸耸肩:“哪那么容易呀!”于鹏大觉扫兴,像斗败的公鸡,缩回了脖子。 “不过,我爸爸一直都在研究这个呢,别看我说这么多,百分之八十,可都是他的理论,哈。”
“哦,他一定很高明。”
“哼,你别不服,要是没事,下车跟我去找他,他一定带你飞出九天外,让你的心脱胎换骨。那时候你才知道以前和现在的教育是多么失败。”谷小影胸无城府,一说到兴奋处,早把于鹏撒谎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只要我能。”于鹏权衡了一下,顺便悄悄捏了捏怀中的那两块月牙铁,想:没准那老先生能帮我解释解释这怪东西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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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21)



小胡子留下的是张软卧票。于鹏不用和硬座车厢里的人共享后夜的污浊空气了,他轻轻登上卧铺车厢,对了号,是下铺。其余三个铺位都有人,睡得很香,没人注意他的到来。于鹏尽量放轻了动作,安顿好行李后,正要就寝,一个绿衣列车员擦过去,进了列车员的屋,悄无声息。


咕咚!有人在车厢里绊倒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于鹏探头一看,原来是上车前撞他的那位仁兄,不由一笑。那人也见了于鹏,直眉愣眼地问:“哎,看见列车员没?我找她弄张床。”于鹏一指列车员的小屋,那人过去敲敲门,然后哗地一拉,瞠目瞪眼对于鹏怒道:“哪有人阿,你净瞎说!”


于鹏再看,那小屋空了。


那人骂骂孜孜去了前面车厢,不再理会于鹏。


于鹏瞪了眼睛躺在铺上,睡意全无。他反复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见鬼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四道岗的坟地?诡异的派出所?或者更早的,那次和黄晓晓被困山道?


黄晓晓……


于鹏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亮了一下,仿佛放了颗礼花在夜空。也不知道她现在伤势怎么样了,真想打个电话问问阿。想到这,马宽的影子又跳出来,严厉地说:“除了我,你别给任何人打电话……”黄晓晓的名字刷地又黯淡下去。


哎,一团糟!于鹏搔搔头,有些痒,原来奔波数日连洗漱都省了……


车还没到山海关,天就大亮了,于鹏正在迷糊中,车辆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收拾床铺,端了牙筒围了毛巾去洗手间。于鹏的上铺刚一起身,昨晚枕边的书滑落下来,重重砸在迷迷糊糊的于鹏头上,本来梦境不佳的他猛然遇袭,阿呀叫出声来,倒把大家吓了一跳。


于鹏额头破了一块油皮,他从半梦半醒中挣脱出来,顺手摸摸“凶手”,是本厚厚的布纹封皮著作,足有半斤多。“对不起,对不起,您……”一张俏脸从上铺伸出,向于鹏探头探脑,乌黑的长发不老实地从一边溜下来,那话音舌头发卷,一股地道的京味儿。


“没,没事……”于鹏抹抹破皮的地方,不很严重,但也挺疼。上铺的女孩不知道在包里翻了什么,然后麻利地光脚跳下来,朝于鹏一伸手:“给!”手里是一片创可贴。


于鹏一笑:“算了,没事的。”那丫头也不尴尬,撕开创可贴外膜就要帮于鹏沾上,弄得他决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半推半就让丫头着实在额头上收拾了一把。


“嗯!”丫头看看自己的“得意之作”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书重新甩回上铺,朝于鹏一努嘴,于鹏不明就里,丫头指指他脚下,原来丫头的旅游鞋被于鹏挡住了。


剩下的半个小时里,于鹏被那丫头上上下下折腾了N次,一会洗脸,一会刷牙,一会收拾行李,一会又要泡面,好容易消停了,丫头又过来问候他的“伤势”。于鹏被弄得哭笑不得,洗漱完毕,拦住推过来的小货车也要了碗面。


对面两个人是年轻夫妇,到山海关就下去了,看样子是旅游。丫头迅速占领了对面的下铺,铺上零食和书,她一身简练的牛仔装,鞋是不肯穿的,光光的两个白脚丫子晃来晃去。


于鹏算算,到北京还要四个小时,他吃过面拿了马宽给他的通讯录,一页页翻过去,其中不少都是北京、上海、西安的教授、讲师,陆教授记得很详细,不仅电话,连住址、电邮、单位都标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做学问的。于鹏想想自己的通讯录,除了一串手机号码,什么说明都没有,也许生意场上的人,可能也就是手机号码才值得人家记住吧。


北京……可不可以去拜访某一位教授呢,也许他能帮忙解决些问题,可是,自己现在的身份……?


“哎~嗨~”那丫头向他打招呼,于鹏一仰头:“有事?”丫头扬扬手中的布纹面厚书:“你带书了么?我的书看完了,咱俩换换。”于鹏一耸肩:“抱歉,走得匆忙没带书。”“哈,便宜你了,这本看不看?”丫头也不经过同意,就把那本砸伤了于鹏的厚本本从小桌上传过来。


“噢?我看看。”于鹏拿起来,书装裱很古朴,是一本有关上古神话的论文集。现在的丫头喜欢看这个?于鹏有些跌眼镜,他看看那丫头,丫头鼓励似地向他点点头,又掏出本薄的,不再理他。


于鹏翻开书,他想起了叔叔专注研究的蚩尤一段,于是从目录上找到,匆匆翻过去。


………………………………


距今5000多年前,长江以北、黄河下游平原地区,生活着一个庞大的氏族部落集团,即九黎部落,其首领名蚩尤。传说,蚩尤有兄弟81个,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势力非常强大。大致同时,起泊于黄河中上游甘陕高原地带的炎帝、黄帝两大部落集团,势力发展,亦先后由西向东,迁徙到黄河下游平原。于是炎、黄、蚩尤三大部落集团汇集和争逐于黄河下游以涿鹿为中心的华北大平原。为争夺生存空间和生息地域,炎、黄、蚩尤三大部落之间,连续爆发多次战争,有黄帝与炎帝之战、蚩尤与炎帝之战、黄帝与蚩尤之战。最后以黄帝部落的胜利而告终,黄帝征服50多个“诸侯”,拥有天下,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一统天下的“帝王”和最高统治者。


………………………………


“这些东西你还真能看进去啊!”丫头猛然打岔,于鹏一走神,连书带通讯录都掉在地上。丫头笑了:“您还真不经吓唬。”说罢弯腰帮于鹏去捡,通讯录掉在地上翻开了,丫头拿起来正要给于鹏,猛地翻回刚才翻开的页数:“你,你认识他?”丫头指着一个名字问于鹏。


