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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被人抢了

    那些一生和我们无缘的人,我们也是可以爱的。
    不知道我最终也没有能和米卡相守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就算我的愿望如此简单,老天爷依然也不成全我。我常常猜测,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既然有些人可以拥有天作之合这样的美好,也一定有些人会有天各一方的遗憾。

    但是,幸福的总量是不变的,就看我们被安排在哪一个群落里面。

    看上去世上好像总是倒霉的人更多一些。——其实也不是。只是幸福的人做自己的幸福去了,倒霉的人才蹦弹着去抱怨。我们总要给倒霉的一点活路吧,不能让他们连抱怨乃至愤怒的声音也被埋没。

    我不埋怨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遗憾,堆起来也足够埋葬我的叹息。我的沧桑不仅来自于年轮,更多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遗憾。遗憾的背后有一些朦胧的情爱,遗憾的核心是青涩的悲哀。所谓快乐,就象一抹烛光,闪闪烁烁的,有一点光亮。

    米卡是光亮的源头,可惜这个蜡烛太短小,照不遍我的生命。

    我情愿相信有时候上帝可能是靠抓阄来决定众生的幸福的吧。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认输和认命也可以认得比较坦然。

    如果,如果现在我能找到我的米卡,让她听我真心跟她说上一句我爱她,她会怎样?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也不过就如同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吧?!

    在我把钥匙留给米卡之后,我期待我的生活有些质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完手术、写完手术记录、查完病房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医院。我记得那一天,当我看着巴黎夜空的繁星点点,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原始的温情慢慢地泛起,毛茸茸的,就象月光。

    我想象着回家以后的场面——家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应该有热饭热菜吧,汤汤水水的、冒着蒸汽,一个娇小又娇媚的女人在桌台之间忙碌擦拭,也许电视机里还正播放着一点什么打榜的音乐作为衬底······它们齐齐地在等待我,迎接我,在我摁响门铃的那一刻,它们都将朝我扑面而来为我洗尘·····

    家是什么——在我没少折腾之后,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了,便想坐下来喘口气。

    家就应该是个凳子。什么质地什么材料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不重要。在我累极了的时候有个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米卡这一款的凳子,看起来用起来也都很对我的胃口。

    ——就她了吧。

    这种关于家的想象对于一个正常的40岁的单身汉而言比性冲动还让我难以克制。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家的。

    家里是静悄悄的。

    站在门口按门铃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缝,想有一点掺了人气的灯光渗出来——但是很遗憾,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门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米卡才来开门。她的背景是黑黢黢的家,连她一起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些阴森。

    我顺手摁了门边的房灯开关。灯亮了,照亮了一屋子的冷火秋烟。

    我再看米卡,呆呆的,愣愣的,眼睛都哭肿了。

    米卡告诉我:“我的钱丢了。”

    米卡说,今天中午她帮我配完钥匙后,又去了香榭丽舍大街。那是她的一份工作,她还想靠这个再挣点钱。她都想好了,她今天要早点收工,然后拿她今天挣的钱去十三区中国城多买些东西回来给我做饭。她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华人,是台湾还是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她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看着还比较洋气,米卡就找他帮着去买路易·维登的包。那人听完了米卡的大致介绍以后就答应了,答应得还挺爽快的。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米卡给了他9000法郎的现金,那人帮米卡买了不同款式的三个LV的包。米卡给了那人300法郎作为答谢。那人也很高兴地收下了。看那人还很配合,米卡就试探着问,能不能还帮着再去一个店,就在香榭丽舍的侧街上,走过地下通道后不远就是了。那人说可以啊,于是米卡就又给了他8000法郎。在那人进到店里的时候,米卡就去出货了。等米卡出完货兑现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见了——他带着米卡的8000法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米卡:“这不明摆着是抢劫吗?你报警了吗?”
    米卡摇摇头说:“要是报警,只会更麻烦。警察也找不来什么线索啊!”

    “你不是说那人在第一家LV店里买了东西的吗,LV的店里,对每个客户的资料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啊。你可以让警察到店里的电脑记录里去找那个人的信息啊!”联想到我当时在LV店里买东西的过程,我自作聪明地给米卡建议说。

    米卡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走私,还要自投罗网啊。”

    我问米卡:“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总不能这么着就让那人得逞啊!这也太冤了吧?!”

    米卡还是摇头,伴着哽咽。

    我问米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米卡说:“我听说有人遇见过,但我没有。我一直还是很谨慎的。我以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真的······我一看那人不见了,我都傻了······”

    我除了陪着米卡一起摇头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米卡又哭了起来,象是自言自语地说:“8000块钱,要我倒多少个LV才能赚回来啊;8000法郎啊,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上学呢······8000法郎,可以给毛毛治病、还可以给毛毛买多少玩具啊······”

    上学?

    毛毛?

    她很缺钱去做这些事情吗?

    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不了解米卡。那时,我对她的最大的了解就是她的身体、她给我做按摩的指法和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LV的皮包。不过,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搂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这8000法郎我给你吧。”

    米卡突然止住了哭,惊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了,舍财免灾吧。这8000法郎算我的,我给你。”

    米卡说:“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

    我解释说:“我也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8000法郎的损失还是认得起的。只要你别天天都这么丢8000法郎就行了。我挣钱比你还是容易点的。”

    米卡还是摇头:“你不要这么小看我。我虽然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要这个钱,我······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损失转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我的表达是不是确切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本意就是想安慰米卡,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和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米卡是不是确切地理解了我的语意。

    很木讷地,我抱着她,跟她说:“你听我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你不要误会我。”

    想到这些天来,米卡给我带来的那些个好,我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米卡蜷在我的胸前,用接近于心跳声的微弱声音回应我说:“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的话,那你养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了,但我没有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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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逗笑着

    那天晚上,我问米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米卡显然掩饰不住她的兴奋,想都没想就说好好好好,好像百年难遇地攀了多高的一个高枝一样。

    接着,她又说:“你就这么放心啊,你不怕等你出门以后,我把你家洗劫一空啊?”

    “那我就再到香榭丽舍大街上找你去啊,反正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香榭丽舍又不会搬家。”

    “看你说的,好像香榭丽舍是我们家开的一样。”

    “噢,原来它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互相逗笑着,我和米卡又抱成了一团。

    米卡身上的那种活力,旋绕着我也渲染着我,让我也觉得自己史无前例的年轻和有活力。这种简单的快乐,以前我在单亦欣那里从来没有找见过。难怪老男人还是愿意找小女孩子的,以我个人的经验看,就是要把以前“姐弟恋”的损失给找回来啊。

    我跟米卡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吧,也许会有用。”

    米卡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有了。那天你去洗澡的时候,我用你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就留下了号码。”

    我一惊。真不知道米卡怎么还有这样的心机。

    我问米卡:“那天,你就起了心思要留下我的号码啊?”

    米卡瞪圆了大眼睛,点着我的鼻子说:“万一我要想你了呢?而你又一直不去找我呢?我总要给我们俩的未来留一个后路吧。”

    我说:“看来想要甩你还不那么容易啊。”

    “那是啊,你舍得甩吗?几千年才出我这么一个,甩了就没了,你知道吗?”

    我问米卡:“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米卡继续点着我的鼻子说:“嗯,等到我没有耐心等你来找我的时候。”

    这时,米卡的手机响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好像触动了米卡,她迅即把手机的电池取了下来。

    我问她,怎么了?谁的电话啊?

    米卡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说:“一个客人的。懒得接了。”

    我这人脑子里一根筋,就知道米卡是倒卖LV的主,所以我马上跟着问:“那你干嘛不接啊?帮你买LV的人,你还给人家留手机号码啊?都跟我似的?”

    米卡敷衍地笑笑,说:“你是例外了。”

    说完了,她又补了一句说:“你不是我的客人。”

    当时我很想接着问她,那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的主人?你的爱人?你的情人?

    好像都不是吧。

    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离得很近,身体亲密无间。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很远,远得我都没有资格问她一句,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就是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男人和女人。

    正在凝思的时候,电话又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我想,这一定又是医院的急诊电话了,除了医院的紧急传呼,我没有给任何其他人留下我家里的电话。

    我倦怠而又别无选择地拿起了电话听筒。——我应该想到、也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是单亦欣打来的。她要想找到我,一定是是定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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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遇见米卡

    我把房东留下来的这幅画摘了下来,放进了壁橱。
    我不想自己被无缘无故地刺激和蛰伤。没有人不怕疼。

    那幅画已经在墙上挂了很久了,取下来以后,经年累月的灰尘图穷匕现,墙上留下了泾渭分明的印痕。

    我看了看墙上斑驳的灰尘印记,又看了看那个挂画的钉子,我想,我应该重新买一幅我喜欢的画,挂上去。

    很自然,我就来到了香榭丽舍。我不知道巴黎的那些商店该怎么走,去香榭丽舍是我最方便的去处。在去往这个方向的途中,我就想着今天可能会遇见米卡。应该说,我是希望遇见的。也许,就是为了遇见?

