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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诅咒
  
  
  
  我早就该料到的,你终究也逃不了的!谁都逃不掉!嘿嘿,命运!残忍吧?残忍得让我忍不住要笑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生命一直轻飘飘的,一直活在假象里。你从小就知道从我这儿拿钱,上学、恋爱、工作……每走一步,你都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已对下一步该干什么一清二楚。你以为生活就是那么简单,从来就不知道表面上秩序井然的生活下面埋着的是什么。
  可这些掩藏起来的秘密总归是逃不了,到现在,你也完蛋了吧?
  你想知道自已为什么会做那个噩梦,那个噩梦里的女人是谁?好,我就告诉你,你的生活表面之下掩藏的是什么!只有你经历过极端状态之下的被迫选择,你才会知道生命深处掩埋的是残酷、毁灭、邪恶,还有逃不了的诅咒!
  这是你妈妈白卓和我年轻时干的好事!——你恐怕想不起来你妈妈长什么样了吧?她很漂亮,也很拿自已的漂亮当回事儿。但我们年轻那会儿,漂亮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资本,那时候讲究的是根红苗正。她不是根红苗正,她爸爸——也就是你外公——是个画家。我也不是根红苗正,你爷爷是资本家。我们两家是世交。国共内战的时候,你爷爷被黑社会绑票了,所有家产都败光了,全家人被迫搬到掤户区去住。本来很惨吧,但谁知“解放”了,我们家反而“翻身”了!这事谁也不知道,邻居都以为我们是逃难来的,只有白卓一家知道,但她们家人谁都没供出来,虽然反右时她爸爸倒足了霉。
  我俩从小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小学中学都是一个学校。上中学的时候,文革就来了。我在学校不是革命派,也不是逍遥派,我知道自已家原来是什么东西,害怕成了众矢之的被人揪出来。白卓就更知道自已家是什么了,她也和我一样隐藏自已。那时候学校里最火的一个造反派是一个叫杨向红的小子,他爸爸是旧上海一个黄包车夫,十足十的根红苗正。他也喜欢白卓。那时候的女孩儿都是一付革命大妈的白痴相,象白卓那样斯文、美貌、白净、身材又好的女孩儿很少见。但杨向红在学校里还是忍住了自已的情欲,他那种革命积极分子怎么会瞧上右派知识分子的女儿呢?
  但这些都没什么,真正可怕的事儿发生在我们一同下乡的时候。
  我们下乡的地方是东北山区,在长白山脚下,那个地方叫白河,同班分去的只有我、白卓和那个杨向红。
  当时我和白卓还是半隐蔽的恋人关系,其实这完全是自欺欺人,每个人都知道我俩的关系。她是很爱娇的上海小姐,我们同一集体户的男生都很喜欢她,但只有我和她关系最亲近。那时不流行恋爱,我们也仅限于知道彼此喜欢对方,时常偷偷约会,但从没有什么亲热的举动。我们也满足于这种爱,虽然不是什么革命的爱情吧,但那是一种朦胧甜蜜的窃喜,只有我和她能分享。
  那个杨向红到了广阔天地也没了顾虑,闲得发慌就开始追白卓。但白卓不搭理他,私下里跟我说,她最讨厌这种小人得势的粗人了。
  我们去的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村子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满族人,信萨满教。在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年青人看来,萨满教只不过是民间留传的迷信巫术。经过解放后的破四旧,已经没人胆敢公开信什么宗教了,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村民也不得不在他们重要的节日里躲开我们这些外来人,举行他们从久远的过去流传下来的仪式。
  但我们这些知青却好奇地躲起来偷看。我和同学曾经偷看过他们的祭神大礼,不过是一系列的请神仪礼,请一个叫“金花火神”的神仙,大概是从前长白山火山爆发时给当地村民留下的恐怖回忆,后来被人性化成了一个神仙。村民把这仪式叫排神大礼,他们唱着满语的咒语歌,还有手鼓伴奏的舞蹈之类的。仪式过程中要杀一头纯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的猪做牺牲,宰杀之前还要不停地问猪问题,猪凄惨地嗷嗷叫,他们便往猪耳朵里灌水。大祭司腰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铁铃扭动身体,有人说金花火神临坛了,大祭司就神神道道地装作被附体的样子。
  我们这些知青就躲在树丛里偷着乐,但谁都不敢乐出声来。那时候我们多无忧无虑啊,哪想得到后来会遇到那么诡异的事儿!
  仪式的最后,大祭司光着脚在烧红的木炭上跑了几圈,村民们一片欢呼!我们这些大城市里来的禁不住要笑话他们没见过大世面。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小时候在上海见过同样的魔术,比他玩得还神,那些艺人敢在烧红的钢刀上走。
  大祭司请神的样子也让我们笑得不成样子。他平时等于村里的族长,是个很有威严的人物。他对我们这些知青一直很好,尽量帮助我们,也尽量让我们不要干涉村民久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所以,除了偶尔偷鸡摸狗之外,我们和村民之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道他还会摆出这付神灵附体的面孔来!
  大祭司家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小女儿是天生的哑巴加弱智,总是穿着一身白袍在山间游荡,深夜时才会自己回家睡觉。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家里人都叫她三丫头。别人招唤那个三丫头,她从来没反应,总是低着头,把头发垂下来遮住脸,从人身旁急匆匆地逃走,象是要躲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村里的小孩有时向她背后丢石块,石块打在她身上,她会痛得一跳,象野兔一样慌急逃走。每次我看见小孩子们的恶作剧总是要制止,但三丫头从来没回头过我看一眼便匆匆逃走。
  小村里的生活乏味,大人吓唬小孩时总是说:“不听话的话水妖要来捉你了!”有一次我去大祭司家,看到他的大孙子正在欺负弟弟妹妹,我也怪好笑地学着村民说了一句:“不听话的话水妖要来捉你了!”突然,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吃惊地瞪着我看,大祭司那张威严的脸尤其阴沉可怕。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匆忙告辞逃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村民嘴里长说的水妖,就是大祭司家那个弱智的三丫头!她家里人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也从没人敢到她家去说那样的话。我这个外来人却无意间犯了禁忌。
  我不知道村民为什么叫那个傻丫头水妖,当时还以为只是由于三丫头的模样古怪,村民才拿她来吓唬小孩子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那样的。据说从她十二岁那年的农历四月初四起,全村人每年那天都会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看见三丫头直愣愣地站在自己的炕前扭来扭去,从头发缝隙里射出古怪的目光,一扭就是半夜,后半夜的时候,她就趴在地上爬来爬去,象是要找什么东西。经过几年四月四的噩梦后,全村人都开始害怕起来,从此每年那一天都不敢睡觉了,全村人都起来聚众游戏喝酒。没人敢问大祭司家的人梦没梦到过,但是每年四月四,大祭司都要把三丫头独自锁在家里,带其他的家人出来和村民一同喝酒,他是个好酒之人。
  从此三丫头成了村里的一个传说,由于她名字里有一个水字,大家就背地把她叫水妖,还传言她根本不是大祭司的女儿,而是山魈的女儿降生在大祭司家里。平时村民们都害怕地躲着水妖,但矛盾的是,大家有时又很是敬畏她。有人家孩子生病便会向她祈祷,让她摸摸孩子的头,以为只要她一摸,孩子的病就好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四月四的时候,村民们非要叫上我们这些知青一同通宵喝酒。只是不知道村民们是心存好意,怕我们也做噩梦,还是想向我们隐匿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我当时当然认为这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是山村愚民的群体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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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禁不住问:“有一次,我在你家看见几张照片,一直很奇怪,怎么象是你的葬礼照片?”
  叶子转过头,怀疑地看我一眼,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张照片,嗯——可能是我演法国戏剧《迪拉莫塔》的剧照吧!”