“不,是朋友的朋友。”于鹏很谨慎。


“那你的朋友一定很老啦!”丫头又笑了,声音还很大,她把通讯录还给于鹏:“那是我爸爸啊,他朋友全七老八十了,数他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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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20) 小胡子车开的很稳当,于鹏不知不觉间迷糊过去了。 马宽拍他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小胡子和马宽一点头,帮于鹏爬出后备箱,卸下行李,马宽先是一脸怪笑端详他一阵,然后把一个钱包塞到手里:“你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冻结了,别用,用了马上能查到你位置。从现在起,你叫常惠山。” 于鹏打开钱包,里面是一沓钱,一张身份证。 “兄弟,多了我也帮不到你,在外面一切小心。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别人不这么想,蹲一段时间吧,等我把案子查清的。你那个潘总这两天总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我觉得他可能不怎么地道,出门在外,给我打电话就成了,别人别打。对了,你说你又弄到两块那什么铁?” 于鹏从怀里拿出月牙铁来,马宽也拿出一块,两下一对,一模一样。 “真他玛邪门哈,这么多事儿都坏在它身上。哎,你怎么了?”马宽来不及发牢骚,他看到于鹏眼神有些发直,拍了他一下,于鹏伸手指指马宽背后,面沉如铁,什么也没说。 “咋了?”马宽和小胡子都一扭头,什么也没有。忽然一阵冷风掠过三个人。于鹏没再说什么,他明明看到一对夫妇铁青了脸穿过马宽的身体,一路飘过去了,女的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别疑神疑鬼的,让他再送你一程,望南过了沈阳再坐火车,那儿暂时没人查,现在对你还是省内搜捕。”马宽收起自己那块月牙铁,拍拍于鹏肩膀,连日奔波,他的神色有点疲惫。于鹏一点头,掏出印光法师开了光的一元硬币给马宽:“带在身上,避邪。”马宽莫名其妙,随手放进上衣口袋,又想起了什么,掏出个电话本来给于鹏:“这是师范学院陆教授的通讯录,上面都是一些精于考古的老头子,觉得对你有用,就留下吧,我这有副本。” 于鹏接了:“照顾好我老婆……”一句下去就语塞,有些眼泪,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眼睛里。一扭头,想拉开小胡子车的后备箱重新钻进去,马宽拍拍他,指指胡同深处,原来小胡子从里面又开了一辆出来,这回是桑塔纳两千,灰的。
小胡子从高速公路一路狂奔把于鹏拉到沈阳北站,扔给他一张后夜四点的过路火车票,连道谢时间都没给他留,灰色桑塔纳就消失在夜色中。 沈阳北站略有陈旧,于鹏看看表,距离发车大约四十分钟,他买了瓶水,悄然坐在候车大厅的一个角落,仔细打量四周。已是后夜,候车旅客很少,大部分长椅整排整排地空着,零食摊大半歇业,个别开的业主也在一张一合地打盹,没有警察,甚至连检票的铁路员工都看不到,电子指示牌上的红字孤寂地闪烁着。 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慢慢从大厅门口踱进来,挨个座椅下去搜罗,一站一蹲地,她发现不远处座椅下有个空可乐瓶子,走过去伸手拿。于鹏惊讶这么晚还有捡破烂的人,于是细看了看老太,哪知那老太的手穿过瓶子,没拿到,再伸,又穿过,如是再三,终于一摇头,放弃了瓶子,向更远的长椅踱过去。 于鹏擦了擦眼睛,只见那老太不停走着捡着,终于一个都没有成功,站起来锤锤腰,叹口气,穿过一扇并未开启的玻璃门出去了。 于鹏想要害怕,去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害怕的生理反应,也许是习惯了?他摇摇头,看了看电子指示牌,又对对表。后夜还是很困的,他的眼睛迷离了一下,猛然发现满是红色字体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绿色提示信息,车次是364,发车时间是10分钟以后。 大厅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不大,有些古怪。于鹏看到三四十个大包小裹的旅客赶飞机一样匆匆穿过大厅,向检票口挤去。他们似走非走,似飘非飘,不断地横穿成排座椅,大部分直接穿过检票口的铁栏杆,消失在毛玻璃屏风后面。还有三两个落后的,经过于鹏身前时,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猛地问了他一句:“喂,到点儿了,你还不走?”于鹏被吓得一震,差点瘫在椅子上,那男人说完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去了,很快也消失在屏风后面。 于鹏一头冷汗,从旅行包里拿出面巾纸正擦,冷不丁背后有人拍他,于鹏像个弹簧一样原地跳起来。回头一看,是刚才卖他水的中年女贩子。 “你看见啦?”女贩子满脸神秘,先天欠缺的长马脸令人不快。于鹏和她装傻:“什么?怎么了?”“别逗了,你是不看到一群人赶火车阿?”于鹏知道自己的眼睛无法骗人,轻轻点点头。女贩子把手抄在套袖里,有节奏地点着脚:“我跟你说阿,也就是看到我了,搁别人都不敢告诉你。那些人……”“他们是死人?”“哎呀,你咋知道的!”女贩子惊讶地嗓音沙哑:“他们就是鬼呀,天天晚上这时候来赶火车。他们坐的那趟车呀,是364次,服务贼差,三天两头误点,整顿好几次也不中,去年呐,它早点运行,赶倒霉,人家扳道工按点儿扳的道岔,结果它可好,入错了道,一头撞上油罐车,那个惨呐,烧死不知道多少人,政府愣是不让报呢!” “有这事儿?”于鹏不想和她做过多纠缠,那女人反倒来了劲头,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我跟你说阿,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那得有道行的人。最早是一个小孩看到的,正好我那天晚班,那小孩那个哭哇,跟中了邪似的,就指着没人的大厅乱喊,把他父母吓得,但是就不坐火车了,说是拉孩子去医院。后来断断续续总不消停,前几天吧,还有个出差的和尚,我看她眼神发直,八成也是……哎,来啦!” 女人见有人要买吃的,一路小跑回了摊床,于鹏紧紧衣服,提了提脚下的旅行包,抬头看去,绿色的364次绿车信息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红杠杠。 “哎,去北京的检票啦检票啦!”一个仿佛从地里蹦出来的检票员,在检票口突然出现,用一个硕大的钥匙盘子敲击着铁栏杆,发出刺耳的哐哐声。散落在大厅的几个零星旅客纷纷起身,背包的拎袋的向检票口汇集。 于鹏背起旅行袋,刚起身,有个脸色铁青的男人匆匆走过来,于鹏一时不知是人是鬼,竟忘了闪躲,他甚至觉得那人会立即穿过自己的身子。 “咚!”男人没想到于鹏竟不让路,两个重重地撞个满怀。 “你没长眼睛啊!别挡路!”那人着急赶路,骂了一句就走。 是人!于鹏露出一丝淡淡的,安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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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9) 于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公司,挑了些紧要的随身物品。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不走来不及了。
车子驶在朱城大街上,于鹏打开久未动用的手机,竟然有电,一定是黄晓晓帮忙照料。于鹏心里一热,又是一酸。开机动画刚刚闪过,猛地连串跳动让他手忙脚乱,至少有二十个短信同时跳出来,逐一看去,少半是老婆吴云的,剩下是个陌生号码。吴云的短信多半都是倾诉相思,并无内容。陌生号码却是刚刚发来,只是十万火急催促他回电,半字不多提。于鹏略迟疑,按上面号码拨过去,那人竟然是马宽。
“你他玛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马宽在那面急得骂人:“榆树钱镇大案已经上报省厅,你小子已经被全省通缉了你知不知道,你……你叫我说啥好呢你。”
于鹏放慢车速,冷静地说:“马宽,咱俩还是朋友不?”“是,咋的?”“我说的话你信不?”“只要是你于鹏,我信!”
于棚用大致六七分钟简要叙述了四道岗遇鬼、杀手进派出所和大忠子还魂等情节,马宽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即便是撒谎,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于鹏语气沉静,思维清晰,将事情讲得丝丝入扣,他信了,却也没办法挽回。
“你打算咋办?”马宽叹口气,问于鹏。“没想好,我手头还有三万块钱,向往南走。对了,你这手机安全么?我的通话记录是不是都被劫听了?”于鹏反问。马宽道:“没事儿,这号别人不知道,查不到我。你要南下,肯定要先回省城,路上早设卡子了,你的车太招摇,你先在朱城找个地方猫起来,我给你想想办法混过去。”“你行么?捅娄子到时咱俩谁也好不了。”“都他玛什么时候你和我讲这个,快找个地方!对了,你现在关机,每两小时开一次,我用短信找你,不用回话。还有,无论谁的短信你都别回,九成是套儿!”
于鹏想了想:“来慈渊寺接我吧。”车子拐个弯,他停到一处背静地方。
天光渐亮,朱城的生机慢慢焕发出来,公路上开始有起早卖菜的四轮子、送奶车和匆匆赶路的人。于鹏在车里换下血衣,拿出墨镜扣上,将装叔叔骨灰的背包换成蓝色的。挎上,手中一个简易皮箱。这是他流亡的全部家当了。
慈渊寺还是那样肃穆辉煌,由于是清早,游客几乎没有,于鹏好容易敲开寺门,巧得很,来人正是收执扫把的印光,虽然多了副墨镜,印光还是一眼认出于鹏。只见于鹏面色灰败,一脸严肃,印光也不多说,缓缓伸出手来,拉了于鹏边走。
一间小小耳房,似是印光休息场所,于鹏刚要张口,印光掩住他嘴:“施主勿须多语,贫僧已略知晓。”说罢指指陈旧的床榻:“施主暂避一时,不可随意走动。记得,山雨欲来虽摇撼,总有云开雾散时。早课已到,贫僧就去。”说罢出门,咔嚓一声上了锁。
整整一上午,印光除了早课就是在院子里洒扫,经过耳房窗外头不抬眼不睁,当于鹏不存在。香客游人渐多,偶有经过耳房,只见破败门楣和铁锁,也就不再过来张望。于鹏悄悄开了两次手机,有四条短信,两条是总公司黄秘书的,让他给潘总回电话,两个是老婆吴云的,也是让回电。于鹏满腹狐疑,不敢耽搁,看过短信匆匆关机。
正午时分,印光颤巍巍推门回来,轻轻将扫把靠在门框。见于鹏满脸焦急,略一笑:“施主莫急,来也来得,去也去得,善心人自有善心门。”于鹏听得云山雾罩,也不好多问,只是悄声道:“多谢法师上次赠我法宝,果然灵验。”印光道:“雕虫小技,能保平安最好。不过,上次提及那块顽铁你不仅没弃,倒添了一块,哎,施主此行必风险莫测,只怕贫僧帮不到你了。”于鹏宽然一笑:“法师厚爱,我心领了。生死有命,不管出去福祸如何,我必记得法师情谊。”一层祥和宽淡的气息氤氲在于鹏脸上,印光脸上皱纹微动,走到墙角红漆斑驳的木箱前,打开生了绿锈的铜折页,执拗拗推开柜门。
只见里面是历年寺院分发的袈裟,每件都比印光身上的要新,印光一层层翻下去,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红绸小包来,揭开四角,一串黑色佛珠发出幽暗的光泽。于鹏对法器研究不多,但只看那佛珠光泽就知此物价值不菲。印光重将红绸包上,缓缓递过来:“此乃慈渊寺开山方丈遗物,心灵性通,能佛光普照。不传方丈,只传有心人,贫僧愚钝,却受了此珠,每每发奋,仍不够有心人。施主此去可带在身边,能避祸事,添福泽。日后再赠与有心人,不必带回啦。”
于鹏接过,只觉沉甸甸足有二斤多,他收好,双膝跪倒,要拜印光,印光笑而不扶,只侧了身,不受于鹏的跪拜。于鹏大恩不言谢,不再行些俗礼凡节,对印光略一客气,看看表,时间又到了,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进来:“蓝牛仔裤,褐色夹克,小胡子,佛前三柱香。”于鹏想了想,拜别印光,拿起家当直奔前殿。一个蓝牛仔裤、褐色夹克,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正在铜鼎前烧香,见于鹏过来,看看左右,对他一点头,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于鹏跟出十步,猛地回头跪下给佛像磕了三个头,恍惚间,印光在殿上一晃,不见了。
小胡子男人一直出了寺,走到林间小路,那里停了一辆非常普通的红色捷达,男人拉开车门,拿出一个提包来,里面是男式衣裤,他指指于鹏,又指指衣服,于鹏麻利地接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换上。小胡子又递过来一张手机卡,指指于鹏的手机作了一个倒换的手势,于鹏用心记住了几个关键电话,把卡换了。小胡子拿过旧卡,用力掰碎,塞在一个树洞里。
小胡子又拿出一筒类似发胶的东西,示意于鹏伸头过去,于鹏这次糊涂了,不过还是照办,只听吃吃吃吃一顿乱喷,小胡子递过一小片镜子来,于鹏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营养不良似的黄褐色。他哭笑不得,小胡子没给他时间感慨,将于鹏的行李统统换装进新的旅行包中,拉开另一侧车门,将旧的塞进座椅下面的夹层里。然后打开后备箱,作一个请的手势。
于鹏过去一看,后备箱是改装过的,空间很大,有饮水,还有通气管,铺了厚厚一层毡垫。
流亡生涯要开始了么?他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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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8)



于鹏轻轻放下大忠子的尸体,似乎对屋里弥漫的血腥味无动于衷。他收拾好黑色背包,踩着一地的杂物和血,慢慢走向派出所的院子。应该报警的,他这么想,于是拿起外屋的电话。


电话里没有任何声息。


他联想起警匪片里的职业杀手,对了,他们都是先截断电话线的。也许这个也是。


无定的冷风还在榆树钱镇游荡,街面上不知什么东西滚过,当啷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已完全不是仲夏之夜,这种气候甚至不属于任何季节。不属于人间。


于鹏离开满是尸体的院落,深呼吸一口这夜的彻骨幽寒,他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异变,但他知道,从今往后,可能有更多的厄运在黑暗中潜伏着,时刻准备扑向他。他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深刻起来,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阵轮胎摩擦沙石路的沙沙声,有辆车子停在派出所门口。很熟悉的车子。是于鹏的,车里的人,是黄晓晓。


“鹏哥,快来!”黄晓晓从车窗探出头来,语气有些焦急。于鹏对她的出现大感意外,刚想问什么,发现从另一个方向摇摇晃晃有个人影靠近,不是生人,是邱所长。


邱所长浑身酒气,醉眼迷离,像跳舞一样前进着,猛地发现派出所大门洞开,“犯人”于鹏正要上车,怎肯放过。邱所长拔出枪来吼道:“哪儿跑,给老子站住!”于鹏想分辨,邱所长的枪竟响了,子弹带着尖利的呼啸从身旁擦过,在地上打出一股尘土。


于鹏暴怒了,他从没碰见过如此顽劣的警务人员,他很想扑过去抓住邱所长理论一番,黄晓晓一踩油门,车子猛地窜到于鹏身侧:“上车!你跟他说不清楚!”于鹏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刚跳上去,邱所长的第二枪就响了。不知是他枪法太差还是醉得厉害,这枪鬼才知道打到了什么地方。


黄晓晓麻利地挂档,车子扬起一阵烟尘,示威似的兜了个圆圈,掉头而去。邱所长又打了一发,枪就卡壳了,他骂着,跳着,把枪扔在地上。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歪歪扭扭滚出好远。


于鹏来不及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刚刚清醒的头脑又乱了,明亮的车灯如两柄利剑劈开茫茫黑暗。但更多的黑暗接踵而至。黄晓晓的笑容还是那么淡淡的,腾出手来递给于鹏一灌饮料:“给!”CD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于鹏没多想,开了就喝。慢慢地,黄晓晓的笑容,暴跳如雷的邱所长,大忠子的尸体……好多好多光怪陆离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们跳跃,他们舞蹈,他们明灭幻化,无所顾忌地在于鹏眼前脑中驰骋。他睡了。