    如果你和一个女人有过一段艳遇却没有下文,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嫖客所为。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你连嫖资都没有支付,我想,那岂不是连嫖客都不如?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我还想遇见米卡。

    何况,她的风情和骚情,从我身边离开得还不算久。我还想把它们找回来。

    这样的风骚,我从来没有遇见过。

    或者说,让我这样放松地、不计得失地去享受风情,以前,我没有领略。

    我想米卡了,为了想念而想念,为了风情而想念,为了可能的重逢——而想念。

    米卡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我。

    我把她的等待想象成就是只属于我的。

    看见我过去了,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问:“真的吗?你那么自信啊?”

    她笑了笑,回答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过了这么久。”

    “很久吗?没觉得啊。”我掩饰着说。

    “是吗?可能吧。你知道我天天在这里等你吗?”

    “你有那么想我啊?我以为就光我会想你呢。”

    “我天天都盼着想再遇见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可以帮我买够4个店里的LV啊!”

    原来如此。我喜欢米卡的这种诚实。诚实不是这个世界通行的签证,但是我喜欢女人用它来进入我的城堡。

    我问她:“今天的生意好吗?”

    米卡说:“哪能天天遇到医生先生啊,找遍整个巴黎城,也没多少医生啊。”

    我说:“医生先生今天也不能帮你了。”

    米卡说:“是啊,一次都用够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我问她:“你说这话,没有双关的意思吧?”

    米卡白了我一眼,说:“你把我想得那么深刻啊?那我恐怕坐登月火箭也达不到你想的那个高度了。”

    我说:“男人看长短,女人论深浅。你的深浅——嗯,我知道。”

    米卡笑笑。象是既懂我、又懂事的样子。

    我喜欢看她笑的时候。

    我问米卡:“温州帮的‘压寨夫人’,你什么时候收工?”

    米卡说:“你约的是‘压债夫人’吧?”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就是约你了。我也弄不清该怎么称呼你。”

    “你喊我,‘喂’一声就够了。那么客气做什么?”

    “不客气点,人家还以为我是抢亲呢。约人要有点约人的诚意嘛。”

    “那······要是你约我,我现在就可以赴约啊。”米卡故意装着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爽快地就应承了我。

    我说:“那好,你陪我逛逛街吧,我想买幅画。”

    那幅画我终究是没有买到。

    后来也一直没有买。

    就让那墙那么秃秃地顶着一个钉子,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和我对视。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象是一个人的眼睛。不过,要是有一种眼神这么被定格,那有多绝望啊。

    什么东西能这样钉住一个人的注视呢?

    ——除了所谓的爱情?

    我跟米卡说,我的爱情早就死了。

    说完以后,我问自己,你的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只能摇头。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摇头的话,那他就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无路可逃了。

    那天,我当然是把米卡带回了我的新家。

    是米卡提议说去我家的。

    米卡说:“你要我陪你去买画啊,那我得去看看你的屋子是什么格局啊。”

    于是,我们就去看“格局”了。

    谁都知道所谓格局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但是,我们就真的好象不过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而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们熟悉对方,不用试探,不用摸索,我们看得见即将的快乐,我们一起努力着,让快乐如约如期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体里。

    那是真的快乐。

    我告诉米卡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米卡说她不信。

    我说:“有什么不信的,谁让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让我喜欢上了你呢?”

    米卡说:“中文有这么说的吗?”

    我说:“那就不说了,咱真抓实干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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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家

    只要上班,我就必然地早出晚归。医生的那点薪水虽然高是比别人高一点,但也都有出处的,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是有代价的。忙得连吃饭拉屎的时间都难挤出来,生活里也搁不下更多的东西。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个念头,突然地想到米卡,但是也就是一个念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她。尽管我知道,只要我去香榭丽舍大街上的LV的店门口,一定可以在某一个时刻,遇见她。
    我不太喜欢太过人为和刻意的东西。

    周末,我搬家。

    在我清理好所有的东西最后一次环视旅馆里的那个房间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怀念。我明白,在这个房间里,有一种东西是我带不走的,那就是米卡的气息。在墙壁上,在床榻上,在地毯上,在浴室的玻璃上······在一切米卡接触过的地方,它们浅浅地留了下来,比风还无形,但是,它们留了下来。不是为了留给我,只是留给了记忆——如果我情愿记忆下来的话。

    我的新家,简单极了,房东提供了基本的家具,所以,安置问题一下子就初步搞定。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对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挑剔的地方——总算从旅馆出来了,就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这个新家里房东提供的唯一装饰,就是墙上的一幅壁画,也不是一个多有内涵的作品,法国人固有的那一点浪漫了,无非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一对男女在携手散布于余晖之中。

    我凝视着这幅画,有一种格外的落寞慢慢衍生出来。然后,就开始想念起了一个人。

    我和她,也曾经像那幅画里画的那样。是的,我们也曾经憧憬过,我们可以这样并肩走着,走一辈子都不够。

    那时候,我们一起把所谓的爱情种在土里,后来我们又一起把长出来的果实吃进肚子里。可是,那果子一点也不像她跟我描绘的那么甜。但是,我饿,我还是需要吃。

    我不停地吃着那些果子。果子的味道越来越糟,把我的心情也弄得糟糕透顶。

    吃那些果子成了我生活中的唯一一个习惯,我曾经以为,这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让我来吃的果子。

    那棵爱情树上总有长不完的果子,它们铺天盖地的,等着我的每一个明天来摘取和摄食······

    我知道,那铺天盖地的阴影,那棵长着难吃的果子的树,就是她的爱情——

    是的,我确实逃不出单亦欣的阴影。

    就算她不给我电话、不给我email、就算她永远都不再触动到我的生活,我也逃不掉她的追逐。

    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念起一个女人,那就是她。

    有一种苦痛你不可能回避,因为那是你的历史。

    在自己的经历里,幸福的日子都是过去了的好日子,永远不能复制和再版,连回忆都是一种多余的灾难。

    你所以还活着,因为你要用痛苦来驱除你的幸福,让幸福成为越来越久远的历史。

    ——这就是生活。

    20年前,我认识单亦欣。

    10年前,我跟她说了那句三个字的、男女之间的、最没有新意的话。

    5年前,我和她一起去了美国。

    1个月前,我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是的,我曾经说过,今生都要和她不离不弃的,当时我没有骗她,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不能骗我自己啊。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把他最好的岁月都和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算不算忠诚,无论是明是暗;

    我也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把她的梦想和幸福都当成是一场赌博算不算是智慧,无论有意无意。

    我想说的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也许忠诚也许不忠诚的男人,单亦欣就是那么一个也许智慧也许不智慧的女人。

    我们历经坎坷地走到了一起,却没有走出未来。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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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有了距离就是好
有了距离就是好

    在上手术台之前,我抽空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当然知道会有谁的信躺在我的信箱里。

    单亦欣啊,一共10封啊。——她真是疯了。

    她自己不疯也是要把我逼疯。

    昨天晚上在我关了手机以后,她一定试图联系过我。

    她既然知道了我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她就一定要刨根问底地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把它搅黄了。这才是她的作风。她怎么容得下我染指别的女人啊?!

    随便找一个女人就可以把她气成这样,真是,我早干嘛去了?

    4年啊,那不是恶梦——用“恶梦”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那一段的生活,简直太忽略我的感受了。

    我记得在睡觉前,她总喜欢跟我说,要“Seeyouinmydream(和你在梦里见)”,而我总是回敬她说“Seemeinyournightmare(和你在噩梦里见)”。到底谁是谁的dream(美梦),谁是谁的nightmare(噩梦),谁知道呢?

    我直接点击了一个全部删除键,然后,按下“ok”键。

    看那10封邮件顿时遁于无形,我长呼了一口气。

    我不是想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只是想逃跑,跑得远远的,远得终于可以要回我自己。

    有了距离就是好,我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还是给在美国的陈垣发了一个短信。

    陈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中国到美国,我们有大半辈子的交情了。我来巴黎以后,除了家人,也就和陈垣联系过。我怀疑单亦欣就是找陈垣要到的我的手机号码的。

    我跟陈垣说,让他不要再告诉单亦欣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我不想还活在她的阴影里头。

    我知道,单亦欣是一个特立独行得可以的女人,除非她自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劝住她。

    ——就象她的历史,她结婚,她离婚;她忽略我,她在乎我;她放弃我,她纠缠我······

    我惹不起了,我躲了,躲在9个小时的时差之外,还不能放我一马吗?

    我就真是从街上捡了一个女人回家又怎么样呢,就是为了报复她,难道不行吗?我又不是特意要找个女人去惹单亦欣生气的,但是我想换个女人来改变我的生活,难道这有错吗?

    我对单亦欣真的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松开她的手。我不是不肯跪地来求她——如果她需要我这样做的话,如果我这样做可以换来她答应我的话。怕就怕要是我跪下来的话,她会以为是我在向她求婚,而不是求她松绑。

    我把单亦欣的邮箱列入了“拒收邮件”的清单里。

    当然,我也知道,她一定还会换一个邮箱来给我发信。世界上有的是免费的邮箱,申请一个,10秒钟而已。哪怕我能多讨来10秒钟的清闲也好啊,我想离开她,能离多远就多远······就算你象太阳那样强大和炙热,也总是会摊上个乌云或者下雨的时辰吧?!我批准——我的今天,可以是阴天,可以是雨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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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等待天堂
    在米卡从她的包里取安全套的关键时候,我赶紧把我的手机关上了。
    我们做的事情都出于“安全”的考虑。

    我害怕单亦欣再次骚扰过来。我太了解她了,她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章法,她想给你打电话,她从来都不考虑钟点。我可不想让她的电话乱了我的好事情。我最清楚了,她打来

    的电话,只会把我的心情弄得越来越糟。

    米卡看见我关手机,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当战斗结束、我身体部位的软硬程度也各自归位之后,我问米卡:“说说看,你在巴黎做什么?真的每天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找人给你买包吗?”