  我早知道答案必定如此,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疑虑罢了。
  黑暗的高速公路象是一条无尽隧道,一条时光隧道,那头连着我久已遗忘了的过去。
  凌晨的时候,上海繁华的夜景突然在漆黑的地平线上升起。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上海,那云幕低垂下望不到对岸的黄浦江、外滩和拥挤的居民楼,还有那些我熟悉的、有着无穷无尽烦恼的小市民。那时一切都是灰色的,楼群是灰色的,人也是灰色的,蒙着点落没的昏黄,沾着一丝怀旧的温暖。而后,上海的颜色越来越多了起来,我也感觉自己越来越象一个外来人。这地方已经不是自己的故乡了,我的故乡在梦里,在久远的过去,而这里,现在的上海,早已经不是我的故乡了。
  我只说了小区的名字,叶子没用我指点便自已找到了,她对上海比我熟悉。我指引她把车停在我曾经家的楼下。
  已经是后半夜了,小区里没了人声,只剩下黑幢幢的楼群,零星亮着的几个窗子更添凄凉。我终于第几千次走向了自已一直想要忘记的老楼,每一步都是那么熟悉而又古怪。从四年前我离开上海起就没打算回来过,但这里的每个细节却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象是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在门前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不敲门,我还没做好和爸爸说话的准备。我从钱包里摸出钥匙,那是昨天我在北京住处翻出来的老旧钥匙。不知道这把破钥匙为什么留了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想忘了过去吗,难道我心里也一直在怀疑,自已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回来吗?
  我轻轻把钥匙插进、旋转,终于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大门。
  爸爸房间的门下透出灯光,当然了,他是从来不睡觉的!我听见里面传来踱来踱去的脚步声,正象我从小夜夜听到的一样——不一样,好象不光他一个人!
  我引叶子进门后回手关上房门,爸爸屋里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他听到我们进来了。他肯定知道是我回来了,因为除了他自已,能用钥匙开门的只有我。
  我和叶子在门口站着,等着爸爸出来打个招呼,但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出来,房间里的脚步声又响起。他不理我。当然了,从前我们见面也是不打招呼的,隔了四年,一切都没有变化。我不是也一样没同他打招呼吗?
  我直接把叶子领入我曾经的房间,打开灯,吃惊地发现,房间居然和我走时一模一样,只少了我带去北京的那些书和CD。爸爸居然没把这个房间挪做它用!房间很干净,没有积什么灰尘,难道这四年来他一直收拾我的房间吗?
  时光在这间屋子里冻住了,这里埋藏着我永远无法逃离的曾经。
  叶子进门后一直没说话,这时拿起我床头的照片,才笑盈盈地问:“什么时候照的?那时你的眼睛真年轻,根本不象现在这样,一脸的漫不经心,嗯,不过还是现在这付样子迷人!”
  我一笑,说:“高中。”心想,你的照片不是也一样,我们都曾经纯情过。
  “旁边那个女孩儿是谁?”叶子问。
  我拿过一看,发现自已早已忘了她的名字。我说:“是我一个高中同学。”
  这张照片是我高中时放在那儿的,上大学住寝室后,我很少回来,照片也懒得换掉。当时我一定很喜欢这个女孩儿,才把跟她和合影放在床头的,但现在,我却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无论当初多喜欢,转眼就能忘个一干二净,恐怕她也早忘记我了吧?
  我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颓然地放弃从记忆里寻找她名字的企图。名字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地看到这张照片,我早已彻底忘遗忘了她这个人。
  该忘记和终究会忘记吧!
  叶子在我的床上宽衣躺下,柔情万种地轻声说:“躺在你床上的感觉真好!”我微笑着吻了她一下,关上灯,轻轻掩上房门,来到爸爸的房间外。
  他还在里面踱来踱去,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犹豫该不该敲门。第一句话很艰难,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跟他开口,从小到大,好象就不记得和他说过什么话。几年前我从上海离开时似乎也没跟他道别过。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爸爸站在门口。
  几年了,他脸上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那张脸还象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还带着那种曾经让我无比厌恶的嘲弄的笑。他那双红肿的眼睛犀利地盯着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
  他一言不发,我也不说话,因为他并不是在等我先开口。我们没感情,也不用装着有感情!
  几秒钟后,爸爸让开房门,这是在示意我进去。我沉默地走进他的房间。刚才我听错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当然了,他这种人从来不和人打交道的,怎么可能半夜把别人带到自已房间?
  爸爸站在地当间,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我尽量不去在意他的目光,转身拉过椅子坐下,面对着他。我从前很少来他房间,也从来不在他房间坐,因为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现在这个动作就是在对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很多话,所以请你最好坐下来和我说话。
  但爸爸还是用那种让我憎恶的目光死盯着我眼睛看,并不坐下。
  突然,他张口说话了:“你终于也失眠了!”嘴角好象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我一惊,他是看见我眼睛终于也象他那样红肿才这么说的,他的语调里好象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失眠是爸爸的一个邪恶的预谋。
  我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他,心里却在发毛。
  “哈哈!”爸爸干笑两声,因为久不说话声音有点不自然,他嘲弄地笑着说:“原来——原来终于还是躲不掉的!”
  我依旧不说话,心脏飞快地跳,什么躲不掉?
  “本以为可以不再见到你了,但你却突然回来了,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自已会做噩梦吧?”
  我不答话。
  他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那是因为,你的生命是一个——恶毒的意外!”
  我一阵眩晕,极力定住神,看见他脸上又露出那丝残忍的冷笑,他说:
  “一切我都可以说给你听——一切!但你真能承受得了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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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我依旧抱着谢雨亭皱眉苦思,冷不丁抬眼一望,谢雨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怔怔地望着我,象怀着满腹心事。
  我立刻摆出一付笑脸,温柔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你有事儿瞒着我!”谢雨亭脸上流露出忧郁的神情,那神情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她已经清醒了,昨晚暂时被我哄过去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我只好又一次请她相信我,相信我是因为爱她才暂时不和她说的。谢雨亭轻轻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叹了一口气,不再问了。但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带着那付忧郁的神情,担心地看着我,很少说话。
  隔阂已经产生了!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怀疑我,这裂缝会不会越来越大,最终大到我们彼此成为陌生人?
  下午很早,我就送谢雨亭去上班。在车站等车时,她依旧忍着不问我,但大眼睛里却满是疑问。车来了,谢雨亭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我。但刚一上车,她转眼间又冲了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激动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让你自已走!”
  我吻了吻她,说:“别孩子气了,只去一个星期,很快我就回来了,给你带好玩的回来。听话乖乖去上班!”
  “我就是担心,不放心你去!你肯定有什么大事儿瞒着我,今天一整天,你看我的眼神儿总象是要看我最后一眼似的!我害怕,不能让你自已去!要不然你别去了,我也不上班了,咱们回家去吧,我给你做好吃的!”谢雨亭在我怀里急得直哭,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象要揉碎了她,眼泪哗地流出来。我把脸探到她脑后悄悄擦了擦泪,然后扶起她的小脸儿,旁若无人地在站台热吻。
  “放心吧,根本没什么事儿,你舍不得我离开才多心了的。我只消几天就回来,回来以后这辈子就再也不离开你了,一生一世、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好不好?”
  几辆车开过以后,谢雨亭最终还是被我劝上车了。她隔着车窗依然流泪看着我。我心里难受,但脸上勉强冲她一笑,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双满是担心的大眼睛迅速地消失在视线之外……
  
  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坐在叶子的车里,驶向去上海的高速公路。
  叶子聚精会神地盯着路面,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
  突然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谢雨亭的短信:“自已出门在外多吃点好的,不许随便对付!不许和别的女孩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也不许你看她们,心里只许想着我!亲亲!”我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抬头时发现叶子怀疑的目光。我收起手机。
  叶子轻叹一声,问:“是她吗?”
  我点点头。
  叶子苦涩地一笑,转过头去,不经意般地说:“日后你想起我时,不知道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一笑?”