黄晓晓见于鹏脑袋慢慢耷拉下来,停了车子,伸手去掏于鹏怀里的东西。一阵剧痛袭来,黄晓晓的肩膀鲜血淋漓——邱所长的子弹还是没有放过他。


黄晓晓忍住疼,探过半个身子靠近于鹏,无奈枪伤不轻,加上这么一动,黄晓晓眼前一黑,昏倒在于鹏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夜还是夜。


于鹏冻醒了,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火,冷得不行,车窗上都是哈气。


他想动,却发现身子沉重。低头一看,黄晓晓趴在他腿上,呼吸微弱,肩膀上的枪伤触目惊心,鲜血从肩膀流到他的腿上,又在车底集聚了一小摊。


这样流下去要死人的。于鹏一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情急撕了袖子,包扎在黄晓晓的肩头。许是更痛了,黄晓晓昏迷中发出低沉的呓语。于鹏把她拖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挪到驾驶位,车子发动起来,向朱城方向冲去。


一路上于鹏不时观察黄晓晓的伤势,毕竟袖子不是绷带,鲜血还是不断从里面渗出。前面出现了点点灯火,于鹏发现路边小镇有家大车店还没打烊,一踩油门,车子轰地冲进院套,老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探头出来看。


“老板,绷带,纱布……”于鹏心急之下有些口吃,伸手比划着,老板热情地拉他进屋,屋里很简单,饭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塑料椅子都摞起来放在墙角。屋子左面有个炉子,添煤不多,半明半灭地发出余热。一台不大的电视正在放着县电视台的劣质节目,似乎是武打片。


“咋了,车祸?”老板见于鹏腿上有血,以为是他受伤,埋头在杂物柜里一顿乱翻,旋即递过来一大卷似乎质量不佳的纱布,抱歉地笑着:“也没啥正经玩意,山村野店,连红伤药都没有,纱布你先对付用,得抓紧去医院啊。”


于鹏刚要掏钱,电视里武打片中断了,一个严肃的女声插播新闻:“一个半小时以前,榆树钱镇派出所发生凶杀案,共有四人死亡。凶手估计正延公路望朱城方向逃窜,请沿线居民注意,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报告。再播送一遍……”


老板憨厚的笑容僵在脸上,于鹏手尖微动,做好了搏斗和逃跑两种准备。老板毕竟见多识广,随即轻松笑着,顺手拿起个小千斤顶,哗啦一下砸碎了服务台上的电话:“你走吧,哥哥当你没来过,也不会报警。”


于鹏感激地点一点头,扔下一张带血的百元钞在饭桌,拿了纱布上车就走。老板等他出去,捏起钞票扔进炉子,钞票很快卷了起来,化成一张带图案的灰。


于鹏出了镇子,将车子拐上一段土路,在树丛下停好。解下黄晓晓肩头的袖子,把纱布左一道右一道缠上去,疼痛使黄晓晓苏醒过来,她默默地看着于鹏忙前忙后,眼中闪过一点泪光,只是一闪。


“好啦,呆会我送你去医院。”于鹏轻轻对她说。“别,外面在抓你。”黄晓晓声音很弱,面色苍白。“人命要紧。”于鹏一紧嘴唇,将车子重新开回公路上,他现在最怕的是警察在路上设卡,那样,谁也走不了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黄晓晓幽幽地看着于鹏。“因为……”于鹏后面没话了,默默开车。不知是幸运,还是警察根本没有动作,于鹏一路开进了朱城市区,连个警车毛都没碰到。他七拐八拐开进中心医院,大大地鸣笛,瞌睡中的值班护士吓得一激灵,一脸嗔怪地跑出来,帮于鹏把黄晓晓从车上搀下来。


夜班大夫护士都出来了,急救室的红灯亮起,黄晓晓被推进去,临了作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她的嘴唇异常苍白,似乎鲜血已经流尽。


于鹏扔下三千块钱手术费,连登记都没作就扭头走掉,护士见他满身是血,拦都不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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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7 这一天来得颇为漫长,整个榆树钱镇的人都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于京水老人毕竟痛子心焦,镇定一会,哭诉一会,如是反复,邱所长竟总不回来,眼看时针过了一点,向两点迈进。太阳混沌沌的如同煮熟的蛋青,一点点西斜。警察们给老人弄来饭菜,于鹏也吃了点。张德生怕所长回来骂,过了十二点重新给于鹏铐上,关回审讯室。 老人说累了,也哭够了,毕竟年岁大,靠在长沙发上歪歪地瞌睡过去,张德生推他,让他回家休息,老人摇摇手,没动。天色很怪,早早黑下来,到下午四点已是一片昏黄,大家又困又乏,瞌睡的瞌睡,发呆的发呆,精神头仿佛都被小偷偷走了。邱所长连个电话也没来,愣是在外混了一天。 黄昏时分,王德伟熬不住了,回宿舍喝了点酒,饭也没吃早早熄灯睡觉。张德生没吃晚饭,开了等穿个大背心满屋打蚊子。于京水鼾声一阵高一阵低,脸上时常掠过不安的抽动。于鹏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读出什么。 夜色无情地黑下来。 张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于鹏逗话,于鹏知道,这是警察审讯惯用的手法,虽然从家常开头,却往往能绕出重大案情来。虽然他没什么好隐瞒,但也不想让人知道太多,出言更谨慎起来,张德生也觉没趣,到前屋开了电视,不再理他。 夜静静地,于鹏感到一阵恶寒。猛地,村里的狗开始惊慌地咬起来,声音急促而慌乱,片刻乱了鼓点,近于歇斯底里的狂嗥。夜空中平添许多股来去无踪的冷风,几家柴扉摇曳,几家屋瓦叮当,路上浮灰四起,榆树钱镇的人们被各种奇怪的声音弄醒,都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扑通,似乎有人跳进院子,尽量压低声音,于鹏还是听到了。这里是派出所,能有谁来捣乱呢?他没动,听那脚步声慢慢走近外屋。外屋张德生正在看电视。 扑! 扑扑! 三声沉闷的响动,好像鸡毛掸子打在被套上。 张德生没作声。外屋电视明灭光影映在审讯室的铁皮门上,于鹏猛然在上面发现个陌生的身影。那身影略一迟疑,嗖地闪进审讯室。 一个男人,不高,棒球帽,黑风衣,络腮胡子,手里,是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似乎还略有白烟飘动。那人看了看昏睡的于京水,又看了看铁栅栏里的于鹏,也不说什么,直接举起枪,瞄准他。 砰! 枪响了。于鹏一闭眼,只等子弹穿胸而过。 咚!有什么重东西倒在地上,在地上。于鹏当它是自己。 不对,枪声不应该这么响!于鹏电光火石般闪过疑问,睁眼一看,王德伟举着手枪,枪身颤抖。棒球帽男人趴在地上,死了。 “他杀了张德生,他杀了张德生!”王德伟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于京水被枪声吓醒,眼见那棒球帽男人身下的血滩越来越大。外屋扑通一声,张德生的尸体从椅子上摔下来。 三个人面对两具尸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德伟想起给县公安局打电话,他顾不得许多了,既然邱所长严重失职,此时越级上报也不再是过错。 正当他出门的当儿,三个人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派出所锁了的铁门执拗执拗地响起来,然后,似乎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所长么?王德伟不敢大意,端着枪响门外一探,旋即缩回来。确实有个人影,僵僵地立在派出所门口。 “邱所长,是你么?”王德伟隔着门框对他喊。黑影不应,缓缓走过来,王德伟冷汗噼里啪啦从头上蹦出来,手抖得不行,算计着黑影的脚步,一旦进门,即刻开枪。 黑影在门口迟疑一下,似在辨别方向,随即抬腿进来。王德伟拔枪要射,于京水突然大喊:“别打,那是我大小子!”王德伟手一偏,子弹射在门框上。于京水顾不得许多,向黑影扑过去。 黑影确实是大忠子。 于京水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儿子:“你这小子,我以为你死了呢,你咋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呐!”大忠子浑身是泥,目光呆滞,他对于京水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地举起双臂,抱住父亲。于京水以为儿子动情,更加忘我地哭诉起来。但只觉得儿子的拥抱越来越紧,两条胳膊像巨大的钳子将他慢慢夹扁。 阿~呵~呵~~老人只觉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空气被迅速从肺部挤出,咯蹦!咯蹦!剧痛之下,肋骨纷纷折断。
王德伟开始还以为父子欢聚,哪知情形急转直下,老人眼看着被目无表情的大忠子抱得不成形状。 卡!大忠子松开拥抱,于京水如一滩烂泥堆在地上,死了。 王德伟砰地跳出一米多远,向大忠子腿上打了一枪。他想抓个活口,毕竟大忠子不同于杀手。哪知道大忠子的腿上只流出些许血和粘液,并没跌倒,相反慢慢转过身来,一步步逼近。 “不许动,不许动再动我开枪啦!”王德伟声音全变,像一只亢奋的公鸡在鸣叫,大忠子目无表情,脸上满是污泥和血迹,腿僵直地迈出来,一步……一步…… 砰! 王德伟开枪了,子弹击中大忠子的肚子,淡淡的血水从弹洞渗出来,大忠子一摇晃,停了一下,继续靠近。 砰! 子弹打在大忠子肩膀,这次他没停。 砰!砰! 王德伟手抖得不成,子弹早没了准头,一颗打上天棚,另颗击中了大忠子的左眼。眼球碎了,一大团红红白白的东西挂在那,仿佛地狱里的花朵。 咔嚓! 撞针走空,没子弹了。王德伟早已失去理智,一面后退一面重复子弹上膛的操作,上膛,击发,上膛,击发。空空如也的枪发出可怜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却不再有子弹射出。 大忠子慢慢把他挤到墙角,伸手攥住王德伟的脖子,王德伟的血都集中在脸上,紫红如猪肝,大忠子猛地一甩,王德伟如稻草人般飞到屋子另一角,他没有喊,因为半空中就死了。 他脖子被拧断了。 一只眼的大忠子转过身来,冷冷看着栅栏里的于鹏。于鹏升天无望,入地无门,只盼粗粗的铁栅栏能挡住这个毫无人性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大忠子”。 大忠子慢慢靠过来,推推铁栅栏,那力气大得惊人,栅栏被摇得哗哗作响。 于鹏心里一凉,完了,什么也挡不住它。 大忠子继续摇晃,直摇得钢筋焊点开裂,插入墙中的榫头崩开,哗啦啦,不消片刻栅栏被摇成了一滩互不相干的碎条条。大忠子踏着满地的钢筋铁线走进来,伸手要抓于鹏。于鹏也不躲避,闭上眼睛等死。 眼看大忠子冰冷的双手就要抓到他的脖子,猛然胸口一热,一道金光飞出,大忠子一晃,一道青光飞出,两道光线剧烈碰撞,发出扎扎扎地闪电声,然后同时消失。只听一声异常恐怖的吼叫,什么东西离开了大忠子,飓风般扫过内屋外屋,把东西刮得叮当乱响,后窜出了派出所大院。 大忠子痛苦的呻吟一声,瘫软在于鹏面前,于鹏顾不得害怕,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大忠子刚才的枪伤弹孔一起冒出浓血,生命的迹象在他的独眼中慢慢消散,片刻,身子一挺,死在于鹏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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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6) 鬼打墙,麻搭山,是走山路人的一道魔障,前者如不慌张,过段时间自会解开,如是后者迷失方向,进入深山,生死未卜。瘦子毕竟知道些,让红面孔把车子慢下来,点上烟,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咳嗽着,随即拉开窗子。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明明路在正前方,红面孔却在向右走弧线。 “你,你开错方向了!”瘦子抽回头,对红面孔吼道,对方不甘示弱:“咋的,前面不是道么?我还往山涧里开呀?”瘦子发现玻璃窗里的路也是笔直的,又伸头出去,车却依然在兜圈子。他喊道:“停车!”红面孔吭地停了车,扭头瞪他。瘦子找条毛巾包在手上,握拳砸碎了车窗玻璃,红面孔也傻了眼,原来车头的方向已偏离大路好远,差点开回坟地。 走,走!瘦子在黑暗中勉强辨出正路,指点着,红面孔挂档很踩油门,吉普车在湿土上刨出四道深沟。深夜的冷风呼呼从窗口灌进来,他们早已顾不得这些,一门心思走出四道岗。当他们仓皇逃离的时候,谁也没敢回头去看。 那个吞没大忠子的坟头,在慢慢裂开…… 榆树钱镇派出所的邱所长从被窝里被喊起来,匆忙披上衣服。派出所院子里,两个手下狼狈不堪地趴在吉普车边喘气,于鹏抱着黑背包在发呆。邱所长一脚把红面孔踢了个跟头:“张德生!你个废物点心,又多了吧!哪天不给我整点事儿你就痒痒是不是?”红面孔辩道:“不,不是……”“不是是啥?你瞧你喝的,帽子都没了,要丢了枪,看我不抽你筋!”