    “是啊。”米卡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不读书吗?看你很年轻啊。”

    “你别变着法子来套问我的年龄。反正我没有你那么老。我去泡小男生的时候,就说我是把他的年轻减去一岁;遇见老男人了呢,就说把他的年纪减个20就差不多是我的岁数了。本来呢,看你显得年轻,想给你破个例,就减个10岁好了,但是刚才你说你都40岁了,那就不行了,我可不想说自己有那么老。反正你也承认你是我大叔辈儿的,是吧?”

    “都这份儿上了,你变着招儿骂我乱伦呢?!”

    “乱伦有什么啊,我才没闲到要逮着谁乱伦的时候骂人家去呢。这世道本来就乱,谁爱乱就乱去。”

    “丫头,你别是说你爱乱伦啊。”米卡说话从来都是语出惊人的,尽管我已经有一些了解了,但还是会冷不丁被她的话弄得有点找不到北。

    米卡倒是满不在乎、水火不侵的样子,说:“怎么了?我爱和你乱伦,不行啊?”

    这种玩笑我不喜欢,所以我很正式地跟米卡说:“我看你的脑子有点问题,只要是乱伦,那就不行。”

    米卡就跟着敷衍我说:“好好好,我是好学生,我听老师的话,我不乱伦。”一派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神情,看上去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几岁?”

    “我啊?我······我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好,随你了,你可以从今天起就十八岁,不用等到明年了。”

    米卡还是嘻嘻哈哈地解释说:“女人都这么说自己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你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总是只有十八岁。”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哪个女人天天都是十八岁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女人不扛老,你就不知道去找还没有老的女人啊?你就不知道到了钟点就换人啊?你当医生的,挣那么多钱,还怕换不起啊?”

    米卡的话能够我噎一阵子的了。她问得好,我确实是那种不知道变化、不知道替换的人。我要是多一点灵活和变通,大概就不会混到今天还被单亦欣围追堵截得这样狼狈不堪了。

    话是说来说去就又碰到我的痛处了,我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我告诉米卡,我就要搬家了,今天刚找的,离香榭丽舍很近的一个地方。

    米卡问我:“房子大吗?”

    我很实在地说:“也就是一个标准的studio了,放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我就有些试探地问米卡:“不过,床上再加一个人的话,就你这种尺寸的,我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米卡问我:“真的吗?”

    我假正经、真色情地说:“是啊,我们睡上下铺,好不好?”一个男人,到了40岁的年纪,就算他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地一直做着处男,他的语言也不会一尘不染。不过,我自觉我说话还是有水平的。

米卡笑了起来。
    倒是她的笑让我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我便文过饰非地解释说:“你可以来做我的田螺姑娘,负责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帮我做做饭。不过,你不需要在我回家的时候躲起来。”

    米卡说:“哦,男耕女织啊,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啊。”

    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呀?”

    米卡说:“我可是要在你屋子里头找一找,看你从美国到法国,是不是还带着一个行军灶呢?刚才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你在美国的炊事班长啊?”

    米卡又说:“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怜,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他要天天被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问她:“你是骂别人呢,还是损自己啊。”

    我心说,这个米卡,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的味道都那么有趣。

    在我的笑容的对面,米卡很严肃地用鼻子顶着我的鼻子,说:“纪安之,你说,天亮之后,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用鼻子回应着她的鼻子,我们贴得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一边和米卡调戏着,一边半真半假地回答米卡说:“你不是还在镜子玻璃上写着说要我不要不爱你吗?”

    米卡往后退了一点,好让我看她的眼神可以正确聚焦,然后,她说:“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写字,你信不信啊。”

    我顿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你以前遇见的人都不认识中国字啊?······喂,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没有穿衣服的中国人了?······这么快,你就开始要求我爱你了?”

    米卡背过了身去,不理我了。

    我转过去扳她的肩膀,哄着她说:“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米卡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是啊,我是什么人,又算是你的什么人,你想怎么说我我还管得着啊?”

    我问米卡:“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巴黎吗?”

    米卡迟疑了一下,回答我说:“不,还有我妈妈,和······我弟弟。”

    “哦,看来你刚才说你是‘黑人’这一条就不对了,你们总不会这么一大家子的人都是黑下来的吧。”

    米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啊。

    “那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你就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大哥哥,把你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一直想有一个小妹妹,可以让我去关心她、保护她和照顾她。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我对你,有些好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米卡看着我,问:“你只是想让我做你的妹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啊。如果你觉得做我妹妹不能再碰你的话,我绝对不欺负你,”我接着说:“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年纪和你的故事,我不问了。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吧?”

    “怎么了?看我的星座啊?”

    “不是了,我哪会玩弄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有人可以送你一个路易·维登吗?我想,在你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买一款你喜欢的LV送给你。”

    “真的吗?”

    “嗯。”

    ——米卡,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你欢天喜地地接受了。看你那样由衷地开怀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你期待的爱情。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充其量也就是爱情的一个影子。

    爱谁?

    怎么爱?

    我又是谁?

    我可以爱吗?

    欧啦啦······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我的生物钟在早上6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米卡还象一只小猫一样蜷着睡着,那么酣甜,我不忍惊醒她。

    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然后,我上班。

    当我出门带上门锁的那一瞬,我就在想,我和米卡,这是开始、还是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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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一生最大的劫数

    我和米卡靠猜拳来决定由谁来先介绍一下自己。
    石头、剪子、布——我输了。

    于是,我告诉她,我叫纪安之,我有一个同胞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中国成语,“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今年都40岁了。我是武汉人,我们家住的那个地方

    叫舵落口,从前是个泊船码头,不过,很多人第一次听说的时候都觉得听起来象“堕落口”。

    米卡问我说:“你怎么全身上下都是典故啊?”

    我说:“米卡,该你说了。”

    米卡说:“我叫侯霓······”

    “啊?你叫美女?”我打断了她的话。真的,“侯霓”和“美女”的发音,听起来很像。

    “我叫吼你!!记住了吗?河东狮吼的吼,吼得你耳朵一辈子都再听不到女人的叫床的声音!”米卡娇嗔着说。

    “你那么凶啊?狐狸精开始要现原形了吧?我有点怕啊·······怕得我都不敢碰你了。”

    “你还知道怕啊?说说看,你除了知道害怕,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嗯,我还知道,现在是轮到你在做自我介绍,你应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哈哈,你脑子拧得蛮清的吧,还没被吓傻啊。我啊,我老家是温州的。我的年龄嘛,保密。住址呢,嗯,和你无关。”

    我说:“听出来了,你说话有江浙的口音······不过,这就讲完了?”

    米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嗯,完了。”

    我说:“丫头,不能这么对付吧,这样交作业,要被老师打板子退回来的。”

    米卡想了想,说:“那好,我说。我呢······我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菩萨心肠,白痴脑袋。我呢······我身藏绝技,身世坎坷;我小时候被强奸,后来偷渡来法国,现在是一个‘黑人’,除了帮忙卖点LV以外,还是温州黑帮的压寨夫人,你要是在这巴黎的温州街上报我的名字,能吓晕一堆人······这样的回答有内容了吧?老师啊,您能给我80分呢,还是95分啊?”

    我问她:“真的假的?”

    米卡说:“随你看了。”

    我问:“那你说说看,具体都怎么回事情啊?”

    米卡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没怎么回事情。”

    然后,她反问我说:“你那么好奇啊,那你先告诉我,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情。”

    我再燃了一支烟,看看米卡,说:“怎么说呢,她叫单亦欣,现在在美国。”

    “是你老婆呢,还是前妻?或者说,是你的女朋友呢,还是前女友?”

    “这个真的不好回答你。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为什么?”米卡追问说。

    说到单亦欣这个话题,我确实很头疼。

    我只能这么告诉米卡:“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劫数。不说也罢······你看,我刚到巴黎,她就能找到我的手机号码。”

    “号码不是你给她的吗?”

    “我说我到巴黎来就是为了躲她,你相信吗?”

    “哦,提了裤子就想翻脸不认人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和一个小丫头谈这么有历史渊源的话题,我害怕我会遇见思想和语言的双重痛苦。谁没事情拿着自己的伤疤来老玩啊?
    索性和她开了个玩笑,我说:“你不知道啊,男人下边软的时候心肠硬,下边硬的时候才会心肠软。”

    米卡狂笑。

    然后,一边痞痞地说我说得有道理,一边把我的身体当键盘、演绎着让我心肠变软的前奏······

    后来有一段时间,中国的满大街都是一个五音有点错位的男人在那儿歇斯底里地唱着“心太软啊,心太软”,我一听这歌就想到我跟米卡说的这话、这场景,还有我和米卡的故事。

    心太软?总是心太软?