  我想了一想,说:“其实,我也差一点就爱上你了!只不过我们心里都盛着太多痛苦的往事,恐怕很难再相信什么共同的未来了。”
  叶子蹙眉沉思,不再言语。
  我心中一叹,恐怕我不是差一点爱上你,而是已经爱上你了!但这忧郁的爱情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再拖下去,结局也是一样,直到我们中的一个人爱上别人,到时还得象现在这样黯然分手。嗯,先爱上别人的肯定会是我,叶子习惯把自已封闭在家里谁都不理。
  暮色很快包围了一切,周围的景色渐渐消融在黑暗中,最后,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车灯前照亮的那一点地方。
  我转头望着叶子,叶子的侧脸有着完美的曲线,象一具高贵的古希腊雕像,远没有她脸正面给人的那种亲切感。这个我无望地爱着的美丽忧郁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和谢雨亭做爱,如果不是因为那晚在叶子家里看见那张葬礼照片后吓得仓惶逃跑,我们现在恐怕还在一起分享漫漫长夜吧?
  我禁不住问:“有一次,我在你家看见几张照片,一直很奇怪,怎么象是你的葬礼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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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儿来,极力放慢呼吸。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诡异可怕的事!我吻着谢雨亭颤抖的嘴唇,突然想起,今天还吻过柳菲和叶子的嘴唇——该死,这时候想这个干吗?
  我放缓语调,尽量平静温柔地说:“别害怕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在家陪你。听话,别哭了,只是一个梦罢了,你太担心我才做那样的梦的,乖,别害怕了!”
  哄了好一会儿,谢雨亭才停止了哭泣,但依旧死死地搂着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一遍又一遍细吻她的嘴唇,她的呼吸急促不安。
  “你去哪儿了?”谢雨亭的嗓子已经哭得有点沙哑。
  我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坚定地望着谢雨亭的眼睛,认真地说:“最近有件棘手的事儿,我必须要处理好,可现在实在无法和你说明白,因为我自已也不大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别担心,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先别问我是什么事儿,等我把这件事办好,才能详详细细地跟你说明白。现在只能请你相信我了,相信我是在为咱们两个未来的幸福努力!这世上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如果咱们两人之间再有什么隔膜的话,活着也就很没趣了!你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晚上去哪儿了?”
  我笑着吻了吻她俏皮的小鼻尖,做作轻松地说:“不是刚说过先别问的吗,等我办好了给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吧!要多长时间?”谢雨亭好奇地看着我,她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不再想那个噩梦了。
  “明天我要回上海一趟,有点事儿我必须赶回去处理,可能一周后回来,今天已经跟柳菲请好假了。这几天我不在家,你也别在这儿住了,省着一个人害怕!你去柳菲家住几天吧,她也独身一个人住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上海呢?”
  我心想,这事儿可不能把你搅进来,再说我已经答应叶子了。我忙拒绝了她,说下次再一起去,又逗了她一会儿,谢雨亭才破涕为笑。我帮她脱了衣服,哄她上床睡觉。谢雨亭实在哭得累了,脑子也来不及想什么了,迷迷糊糊地说一个星期见不到我太长了。直到我答应每天给她打十个电话,她才满意地沉沉睡去。
  我抱着她温软小巧的身体,疲倦得立刻就要倒下去!这一天太漫长,太累了,刚才强颜欢笑地哄谢雨亭,已经透支了我最后一丝心力。但我还是不能休息,不能睡去!
  上海!等着我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尽快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谢雨亭再出什么事……不,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不得不回到那个不愿回去的家,面对那个不想面对的爸爸,难道这可怕的诅咒真的逃离不了吗?
  亲爱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绝不会让你象余晴一样死去的,我已经失去余晴了,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
  我想起叶子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我早该珍惜的,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吻了吻熟睡的谢雨亭,想哭,可眼泪已经流干了。
  但愿这不是最后一次吻你,但愿我能好好爱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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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那天发烧时和谢雨亭相爱,我差一点也就爱上叶子了!
  谢雨亭!
  我突然想起谢雨亭,慌张地打开手机,糟了,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谢雨亭早就下班回家好久了,我焦急地往回赶。好在平时眼睛也是红红的,谢雨亭看不出我刚哭过。
  开门时我异常小心,仔细不发出一点响动来吵醒谢雨亭。我回过身时却吓了一跳,屋里点着一盏小灯,谢雨亭正坐在床上,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她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想撒谎,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想起刚刚还和叶子做爱了。不行,还是不能告诉谢雨亭!
  “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都要担心死了!我估计你快要到家的时候就一直给你打电话,一直打,谁知道电话打不通,手机也不开机。我什么也干不下去,早早对付完版面就赶紧往家赶。谁知道一进家门,发现你根本就没回来过!我一边等你,一边害怕,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儿?是不是病倒在路上了?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想出去找你,又不知道去哪找你,只能在这儿干着急!你到底去哪儿了?”
  “别哭,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搂过谢雨亭,一个劲地安慰她,心想,虽然又要对你说谎了,但我一晚上连着和两个情人分手,也都是为了爱你啊!
  谁知我一哄,谢雨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抽泣着说:“我等你等得实在倦了,就一个人睡着了,结果——结果就做一个梦——一个吓人的梦!我看见——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在屋里乱翻东西,我想赶她走,可一动也动不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后来到床边看我,我都要吓死了,她——她根本没长脸,只有一双血红的大眼睛瞪着人!我拼命地叫,拼命地叫,可一声也喊不出来!我瞪着她的眼睛,不知瞪了多长时间,突然发现她是在问我问题!她没说话,可我心里明明白白,她就是想问我:‘萧南在哪儿?’我尖叫一声就吓醒了!后来我打开灯,缩在被窝里等你,要吓死了,害怕那个女人找到你!你到底去哪里了啊?”谢雨亭趴在我怀里剧烈颤抖,大哭不止。
  我一阵阵眩晕,冷得直哆嗦。那个梦——那个水灵居然发现了谢雨亭!她是不是也要对谢雨亭——越想越后怕,险些就再也见不到谢雨亭了!我仿佛看见自已一进门,发现她也和余晴一样——那个该死的噩梦里到底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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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努力驱散这种可悲的念头。我一定要让谢雨亭幸福,这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如此迫切地期望幸福!
  出租车停在叶子家楼下。下车时我习惯地对关师傅说了一句废话:“早点回家休息吧!”关师傅答应了一声。我明知道他不会回家的,他肯定要忙到快天亮,然后去北京站排队,送完第一个早客后,再拖着疲惫的病体回家。
  我走进漆黑的楼道,自从那夜我疑神疑鬼、仓皇地从叶子家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来过,不知道叶子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不用守着我了,夜里她是否依旧无眠?
  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刚刚在楼下明明看见亮着灯的?我从钱包的角落里掏出还没来得及还给叶子的钥匙,轻轻地开门进屋。
  叶子正独自抱膝坐在地板上吸烟,身边放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红酒。我们曾经度过好多个这样的夜晚,而现在,孤灯下她的背影显得那么憔悴。
  叶子一言不发,也不看我,只是紧抱着膝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手中烟头暗红的火光,她脸上还沾着刚刚擦过的泪痕。我心突然软了下来,准备好的绝情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我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静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那支烟迅速燃尽了,我又抽出一支,点上递给她。她依旧不看我,随手接了过去,我也给自已点上一支。
  第三支烟燃尽时,叶子静静地把脸埋在膝上。
  我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抬头,只好无奈地低声说:“不是说好了,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的吗?”
  叶子蓦地转过头凝视着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第二天你不记得了吗?我不记得了吗?”
  我无言以对,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许久,我又问:“我们能怎样?”
  叶子小声说:“不知道……”然后突然坚定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看,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让叶子再介入自己的生活了,说:“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话一说出口,我突然发觉,这正是几年前我问余晴是不是第一次做爱时,余晴回答我的那句话。
  叶子又问了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好简单地说:“她是我的同事,叫谢雨亭。”
  叶子低下头去,不再答话,好象知道了谢雨亭的名字,谢雨亭这个人才成为真实的存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叶子小声问:“你是想从此做一个好丈夫了吗?”