瘦子拉住邱所长,在他耳朵边上咬了几句,所长皱眉嗯嗯嗯地一劲点头,最后指着于鹏道:“先把他拘了,我倒看看小子到底什么名堂。”瘦子有些为难,张德生倒似将功赎罪般冲过来,铐了于鹏,推推搡搡把他弄进钉了铁栅栏的审讯室。瘦子道:“所长,八成不是这小子……”邱所长哈哈地伸个大懒腰,看看将有些泛蓝的天空,道:“爱谁谁,今晚你俩看着办,审出来算你的,审不出来,也算你的!”走了三步又道:“王德伟,我还告诉你,别想当老好人两面派,你接手的案子你就的给我玩起来。” 瘦子王德伟不吱声了,看邱所长摇摇摆摆出了派出所院子。 三个人在审讯室对刚才的历险唏嘘不止,审讯似乎成了恐怖茶话会,除了张德生还有些怀疑外,瘦子王德伟已基本相信了于鹏的话,于鹏还在惦记明天如何向于京水交待,毕竟,他的儿子活生生就这么没了。还有那个吞没活人的坟头,还有鬼打墙,还有,还有……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话题渐渐稀落,三个人开始瞌睡比赛,张德生趴在桌子上,王德伟仰躺在椅子上,于鹏的手铐已被王德伟解开,把头埋在膝间,也半梦半醒。猛地,后院的鸡突然齐齐鸣叫起来,三人朦胧间似置身养鸡场,只觉全镇的鸡都在鸣个不停。然后是狗咬,寂静的镇子突然变得一派喧嚣,令人无法入睡。农人们在咒骂中惊醒,拴狗的拴狗,打鸡的打鸡,然而他们惊呆了,这次打鸣的不是公鸡,而是母鸡。 天是紫红色的,像朝霞,但比朝霞该出的时间早得多。不久,一切冲归平静,天色也暗下来。人们没深思为何母鸡打鸣,天不亮而“亮”。睡眠的渴望强于一切。 天大亮了,邱所长没来,说是去外村喝酒,留话说中午回来看他们审讯结果。 于京水来了。 老人没有大哭小叫,镇静地吓人。他直勾勾看着于鹏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瘆人的眼睛让两个民警劝也不是,拉也不是。老人不再看于鹏,转身扑通给警察跪下了:“同志,我不求破案,你只要把我那小子的囫囵尸首找回来就中!”王德伟连忙搀扶,于京水抖抖膝盖上的土,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月牙铁来,向于鹏手里一摔:“拿去吧!都拿去吧!你不要命,我还要这条老命呢!”转身就走。 王德伟拦住老人,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案情似乎有了点进展。 下角村有个老“鬼客”叫崔春浩,鬼客就是专门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先生。他原是朝族人,入赘一家风水世家,丈人无儿,传了他踏察风水的,又留下一块传家宝——月牙铁。据说这铁可以在半夜使阴阳立现,风水分明,用它帮助踏察阴宅穴位,奇准无比。但也有大害处,就是对家人及子孙不利,丈人自己就是贪恋月牙铁威力,踏穴无数,结果成名时膝下无儿,老伴先逝,晚景凄凉。崔春浩功利心切,只看到月牙铁的好处,哪管其余,加上他有股蛮劲,生吞活剥风水数术,十数年下来倒也略有所成。但其间丈人、妻子先后去世,说媒的忌讳他的行当,无人敢给他续弦,最后身边了无亲人。 崔春浩虽有些名望在身,毕竟不是祖传,丈人去世后难题无人能解,常常苦恼,听说镇上于京水精通五行八卦,偶尔过来交流,受益不少。前些日子崔春浩拿着传家宝请于京水端详,于京水翻烂了手头的经典古籍,也找不到它的出处,甚至连花纹也不认得,提出要留下参详数日,崔春浩满口答应,留下宝物独自回去了。第二天,传来凶信,崔春浩死在下角村口。于京水慨叹不已,更信那月牙铁的不祥传说。 于京水昨晚拦不住儿子,气闷下起了一卦,卦主大凶,他当下就眼睛发蓝,情知不好。又为那月牙铁的来处占卦,哪知头个铜钱刚扔下去竟叮叮碎成两半,手便抖了,再不敢占,瞪瞪地等候天明。好信的登门告知儿子的噩耗,他连脚都迈不开了,强忍惊愕痛惜来到派出所,见到带来不祥的于鹏,气恨交加,竟丢过月牙铁去,以求于鹏早死。 王德伟把几个疑点穿起来,百四不得其解。难道崔案同昨晚的恐怖事件有关? 谁也没有注意,当于京水老人扔过月牙铁后,天色渐渐变了,响晴的上午慢慢集聚起莫名雾气,远山近岭都模糊不清起来,盛夏本来闷热的气候凉下来,却不是凉爽的那种,阴阴的,怪怪的。 于鹏蓦然想起,叔叔死时手中纸条上写的“下角村,崔。”难道,就是这个崔春浩?那么叔叔正是要得到这块月牙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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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6) 鬼打墙,麻搭山,是走山路人的一道魔障,前者如不慌张,过段时间自会解开,如是后者迷失方向,进入深山,生死未卜。瘦子毕竟知道些,让红面孔把车子慢下来,点上烟,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咳嗽着,随即拉开窗子。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明明路在正前方,红面孔却在向右走弧线。 “你,你开错方向了!”瘦子抽回头,对红面孔吼道,对方不甘示弱:“咋的,前面不是道么?我还往山涧里开呀?”瘦子发现玻璃窗里的路也是笔直的,又伸头出去,车却依然在兜圈子。他喊道:“停车!”红面孔吭地停了车,扭头瞪他。瘦子找条毛巾包在手上,握拳砸碎了车窗玻璃,红面孔也傻了眼,原来车头的方向已偏离大路好远,差点开回坟地。 走,走!瘦子在黑暗中勉强辨出正路,指点着,红面孔挂档很踩油门,吉普车在湿土上刨出四道深沟。深夜的冷风呼呼从窗口灌进来,他们早已顾不得这些,一门心思走出四道岗。当他们仓皇逃离的时候,谁也没敢回头去看。 那个吞没大忠子的坟头,在慢慢裂开…… 榆树钱镇派出所的邱所长从被窝里被喊起来,匆忙披上衣服。派出所院子里,两个手下狼狈不堪地趴在吉普车边喘气,于鹏抱着黑背包在发呆。邱所长一脚把红面孔踢了个跟头:“张德生!你个废物点心,又多了吧!哪天不给我整点事儿你就痒痒是不是?”红面孔辩道:“不,不是……”“不是是啥?你瞧你喝的,帽子都没了,要丢了枪,看我不抽你筋!”