    怕总是在发情罢了·····

    常常听见或者看见有人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简单化成性交这一种体能运动。包括性交易在内,也许有些交往和交往的惯性真是为了让性冲动有个排泄的出口;而有些女人,就象厕所马桶或者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去和下来。其实,那样真的很简单很轻松,就是排泄,泄了,很好啊,很爽啊。但是,女人哪那么简单啊,上厕所也好,上汽车也好,这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机、随用的,女人呢?那些所谓有爱情的女人,你在她那里排泄了一次以后,她就会要求你永远你在她那里排泄。就连排泄的时候的呻吟声音,都是要环绕着爱情的立体声。

    有的人,可以被这样要求,也可以忍受一辈子。

    原先我以为我也可以。

    但是当我面对着那样多的附加条件的时候,当我被所谓的爱分解得几乎成为一个透明人的时候,我——只能逃跑。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尽管我可能曾经做过一些真勇敢的男人也不曾做过的事情。我在乎我的血汗和血泪。

    我想要一个不血腥的未来,就是简单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未来。

    所以我逃跑。

    到了法国。

    也许,以后还要去其他的地方。

    我不知道未来。我也没有能力预测未来,就慢慢地象逃跑一样地潜伏到未来里去好了。

    这些话,我想我是没有必要说给米卡听的。想必她也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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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名字

    我把手机扔到了床上。然后,点了根烟。
    米卡问我说:“刚才那是你女朋友吗?”

    我斜睨了米卡一眼,说:“你们女人都怎么了?换汤不换药地开口闭口都问这一个问题。词汇量都贫瘠到这个份上了啊?”

    米卡说:“好,我不说话了,听你说。”

    我问她:“还说什么呀,一团糟的。算了,我去医院了,刚刚医院来的那个电话说来了个急诊病人,我去看看。”

    米卡问:“你是医生?”米卡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做起了按摩来,那柔柔软软的拿捏,真是让人觉得舒服和放松。

    我说是。感觉上,我以为她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我的职业特征和我的性别特征一样显而易见。

    米卡马上戏谑道:“大叔,原来你还真是一个大款啊。我今天算是交好运了,谢天谢地谢菩萨谢上帝谢祖宗们,哈哈,我和医生先生你在一起,一定可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

    我抬眼看了看还裹着浴巾的米卡,意味深长地说:“丫头,我看你啊,全面发展是没戏了,咱们也就谋求纵深发展吧。”

    米卡妩媚地迎合着我的话笑了起来,她的手依然还在我身上匍匐前进着,那份柔软和柔嫩,于我而言,就象是寻找引线来伺机燃烧的火种。

    我点了点她那高挺的小鼻头,又说:“我看啊,你谋求德智体美劳的时辰已经过了,估计要指着你儿子将来继承你的遗志了。”

    米卡随即说:“我就希望我儿子长大了以后能做上医生就好了。”

    我反问说:“医生有什么好?”

    米卡说:“高尚职业啊,又体面,又挣钱多啊。”

    我看了看米卡漂亮的小脸蛋,回应她说:“这年头,长得好就够了。要是长得好看,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做花瓶也能挣不少钱啊。”

    米卡摇摇头,没有接我的话。大约我说“花瓶”这个比方有点触着她身上的什么故事了。一般是美女的人,大概都不喜欢听人评价“花瓶”一类的话题吧。那种敏感,就好像我的话是在指桑骂槐一样。

    我想转个话头,就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都有儿子了?”

    我就没指着米卡给我一个什么回答。也不知道米卡都说了什么,反正我灭了烟,起了身,开始收拾衣装,准备出门。

    米卡比我先走到门口,她站在门锁边,看我伸手拧锁。

    锁开了,门敞了一条缝,但是米卡没有顺势拉开走出去。她靠在门板上,用身体把门重新顶回着关了上去。

    她抬起了下巴,让目光和声音都并列在一个水平线上,问我说:“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说。

    米卡把下巴尖顶着我的胸口,说:“我想有一个新的名字,你给我吗?”

    我停了一下,不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

    米卡说:“以后,你可以不可以给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叫macopine?”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脱口而出一句最通常的法语:“欧啦啦——”

    欧啦啦的使用区间完全类同于英语里的mygod。一个女人在我还不知道她名姓的时候,她就要我说她叫“macopine(我女友)”,我除了“欧啦啦”,还能说什么?

    米卡笑了起来。她踮起了脚,迎着头,吻上了我还带着“欧啦啦”的尾音的嘴唇。

    然后,她环抱起我的腰肢。

    我从门边侧墙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突然就想到了很早以前看的一个苏联电影,那时候的电影还比较含蓄,在演到男女间相互示爱的状态时,镜头就摇呀摇地摇到了脚下,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女孩子穿着皮靴的双脚一点点地贴近男人的双腿,然后,再慢慢地踮了起来······它定格了我的一个关于女人和情爱的梦想。年少的时候,我很憧憬自己在成年之后能这样被一个踮起脚跟的女人来贴紧和拥抱——这应该是我最初的爱情理想和性幻想了吧?但是,经年累月地成长和历练,时间早就尘封了这样单纯的梦想。奇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唤醒呢?

    我无法拒绝这种有如一缕春风般地贴近,我象一个情场老手,以几乎察觉不出的速度,手指一公厘一公厘地从裙裾下移去。

    我再次被她身上掀起的如狂风和旋风一样的“春风”纠缠了起来。

    ······

    当我重新和米卡半倚着靠在床背上的时候,我轻轻地抚摸着米卡光润的皮肤,对她说:“我叫你米卡吧。米卡,在我们武汉话里面,就是很小很小的意思,小得很可爱啊。”

    米卡说:“好啊,你给我的东西,我照单全收。”

    我问米卡:“那,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走?”

    米卡问我:“你不去医院了?”

    我说:“本来就是周末,不去也行。反正也没有紧急的手术。”

    一般来说,对于心脏病的急诊病人,也是先由心内科处理,直到他们无法收拾的时候,才会移交给我们外科医生。

    米卡跟着问:“你就那么舍不得我啊?”

    我说:“是啊,都想讨你做老婆了。肯不肯啊?”

    米卡说:“那,是做你的第几房姨太太啊?”

    我说:“正宫娘娘,行不行?”

    米卡说:“我不相信你没有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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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之外的电话

    洗澡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我赶紧湿着身子冲出盥洗室,跑到房里去接电话。

    我这人总是这样的,但凡在我什么出恭啊、洗浴啊,在这些很尴尬的情形下,准会有电话来找我的麻烦,弄得我总是很狼狈的样子。那些给我打电话的人,也总是可以算计得那么

    准,好像就打算让我兀自地悲壮着于羞于见人的处境下和他们对话,而他们甚至比我自己还知道我的生活规律。

    不光是这个原因,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我怀疑我持久无法治愈的神经衰弱的根源就是这种没有准头的电话铃声——我在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尴尬还是小事,更多的是紧张——我总是担心是不是医院来的电话。没有办法,这个星期我该我值班,值班在英语里就叫“Oncall”啊,那过的就是些在电话线上的日子——所以,有任何急诊情况,我都要随时待命去上手术台。

    我的生活就像一台木偶剧。我是一个被电话线牵扯着的木偶。

    果然是医院的电话。

    我们的护士长皮埃尔来电话问我,来了一个急诊病人,80岁了,有蜂窝组织炎,可不可以给他安装心脏起搏器?

    我告诉他当然不行。

    我让他用保守疗法用药,先控制病情为好。

    挂上电话的时候我很无奈。其实,象皮埃尔这样的老资格的护士长,怎么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症呢?但是他必须要电话请示我,一则是尊重,二则是交代责任。医生和护士的责权的泾渭分明是大家通晓的职业素质,而我,就因为这个以职业素质为核心的铃声的呼唤而必须这么湿淋淋地一丝不挂地站着。

    当我重新回到盥洗室的时候,米卡好像已经洗完了,她已经关掉了水龙头。不过,她仍旧站在淋浴的花洒下等着我,问我:“还要我陪着你吗?”

    我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说,你先出去吧。

    我又说,要是有电话过来,请你帮我接一下,问是谁,是不是很紧急,你告诉他说我马上会回复过去的。你对付点这样的对话没有问题吧?

    米卡笑着说:“好啊,只要不是你的女朋友的电话就好了。”

    有个临时的电话接线员,我洗澡的时候也就放松了一些。

    有点遗憾刚才和米卡一起站在花洒底下的时候没有好好观摩一下她的身体。

    那,米卡有没有留意我呢?

    我把目光转向了镜子,想看看裸体的自己。我看到,被水蒸气笼罩的镜面上,有手写的5个中国字。蒙胧的我的影像被这五个字分割得若隐若现的。

    那五个字是——“不要不爱我”。

    我转身看了看门口。

    这扇门外,就是那个写字的女人。

    她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写了这5个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玩浪漫、还是有毛病啊?

    她刚才说的,这个世界上,谁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

    病得像米卡这样,我这医生愿意去治。

    是啊,没有女人和我玩过这些游戏,第一次面对,有点好奇,也有点惊喜。被人要求着来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如果对方也不让我觉得讨厌的话。这也类似被追求的状态吧?