  “我也不知道!”丈夫这个词似乎离我无比遥远。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决定岔开话题,说:“我明天离京,要去上海一个星期。”心想叶子冷静一个星期后,也许一切就都好了。
  “我和你一同去,我也好多年没回上海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回北京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叶子的声音凄婉欲绝。
  我发现自己只能答应。
  叶子突然笑了,眼眶中还含着泪,“尽说这些伤心事儿干什么啊?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吗,管明天呢,我们本——本也没有明天的,那次你说不和我同船,我就知道了!只是——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太快了啊,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忘记你呢……”叶子凄然一笑,眼泪却流了出来,她靠在我肩上,静静地流泪,泪水沾湿了我的肩头。
  我张臂抱住她,象从前一样轻柔地爱抚着她的长发,强抑眼中的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子幽幽地说:“再爱我一次吧,最后一次!其实我早该珍惜的,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有点心酸,关上台灯,轻轻地脱去叶子的衣服。当叶子完美的身体裸露在月光下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个泪人。
  叶子闭上眼睛不看我。我仔细地把衣服垫在她身后,抱着她躺在地板上。象从前每次一样,我细吻过她每一寸肌肤,才缓缓进入她的身体。叶子那曾经让我迷惘的呻吟声又一次在我怀中响起,那象幼女一样稚嫩无辜的轻呤,让人忍不住心酸爱怜……我一面深入,一面吻着她眼角流出的泪,很快,我们的泪水便掺在一起……我要射出的时候,叶子紧紧抱着我的腰,不让我离开她的身体,我只好动情地吻着她苦涩的唇,全部射在她温热的体内……
  一切平静下来后,我们谁也不穿回衣服,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沉思……
  叶子转过身来,用一支手臂支着头看着我,从前做爱后她也总是这样。
  我伸手去抱她,叶子轻轻拿开我的手臂,悄叹一声,依旧默默地望着我。良久,她柔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吧!知道吗,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爱上这张脸了……”
  我张嘴欲说什么。
  叶子轻轻掩住我的嘴,“嘘——什么都不要说,好吗?能用话说出来的全是假的,只有说不出口的才是真的!我们就这么默默地瞧着,这一刻就是最真的……我要记得这一刻,也要你记得!我们都有老去的一天,要给日后留些回忆啊,不然活一点忘一点,最后变成一个空心人,什么都剩不下了……”
  我们便在黑暗中静静凝望,象是什么都未曾说,又象是诉说了千言万语,把一生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时光在黑暗中停住了,那一刻漫长得象是永恒……
  离开时,我缓缓地穿上鞋,抬头望着送到门口来的叶子,她单薄的身子在夜里显得那么孤独无依。我心酸地想到,以后还有无数个长夜,也许,她要都这么一个人过。在她黯淡的过去里,我是唯一走进她内心的人,可我竟然也这么轻易就弃她而去!
  叶子没有一点想靠近我的意思,湿润的双眼茫然地注视着我们之间虚无的距离。
  没有拥抱,也没有接吻,甚至没有拉一拉手,我们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就是刚遇到时那段陌生的距离。而最终,我们谁都没能跨越这一米!
  我无力地说了声“再见!”
  叶子黯然点了点头,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门,门缝越来越小,终于,彻底隔断我们相视的目光。
  我站在黑暗中,听见叶子依在门上,轻声啜泣。
  我站了好一会儿,那哭声还是没有停止,我犹豫该不该再度打开那扇门。但最终,我只是轻叹了一声,萧瑟地回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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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菲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最后听我一次,别回去!谜底可能远比谜面更恐怖!你难道不害怕吗,你可能无法活着回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我心里一寒,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说:“我不得不回去!我必须知道谜底!”
  柳菲痴痴地望了我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离开柳菲的办公室后,我对谢雨亭说自已先回家了,晚上回来时记得叫我下楼去接她。
  谢雨亭问我:“怎么请假请了这么久?”
  “上次我发烧的事儿还没谢谢她呢,就多说了会儿!”我沮丧地想到,刚才自已居然在距谢雨亭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和别的女人拥吻。
  谢雨亭担心地摸摸我的额头。我看见柳菲办公室的门开了,她正靠在门上难过地望着我,那神情好象是要看我最后一眼。她刚才说我可能无法活着回来,我心里一阵害怕,总觉得她好象藏着什么话没对我说。但我只是冲柳菲微微点了一下头,回身便走。
  谢雨亭拉住我,小声说:“要好几个小时见不到你了,我会想你的,亲亲一下再走!”
  我说:“好多人都会看见的!”
  “坐下来不就没人看得见了吗!一下就好了!”
  我坐在隔断里,吻了她甜甜的小脸蛋,然后起身迅速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我关上手机,心里计算时间,得赶在谢雨亭下班之前从叶子那儿离开,谢雨亭肯定会打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晚上她回家时,我只好说为了好好睡一觉儿,手机关机了,座机的线也拔了。
  唉,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骗你呢?
  又难道,世上真有不需要谎言维持的爱情吗?
  
  报社楼下长年停着几辆出租车熬夜等活儿,夜班编辑都认识他们。刚一下楼,老关师傅那辆绿色出租车就冲我鸣了一下喇叭。我冲关师傅的车招了一下手,向他走去。对面走过来一个陌生女孩儿,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路灯闪映下她满脸的泪光。我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两秒钟呆,不明白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
  暗夜里的北京失去了白日的喧嚣和活力,无数灯光亮起,近两千万人在一个个幽暗的角落里悄悄上演着一幕幕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每天夜里流出的泪水恐怕都有几十吨!这个大都市承载了太多的苦难,相形之下,每个人生命里那点儿哀愁苦乐都显得微不足道,渺小得可笑!
  我的爱情和痛苦也如此渺小可笑吗?
  坐上车后,关师傅好奇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回家了?小谢呢,不跟你一起走吗?”我说不是回家,然后告诉他叶子的地址。
  关师傅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冲我心照不宣地诡秘一笑。前一阵子,他常载我去叶子那儿过夜,所以今天晚上肯定误会我是要背着谢雨亭去找叶子偷情。他那个笑容就是在说:放心吧,我能理解,会为你保密的!
  我也懒得和他解释。
  倒车时,关师傅突然感慨道:“现在的年青人真幸福,我们那时候哪敢想——唉,惨啊!”
  我一笑,关师傅说话的口吻让我想起读研时同寝室的大哥。当时我们在网上下载A片看,大哥已经是东北某大学四十多岁的副教授,有家有业的人了,还和我们这些年青人挤在一起同赏。每回欣赏完,大哥都要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现在的年青人真幸福,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个看?惨啊!”同寝室的兄弟哄堂大笑。
  我突然有点儿伤心,心想,你们那时候多幸福,没有这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两个人彼此都能完全信任地活一辈子!而我们生活的时代却是一个谎言与背叛的时代,真心相爱和相互忠诚早就不时髦了!
  出租车滑向蜿蜒流动的车河,望着关师傅的背影,我心中不禁感慨。关师傅三年前得了癌,开过刀后,医生说要是五年内没事,他就算活过来了。这几年很有可能就是他最后的几年,但他却没在家享福,还是天天在报社楼下熬夜。
  我问道:“五十多岁的人了,干吗这么想不开,不早点退休?”
  关师傅没回头,叹了一口气,说:“忙了一辈子,闲不住!”但后面一句话却漏了底,“一大家子人,难啊!”
  我蓦然觉得人生如此可悲,真不知道人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苟活在这个世上?一时失落要命。未来一片茫然,而现在我极力想要挽留的幸福是否也意义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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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脸吗!干吗靠这么近?你现在不是挺幸福的吗,还理我干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离我远点儿?”柳菲抬头瞪着我,眼眶里却有点湿润,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哽咽。
  “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我并不是来求你原谅的。你愿意恨我,就继续恨我好了,反正我也恨自已!”