瘦子拉住邱所长,在他耳朵边上咬了几句,所长皱眉嗯嗯嗯地一劲点头,最后指着于鹏道:“先把他拘了,我倒看看小子到底什么名堂。”瘦子有些为难,张德生倒似将功赎罪般冲过来,铐了于鹏,推推搡搡把他弄进钉了铁栅栏的审讯室。瘦子道:“所长,八成不是这小子……”邱所长哈哈地伸个大懒腰,看看将有些泛蓝的天空,道:“爱谁谁,今晚你俩看着办,审出来算你的,审不出来,也算你的!”走了三步又道:“王德伟,我还告诉你,别想当老好人两面派,你接手的案子你就的给我玩起来。” 瘦子王德伟不吱声了,看邱所长摇摇摆摆出了派出所院子。 三个人在审讯室对刚才的历险唏嘘不止,审讯似乎成了恐怖茶话会,除了张德生还有些怀疑外,瘦子王德伟已基本相信了于鹏的话,于鹏还在惦记明天如何向于京水交待,毕竟,他的儿子活生生就这么没了。还有那个吞没活人的坟头,还有鬼打墙,还有,还有……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话题渐渐稀落,三个人开始瞌睡比赛,张德生趴在桌子上,王德伟仰躺在椅子上,于鹏的手铐已被王德伟解开,把头埋在膝间,也半梦半醒。猛地,后院的鸡突然齐齐鸣叫起来,三人朦胧间似置身养鸡场,只觉全镇的鸡都在鸣个不停。然后是狗咬,寂静的镇子突然变得一派喧嚣,令人无法入睡。农人们在咒骂中惊醒,拴狗的拴狗,打鸡的打鸡,然而他们惊呆了,这次打鸣的不是公鸡,而是母鸡。 天是紫红色的,像朝霞,但比朝霞该出的时间早得多。不久,一切冲归平静,天色也暗下来。人们没深思为何母鸡打鸣,天不亮而“亮”。睡眠的渴望强于一切。 天大亮了,邱所长没来,说是去外村喝酒,留话说中午回来看他们审讯结果。 于京水来了。 老人没有大哭小叫,镇静地吓人。他直勾勾看着于鹏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瘆人的眼睛让两个民警劝也不是,拉也不是。老人不再看于鹏,转身扑通给警察跪下了:“同志,我不求破案,你只要把我那小子的囫囵尸首找回来就中!”王德伟连忙搀扶,于京水抖抖膝盖上的土,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月牙铁来,向于鹏手里一摔:“拿去吧!都拿去吧!你不要命,我还要这条老命呢!”转身就走。 王德伟拦住老人,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案情似乎有了点进展。 下角村有个老“鬼客”叫崔春浩,鬼客就是专门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先生。他原是朝族人,入赘一家风水世家,丈人无儿,传了他踏察风水的,又留下一块传家宝——月牙铁。据说这铁可以在半夜使阴阳立现,风水分明,用它帮助踏察阴宅穴位,奇准无比。但也有大害处,就是对家人及子孙不利,丈人自己就是贪恋月牙铁威力,踏穴无数,结果成名时膝下无儿,老伴先逝,晚景凄凉。崔春浩功利心切,只看到月牙铁的好处,哪管其余,加上他有股蛮劲,生吞活剥风水数术,十数年下来倒也略有所成。但其间丈人、妻子先后去世,说媒的忌讳他的行当,无人敢给他续弦,最后身边了无亲人。 崔春浩虽有些名望在身,毕竟不是祖传,丈人去世后难题无人能解,常常苦恼,听说镇上于京水精通五行八卦,偶尔过来交流,受益不少。前些日子崔春浩拿着传家宝请于京水端详,于京水翻烂了手头的经典古籍,也找不到它的出处,甚至连花纹也不认得,提出要留下参详数日,崔春浩满口答应,留下宝物独自回去了。第二天,传来凶信,崔春浩死在下角村口。于京水慨叹不已,更信那月牙铁的不祥传说。 于京水昨晚拦不住儿子,气闷下起了一卦,卦主大凶,他当下就眼睛发蓝,情知不好。又为那月牙铁的来处占卦,哪知头个铜钱刚扔下去竟叮叮碎成两半,手便抖了,再不敢占,瞪瞪地等候天明。好信的登门告知儿子的噩耗,他连脚都迈不开了,强忍惊愕痛惜来到派出所,见到带来不祥的于鹏,气恨交加,竟丢过月牙铁去,以求于鹏早死。 王德伟把几个疑点穿起来,百四不得其解。难道崔案同昨晚的恐怖事件有关? 谁也没有注意,当于京水老人扔过月牙铁后,天色渐渐变了,响晴的上午慢慢集聚起莫名雾气,远山近岭都模糊不清起来,盛夏本来闷热的气候凉下来,却不是凉爽的那种,阴阴的,怪怪的。 于鹏蓦然想起,叔叔死时手中纸条上写的“下角村,崔。”难道,就是这个崔春浩?那么叔叔正是要得到这块月牙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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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5) 于鹏的心挂在嗓子眼,瑟瑟缩在三轮车斗里。外面再没有叫他的声音,朦胧间竟有些光亮透下来,似月光,似星光,天上却又乌蒙蒙一无所有。 他不敢看窗外,又不得不看窗外,他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四周徘徊,更想知道怎样才能逃脱这该死的迷魂阵。窗外黑黢黢的,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光,一切景物似乎都被泡进一杯硕大无朋的咖啡中,浓得要命。 一点红蓝相间的光从远处闪闪而来,伴随着轻微的马达声。是车,而且是……警车!于鹏大喜过望,顾不得刚才拔插销时惊魂遭遇,拉开车门跑到土路中间。慌忙间跌了个跟头,尖利的石头划过,膝盖裤子全破。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慢慢靠过来,警灯无声地闪烁着,见于鹏在路中间拦车,嘎嘎的刹车声刺耳响亮,传出好远。 “啥事啥事!”有个赤红面孔伸出车窗。于鹏一时语塞,不知道怎样把鬼叫人的奇案讲给这位警察先生,吭哧片刻,道:“同志,帮帮忙,这三轮司机,不知咋的突然跑上山了,你看这……” “阿?还有这事儿,黑灯瞎火的能尥哪去阿。”赤红面孔还要说什么,另一侧的车门打开,有个高高瘦瘦的警察下来,手里拿个粗大的电筒在于鹏身上脸上晃来晃去:“你谁啊,深更半夜跑这儿干啥!”于鹏被照的心烦:“我老家在下角村,我要去那,这不,车坏了,司机也跑了。” “跑了?”瘦警察见他不像坏人,拿手电一顶大延帽,露出稀稀落落的头发:“他为啥跑?是不是你要抢他?”于鹏又好气又好笑,远远闻到一股酒精味道,原来这二位都是半醉状态:“我是省城来的,大老远抢个三轮司机?犯得着么我。是刚才有个声音叫他,他一听就跟着去了。” “邪门。我说老张,不是这坟地……”瘦警察回头对红面孔说。红面孔一摇晃脑袋:“什么鬼神的,指定你小子捣鬼,走,跟我回镇派出所去!”说罢要拉门出来,怎料头重脚轻,踩空摔了个狗抢屎。瘦警察还算清醒些,过去搀他起来。又问于鹏:“司机叫啥,在哪雇的车?”于鹏道:“他叫于忠,我从榆树钱镇雇的,他爹好像叫于京水。” 瘦警察阿了一声:“原来是于半仙的儿子,真是挣钱不要命,大半夜的也敢来这儿。”于鹏道:“也不是半夜来的,就是一路上车总坏。”瘦子问:“于忠奔哪跑了?”于鹏指指山上,瘦子犹豫起来,红面孔却不管这套,吵儿八火从车上拿下另一个大电筒,从腰里拽出手枪,咔嚓,子弹推上膛。瘦子道:“老张,你干啥?”“干啥,他不说大忠子上山了么,咱就上去看看,找到算,找不到揪他回去审审!” “这可是四道岗!”瘦子不太敢去,红面孔呼哧呼哧喷着浓重的酒气,手一挥:“走,都跟我走,不走的是他玛胆小鬼!什么急吧四道岗五道岗,老子不怕,走!”也不等瘦子,径自向四道岗坡上的坟地走去。瘦子拦不住,推了于鹏一把:“走吧,一起看看,你也好说个清楚。” 于鹏背着包,踉踉跄跄跟着瘦子上山,红面孔走得快,但摇摇晃晃脚下不很利索,忽而被土包绊一下,忽而撞到灌木丛,嘴里骂骂咧咧一刻也不停。瘦子提醒他:“老张!枪上保险,别走火了!”红面孔嗯嗯的听了,却没照做。瘦子浑身发冷,也从腰里拽出手枪,一面走一面还瞟着于鹏,怕他半路溜了。 天上依旧没有月光,但是,四道岗的山却不是很黑,朦朦胧胧的,那团雾气似乎发着微弱的光,蓝幽幽,绿森森,罩在一片山坡中上部的开阔地上。那里,就是上角村的坟地。奇怪的很,平日山间连绵不绝的蛙鸣和虫咬,到这里声息皆无,整片坟地陷入死寂。红面孔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着,哪里有大忠子的踪影,只见参差不齐的坟包高高低低散落在山坡上,有的新培了土,有的年久荒芜,全是杂草。 瘦子清醒,早已两股战战,红面孔还仗着七分酒气,在坟地里横冲直撞。“哪儿,哪儿,哪儿有,阿,你说?大忠子在哪儿?”红面孔一个个坟包指给于鹏看,似乎大忠子藏在某个坟包中。于鹏欲辩不能,由着红面孔七拐八绕,最后,红面孔实在不耐烦,扑过来抓住于鹏的脖领子:“你说,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啊!我他玛不饶你!”红面孔一使劲,把于鹏推出三米多,当啷啷,于鹏踩到什么器物上,一阵脆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很清晰地听到一声呻吟,苍老的呻吟。 哎呦~~~~~~~ 瘦子差点尿在裤子里,红面孔的酒也醒了大半,仔细一看,于鹏被推到一个坟头前,那儿有一堆新摆不久的贡品,碗筷酒杯俱全,于鹏正踩碎个瓷酒杯。“谁!”红面孔举起手枪,四下瞄着,不再有人吭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出来,不出来老子开枪啦!”红面孔近乎哭腔,卡地掰开手枪机头,握枪的手剧烈抖动着。 “人,坟头上有人!”瘦子突然大喊一声,于鹏和红面孔倒吓一大跳,回过神来顺方向一看,五米开外的一个坟头上,有个黑影趴在那里。瘦子和红面孔同时用枪指向那个黑影,手电筒随即扫过去——那是大忠子的样子。三个人一点点接近他,大忠子趴在坟头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红面孔仗着胆子过去,用脚踢了踢大忠子的腿,腿一晃,是软的,似乎是活人,可却毫无知觉。 “是大忠子,咋了这是?”两个警察见是熟人,有些放松警惕,上去扶他,哪知没扶起来。原来,大忠子的右胳膊直直地伸进坟包里!“拽,拽他起来!快!”瘦子比较老道,知道这不是好事,咬牙使劲想把大忠子从坟包上拔起来。于鹏见他们吃力也过去帮忙,三个人合力慢慢把大忠子抬离坟包,可那胳膊却死死插在里面,似乎拉住了什么,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住。 “使劲呀!”瘦子快哭出来了,红面孔也憋足力气不吭声,三个人眼看就要把大忠子弄起来的时候,那条胳膊突然被一股奇大的力气拉住,嗖地重新拽回坟包,三个人立足不住,扑通扑通全被拽倒,那股力气丝毫不减,稀里哗啦把大忠子整个身躯都拉过去,三个人死命不松手,却也扛不过,眼见大忠子被生生拉进那个狭窄的口子。自始至终,大忠子也没有出一点声音。 “我的个玛!”红面孔的酒彻底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往山下跑。瘦子和于鹏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三个人连滚带爬跑下山来,三轮也不要了,全都钻进警用吉普,瘦子卡卡卡,打了三次火,车子就是不发动。再打,还是不行,起动机呜呜呜地响怎么也带不来马达轰鸣。红面孔比他还急,恨不得把脚伸过来也踩在油门上。两个人手忙脚乱间,于鹏却惊奇的发现,山上原来南北走向的坟包,此时竟齐齐转为东西向! “坟包转向了,坟包转向了!”于鹏声音不大,却把两个警察吓得不行。他们闻声看去,不阴不阳的光线中,墓碑真的全部变为东西向,而且,还有很多飘忽不定的影子,在其间游荡…… “我知道了,老王,你来发动车!”瘦子想起什么,拉门跳下车来。红面孔不明就里,也没问,窜到驾驶位上一顿狠发动。那瘦子拿出枪来,打开保险,冲天扣了一下扳机,没响!再扣,还没响!“老王,把你的枪给我!”瘦子要来红面孔的枪,再扣,还是不响!瘦子的冷汗差点把帽子冲掉,想了片刻,突然把左手食指伸进嘴里,吭哧一口,咬破了。呸呸呸,把血水吐在枪管上,向天击发。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瘦子一口气把整梭子子弹全打空,说来也怪,枪声一落,红面孔立马打着了车子。他生怕吉普再次灭火,使劲轰油,发动机嗡嗡作响,活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瘦子窜上车:“走,快走!” 红面孔酒意全销,麻利地挂档,踩油门,车子嗖地一声蹿出好远,在山路上疾驰起来。“开稳点儿!”瘦子不放心,叮嘱红面孔,红面孔抻着脖子,眼睛几乎要瞪出血,也不减速,任由吉普在山路上蹦蹦跌跌,把一车人颠得七荤八素。山路出奇地黑,车灯扫处,两条跳跳索索的光柱劈开夜路,红面孔左一把右一把地打方向,躲避路中间的坑坑洼洼,实在躲不过去的一闭眼睛猛冲过去。