这么想着,我又听到了电话铃声。我预先设定的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那么昂扬地欢唱着,盖过了我这边捣腾的水声。
    我赶紧用浴巾擦着身子,跟米卡说:“你帮我接了,赶紧!不要挂,我这就来。”

    我听见米卡用法语说着:“Allo?”

    还没有等到米卡说更多,我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那边沉默着。

    我重新说,hello。

    那边说:“是你啊。”

    我一愣——电话那边竟是单亦欣。

    真是意外啊,怎么会这个时候接到她的电话?

    “刚才谁接你的电话啊?我还以为我打错了呢。”单亦欣问。

    我告诉她,“一个朋友。”

    单亦欣马上追问着说:“女朋友?”

    “什么啊,你不要乱猜。”

    “是不是她抢着一定要接你的电话?”

    “你都在说什么啊?”

    “你找了一个法国女人吗?这么快啊······你不会耐不住了去嫖了吧?”

    “你隔着9个小时的时差和我打国际长途,就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

    “我不可以和你说这些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那你要我说什么?说我正为你守身如玉,说我爱你爱到骨髓?”

    “你要想说什么你就尽管说吧,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啊,知道泡妞去找鬼了。看来,巴黎就是不一样啊。反正你旁边的是个洋妞,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还可以搂着她和我谈情说爱是不是,多有趣啊是不是?”单亦欣在电话那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是吗?”我反问说。

    本来,我为了接单亦欣的电话,本能地在这个小房间里和米卡拉开了最大的距离,我不想让米卡听到我们的对话细节。但是,听到单亦欣这么说话,我走到了米卡身边,把电话递给她,我跟米卡说:“请你告诉她你听不听得懂中文。”

    米卡愣了愣,看着我,没有接过电话,她说:“这样不好吧?”

    我收回了电话,重新对着话筒说道:“你听见了吗?”

    单亦欣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至少还是一个知趣的人。纪安之,你记着!”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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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害怕了

    到了我家。
    这个家很尴尬,一个临时过渡着住的旅馆嘛,全部的核心就是屋里的一张大床。我和米卡就只能坐在床沿上说话。

    米卡先坐了下来,我说我要先洗个澡了。

    米卡问我说:“怎么没有女士先请的礼貌啊?”

    我看了看她,说:“没问题啊,随便。那你先了。”

    米卡又说:“一起坐坐,有必要都先去洗个澡吗?也没听说是说句话之前就要先刷牙的啊?”

    我说:“那你的意思呢,到底是洗呢、还是不洗啊?”

    米卡说:“我不想一开始就弄得那么暧昧,行不行?”

    我无奈地说:“好好好,我的小姐,我本来就没打算有什么暧昧。今天跟你转了那么多的路易·维登的店,我累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臭哄哄的,想洗个澡也不行吗?”

    米卡嗔笑着说:“这是你家啊,我不让你洗澡了吗?我有这个权利吗?”

    在进卫生间前,我又回头看了看米卡,她笑得那样天真,真象个孩子啊。

    我想,我要是象我的同学们那样早婚的话,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接近米卡这么大了?这个喊我是“大叔”的米卡到底有多大?米卡的父母是做什么的?我真的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还不如永远不要知道。

    洗完淋浴出来,我依旧穿得整整齐齐的,米卡看着我,笑了,说:“你在家洗完澡了就这么穿衣服的啊?”

    我问米卡:“你装傻啊,还是在逗我呢?”

    米卡不说话了。

    米卡开始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用眼睛来说话了。

    我绕开了她的目光,转身用热水壶烧水。同时,我问她想喝点什么,是咖啡还是绿茶?

    米卡在我背后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我转过头来,反问说:“我有什么不敢啊?”

    米卡说:“那好,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象个木偶一样听从了米卡的安排,看着她,她的大眼睛,她的脖子,还有那起起伏伏的胸脯。

    米卡问:“说啊,你看到了什么?”

    我问米卡:“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好笑啊?你小丫头,别逗我玩啊。”

    米卡说:“我来说吧,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你自己的心事。你看到了你喜欢上我了。”

    我一点也不否认,说:“是喜欢啊,我觉得你象我的一个孩子。”

    “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

    “有又怎么样呢?”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抱抱我吧。”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问她:“那要是没有呢?”

    “那就告诉我,你喜欢我,然后,抱抱我。”

    “这样不好吧?”

    “你害怕什么?”

    “怕犯错误啊。”

    “不过就是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走到床边,米卡站了起来,迎着我。

    我很生涩地用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她抱住了我的腰。

    米卡问我:“不想亲亲我吗?”

我摇头说:“不好吧。”
    于是,米卡主动来亲我,唇,舌,伸吐,缠绕——我睁着眼睛,一点点的,看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开始是用语言,用眼神,说话;而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用唇舌,用皮肤来跟我交流。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手,已经开始引导我走上一条疯狂的路了。

    那天,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那我就不管了——”象是表白,更象是宣誓,很无奈、也很傲慢的誓词。

    不过,米卡比我还要多清醒那么一点,至少她记得在最后的关头给我带上安全套。

    当我们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躺下来时,我问米卡:“你怎么会随身准备着安全套呢?好像随时你都会和人上床似的。”

    米卡低眉顺眼地说:“有准备总比没有好吧。”

    我调笑说:“怎么啊,你怕我有病?”

    “这个世界,谁敢说他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米卡很玩世不恭地回答我。

    我说:“你别吓着我啊。你听这么说话,我有点害怕了啊,丫头。”

    “哦,我要是真带着十个八个病毒想害你,我犯得着刚才给你带套吗?”摸了摸我的脸,她接着说:“嗯?——去洗澡吧?”

    我笑了,哈,又是洗澡的话题。

    我问她:“你先,还是我先?”

    米卡说:“一起去吧,我给你搓背。”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米卡回答我说的话,正是我曾经的回答:“没有觉得啊。”

    然后,米卡问我:“你说,你爱我吗?”

    我坐起来,喝了口水,很认真地说:“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

    米卡说:“那你就负责任地回答我啊。”

    我说:“我还不了解你啊。”

    米卡停了停,点了一支烟,她的这个作派和她之前留给我的笑容相去甚远,风尘,俗世,苍凉。长长的睫毛遮盖着她的眼眸,我听见眼眸之下,有个没有任何色彩的声音在说:“那你是想了解我呢,还是想在我的钱包里放点钱然后让我走?”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实话,我的阅历也确实有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她之所为,该算是开放呢,还是放肆?是豁达呢,还是堕落?

    我问她:“你想我怎么做?”

    她说:“不知道。我怎么能要求你呢?”

    她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飘了一程,断开了,从“O”变成了“U”,好像是在用一个“U”来指代着you,锋头直指着我。

    我把头从烟雾中转移出来,对米卡说:“那我们一起先去洗澡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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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有些怀疑

    买完这些东西以后我已经很累了,但我可以想见,米卡一定更累——她的双腿跑的路程至少是我的双倍。
    那个收购和囤积这些LV(路易·维登)皮包的地方在哪里呢?一定就在LV商店的不远处吧。它隐晦地和气派的LV专卖店明暗对峙着,各做各的繁忙。米卡们每天就在他们之间的连线上象蚂蚁一样地出货,搬家,千篇一律,一趟一趟。

    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米卡最后出货地点是在哪里。好像米卡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到后来我们很熟了,熟到米卡都可以告诉我这样买卖LV的过程的终端其实是集团走私和帮人洗黑钱,但她就是不让我知道她每天这么折腾的终点站在哪里,仿佛把我当成是一个打击走私的秘密警察一样来防备。也许是行规?——我不知道。

    好在我的好奇心实在犯不着搁在这样的问题上来占地方。

    最后去的那一家路易·维登的店的对面有一个叫DeaxMagots(两个小丑)的咖啡馆。生意很好,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

    米卡跟我说,她要赶着去把最后买的包出手,她让我在这个咖啡馆里等她。

    米卡说:“我怎么也要谢谢你啊,等一下一起吃晚饭吧。你今天晚上没事吧?”

    米卡撂下话就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了,剩得我一个人在DeaxMagots门口排队。

    天已经黑了,我独自排着队晒着月光,闻着别人杯子里飘出的咖啡的香味。

    天底下就有我这么傻的人,隔壁也是一个咖啡馆,明显的还有余地。可我就是在这里排着队傻等。

    我知道我不是在等咖啡,我在等的是米卡。反正同时犯傻的也不止我一个。

    我想,那些在这里排队的其他人肯定有他们必须在这里排队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安排在我身上也未必不合适啊。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咖啡馆号称是哲学家的聚集地,当年,萨特就是在这间咖啡馆里品着咖啡揣摩出他的的“存在主义”理论的,还有,他和西蒙·波伏娃那纠缠不清的爱情盛事也总在这个咖啡馆里头现世。

    后来我知道了,米卡也是愿意附庸风雅的,如果她知道那属于“风雅”的话——因为她没有读多少书。人都喜欢把自己扮演成自己无法成就的那一种角色,就像米卡后来跟我说的“贫学富、富学娼”一类,这未尝不是生活的哲理。也许没怎么读书的人就都显得特别地崇拜文化,以为文化可以附着在那些被定义为文化集散地的一切地盘,包括那个地方里的灰尘,都一定被填满了文化的分子和原子。文化变成了一种物理状态。然后推理下去呢,如果你喝了萨特喜欢去的这间咖啡馆里的咖啡,就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哲学奖的提名。多么无知的诱惑知道了多么执着的幼稚啊。结果是,好——弄得真的文化人不得不像我这样,在这个所谓的充满文化的咖啡馆外头排着队来等座位。

    米卡很快就回来了。

    可我排的队还没有轮到让我进去就座。

    米卡问:“是现在去吃饭呢,还是喝了咖啡再去?”