  “我哪有闲功夫恨你?你走吧,什么都不用说了。”柳菲又低下头去,装着看稿子,但拿稿子的手却有些颤抖。
  我想起我上次冲她发脾气时,她骂过我的话,“萧南,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混蛋,一个也不配我爱!”突然心酸难抑,我温柔地问:“你还好吗?晚上睡得着吗,又做噩梦了吗,自已一个人害怕吗?一直想问你来着。我总是没心没肺地毁坏好多珍贵的东西,来不及后悔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走吧,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我很好,一直很好,只要不跟你在一起便一切都好!”柳菲依旧不抬头看我,可一滴眼泪却滴落在稿子上。
  我一时难过,想吻她哄哄她。
  我握她的手,柳菲一下打开我的手,愤怒地含泪瞪着我,激动地说:“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把谢雨亭又当什么人了?”
  “我没想干什么?只不过看到你难过……”
  “是啊!你还能想对我干什么?嚼过的口香糖还理它做什么?”柳菲怨恨地瞪着我。
  我哀叹一声,说:“菲菲,这段日子天天都在想你,一直担心你,怕你有什么事,但又一直不好张口。你愿意恨我就恨好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这段时间,我一直陷在那个杀死你丈夫的噩梦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就——等我死了,你的气也就消了!菲菲,每天夜里想起你我就忍不住流泪,死之前都不能和你说句话,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吻你了!”
  柳菲垂下眼睛,两行清泪沿腮流下。
  我暗骂自已混蛋,谢雨亭和办公室只一墙之隔,我却在这里面和旧情人说情话。我本不想这么说的,但眼睁睁看着柳菲伤心欲绝的面孔,又实在忍不住想要安慰她。
  我们沉默着对视了良久,柳菲终于低下头去,抬手拭了拭泪,无力地说:“你走吧,还是走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你自已——自已多多保重!如果——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别一个人憋着,我——也许能帮到你。但你还是走吧,求求你了!”
  她那付可怜的样子突然让我无比心疼,我扑上去抱住她,吻在她的唇上。柳菲“嘤”了一声,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我的脸。那吻掺进了苦涩的泪水。她无声地哭泣,哭得面部扭曲,手臂轻轻地搭在我脖子上,若有若无地爱抚着。良久,她轻轻地推开我,黯然地说:“你走吧,别管我,我们——我们——谢雨亭是个好女孩儿,我也很喜欢她,你——你千万别伤着她!”
  我知道再也无话可说,起身向门口走去,柳菲一直低着头不肯瞧我。临出门前,我回头说:“你也多保重,我——唉!你还年青,还可以找到幸福的……”我知道这话很无耻,果然看见柳菲唇角流露出嘲讽的苦笑。我又说:“我要离开一个星期,回上海一趟,我得弄明白那个水灵究竟是谁!今天晚上的版不能排了……”
  柳菲突然抬起头,吃惊地问:“回上海干什么?”
  “那个噩梦的源头也许在上海。”
  柳菲突然焦急起来,“不要去,不要去!躲来来不及呢,你怎么找上门儿去?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理那些干什么?”
  “我现在很糟,必须尽快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真完了!你相信吗,昨天夜里,我居然又见到了余晴!”
  柳菲大吃一惊,“在哪里见到她的?”
  “在网上,她一直在网络中活着!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她身后就站着那个水灵!”
  柳菲低头不语,皱着眉头苦思,然后抬起头说:“你不要去,有些事情知道后比不知道还糟!记得从前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Innocence is bless!’无知是福!我现在的生活未始不是一个噩梦,就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比应该知道的还多!如果我象谢雨亭那样天真无知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付样子。有些事情太可怕了,还是不要深究的好,也许知道了更没什么好处!”柳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她的话让人听不大懂,好象她知道什么!
  我害怕地问:“你知道太多什么了?你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儿”
  柳菲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整件事都太可怕了,害怕你傻乎乎地找那个鬼魂,自已送上门儿去。当初我告诉你别去‘夜猫子’你不听,结果怎样,出了这样的事儿?如果你再不听的我话,也许真把自已毁了,捎带着把谢雨亭也毁了!”
  “当初不听你的是我的错,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别的选择了!”
  柳菲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最后听我一次,别回去!谜底可能远比谜面更恐怖!你难道不害怕吗,你可能无法活着回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我心里一寒,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说:“我不得不回去!我必须知道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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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恶毒的意外
  
  
  
  一大清早,我便挂在网上等余晴上线。
  谢雨亭醒来后果然没再提昨天的事,张开白玉般的手臂,笑咪咪地要我抱。
  我装出很幸福的样子抱着哄她,私底下却忧心如焚,时不时地看电脑一眼。
  余晴依然没有出现!
  昨夜,我真的看见她的鬼魂了吗?她那张脸,可比从前憔悴多了……
  谢雨亭问我怎么总心不在焉,我撒谎说是被昨天夜里那个电话吵得没睡好。她把我按倒在床上,非让我再睡一觉不可。我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心里却害怕真睡过去。
  谢雨亭拉下窗帘,回到床上把我抱在怀里,轻柔地拍着我入睡。我枕着她温软的胸,感觉自已象一匹寒夜里在荒原上奔跑的狼,早习惯了独自忍受北风的折磨,内心却又如此眷恋眼前这一点点火光的温暖……我睁开眼睛,反抱住谢雨亭,一面吻,一面去脱她的衣服。
  她笑着躲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怎么又不老实,别——别这样……白天不行的……昨晚不是刚……”。
  我不理她,疯狂地吻她的身体,她也就不再躲避,吻了我一下后闭上眼睛,任由我脱去她刚刚穿好的衣服……
  这次做爱比以往每次都疯狂。
  激情过后,我静静躺倒在床上。谢雨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害羞地说:“不是说了,一辈子都是你的吗?别总这么——这么——象要一次爱个够似的……未来还长着呢!”
  一阵酸楚蓦地淹没了我,未来——未来随时都可能终结,原来我心深处,竟是如此不敢相信未来……
  
  苦熬到傍晚,余晴依然没有出现,而我和谢雨亭已经到了该上班的时候了。我心里焦急得要要命,嘴上却开着玩笑,搂着谢雨亭一同下楼。
  刚到楼下,我就吓了一跳,搂着谢雨亭腰肢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了——
  叶子的车就停在楼下!
  叶子的车是单向玻璃,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但还用问吗?她肯定正在车里面死盯着我和谢雨亭看!
  谢雨亭没有发觉我的异常,笑盈盈地转身拉我手放在她腰上。我又慌张地扫了一眼那黑黝黝的车窗,叶子没有动静!我忙揽着谢雨亭飞快离开,感觉叶子的眼睛始终跟在身后,如芒刺在背。
  我怀疑叶子能不能控制住她的情绪,看来必须找她谈一谈。但谢雨亭24小时都和我腻在一起,必须找她不在身边的时机。我暗骂自已无耻,又要骗谢雨亭了!“对不起,等我处理完从前这点儿的事,以后就再也不骗你了!”我心里暗暗对谢雨亭说。
  到了报社,没呆一会儿我就跟谢雨亭说自己不舒服,要回去休息。谢雨亭担心地瞧着我,神情里却流露出一丝奇怪,我看不出她是否在怀疑我。突然我发觉自己那么怜惜谢雨亭,舍不得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不敢想象让她经历任何心痛和灾难。
  我吻了吻她,说自己回去躺躺就好了,只是失眠引起的头痛,然后就跑去跟柳菲请假。
  在柳菲的办公室门前我犹豫好了一会儿,终于敲了敲门。
  “请进!”柳菲的声音传来。我推门进去。
  柳菲一看见是我,顿时脸上象罩了一层严霜,直愣愣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被她的目光瞪视得有些局促不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了一下,我终于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对不起吗?你确实对不起我!现在你已经说完了,可以出去了!”柳菲冷冷地说,然后低下头不再理我。
  我走到她桌子侧面,柳菲厌恶地侧身离避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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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血液里的秘密(3)
  
  我浑身发冷,低头看了一眼谢雨亭,难过得流下泪来。她熟睡的样子那么沉静,那么美,但我却仿佛看见,她终于有一天也会象余晴一样,伸着滴血的手腕死在浴缸里。又或者谢雨亭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我自杀——被电死在床上,或者淹死在洗脸池里!