前面影影绰绰是什么?开了七八分钟,三个人同时发现路中央似乎停着个东西,车子很快,片刻就到身边,红面孔略松油门——是辆油漆斑驳的三轮车。于鹏眼尖,刚瞟了一眼就大喊起来:“别慢,别慢!”两个警察一时没转过味来,晚了几秒也看清了,那正是大忠子的三轮车。 不是刚刚离开那里么?怎么? “快开快开!”瘦子紧咬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三轮车,催促红面孔,红面孔不敢怠慢,一踩油门,车子轰地一声超过三轮,继续向前。不料开了七八分钟,按理说应该到三道岗了,可周围的景物却异常模糊和陌生,于鹏心有余悸地盯着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他。果然,不出片刻,大忠子的三轮车又出现在路中央,跟刚才摆放方式一模一样。他们不知怎么,重又开回了四道岗! “鬼打墙!鬼打墙!”瘦子喃喃道,旋即声音变得大而绝望:“鬼打墙,我们出不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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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4) 榆树钱镇昨天刚下过雨,本来就坑坑洼洼的道路行走更加艰难,三轮车像个快活的跳蚤,冒着蓝烟通通通一路颠过去,于鹏的脑袋时不时在棚顶当当地撞几下,疼得他直咧嘴,只好猫起腰作龙虾状,紧紧把黑提包报在怀中,生怕把骨灰盒颠散了。 三轮车的后斗四面漏风,玻璃却不怎么样,毛毛的,花花的,好像多年没擦的样子,于鹏在颠簸中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断跳上跳下,天色更暗了,于鹏肚子一紧,骨碌碌连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午饭还没有吃。抹末口袋,除了钱,什么吃的都没有,手滑过黑提包,突然觉得除了骨灰盒还有点别的东西,摸索着拉开侧面夹层,里面赫然是两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 黄晓晓,一定是她。 于鹏心里有些暖,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吴云平日是想不到这些的。 于鹏拧开矿泉水还没等喝,路上有个大土包把三轮颠得腾空起来,一口水全呛进鼻子里,他卡卡咳嗽起来,嘴里叨念着,不知道是骂土包,还是骂司机。三轮车不大,马达声却奇响,大忠子沉醉在征服土路的快感中,什么都没听见。 于京水说的四道岗于鹏是知道的,以前父亲和叔叔都提起过,从榆树钱镇到下角村一共要过五道岗,那四道岗是上角村的坟地所在,离路边不远。他父亲和叔叔儿时曾在那里玩耍,因为天晚迷路,被大人打灯笼找回去,一顿胖揍是难免的,所以这个地方对他们记忆尤深。 于鹏反复掂量于京水的话,不知他用意何在。车子拐过一个山洼,榆树钱镇就看不到了,上山的坡路三轮很吃力地突突着,这是头道岗。于鹏学聪明了,把矿泉水瓶子凑在嘴边,飞快喝了一口,然后旋上盖子,再吃口面包,如是往复,到三道岗的时候,面包吃光了,第一瓶水也被喝掉。肚子好歹被安顿下来,只是山中夜间很冷,三轮车斗毫无保温措施,不一会,冷意便从硬硬的座位传上来,于鹏不禁打几个寒颤。 突突,卡卡,哗啦! 车子一下慢了,大忠子骂了句什么,煞住车子。 “怎么了?”于鹏拉开前面小窗子问。
“掉链子啦,哈哈,玛的。”大忠子骂着俯下身去看车链子。
“要帮忙么?”
“没事儿,马上就妥!”大忠子在车下咯噔咯噔弄了一小阵,拍拍手钻出来,突突的发动车子,两人又上路,于鹏心下稍安,开始思考去下角村如何落脚的问题,毕竟离开太久了,那里的亲戚,差不多都是五服之外,五服之外不算亲么,找地方睡觉真成了问题,他有些后悔没听于京水老人的话,可已经走到这儿,回头是不可能的。 突突,卡卡,哗啦! 走了不到二百米,车链子又掉了,大忠子用更响亮的咒骂来招待他的钢铁伙计。 然后修车,上路,再坏,再修……如是往复,等他们折腾到四道岗,已经快到半夜十一点了。 于鹏想想从省城到朱城那个鬼怪之夜就不寒而栗,没心没肺的大忠子不知道他的心事,只是不断地修着,走着,骂着,再修,再走,再骂。 天上没有月光,但不算是阴天。有层穿不透的雾气挡在头顶,说厚不厚,说薄不薄,车走,它也走,车停,它也不动。大忠子起初没有注意,但不论他心多粗,毕竟不是傻子,老爹日常说的那些怪力乱神一股脑涌出来,把他冲得心神不宁,只盼一股油门冲过四道岗,可是车子不争气,刚冲到四道岗还不到四分之一,咔嚓,链子又掉了! 大忠子这次没骂,也没出声,宁在座位上好半天才下来,操起扳子默默地收拾车链条。 没有风,于鹏却感到车子四周有东西在流动,缓缓地,有时发散,有时聚敛,他不敢想,静静地等大忠子修车,等车子的再次启动。 这时,两个人都听到一声很清晰的呼唤,声音不大,似在很远,有如同在耳边:“于忠~” 大忠子正专心修车,以为是于鹏叫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哎了一声。 于鹏吓得头发全竖起来,只觉得车子咯吱一声,大忠子撂下扳子,慢慢站起来。一点点地背过身去,开步走。 “哎,你……”于鹏喊了半句,哆嗦得不行,眼见大忠子一步一步僵僵地离开车子,走向四道岗的路边,走向远处的黑暗。于鹏想下车,推门,不动,使劲推,还是不动,手心全是冷汗,抹抹额头才想起来,从榆树钱镇出发时大忠子在外面销了车门,于是从车窗伸出胳膊,很别扭地够到门销,使劲一拔,门开了。 腿此刻已不太听使唤,下车差点卡一个狗抢屎。等他定定神,只见大忠子已在三十步开外,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不敢喊,也不敢追,正左右为难,只听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于鹏~” 于鹏头皮发麻,生生悟了嘴不敢应,那声音又叫:“于鹏~~过来~~”前次仿佛十米左右,这次已到了耳边!他也顾不得大忠子,连滚带爬跑回车上,紧紧拉上门,又从窗口伸出胳膊去插铁销,猛地,一只手,异常冰冷的手从外面抓住他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出奇,几乎一下把车门拉掉,把他的胳膊拽折。于鹏阿呀一声怪叫,死命去抽胳膊,怎奈那胳膊仿佛被铁铸铜打,被那冰冷的“手”死死拉住。 电光火石间,只见于鹏怀中一道金光蓬地炸出来,在窗口一闪,那“手”顿失松开,也不知是跑掉还是在一旁伺机,于鹏抽回胳膊,紧紧抱在胸口,好像被抢走又夺回的婴儿。那金光兜了个圈子,回到怀里,灭了。于鹏只觉得胸口暖暖的,一摸,原来是印光和尚送他的那一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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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3) 因为于鹏的一嗓子,再没小偷敢招惹他,只是客车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停了走走了停,不放过每一个镇子,和路上每一个挥手的人,因为是运输淡季,车子一直不满,这就更增加了停车侯客时间。十点发的车,下午三点还没有到榆树钱镇。 于鹏没有再睡,靠在窗边想事情。又过了个镇子,比前面的更破旧,更贫穷。上车的几个老乡同售票员商量老半天,统共免了三块钱,还乐得不行,好像沾了天大的便宜。车里空座不多,五六个挤挤坐了,剩下两个站着。 “您了是上哪阿,县城来的吧?”一个蓝布中山装的老乡突然发问,把于鹏吓了一跳。
“阿,去前面。”他不想搭理这些人,自从被小偷光顾后,他对所有乘客都失去了信心。
“是探亲吧,还是回老家?”那老乡并没觉得于鹏的冷淡是一种拒绝,
“探亲,不,回家。”于鹏脸别向窗外。
“这非年非节的,探亲做啥,不是家里有啥事了吧。”
“你!”于鹏一脸怒容,那老乡却不知打住。
“家有生老病死,天道常情。心焦气躁都伤身体,你也别太望心里去,阿。”
于鹏一歪脖子,他觉得这么体面的话从一个土头土脑的老乡嘴里出来很是意外。
“呼呼呼呼”一阵抽风似的干笑,几个同中山装一起上车的老乡都笑起来,浓烈的烟草味道和干咳声蔓延开来。
“他呀,自称半仙,逢人三分话,见鬼七分言,别信别信。”一个老乡掏出铜烟锅来边装烟叶边数落,颤颤地拿出火柴来,看售票员横了他一眼,没敢点。
“哎,生死有命,生死有命。离地三尺有神仙,可不敢胡说呢。”中山装见于鹏开始搭理他,更卖起力气来。
“哦,你倒说说,我这是去哪,要做什么?”于鹏好歹来了些兴致,反问中山装。
“叫我老于,叫我老于哈,于京水。”中山装先来个自我介绍。于鹏心里一动,难道是本家?他没点破,等于京水自圆其说。 于京水拉圆了腔调:“这个,你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绝非乡下供职,想必是大城市来的,最次也是朱城人。前面只有两站,而你不急不忙,定是到终点榆树钱镇下车。看你的面相清秀儒雅,不是书生便是生意场上的得意之辈。你这包么……”
于鹏下意识抚了一下黑包。
于京水闪过一丝淡笑:“这包不放行李架上,不放座位下面,却常护身边,倍加关照,不是极重礼物,便是……便是先人骨骸。小兄弟,你瞧我说的对不?”
于鹏眉头一皱,旋即又浮现出职业化的笑容来。不置可否道:“可也差不多。”
于京水捻起胡子嘿嘿笑起来:“不错便是对,看来咱俩挺有缘,今儿算白给你算一回。小兄弟有啥心事,尽管跟我讲。”
于鹏见他蹬鼻子上脸,也不很热心,随口道:“家人暴亡,可是何原因?”
于京水更细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这个说道可多了,从先人讲,上辈罪孽深重,不利后代,阴宅选址不好,不利后代……”
“阴宅?”
“阿,小兄弟没听过?阴宅就是,就是,咳,坟地么,你祖先的坟在哪儿,哪儿就是阴宅。咱们活人住的,叫阳宅。”
“哦!”
“还有,从同辈讲,八字相克,妻克夫,夫克妻,都可能有暴毙情形,晚辈如果八字过硬,也可以克上辈人的。”
“什么克呀克的,不懂。”
“呵呵,大城市都不讲迷信咯,对咱这土郎中看不上,这么跟你说吧,打小玩的五兽棋知道吧?”
“玩过。”