    到后来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她的提问总是已经占据了一个大前提和大方向,剩下来我可以选择的,不过只是细节问题。就好像她已经确认我必须选择A了,然后她问我,你说,是大写的A好呢,还是小写的a好呢?

    我能说什么?

    于是,我们直接去十三区的“大家乐”餐厅吃海鲜了。

    米卡介绍说这一家的味道在ChinaTown的馆子里是最好的。米卡喜欢“最好”的去处。接着她就告诉我,那个让我等她的DeaxMagots的咖啡馆也是全巴黎最好的咖啡馆,因为它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个有故事的咖啡馆门口等着看我自己的故事慢慢上演。脑子闲着的时候我就计算着,要进入这个故事的主题,要花掉做几台心脏搭桥手术的时间。

    当然,要在味道最好的餐厅里吃饭当然是要排队的了。我和米卡在“大家乐”的门口等着。

    这次排队,还好,有伴儿了。

    一起等位的时候,我觉得我和米卡之间应该有个自我介绍了。

不过,一直到我们满嘴流油地吃完,从餐厅里走出来,我们还是没有交流姓名啊、年纪啊,这些简单的个人信息。反正人要是无意讲给你听的话,编个假的糊弄你也一样。
    我坚持没有让米卡来为这顿饭结账。有美女陪着用膳焉有让美女掏钱的道理?秀色本来是可餐的,就象一盘菜。总不能让菜来给其他的菜买单吧?

    我听见这盘菜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耸了耸肩,说,“没有觉得啊。”

    站在“大家乐”的门口,这盘菜又说话了,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我看,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

    我一愣。

    看着我的表情,米卡笑了,说:“你不喜欢我吗?”

    米卡又说:“这么好的夜晚,你不觉得吗?”

    我问:“觉得什么?”

    米卡想了想,歪着头说:“觉得我和这个夜晚一样好吗?”

    我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我在掂量着米卡话里的潜台词。如果我没有会错意思的话,这应该是一个诱惑了。但这个诱惑就这样轻易地粉墨登场,而且太过浓墨重彩,让我有些不明晰它的实际内涵和具体分量。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怀疑的。

    尽管我们也爱吃快餐,不想太折腾,怕累着自己。

    米卡接着说:“我觉得你可能会成为我的朋友,所以呢,你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呢,慢慢来了解我——我知道,你想了解我。你看,去你那里方便吗?”

    我看了看米卡的脸,又顺便把目光下滑,看了看她那突兀高耸着的、和她的笑容不太相称的胸部。只是一瞬,就已足够让我动念去把目光以外更多的东西置放在那个地方了。

    我敷衍着自己的欲望,以柳下惠的姿态提议说:“要不,我们去塞纳河边吧?”

    米卡说:“大叔啊,你看上去年岁不小了啊,还要这么绕弯子来玩浪漫啊?夜晚的塞纳河又冷又危险,只有流浪汉才跑那里喝西北风去。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今晚要露宿街头吧?”

    我注意到,米卡说话的时候,胸部象微波一样地有些起伏,那种律动,对我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召唤。我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米卡靠近我,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勾引的胳膊,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时候,我问她:“丫头,你为什么敢这么放心地跟我走?”

    米卡回答我:“你说,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把我论斤来卖,又能卖出几个钱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揪了揪她的鼻头,说:“是啊,你都喊我大叔了,我就要拿出一个当叔叔辈儿的样子来呀。”

    “是吗?”她边说话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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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肚子里的蛔虫

    从说出“巴黎是一个盛宴”的海明威,到忧伤地唱出“这已是最后一场戏,而幕布即将落下”的法国歌星艾蒂·米切尔,再到虽咏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却依然顶着银发满头、健硕地出没于蒙帕纳斯的米兰·昆德拉,巴黎啊,幽灵与真人在这个城市里相伴着共同的成长;而这一年年里,我与巴黎,亲近了,又远离了。
    巴黎,无疑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城市之一,却又是不需要太多的钱就可以得到享受的地
后来米卡说,我和她之间,至少有一种默契,叫做狼狈为奸。狼是有良心的,狈是要钱的,所以,我们互补。
    米卡说:“你是那个狼,我是那个狈。”

    我说,我也做狈吧。

    她说,那就叫你贝贝了。狼狈的狈,宝贝的贝——都是你。

    当我再次从路易·维登的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在街边拐角等着我的米卡手里已经没有刚才我帮她买的大包小包了。

    米卡很高兴地告诉我,那些货都已经脱手折现了。

    就这样,我去路易·维登的店里帮米卡买东西,米卡就提着我先买的那些东西去变现,米卡很放心我,我在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她也不在某一个角落里监督我。因为路易·维登固有的繁复的购物程序,我们两个人不同工作着的那个时间差正好相当。

    等我去第三家路易·维登店的时候,我也有经验了,我干脆就用我的信用卡付帐,这样就更逼真了。

    米卡知道我刷卡以后,赶忙问我:“你的信用卡是法郎的吗?”

    我摇头,告诉她,我那卡里面装的是美元。

    米卡亦庄亦谐地说:“看你长得就象专门吃美元的样子·····真不好意思了,你帮我做事情,还要贴一些汇率上的损失。”

    我笑着说她:“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算计、这么仔细呢,这点买进卖出的汇差能算什么啊?”

    米卡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说:“你说话的口气很大啊——你不会是个什么大款吧?”

    我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米卡想了想说:“没想好,不知道会怎么样······喂,你说,我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让一个大款被我牵着鼻子走来走去、跟头驴子似的这么累哈哈地走四条街?我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吗,有资格去掏钱在麦当劳里请一个大款喝咖啡?哈哈······喂,大叔啊,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像是大款了,瞧瞧你,今天一下午,你买得起那么多的LV啊,你不是大款谁是啊?哈哈······看来我真的运气不错啊,你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昨天买的Lotto就是明天要开的那个三千万的头彩啊······”

    听到米卡这样说话,我没有办法不笑。这么浅薄而又无忌的自嘲,这么坦然而又放肆的调侃,我真是从来没有领教过。

    我顺着她的玩笑开下去,说:“你都这么有洞察力了,我再否认这些事实也说不过去啊。就依了你了,我今天是要做定这个‘大款’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这‘大款’,多少钱可以买一斤啊?”

    “大叔啊,现在都是说公斤、说千克的啊,都什么时代了啊,你还论斤论两啊,土不土啊?”

    “麻烦你先弄清楚称谓,我到底是大叔、还是大款?”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哪里知道啊?你够不够大款的份,只有你自己清楚噢。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大款,这大叔是铁定了的。”米卡翘起她的长睫毛,再次斜睨着我,她凝固了她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说实话,我很希望你是一个大款啊。”

    “为什么?”

    “这还用问啊,你用脚丫子都能想得明白的啊。你要是大款的话,而且是那种不小器、不扣门的大款,那——我就有了一个朋友可以为我买一款适合我的LV的包来送给我了······我天天经手着这些走私的LV,却没有一个可以给自己留下来。”

    米卡的愿望真的是很卑微啊,卑微得只有物质而不象一个愿望。

    ——我喜欢她这种卑微和直接。可以物化的事情都比较好办。上手和脱手都应该好对付。

    我一直坚信,不花钱的才是最贵的。

    那天,我真的陪米卡逐个地跑完了巴黎的这四个LV的店。看得出来,米卡由衷地高兴。我也高兴啊,因为我顺便在她的带领下,可以以“地老鼠”的状态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巴黎的几个闹市区。

    米卡在地铁和街道上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像条鱼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纤瘦的、奔跑着的女孩子的脑子里,除了路易·维登,还装了些什么?