  这个念头简直是疯狂,埋藏在我命运里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亲爱的,也许我应该立刻和你分手,为了你好,趁还来得及,趁你还一无所知?
  我吻了吻谢雨亭半张的小嘴,心里万分的舍不得,可又实在害怕看见她也象余晴一样死去。我本不该让她动心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为什么幸福总是咫尺天涯,为什么不幸总是找上我?我想把险恶的过去抛诸脑后,但那些过去却阴魂不散,总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找上我!余晴是这样,家庭也是如此。
  我总是害人不浅,可我又是被谁害成现在这样的呢?
  
  长夜缓慢地流逝,随着脸上泪水一点一点地风干,我心里固执的决心也缓缓升起。
  真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吗?
  我低下头,无限爱怜地吻着谢雨亭柔嫩的嘴唇,心里暗暗发誓:“我爱你,决不轻易放弃你!一个月的相亲相爱怎么够?我要一生一世,每天看你脸上天真的笑,每夜都把你抱在在怀里安睡。我要改变这该死的命运,我要独自拯救咱们两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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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雨亭关上台灯,抱着我重新躺到床上,再也不肯松手,轻声说:“放心吧,我会一直好好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你发烧那天,我看见你难过得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就暗暗发誓:‘我要用一生来好好爱你,让你忘了从前吃的苦!’那时我还不知道余晴已经死了,以为你想跟她好呢!但我对自己说,我比她对你好,比她更爱你,绝不会让你伤心,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我心想,你还不知道我对不起余晴的事儿呢?
  01年我来北京查资料准备写毕业论文,要和余晴分开不到两个月,可两个月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都漫长得无法想象。那天晚上,余晴一直把我送上站台,趴在我怀里哭得象生离死别一样。我也万分舍不得她,紧紧地搂着她吻,直到火车临开的前一分钟才上车。火车起动时猛地一晃,我突然难过象要死过去,车窗外的余晴蓦地满脸煞白,跑上几步,张开嘴象要喊什么。我慌张地向车尾跑去,但余晴却迅速被车窗外的黑暗吞没了……
  在火车上,我流了一夜的眼泪。但第二天天亮时我在陌生的城市醒来,好奇和兴奋突然驱走了全部离愁。
  我一个本科女同学在北大读研,我去她寝室聊天时,她同寝的一个美女总在留意我,不时插两句话,眼睛偶尔含情脉脉地瞄我一眼。我一下子就被那个女生迷住了,竟然后悔自已为什么已经有女朋友了。而那才是我和余晴离别后的第三天。不到两个星期,我已经和那个女生打得火热,一边还在电话里和余晴撒谎。想起来就丧气,现在我连那个女孩儿名字都想不起来了。那年回上海后,我本怀着对余晴的愧疚,但却马上听说,那两个月,她也正和一个中年人偷情,当时她电话里也在和我撒谎。
  从那以后我们的隔阂就越来越深。那么多年的相爱,那么难舍难分的离别,不过几天就全都变味了!其实从那时开始,而不是从余晴死才开始,我就已经不信什么爱情了!
  我和谢雨亭也在走这条老路吗?
  不,她远比大多数女孩简单得多,这种事儿对她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但愿她永远都这么简单,我也愿陪着她一起这么简单地活。
  我一时伤心不能自已,紧紧把谢雨亭搂在怀里,心里祈求她永远也不要经历、不要知道人心中这许多变态的阴影。原谅我对你说的谎吧!为了你好,那些复杂混乱的过去我不得不瞒着你,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以后好好地爱你来弥补了,以后——以后……可我真的有以后吗?
  “那刚才是谁的电话?”谢雨亭突然想起来了。
  我一惊,说:“没事儿,你不认识。我一个大学同学,男生,第N次失恋,哭哭啼啼地要跟我倾诉感情烦恼,他总那么不知趣儿,大半夜吵人睡觉!”
  “你别对人家那样不耐烦啊,他这么晚打电话来,肯定心里烦闷得厉害,想找人聊聊。你怎么一句话就把人给打发了?”
  “我知道他难受,但是他每个月都要失恋一回,我怎么受得了这种折磨啊?再说他吵我也罢了,怎能让他吵着你啊?”
  谢雨亭“扑哧”笑出声来,说:“你对我真好!象妈妈那样好!”说完吻了吻我的嘴唇,温柔地看我一眼,把头埋在我怀里安心地睡去。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抱着她,心里羞愧不已。刚刚发誓以后好好待她,转眼之间却又对她撒了谎!人有了语言,就变成这么可悲的动物,只要撒了一个谎以后,就必须不停地撒谎来圆从前那个谎。最后,就由一个谎言变成无数个谎言,由一次撒谎变成一生的撒谎。
  难道真的一生都要对她撒谎吗?我有点心酸,我爱她,怎么就能一生对她守着这些秘密呢?
  原来谢雨亭也并不象我想的那么简单,我发烧那天,她明知道我掂念着别的女人,可还是和我做爱了,那只能是因为爱我,还能是因为什么别的?从前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答应了和她结婚,她才做爱的呢!我暗自长叹一声,自已总存着这样的小人之心,实在配不上她这么纯真美好的女孩儿!
  我心里祈祷谢雨亭永远不要聪明起来。因为聪明都是付出惨痛代价、倒过多少霉才得来的,最好她一辈子就这么天真下去,永远也不要知道世界有多可怕,人心有多诡诈。而可悲的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已经成这样子了,逃不了的终究避不开!
  等谢雨亭完全熟睡之后,我才来得及害怕。
  余晴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明白就消失了?她被水灵伤害了吗?她说我的结局已经注定,那又能是什么结局?
  我又一次悄然抽身起床,连线上网。但余晴的头像依旧是灰白的,她不在线。
  余晴说我血液里藏着秘密,那能是什么秘密呢?我眼前蓦地出现爷爷和爸爸那双红肿焦虑的眼睛,血液里藏的是——失眠!我的失眠是因为噩梦,难道,爷爷和爸爸的失眠也是因为——噩梦?
  梦魇里那个不见面目的白衣女人究竟是谁?
  我终于不得不翻出久已被自己扔到脑后去的家庭的回忆。
  失眠!我的家族遗传失眠,也可能遗传同样的噩梦!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等待我的结局又是什么?
  是——自杀?
  我突然吓出一身冷汗!爷爷失眠多年,最后死于离奇古怪的自杀。爸爸倒是失眠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自杀,可妈妈还没活到我这么大就死了,我从来就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没人告诉过我!两年前,我第一天做那个噩梦失眠的晚上,余晴也自杀了——至少看起来象是自杀!
  死寂的夜里,我蓦地感到毛骨悚然,不禁直哆嗦——也许——也许妈妈是因爸爸的噩梦死的,正如余晴是因我的噩梦而死!我和爸爸都活过来了,可谁都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天天活在恐惧之中,不知道哪一天也会突然死去!
  妈妈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余晴死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可怕的旋涡——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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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血液里的秘密(2)
  “余晴,你怎么了?回答我!”我不停地发送消息,可都如石沉大海,再也看不到余晴的回复……
  我突然发现自已很傻气!余晴会有什么事,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被水灵杀死一次,她能有什么事呢?但我猛然想起地铁里遇到的那个血红眼睛的年青人,当时他强忍着颤抖,一字一顿地咬着牙对我说:“梦魇永远不会结束,死了都无法停止!”
  余晴已经死了两年,可那个邪恶的梦魇还是跟着她,那个叫水灵的女人依然没放过她!