“着啊,啥吃老鼠呢?”
“猫。”
“嗯哪,接着狗吃猫,狼吃狗,老虎吃狼,狮子吃老虎,最后是啥来着?”
“大象。”
“嗯哪,大象么,老鼠又可以吃大象。你看,一物降一物,这就是相克。”
“人又不是耗子,怎么会吃来吃去的,那还不都死光了?”于鹏摇头不信。
“你瞧,有相克就有相生,你命里有小人,有煞星,也有贵人,有福星,就像庄稼遇见水,恶狼遇见肉啊。”
于鹏被于京水说得迷迷糊糊,满脑袋糨糊。他似乎一下子走进同日常生活完全迥异的境界,即使他不信于京水的信口雌黄,可是相生相克、阴宅阳宅那些陌生的词汇却如射钉枪打出的子弹,牢牢钉在心尖。 车子又到了一站,乘客呼噜呼噜下去大半,于京水找了个左邻空座。前面不远就是榆树钱镇了。 “你瞧,小兄弟,果然去榆树钱吧,你住哪啊?”
“哦,我要去下角村。”
“下……你现在去?”于京水眼神变了,脸上皱纹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怎么了?”
“哪儿这些天可死了好几口子,不干净呢!你有亲戚在?”
“恩,不过都过世了。”
“哎,天遣天遣!哦哦哦,我可不是说你先人。”
“又怎么了?”
“没没……”于京水连连摆手,尴尬地闭嘴,什么能让一个能说会道的半仙戛然而止?于鹏感到有些滑稽,但不祥的感觉更浓郁起来,仿佛一张巨大的黑网正在向他罩来。 下角村,下角村,他尽力在记忆中搜罗对下角村的回忆,却一无所获,接下来的路途很沉闷,于京水惶恐地缩在座位上,嘴里念念有词,手微微有些抖。 榆树钱镇终于到了,此时已将近五点,镇子不大,只有一条街,商家满打满算不过十来户,瓦房多半很旧,不是还有土房掺杂其间。有人搬了凳子在门口吃饭,有人揪个向日葵嗑上面的瓜子,期堆扯淡的,发狠打孩子的,架烟锅抽一口的,鸡鸭鹅狗乱咬乱叫,倒也热闹。此刻太阳已隐没在山颠,昏黄的影子撒了一地,有些家早早点上灯。山中日落早,于鹏这次算感受到了。 客车就停在路边,行李箱被打开,车顶的梯子也被放下来,有人在下面掏,有人在上面搬,不很大的客车一下子变出巴巴拉拉几大堆货物行李来。没有重载的老乡慢吞吞散在镇子里,这里是终点了,没有人着急。 于鹏却很急。 他不知道什么车可以去下角村。客运站的牌子上只有一条线路,就是回朱城的,榆树钱镇是这条公路的死胡同。 “咋啦小兄弟。”于京水没着急走,探着脖子看于鹏,活像个上年岁的公鸡。
于鹏也不隐瞒,道:“我想去下角村,可是,你看哪儿有车阿?”
于京水叹口气道:“小兄弟,不是我胡说八道,你看这天,晚啦,马上黑啦……你要非去阿?不成先在我家住一晚,明儿起早我让我那老小子开三轮送你。”
于鹏心里烦乱,也没多想,道:“于,于大爷,我真是着急,您要有方便车,能不能现在送我,我,我给钱。”
于京水没说啥,刚摆摆手,一个黑大个挤过来:“爹,你可真是的,刚才还给我拉生意,这会儿咋又想搅黄呢?我说那谁,你要真走,我送你,一口价,三十!”
于京水气得脑门通红,推了那个黑大个一把:“你懂个啥,就知道钱!”
于鹏听话音知道那黑大个是于京水的儿子,看到有车,他怎能放过:“三十就三十,现在能走不?”
于京水的儿子惯常拉三块两块的零活,满以为三十是个天价,能蒙点是点,没想到于鹏一口答应,顿时乐得开了花,拉住于鹏就向一边走,不远处停了台漆色斑驳的三轮车。
“哎,大忠子,你,你叫我说你啥好呢!”于京水拗不过儿子,气得直跺脚。
“得啦爹,别咋呼了,拉完这趟活,明儿我跟你喝酒。”大忠子拉开三轮车后斗门,于鹏钻进狭窄的空间,大忠子又帮忙把黑提包递进去,从外面销上了小门。
“大忠子,我跟你说,过四道岗的时候,有人叫你名字,可千万别应阿!”于京水声音里三分牵挂,却另有七分恐惧。
“知道啦,神神道道的。”大忠子满不在乎,扑通一声打着了火,三轮车冒出一股不良燃烧的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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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1) 总公司派来的经理姓穆,于鹏没见过他,穆经理自我介绍说是从外地临时抽调过来的。寒暄过后,两个人就如何开展工作,结束目前的混乱局面碰了一下头。于鹏感到这个穆经理来头不小,说话滴水不漏,而且很有主见,双方虽然都很客气,但话题深入后就暗暗较起劲来。如果不是原先在人事部时交流经验丰富,他几乎让穆经理掌握了谈话主动权。 之后的科室以上干部会议上,穆经理纵横捭阖,夸夸其谈,将会议导向牢牢把握在手中,于鹏心绪烦乱,几次插言都无疾而终,脸上虽没什么,手中的钢笔却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漫无目的。他偶尔抬眼扫视一下大家,发现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穆经理抓过去,一个个抻脖瞪眼,鸦雀无声。只有一双眼睛同他的视线碰了一下。 是黄晓晓。 看到他,于鹏脸上略有轻松的味道。黄晓晓抽动嘴角以示交流。二人心思都没在穆经理的讲话上,他们明白,有这么个人物在,他俩以后的工作不好做了。之后的几天里,双方果然合作不大愉快,下属们开始还无所适从,但鼻子灵敏的很快就嗅出谁利谁钝,纷纷钻到穆经理帐下,不再听于鹏调遣。 于鹏没有和穆经理直面冲突,也没有和潘经理反映,他也不想反映。既然穆是临时抽调来的,就有夹包滚蛋的时候,他不着急,相反,有穆经理在,反倒可以腾出手来办理叔叔骨灰的安葬事体。打定主意,他在电话里和潘总告假,收拾东西准备去下角村。 这些日子,马宽一天一个电话,告诉他案件的进展情况和诸多困难。吴云已经被他送去娘家了。亲知好友也被叮嘱近期多加小心。于鹏听着马宽沙哑嗓音,心里很热,却又说不出什么。什么叫朋友,这就是。 黄晓晓听说于鹏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些失落,于鹏不在的日子,她一定会受穆经理的气,不过这个她不怕,是有别的心事。于鹏也不好深说什么,略作安慰,并把宾馆房卡交还她,告诉退了宾馆客房,等他回来帮忙安排个合适的住处,哪怕租房也可,只要舒适些。黄晓晓不好意思地答应着,她也才知道那宾馆的糟糕名声。 于鹏去和穆经理辞行,穆经理很客套,对安葬事宜问长问短,似乎要帮很大的忙,其实说的都是空话。于鹏全当放屁,不过有一句还是听进去了:“你来的时候见过那么多死人,就这么安葬你叔叔不大妥吧,怕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之前,到庙里拜拜的好。不是我迷信,老人的话,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于鹏向属下打听,朱城果然有座寺庙,是乾隆年间的,年头久了香火比较旺,朱城的老百姓都认这个。 说去就去,他安排妥了交接事宜,驱车出城五里,山路一转,慈渊寺黄瓦红墙的庄严场面扑面而来。于鹏停好车,过前门,入山门,一口气上了二百多台阶,才到慈渊寺的主要殿堂。寺庙不是很大,但整修一新,朱城地区政府似投了不少钱在里面。连续三进大殿一次供奉弥勒佛、释迦牟尼和阿弥陀佛,左右厢房又有关圣殿、地藏菩萨、观音菩萨、文书菩萨等。现在午时课颂已过,僧人们都到归云堂歇息,只有星星点点的香客,有的跪拜,有的默念。山峰习习,百鸟妙音,一派肃穆祥和。 于鹏从没拜过佛,不知从何下手,随便挑了看来比较顺眼的弥勒佛,趴到蒲团上磕了个头,咕噜站起身来。只见两个上年岁的老太太斜眼看他,不知自己哪里出错。一个老太太心善些,过来说了句:“要上香啊!”于鹏一拍脑袋,从门口香案上取了根香过来,在香炉口点着,正遥拜,那老太太瞪他一眼:“要三根啊!”于鹏又一拍脑袋,如数取来点着,跪拜,然后插在香火极旺的铁鼎中。 老太太见他毛手毛脚,问:“你不是来拜佛的吧,怎么这样举止,是不是求签?”
于鹏心里一动,应道:“对对对,大娘,这庙哪能求签阿?”
老太太顺手一指后殿:“喏,在那儿。记得,下次拜佛不能出错的!”说罢,捻着一小串佛珠去追走远了的另个老太太。
于鹏走进殿门,一个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坐在案后,于鹏以为她是看门的,问:“师傅,我要求签的找哪位大师?”
女人上下看看他:“求签阿?等会儿!”说罢进了殿后,片刻又出来,手里拿着签筒。签筒很旧,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于鹏向她身后看,没人,难道和尚还要等会来?他没作声。
女人皱眉道:“你到底求不求阿?”于鹏:“求阿求阿,大师呢?”女人一撇嘴:“求签归我管,来不来?”于鹏大失所望,怎奈已经到这,不好不求,于是陪个笑脸:“请你……”女人手一伸:“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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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10) 祥龙宾馆虽然挂着二星级的牌子,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地方,电视很破,信号糟糕地不行,床铺有一股闷闷的味道,洗手池渍住了,摸上去麻麻的。于鹏将行李扔在对面床上,将叔叔的骨灰盒摆在电视贵的夹层里,和衣躺下,肚子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晚饭没吃。拉开冰箱,只有两桶康师傅和四听饮料。拿起电话,里面没有忙音,只是卡卡的微弱电流声。 玛的!于鹏骂了一句,什么破宾馆。他撕掉“康师傅”包装,拿起水壶正要倒,却发现水温温的,热度根本不够。“服务员!服务员!”于鹏开门向走廊里喊了几声,没人应。他提着水壶走向五楼服务台,准备向值夜服务员兴师问罪,可服务台没人,后面服务员寝室锁了门。 于鹏一肚子火,趿拉着拖鞋去二楼,他依稀记得上楼时那的拐角有热水器。走廊灯很暗,四楼五楼根本没房客,悄无声息。于鹏背后一阵发冷,因为暴躁耳沉重的脚步逐渐放轻,再放轻。楼梯镶边的铝合金条子拔榫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很是刺耳,走到三楼拐角,头顶的灯卡卡卡地弱下来,由黄转红,由红转青,最后噗地灭了。 于棚陷入黑暗中,他试探着伸出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数下去,他突然感到什么东西在不远处,没呼吸,没心跳,只是存在。于鹏努力瞪大眼睛,借着隔层的极弱光纤想寻找什么,但目力所及,除了一团雾蒙蒙的黑暗,一无所有。但那团黑暗似乎旁的不同,他走,黑暗也走,停,黑暗也停。于鹏心跳激烈,一时不知进退,毕竟不是公路遇鬼,那时尚有轿车可阻挡。相持须臾,他的手抖起来,腿也抖起来。 轰隆! 暖壶掉在楼梯上,炸出一声巨响。楼下咿呀几声,服务员闻声跑上来,灯也亮了。于鹏瞪着那团黑,想在灯下看个究竟,但什么都没有。 于鹏没训那些聊天不肯值班的服务员,只告诉把暖壶钱记帐,然后回房。他早已不饿,稀里糊涂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旋即又跳出来,打开卫生间和廊灯,又打开电视,然后,他突然弯腰去看电视柜里面的骨灰盒。 骨灰盒的位置,比他最初摆的偏移了一指多……