    记得米卡曾经告诉我说她是巴黎这个城市肚子里的蛔虫。

    而我,愿意说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然,这是后话了。



    方。

    米卡教会了我很多享受生活和被生活享受的方式。

    常常记起她在某一个星期天的午睡以后起床时的调皮样子。她裸着身子、扯一角的窗帘把自己半包围起来,然后,站在窗框边,偷看着窗外。看了一阵子,她就摆脱掉窗帘,回到床上,跟我说:“好了,贝贝,起来了——我知道我一会儿出门该穿什么衣服了。”我问她,你又看到什么了?她说:“刚才我是在看底下的那些小‘鸡’们都穿什么来着,别和她们穿重样了。你没看这年头巴黎女人的打扮啊,贫学富、富学娼,搞得我每天穿衣服的时候都很困难。”我说:“哪里会呢,我看楼下的,都是些鸡妈妈、鸡婆婆了,哪里还有小鸡娃啊?”米卡就说:“那是,因为小的被你给收了啊。”

    ······

    巴黎不是我呆得最久的一个异乡,但是因为有了米卡,我这几年的生活生生地就总被这个城市给牵扯着。

    当窗外阴雨绵绵的时候,我就恍然觉得自己又置身于巴黎。

    当我累极了之后大觉醒来的时候,睁眼时总要定个神,确定着:梦里梦外,我到底有没有待在巴黎。

    这些年来,巴黎让我迷路了。

    在巴黎的影子里,我总是找不到自己。

    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蒙马特高地下的非洲布匹市场,五区的阿拉伯清真寺,以及乱哄哄的十三区的唐人街,甚至舌尖很快地就泛起了在拥挤的小店里吃越南“佛(Pho)”粉的那种薄荷叶子的幽香······刹那间,心头的无数感念就像越南米粉里的牛肉丸子一样在滚烫的汤水里带着实秤的斤两地浮出水面——记得那时点着吃“佛”的时候,我总是要再生嚼两口红透了心的小尖椒,在巴黎的潮湿中,在小馆子的嘈杂中,我的体热忽地一下就被热腾腾的大碗粉给调动了起来,但是,几乎是同时,体热也忽地一下就从脑门子、从鼻孔里、从皮肤间窜了出去——它是属于巴黎的,它和我的记忆一起,融在了巴黎的那些有限和无限的时空里。

    巴黎。

    巴黎当之无愧被看做是世界的缩影,过去,象蚂蚁一样的米卡带着我在缩影里熟捻地穿行;而我,竟也认定了倘若没有米卡我就会在这缩影里迷路。

    缩影的核心当然是香榭丽舍。

    香榭丽舍大街位于巴黎的中轴线上,它东西贯通市中心。

    ——那种贯穿,就象米卡的出现,贯穿了我已经缓慢驶进中年的生命。

    香榭丽舍大街建于1670年,历史上,它曾经是块低洼潮湿的空地。

    路易十四国王在位的时候,开始给这里清除积水,种植树林。

    到了路易十五当朝的时候,这条大街被进一步扩展。

    到了1899年,香榭丽舍大街已经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了。

    100年后,这条大街已变成了宽阔的足有1880米长的步行街,宽能并行10辆汽车。

    100年后,我在这么宽的大街上,重新展开了我窄小的感情生活。

    在这条街上,米卡背着她的书包,带着我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走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

    我揣着她给我的巨额现金,跟着她瘦小的背影,看她有时候对我回眸一笑。

    我们象是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要一起去赴一个没有结果的约会。

    我们若即若离地前后走着,有很多的默契,在相互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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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着米卡的暗示

    那天,我就在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的路上爱上了米卡。
    也许那不是爱,只是喜欢。或者说,是对她有兴趣,愿意和她在一起。

    一个男人,活到40岁的年岁上,已经不在乎一个种子是不是叫“爱”这个牌子,也不关

    心种下去会开出什么花来。“爱”是什么?说白了,爱就是属于年轻人的一种折腾。

    一切都是命定的,我又不年轻了,何苦还去费神费力地折腾呢?又不是没被折腾过。

    我知道自己有些什么需要,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让别人来衡量和计算我的价值好了,然后我再看看她们的报价是不是合乎我的需要。我不苛求,也可以等待和坚忍。

    因为单身,我有资格信奉“随遇而安”和“即时行乐”。但我也足够自律,因为我爱惜生命。很多男人把他们挣来的钱从上化成烟、从下化成水,我不愿意那样。那种生活,浪费的岂止是金钱,那是在消磨生命啊。

    当医生的人,最知道生命有多么的脆弱和无辜。我到40岁都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我不想轻易地把自己辛辛苦苦保管着的这条命交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上,你说我能不爱惜自己吗?

    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我从来是把主动权交给女人的。

    我很清楚,我可以接受的女人是一类、是一群,不是一个、不是唯一。所以,在我可以接受的女人中间,谁对我主动,我就迎合。

    天下的事情,也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算是其中那个比较配合的巴掌。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免得一厢情愿地难受;

    第二,免得太主动了以后不好撤退。

    这些都是有教训的。

    每个男人都是在不听过来人的忠告后在自己的血泪教训中慢慢成长起来,我也没什么特殊。所以啊——

    碰壁的时候,流血是光荣的。

    心痛的时候,不用“创口贴”是神圣的。

    回瞻的时候,还记得伤疤的来历是明智的。

    ——对于伤疤,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不一定有警世的作用,但至少可以避免自己永远不会犯重复的错误。

    米卡的娇小和娇媚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有那种有点鬼机灵的俏皮,我也喜欢。她的胸部和她的娇小不成比例地突兀着,这也很讨我的喜欢。站在我这个年岁上,有时候真是分不清楚哪种是属于性爱的喜欢,哪种属于怜爱的喜欢。在米卡身上,我愿意混淆这两种喜欢。

    我就等待着米卡对我的暗示。

    只要她有所表现,我就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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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很有些夸张地、摇头晃脑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没接我的话茬。
    我抿了一口咖啡,换了了一个话题问她:“你找的那些帮你买路易·维登包的人,个个都象我这么配合吗?”

    “当然不是了。那些中国大陆来的人最烦了,疑心重得不得了,不就是帮忙买个LV吗,又不要他们贴钱,给钱让他们去买,他们也警惕得不得了,怀疑我是有什么陷阱要害他们,怀疑我给他们的钱是伪钞······就这么买个LV的皮包,也能让他们联想到什么间谍犯罪一类的事情。有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撒腿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那一种,好像我不是在给钱他们,是在抢劫他们一样。想当个二道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一样挣的是血汗钱。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啊。有时候等一天,一个下家都找不到啊。又冷又饿又渴的······”

    听到米卡这么说,我才注意到,我的面前有咖啡,她跟前什么也没有。

    我责怪自己的粗心了,赶紧问她:“你喝点什么啊,我给你买去?”

    米卡回答我说:“我不渴。”

    米卡十指环扣平撑在胸前,然后把她尖尖的小下巴搁了上去,做出一副说不出来有多可人的样子,斜挑着眼睛,看我说:“怎么了?开始关心我了啊?你要真是怜香惜玉的话,就再给我帮个忙吧,好不好?”

    我问她:“不会还要我再帮你买LV吧?”

    米卡反问我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啊?”

    我真没想到米卡还会要我再帮忙买LV去。我有些犯难了,说:“估计有问题啊,刚才他们把我的资料都输到电脑里了。”

    米卡说:“说你聪明吧,只说对了一半。谁说还让你去那家了?巴黎市区有四个路易·维登的店,光香榭丽舍大街,就有两个。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啊,朋友。你不知道这些没关系,谁让你是从美国来的呢?没关系,我是这里的土著地头蛇啊,我知道就好了。”

    我笑言:“你不会让我把这四家都跑一遍吧?”

    米卡一点也不推辞地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了。”

    我半真半假地说她:“丫头,你有点贪啊。”

    米卡立刻回答我说:“那不就是因为你不贪吗?要是两个人都贪的话,那就没人能占到便宜了啊,是不是?”

    我没话说了。能把贪婪都表达得这么纯粹和周详,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呢?再说了,我天生就不会当面去拒绝别人、尤其是女人,所以,话都说到这份上的时候,我也只能听人摆布了啊。何况面前的这小姑娘看上去也着实很可爱,有机会多跟她呆一会儿,也还是挺爽心悦目的。有些男人遇见了那些让他们动了心思的女人,都还要找机会贴上去套瓷呢。平心而论,论五官和外形,米卡有一种天然的美丽,她是那种绝大多数男人见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女人。我有这机会和美女一起再耗上个把小时,没什么不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但是,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问米卡:“你不会在身上还揣着9000法郎的现金吧?”

    米卡笑了,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一边数钱一边说:“看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瞧,让你开眼了吧?”

    抬眼看了我一下惊讶的表情,她接着说:“我从来都是有备而来。你看,今天我运气好,遇见你了,这生意就很好啊。这钱就没有空带一场啊。”

    我说:“你胆子真大,一个小女孩子家,成天带这么多现金满街跑,也不怕人家谋财害命啊。”

    米卡笑了,说:“你这人,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你怎么只注意我的钱包啊,你没有注意到我是一个美女啊。我怎么看也不象是一个有钱人啊。人家要劫我,肯定也是先劫色的啊。你也是个男人,你就没这么想吗?”

    米卡说得我有些难为情了。

    在和女人打交道这方面,虽然有时候我是有点嘴贫,其实也就那点嘴上功夫了,实质问题上,我没有任何经验。突然遇到像米卡这样无遮无拦又边说边笑的年轻女孩子,我还真是分不清楚正常玩笑和打情骂俏之间的区别。也懒得去辨认了,我喜欢把这样的对话进行下来。因为,我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并且愿意让她用这种笑容来掩饰我的一些无措。

    后来,每当闭上眼睛,我就能在拉下来的眼睛的幕布后复制出米卡当时的那种笑,是啊,她笑得很灿烂、很轻松、很单纯、很自信。——那是可以淹没掉我的一种笑啊。

    她的这种笑容让我在后来要用很多时间去说服自己相信她的阅历和她的坎坷。

    她把她的笑容也遗传给了她的儿子。一个翻版的米卡,漂亮,单纯。他们母子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说到单纯,她的儿子有着由衷的纯,因为他还太小;而米卡呢,她是纯在面上,烂在心里。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纠缠于她的笑容呢?