  我呆呆地瘫倒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只一个晚上,世界又变得面目全非!我又等了好半天,那边依然没有一点动静,只好无奈地关上电脑,回到床边,坐在黑暗里独自发呆。
  我怔怔地望着谢雨亭熟睡中的小脸。
  傻孩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在你的眼睛里世界是那么简单,坏人都象童话里的女巫一样难以理解,你以为人只有这一生,我们身周只有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们可以简简单单地活着,快快乐乐地相亲相爱……可你知道生活里有多少黑暗的空间,那黑暗的空间里又藏着多少邪恶吗?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全心全意信任的、最亲爱的人在夜里独自面对的是什么!
  月光均匀地涂抹在谢雨亭细腻的皮肤上,突然一滴泪水落在她白玉般的脸庞上。我忙擦了擦泪。她还在熟睡,天真的小脸露出无知的笑容,多希望她能一直带着这样天真的笑——
  突然,电话铃声猛地响起,我吓了一跳,谢雨亭一下子惊醒,攸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我心脏怦怦乱跳,谁的电话?
  我迅速走过去抄起电话。叶子冷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不想再见我了,可以告诉我一声,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
  那边谢雨亭已经打开了台灯。
  我忙小声安慰叶子:“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现在我正忙着!”
  叶子冷冷地说:“她就在你身边吗,你不方便说话是吧?”
  我抬头向床上望去,谢雨亭没有看我,但肯定正在警惕地听着。我叹了一口气,对叶子说:“是的。”
  叶子狠狠地摔下电话。
  我黯然地放下电话,抬起头来,不知道怎么和谢雨亭解释。她却先发话了,她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她问:“是余晴的电话吗?”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余晴的?”
  “那天你发烧时一直在喊她!我给你喂药喂水,可你却抓着我的手,把我当成她,每次你一喊她的名字我就忍不住要哭……”谢雨亭一脸委曲地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
  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眼泪,告诉她余晴早就死了,同时心里却在怀疑那算不算是死。
  谢雨亭怔怔地望着台灯,难过地说:“你有好多事情都没有跟我说过吧?我的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呢?你真爱我吗?”说着抬头委曲地看我。
  我紧紧地抱着她,说:“当然爱你!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觉得那些伤心事儿没必要对你说,我自己都不愿意想起。说起来我会难过的,你听着也会不好受的。我们在一起已经很幸福了,何苦总想那些倒霉事儿呢?”
  “可是你瞒着我,我就会觉得你一个陌生人,我害怕!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完完全全都是你的,可你总有很多秘密是只能和别人分享的,不能告诉我,完全把我排除在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起来就难受得要命……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吗?我不要你象陌生人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谢雨亭趴在我怀里哭出声来,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
  我无可奈何,只好把余晴死之前的事儿说给她听,同时小心地省略掉太复杂的情节,以免给她稚嫩的心灵投上什么阴影。讲着讲着,我自己也禁不住流泪了。
  谢雨亭沾着泪的左颊轻轻地擦了擦我的脸,认真地说:“对不起,不该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儿,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提了。不过我真的好开心,从今天开始我们才真没有秘密了,你什么都不瞒我,我也什么都对你说。”她甜甜地一笑。
  我心里难过,还有好多事儿你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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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血液里的秘密
  
  
  背景一片漆黑,一盏孤灯下,余晴正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肩头一耸一耸地抽泣,她微微张开嘴,象是要说话,却哭得什么都说不出……
  这不可能是真的,可余晴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哭泣!
  我早已经被痛苦击倒,泪光中余晴的脸模糊成一团,那张脸,我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的脸……那张狠心离我而去的脸,那张和我相爱过又相互欺骗过的脸,那张直到今天我依然深爱着的脸……
  隔着幽冥的空间,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隔着冷寂的长夜,隔着不堪回首的过去,隔着绝望的爱,我们相视哭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多久,我才抬起虚弱的双手重新放到键盘上:“真的是你吗?”
  余晴流着泪打字:“我看不到你,我看不到你!我想看看你,我看不到你!”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
  我的摄像头已经千百年不用了,谁知道还好不好使?
  我又看到了余晴,看到了已经死了两年的余晴,这是一个梦吗?我回头看了一眼谢雨亭,她兀自一无所知地沉睡,脸上挂着一丝天使般的微笑。
  我回过头来,流着泪问:“你在哪里?为什么狠心抛下我?你还好吗?”
  余晴哭着直摇头,回复:“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一切,你别骂我狠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见一你面,只要能抱抱你、亲亲你,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我爱你,这两年每天和你聊天,每天骗你相信我是另一个人,每天独自忍受想你的痛苦,每天担心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啊?告诉我啊,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的心扭曲成一团,极度的痛苦让我窒息,我回复:“想你,一直在想你,这两年过得象行尸走肉一样,忍受着残酷的痛苦,当初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你还活着是吗,你的灵魂还活着,你的论文都是真的?”
  余晴流着泪点头,回复:“我还活着,论文里写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生活,看到了谁也没见过的可怕的真实!”
  我对现实生活最后一点信念轰然倒塌!
  如果我们有过不完的生活,如果我们不会真正死亡,如果永远永远都要沉浸在内心的深渊里,那么现在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我发现自己必须去相信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头脑一片混乱,象是陷在某个奇怪的梦魇里,一切都理不出头绪。
  余晴问:“你现在还好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谢雨亭,我能告诉余晴,现在我又恋爱了吗?或者我能告诉谢雨亭,我深夜里和前女友的鬼魂倾诉别情吗?为什么我会陷入到这样古怪可怕得如噩梦般的生活里?
  我含泪望着余晴,决定全都告诉她。她不是我的前女友,她是几乎快要成为我妻子的人,她曾经是——现在依然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开始讲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从发烧到和谢雨亭的相爱,到每天过着的这样昼夜割裂的生活。
  余晴看着我的回复,脸色越来越阴郁,她回复:“每天我都活在痛苦中,日夜为你哭泣,而你却躺在温柔乡里忘了我!叶子的事我不怨你,那时你还不知道我活着。可这个月,你明明已经知道我还活着,怎么还能弃我不顾?难道上次我说的话还不足以让你想起我们的爱,你怎么能这么快又爱上别的女人?”
  我难过地问:“我们能怎样?”
  余晴突然哭了出来,紧紧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哭着回复:“我爱你!”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滚落,回复:“我也爱你!”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们都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余晴,你心里一定也深深知道,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在暗夜里,隔着无形的网络,隔着无法穿越的距离,无奈地哭泣……
  我岔开话题,问:“叶子还活着吗?”
  余晴抹了抹眼泪回复:“想起来都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叶子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治她的精神病医生都自杀了,她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问:“我的噩梦是怎么回事儿?那个水灵是谁?”
  余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一直在关注你的生活,但不忍心对你说出真相,因为那太残忍了,不应该由我来说的。迟早你会走到那一天,自己发现真相!”
  我有些发抖,问:“什么真相?”
  余晴:“藏在你血液里的真相,水灵是随着你家族血液遗传下来的诅咒!”
  我浑身直冒冷汗,“你是说我注定逃不了她的诅咒吗?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吗?”
  余晴:“要是逃得了的话,我不就早告诉你了吗?你本以为能逃离了你的家族,但你却逃离不了从家族带来的血液!”
  绝望蓦地击中了我,一瞬间我几乎要疯了:“难道我没有一点办法可想吗?我注定要死吗?”
  视频窗口里,余晴痴痴地望着我,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复:“太迟了,无论做什么都太迟了!决定一切的事情早已发生了,结局已经注定,谁都来不及改变什么了!”
  我的呼吸蓦地停止,突然惊恐地看见,余晴背后的阴影里,隐隐站着水灵!那个梦魇中的女人,那双血红的眼,正在余晴的背后,隔着网络恶毒地瞪视着我!