黄晓晓早上发来一条短信,请他到楼下的粥铺吃早餐。于鹏临走照照镜子——满眼睛的血丝,胡子没刮干净。 潘总在于鹏刚进办公室时来了电话,除了安慰和鼓励,还告诉他今天下午将有一名副经理过来帮他主持工作,以弥补三个骨干死者的空缺。于鹏他俩总话平时就少,潘总对他知根知底,也不客套。三言两语电话就挂了。黄晓晓把文件夹放在案头,给他留了一个微笑走掉了。于鹏胡乱翻看着,本来他想开个骨干碰头会,既然下午副经理要来,这会也得推迟。 手机又响,这回是马宽。 “哥们儿,听说你那出车祸了?”马宽好像在外面,电话里风声很大。
“你属狗的,鼻子这么灵?我这都焦头烂额了!”于鹏用腮夹着电话,在文件审批单上签意见。
“我说,你叔留的那东西,挺神呐!”马宽故弄玄虚。
“咋的,说!”
“我开始找了洪盈轩古玩城的戚老板,他说这玩意比秦代还早,怕是周朝的,问我开多少价,多少他都收!我让他唬得心里没底,觉得买卖人不可靠,又找了省城师范学院考古系的陆教授,你猜他咋说?”
“哪那么多废话,说!”于鹏这几天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听马宽卖关子就来气。
“告诉你,陆教授说这个东西至少比秦朝早三千年!”
“阿!那不成精了!”
“你听我说,我当时看陆教授盯着这玩艺儿眼睛直放光,觉得不把握,他看过以后又要回来了。”
“你咋不让他继续研究一下,就问出个稀里糊涂的年份?”
“多亏我拿了,要不……”
“咋的?”
“陆教授昨晚让人给做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我现在这个负责这个案子呢!”马宽的语气不再调侃。 于鹏扔了笔,把手机攥起来盯了三五秒钟,他似乎不相信那铁圪塔里出的动静是真话。马宽在那面哎哎哎了一通,于鹏才拿起来继续讲话。 “你把那东西保存好,我这又找到一块!从现在开始,咱俩都得注意安全。你有时间,顺便关照一下我老婆,实在不行送她回娘家!”
“嗯,你保重,这几天事儿挺玄的,咱俩多联系。” 他还想说点什么,一个部门头头敲门进来找他签字,于鹏含糊几句挂了电话。 他下意识抹抹怀里的铁片,硬硬的,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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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9) 事故处理完毕,死者被运到朱城市公交医院,那里是交通肇事的定点医院。在半路上于鹏给老婆报了个平安,但没说这起事故。吴云的声音娇弱无力,似有无限担心,于鹏心里一紧,挂了。他让黄晓晓先去公司,自己跟分公司的去太平间。 太平间外面,交警和安氏集团办最后的交接。艾经理是南方人,家属一时过不来,交警让于鹏签字代领艾经理的遗物。于鹏抖抖,那是一小塑料口袋的东西,手机已经摔烂了,银行卡上涂满了鲜血,多半已经折断,可见当时交通事故的猛烈。现金不多,不知道是真带的不多,还是被外人顺手牵羊。另外还有一个古朴的小布包,黄色的长方形,花纹很奇特,似旋转的**,四周分别缀以麒麟、龟、小佛像和一件金黄色长条器具,类似法杖。于鹏刚要打开看,只听外面人声嘈杂,另外三个死者的家属到了,走廊顿时充满呼天抢地的号哭声,安慰声,和老人的絮叨声。 有办事员为于鹏引见,于鹏努力拼凑些节哀顺便的话语,打算抵挡一阵,怎奈那些人除了拂尸号哭,就是指责他带来厄运。确实,如果不是接他,也许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于鹏语塞,闷在那非常尴尬。分公司的职员有的劝家属,有向院方打听尸体存放事宜,场面混乱不堪,足足凑了二三十人。于鹏的耳朵仿佛灌进了一百只苍蝇,嗡嗡嘤嘤,无休无止。他挥起手,却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突然发现手里还攥着那个黄布包,顺手揣进里怀,深吸一口气,尽最大的耐心去面对那些快要失去理智的家属。 这场车祸断送了分公司的精英人物,加之死者家属不断上门,有的要钱要物,有的要讨个说法,业务简直没法开展。于鹏上任伊始,公司实际上已经处于瘫痪状态。由于艾经理没来得及和他交接,得力干将又一并归西,一时有兵无将,一时有将无兵,要不是黄晓晓帮忙抵挡,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他,都显得用词太轻。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来得及喝口水,伸伸懒腰。黄晓晓把一张宾馆房卡轻轻放在桌角:“于经理,艾经理的房子本来要给你倒出来的,可现在……这几天委屈你了,先住在祥龙宾馆吧。”于鹏拿过房卡,在腮上轻轻敲了敲:“那你呢?”黄晓晓没直接回答,把手机号留给他:“我住的不远,有事电话联系。” 欢迎宴会取消了,这种场合实在不好欢聚。几个部长和他打过照面,夹包回家,职员们也作鸟兽散,公司一下冷清起来。于鹏陷在艾经理的大皮转椅上悠了两圈,他在想是否需要把艾经理用过的办公家具统统……他突然停下椅子,把手伸进怀里。那个包,那个黄布包……他拿出来捏在手里,布包的封口有好多结,组成奇怪的图案,想看里面东西必须很耐心地解开才成。这个难不倒于鹏,他小时候是玩九连环的高手。 说起来容易,作这番水磨工夫还是需要时间的,最后一个结被解开时,夜已经很深。于鹏轻轻理顺拆成二三十股的粗红线,捏住开口将手指轻轻探进去,拉出来的是略小些的黑布包,两面绘的都是八卦。里面的东西硬硬的,用力捏捏,有些凉,像铁。黑布包没有绳结,也没有开口,四面被缝死了,针脚错综复杂,很是缜密,拆开么?于鹏犹豫了,没准是艾经理的传家宝呢,万一他家人追问起来…… 管他!已经拆一半了,这次非要看个究竟。于鹏操起壁纸刀,接连挑开一溜针脚,一股寒气猛然从布包里冲出,于鹏下意识向后仰去,布包滑落,一件黑色物事从拆开的裂口跳出来,在地上砸出一阵脆响。 是半月形的金属,和火葬场炼叔叔时出现的一模一样!另个月牙铁在马宽手里,正托人研究它的来历,没带来朱城。 哐哐哐!哐哐哐! 于鹏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原来是个打更老头子,在敲他的玻璃门,一大盘钥匙被晃得哗啦啦作响,见于鹏有反映,伸手指指表,又指指门。于鹏一皱眉,向老头直摆手,顺便把两个布包和月牙铁塞进口袋。 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子,经理室的门是随便敲的么!于鹏憋一肚子火,匆忙收拾好了提包文件和一些杂物,出门正要责问,可是,空空的走廊里除了两盏淡蓝吊灯勉强照明,哪里还有人影? 于鹏背后一凛,麻麻的感觉又来了,也不敢四下找,一路小跑嗵嗵嗵地下楼。保安正在收发室看电视,于鹏喊他出来,一问,楼里根本没什么打更老头,前年有过,岁数太大被艾经理辞掉,回家不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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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9) 事故处理完毕,死者被运到朱城市公交医院,那里是交通肇事的定点医院。在半路上于鹏给老婆报了个平安,但没说这起事故。吴云的声音娇弱无力,似有无限担心,于鹏心里一紧,挂了。他让黄晓晓先去公司,自己跟分公司的去太平间。 太平间外面,交警和安氏集团办最后的交接。艾经理是南方人,家属一时过不来,交警让于鹏签字代领艾经理的遗物。于鹏抖抖,那是一小塑料口袋的东西,手机已经摔烂了,银行卡上涂满了鲜血,多半已经折断,可见当时交通事故的猛烈。现金不多,不知道是真带的不多,还是被外人顺手牵羊。另外还有一个古朴的小布包,黄色的长方形,花纹很奇特,似旋转的**,四周分别缀以麒麟、龟、小佛像和一件金黄色长条器具,类似法杖。于鹏刚要打开看,只听外面人声嘈杂,另外三个死者的家属到了,走廊顿时充满呼天抢地的号哭声,安慰声,和老人的絮叨声。 有办事员为于鹏引见,于鹏努力拼凑些节哀顺便的话语,打算抵挡一阵,怎奈那些人除了拂尸号哭,就是指责他带来厄运。确实,如果不是接他,也许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于鹏语塞,闷在那非常尴尬。分公司的职员有的劝家属,有向院方打听尸体存放事宜,场面混乱不堪,足足凑了二三十人。于鹏的耳朵仿佛灌进了一百只苍蝇,嗡嗡嘤嘤,无休无止。他挥起手,却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突然发现手里还攥着那个黄布包,顺手揣进里怀,深吸一口气,尽最大的耐心去面对那些快要失去理智的家属。 这场车祸断送了分公司的精英人物,加之死者家属不断上门,有的要钱要物,有的要讨个说法,业务简直没法开展。于鹏上任伊始,公司实际上已经处于瘫痪状态。由于艾经理没来得及和他交接,得力干将又一并归西,一时有兵无将,一时有将无兵,要不是黄晓晓帮忙抵挡,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他,都显得用词太轻。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来得及喝口水,伸伸懒腰。黄晓晓把一张宾馆房卡轻轻放在桌角:“于经理,艾经理的房子本来要给你倒出来的,可现在……这几天委屈你了,先住在祥龙宾馆吧。”于鹏拿过房卡,在腮上轻轻敲了敲:“那你呢?”黄晓晓没直接回答,把手机号留给他:“我住的不远,有事电话联系。” 欢迎宴会取消了,这种场合实在不好欢聚。几个部长和他打过照面,夹包回家,职员们也作鸟兽散,公司一下冷清起来。于鹏陷在艾经理的大皮转椅上悠了两圈,他在想是否需要把艾经理用过的办公家具统统……他突然停下椅子,把手伸进怀里。那个包,那个黄布包……他拿出来捏在手里,布包的封口有好多结,组成奇怪的图案,想看里面东西必须很耐心地解开才成。这个难不倒于鹏,他小时候是玩九连环的高手。 说起来容易,作这番水磨工夫还是需要时间的,最后一个结被解开时,夜已经很深。于鹏轻轻理顺拆成二三十股的粗红线,捏住开口将手指轻轻探进去,拉出来的是略小些的黑布包,两面绘的都是八卦。里面的东西硬硬的,用力捏捏,有些凉,像铁。黑布包没有绳结,也没有开口,四面被缝死了,针脚错综复杂,很是缜密,拆开么?于鹏犹豫了,没准是艾经理的传家宝呢,万一他家人追问起来…… 管他!已经拆一半了,这次非要看个究竟。于鹏操起壁纸刀,接连挑开一溜针脚,一股寒气猛然从布包里冲出,于鹏下意识向后仰去,布包滑落,一件黑色物事从拆开的裂口跳出来,在地上砸出一阵脆响。 是半月形的金属,和火葬场炼叔叔时出现的一模一样!另个月牙铁在马宽手里,正托人研究它的来历,没带来朱城。 哐哐哐!哐哐哐! 于鹏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原来是个打更老头子,在敲他的玻璃门,一大盘钥匙被晃得哗啦啦作响,见于鹏有反映,伸手指指表,又指指门。于鹏一皱眉,向老头直摆手,顺便把两个布包和月牙铁塞进口袋。 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子,经理室的门是随便敲的么!于鹏憋一肚子火,匆忙收拾好了提包文件和一些杂物,出门正要责问,可是,空空的走廊里除了两盏淡蓝吊灯勉强照明,哪里还有人影? 于鹏背后一凛,麻麻的感觉又来了,也不敢四下找,一路小跑嗵嗵嗵地下楼。保安正在收发室看电视,于鹏喊他出来,一问,楼里根本没什么打更老头,前年有过,岁数太大被艾经理辞掉,回家不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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