    ——除了我,除了于勒,除了我们这两个是真的愿意拿自己的身家和未来去收购她那亦真亦假的笑容,其他的那些围绕着她去纵情过的声色走徒,还都有谁会把自己和她牵连在一起?!

    说实话,起先,我是迷醉于她这样的笑容的;后来,我以这样的笑容为迷,想解开。

    再后来,我发现,她连笑的时候,也没有真心快乐过。

    ——她是我的迷。

    有些迷,生来就是解不开的,就象有些毒,从来就是解不掉和戒不掉的。

    因为化解的方式永远比诞生的过程要来得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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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的工作

    那天,我帮她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路易·维登店里买了3个包,不同种类的,一个行李包,一个书包,一个钱包——我挑的都是同类里面最贵的货品,我尽力了。
    米卡给我的那9000法郎的现金差不多都给她花完了。

    在路易·维登店里买东西,确实有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懂名牌,在店里转了半天

    ,也没发现这个品牌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整个感觉就是他的东西以价格取胜,贵得没谱。看来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著名,哪怕是没谱儿,也要做到像路易·维登那样著名的不靠谱,然后,你就等着偷偷数着银子乐去吧。也不怪人家就是敢标那么贵的价签,就这种价位了,店里的顾客还那么多,象个豪华的密封着的集市,里面装的不是货品,是一群物质人类。他们多数都是和我一样的亚洲人面孔,唧唧喳喳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词语,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吧,也有香港人;他们挑选东西的时候那眼神里放射着狼一样的绿光。真是搞不懂,这个牌子的东西犯得着让人那么冲动吗。

    我在店里等了一会儿才有店员来照应我。人太多了,所以人家忙啊。那是一个很体面很精神的金发小伙子,五官很到位地摆在脸上,无可挑剔地端正。他穿着很合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装。他的笑容和他的着装一样有着完美的职业素质。我觉得这个人才让他来当售货员真是可惜了,如果有星运的话,他上荧幕出境的效果也不会比莱昂拉多或者布拉得·皮特差多少。

    他迎向我,先是和我说法语,看我用英语应对着,就改用日语和我说话,看着我摇头,他就干脆普通话问我:“说中文可以吗?”

    他的中文发音的那个标准和流利啊,吓了我一跳。当时我就惊讶,在人民币还没有成为硬通货之前,汉语竟然领先成了硬通语了,了不得啊。中国的口号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在国外,“消费才是硬道理”。原来,能把普通话说得这么有规模的,也不止那个总在中国的电视节目里炫着的“大山”同志一人啊。

    大概这个店员的这一副人才和这一口普通话,也都是路易·维登贵的原因之一吧。

    我翻着样书假模假式地挑了一下,选了要买的几个型号,心里粗略地算了算了账,估计和米卡的要求差不多,就那么定了。

    金发小伙子拿着价签到库房提货去了。很快,他又回来了,拿着一式几联的购物单,找我要了我的护照、签证、我的地址、我的职业信息、我的银行账号,他一一查对后全都输入了电脑里。我在一边看着,真是很纳闷啊,买个东西,不就是一个交易吗,还要检查我的签证,那么煞有介事,象个便衣的海关警察。说这个店里的售货员忙,我看也是瞎折腾。完全没必要这么多环节啊。

    小伙子告诉了我总的货款。他看我付账时掏出的现金,很惊愕的样子。

    也不怪他惊愕了,除了要销赃的小偷和中国的那些有数钱的癖好的土大款外,这个世界上,谁没事情会准备9000法郎的现金在口袋里啊。那不是明摆有诱惑小偷、制造社会不安定局面的企图吗?还嫌我们这个人类社会太平了啊?

    那小伙子再次察看了我的护照。我估计,这次察看完全是因为我付这么多的钱居然用现金这个举动让他起了一些类似疑心的感觉。

    然后,他收钱,礼貌地把包装好了的皮包交给我。

    临走前,他问我:“您的退税是返还到您的信用卡里吗?”

    我说:“没有问题啊。”

    其实在心里,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交易里头还会有什么退不退税。就算是有,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画蛇添足地问他:“你需要我给你我的卡号吗?”

    他说:“是,刚才您买东西的时候没有用信用卡支付。不过不用麻烦了,您的账号,刚才您已经写给我了。您走好。”

    我从这个小伙子无可挑剔的接待中体察得到他的一些怀疑甚至蔑视。也不知道他来源于什么,但那种深藏不露却依然有锋芒的的表情让我不舒服。

    后来我明白了,他在我临走前和我说信用卡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警告。这是斯文人对斯文人的警告,比较艺术,也比较伤神。

    幸好我终于还是明白了。明白之后,有一种羞辱成了我的画皮——就好象自己某一天里突然被蚂蚁踩死或者被豆腐砸死,我知道那种样子一定很难看;而且,还会吸引很多人来看。于是,羞辱啊,比死还难受。

    这些都让我深刻地觉得,让我帮着在LV的店里买包的这件事情中间,总有些什么蹊跷。而这些侍应们,是见得多了。他们不过是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就站在他睁闭眼的之间。
我拎着刚买的大包小包地出了门,可我看不到米卡了。
    这是怎么回事情啊。

    路易·维登商店门前的正前方有一个长条木椅,我就走了过去。我想坐在那里等米卡。

    刚刚落座,米卡就出现了。象个幽灵。

    她说:“我们去对面的汉堡店里说话好吗?”

    ——那样子,象旧社会的地下工作者在接头对暗号。

    坐在汉堡店里交接,我把买的包和剩下的钱交给米卡。

    我说,你算算账,看有没有错。

    米卡说,不会错的,我相信你。

    说完,米卡又从我退给她的钱里拿出300法郎交给我。她说:“这是先说好的,谢谢你帮我的忙。”

    我说:“我不要你的钱。不就是帮个小忙吗,我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

    米卡说:“那怎么行呢,你不能白帮我啊。这是规矩啊。”

    我问她说:“规矩?什么规矩啊?你不是在说什么黑道的行话吧?”

    米卡笑了,说:“看把你吓的。”

    我说:“呵呵,看你这么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就是黑道,我也认了。”

    “你说话怎么这么好玩啊?”

    “没见过我这样的啊?你怕是没见过我坏的时候,那时候可就不好玩了。”我调侃米卡说道。反正在这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做一回披着狼皮的羊,也没人认得出来我。

    “你真别跟我客气了,这钱是你应该拿的。”米卡还是把钱往我手里塞。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哭着喊着要给我钱的女人,有趣。于是,我跟米卡说:“我不要钱,我给你帮忙也不是为了这个钱的。但我想要你的一个解释。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点想弄明白。”

    米卡说:“我不介意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米卡先去给我买了杯热咖啡,然后坐在我对面,一边看着我,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吧,路易·维登这个牌子,亚洲人很喜欢,尤其是日本,很多小日本都以用LV的东西为荣。刚才在店里你都看见了吧,都是日本小矮子们在买,对不对?小日本出国就好那么两件事情,女的就是排队买LV,男的就是排队嫖妓,高级一点的事情他们都做不来。路易·维登就吃定了这些人的心态,玩神秘啊,一定要卖关子,说要限量购买,一个人只能买几件,这就让那些日本的农民们更是钻心钻肝地想要买了。越紧俏的东西越显得有价值嘛。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有机会来法国的,所以,也就有人专门在法国组织LV的货源拿到日本去卖······”

    “那就是说,你是他们的联络员了?”

    “我也是帮他们买,算是他们的一个环节、一条下线了。在这条香榭丽舍大街上,象我这样守株待兔做生意的人不少呢。但是和我找你帮忙不一样,没有人事先给我们钱的,要我们自己先垫付这些钱。然后,我们拿着包到他们那里和他们结算,看现货给洋钱了,当然,他们会在每个包上面多加一些点数付钱给我们。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规矩啊。”

    “买个包还要弄得那么复杂。”

    “要不这么复杂,哪有我们这些人的生计啊。哈哈,我就是这条食物链上的一条寄生虫······”

    “你天天都在这条街上吗?就等着找我这样的人来帮你忙吗?”

    “是啊。每天都有很多新来的中国人在这条街上逛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中国人呢?他们脸上又没有记号,说不定是日本人、韩国人呢?”

    米卡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说:“一看大街上那些穿西装打领带、还在胳肢窝里夹个皮包的,就知道他们是中国大陆来的。”

    “我也是那个模式里的人吗?”我有些揶揄着问米卡。事实上,坐在我对面的米卡一边说一边笑,那么灿烂的笑容,笑得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啊,我先还以为你是台湾来的呢。你看起来比较洋气啊。”米卡很是时候地吹捧了我一下子。

    我没经过脑子细想,马上就回应米卡说:“是啊,我是从美国过来的。”

    “那么,你是拿美国护照的了?”

    “不是。我是中国人。我才不会对着他们美国鬼子的星条旗宣誓效忠、去做他们的臣民呢,那感觉,就像要加入黑社会一样。”

    米卡听我这么一说,扮了个鬼脸。

    我搞不明白这小丫头的鬼脸意味着什么,就直接问她:“怎么了?我不是美籍华人,让你有点失望了吗?据说中国的华籍美女都爱找美籍华人,所以,我到现在还闲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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