  我发疯地敲击键盘,想提醒余晴,可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出一个字——
  突然,视频窗口一片空白,余晴消失了!
  余晴呢?水灵把她怎样了?
  我发疯地盯着电脑,可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的头像变成灰白,她已经离线了!
  “余晴,你怎么了?回答我!”我不停地发送消息,可都如石沉大海,再也看不到余晴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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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里的一切都步入正轨,除了一件事:
  我依然不敢睡觉!
  每天深夜里,谢雨亭在怀里安睡,我就整夜瞪着天花板,不敢稍眨一下眼睛,怕那个噩梦重来,或者怕一觉醒来时终于发现,眼前温情脉脉的生活不过是一个梦!
  生活被截然分成两半,白天属于无忧无虑的谢雨亭,夜晚则属于我内心的忧郁,属于晦暗的过去,属于余晴、叶子、柳菲、往事惘逝……属于恐惧!
  夜里的我是孤独的,尽管谢雨亭在怀里安睡得象个天使,可浓重的怀疑依旧笼罩着我们的爱。
  从前我和余晴有过更深的爱,可最后居然还是那么陌生,余晴死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我回味谢雨亭白天每一个亲热的举动,依旧怦然心动,可总有个念头不自觉地冒出来:这亲热日后会变成什么?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尴尬的陌生!尽管现在我们爱得死去活来,可以后呢,难保没有极力想把对方从自己的心里抹除、好留下空间给第三者的那一天。就象我和余晴最后那段日子,她那么冷冰冰地待我……唉!人都死了两年了,还难过个什么劲?
  谢雨亭每个憧憬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她其实只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乖乖女,以为这个世界如此简单,和自己心爱的人买房子,结婚,生孩子,把孩子养大……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白天我也情愿相信她,可夜里,我却突然发觉她那个梦离自己如此遥远,遥远得象一个童话。
  但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无法轻易伤害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我感到自己的软弱,内心里也极愿意相信谢雨亭的梦想都是真的。生活如果真只有这些该多好啊,但怀疑的阴云却总是挥之不去。
  
  一天深夜,我抱着谢雨亭,瞪着天花板发呆,又一次想起发烧前看到的一切。
  夜色撕碎的白日温情脉脉的假象,我没有办法再对自己撒谎了。
  我怎么可能过正常的生活呢?就算我和谢雨亭永远相爱,永远没有背叛、欺骗和陌生,可我的事情并没有完结,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不睡觉啊!叶子曾经陪着我不睡的,可现在,我决定独自活在这个秘密里,不忍心再把谢雨亭也搅到这件可怕的事儿里。
  我更恐惧的是另一件事,如果那两天发生的事不是幻觉,如果全都是真的,那怎么办?
  我还记得往事惘逝上网的IP地址就在这个房间里。我瞪着电脑漆黑的屏幕,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升起。那些鬼魂,会不会还在这个房间里,冷眼旁观着我和谢雨亭的所谓幸福生活,耐心地等待着我睡去的那一刻?
  这个爱情的美梦做得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噩梦一直在旁边守候着!
  哪个梦更真实,生活还是网络,爱情还是欺骗?
  我轻叹一声,侧头吻了吻熟睡的谢雨亭,小心地从她的身下抽出胳膊。
  披上衣服后,我呆坐在死寂的电脑前。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兴致开机了,或者说,没敢开机了!往事惘逝曾说她是余晴,那真的只是我发烧时的幻觉吗?
  我迟疑了良久,终于按下“Power”键,电脑在一阵轻微的轰响中开始启动,静夜里听起来象是某种不祥的声音,显示器突然刺眼地闪亮。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我隐身上了QQ,往事惘逝在线!
  我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和她打招呼,先翻开那天我们的聊天纪录,看看都说了些什么。
  每一个字都在,往事惘逝确实声称自己是余晴,不是我发烧的幻觉!我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不!这一切都是假了,她骗我的,余晴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两年来一直和我聊天呢?
  我跟往事惘逝打了声招呼。
  往事惘逝迅速回复:“你去哪里了?我已经挂机等你快两个月了,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担心得要死,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害怕你出什么事儿。你怎么突然丢下我,不理我呢?”
  我问:“那天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余晴,是不是为了报复我和叶子交往了一个多月?又或者,你就是水灵本人!”
  往事惘逝没有回答,我发现她在请求视频连接。
  我手心全都是冷汗,心脏跳得飞快,耳朵里阵阵轰响,终于要看到往事惘逝的真面目了!
  我抑制住双手的颤抖,点了下去——“接受请求”!
  连接前的几秒钟出奇地漫长,我几次都想按下取消键,害怕视频窗口里突然出现水灵那张空洞的脸!心里又拼命祈祷那是一张陌生的脸,谁的脸都行,只要是一个陌生人!
  终于,视频窗口一闪,画面出现了——
  我一下痛苦地扭曲了身体——
  她是余晴,真的是余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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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得心惊肉跳,虽然明知道后来肯定没事儿了,还是吓得够呛。谢雨亭说这些时小脸儿煞白,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心跳得厉害。我故做轻松地笑着问:“后来是不是警察叔叔来救你们了?”
  谢雨亭微微一笑,喘了一口气,说:“没有。我没事儿!后来我醒过来时,柳菲姐也这样抱我来着,那时我们已经在火车上了,她居然一路把我拖到火车上!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搂着她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就知道哭。柳菲姐也脸色苍白,但还是不停地安慰了我一夜。回北京后,我隔了半个月才去上班,柳菲姐笑着说:‘你别做记者了吧,还是做编辑比较合适!’我很高兴,于是就调来做夜班编辑。工作果然很轻松,很安全,再不用喝酒吃饭、见那些复杂的人了——嗯,唯一倒霉的是遇到了你这个魔星,天天欺负人,让我恨得不行!”谢雨亭笑着刮刮我的脸。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狠狠地吻了吻她的小脸蛋儿,说:“好险,差点就不认识你了!”
  “是啊!如果那次真出什么事儿了,哪儿还有现在——现在这么幸福……”谢雨亭声音细微得几不可闻,低头温柔地靠在我怀里,又说:“我最高兴的还是前一阵子柳菲姐又救了你!”
  “我贱命一条,救不救都一样!”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和我在一起不幸福吗?”谢雨亭难过地抬头看我。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黯然地说。
  “以后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听了好难受!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真的!我最感激的还是那天晚上她让我来看你,如果那天没来,你要是突然死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结果我来了,我们就好了。嘻嘻!”
  我把谢雨亭抱在腿上好好地吻,她闭上眼睛,轻抚我的脸。
  再想起吃饭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但我俩依然吃得很香,互相看个没够,偶尔相视一笑,均有劫后余生之感。
  谢雨亭衔着筷子说:“后来我惊吓劲儿过去了,找柳菲姐面谢的时候,她告诉我不用谢,还说是我救了她!我很纳闷,明明是她救的我啊!柳菲姐说那次采访是她连累了我,其实报社想派个男记者去的,结果她非要自己去,还拉了我做伴儿,后来又都怨她得罪了当地黑社会,结果就连累到我了。我忙说:‘不是不是,是我连累了你的,我最没用了,如果不是我那么笨地跌倒,还吓昏过去,你自已一个人早跑远了!’柳菲姐苦笑着说:‘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我绝对跑不了那么远,早就投降了!我一向比谁都胆小,不过那时看见你比我还柔弱,不知怎么的,突然鼓起勇气要保护你!’你说,她人是不是很好啊?”
  我从来没想过柳菲居然有这样一面,从前还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美丽的怨妇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那种时候会不会丢下昏死的同事独自逃生。
  从那天起,我不再躲着柳菲了,开始冲她主动打招呼。
  但柳菲却没兴趣和我说什么话,依旧理都不理我。看着我和谢雨亭成天出双入对,她只是微笑,微笑里带着一丝讥讽,好象是在看一个苍白的笑话。她可能在恨自己亲手成全了情敌吧!我心里愧疚,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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