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论坛广告管理办法·2012青岛啤酒节专题报道·牢记:青岛旅游局投诉电话
·青岛圈论坛广告投放说明·2012最新青岛旅游攻略·2013年1月青岛潮汐表
·青岛旅游景点介绍|图片·青岛旅行社排名及报价查询·青岛旅游就入住中山旅馆
返回列表 发帖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万石君奋奉朝请,入见,言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今既承周礼,又有嫡长之子,请立太子,以尊宗庙。’上叹曰:‘然。’太子立,卫氏益贵。”
  ——《史记·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里,大约在十年以前,来自戚里的一户人家的入住,使得此处亦成为茂陵的一处热闹之所。卫青从一座外面看来十分朴素的府第踏步而出,从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一个中年人搀扶着的老者。老人的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汉高祖刘邦一朝留到现在少数几个老臣之一,曾经被景帝亲口许为“万石君”的石奋。因为石奋的姐姐是汉高祖刘邦的美人,因而石家当时得以举家迁入戚里,后来历经高、惠、文、景四朝,始终不曾再有女子入宫的石家便在十年前,迁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里。
  “石老先生,请留步!”卫青温和的笑着,向送行的众人拱手告别。
  “卫将军,慢走!”石奋说道,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苍老。
  “告辞!”卫青冲众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一直到卫青的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石奋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房。
  “爹,小心门槛!”石建扶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轻声询问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宫去见陛下吗?”而他的弟弟石庆则在前面仔细的将所有的障碍排除,兄弟两人小心翼翼的将石奋扶到房中。
  “这已经不是为父打不打算的问题了。”石庆跪坐在榻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是我们石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这位经历过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卫青上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卫青入座后,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立储的问题上,并且暗示当今圣上年过而立,也应该将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决断?”现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现任内史的石庆听到这个词,均皱起了眉头。
  “你们二人,是几个兄弟中最成器的。将来我们石家还要依靠你们重振家业,你们觉得我们家在此刻应该怎么做?”石奋注视着两个儿子。
  石建和石庆对视一眼,石建开口说道:“爹,如今陛下又将废后接回宫中,恩宠有加,而且听说她已然身怀有孕,宫中另有两位宫人也已有喜。皇后应该是担心大皇子将来的地位,才会希望陛下尽早立储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们家又一向不参与这些争斗,不如还是置身事外吧。”
  “庆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石奋听完这个答案暗暗摇头,转向另外一个儿子,问道。
  “孩儿认为大哥说得很对,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观望中,我们石家如果再此时提出立储,就失去了我们家多年来坚持的中正立场了。”石庆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的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的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色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的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的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是住在我府中的娇客,她说和你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神秘一笑,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对于司马家的娇客倒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是当日在陈娇身边见过的那个女子,他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的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的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的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的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的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
  上林苑 鸟鱼观
  “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刘彻忽然说道。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或者,我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这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使是个男孩我也不想他当什么皇帝。做一个像你这样皇帝又能如何?难道就会开心吗?”
  ……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

TOP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胡风变曲胡笳声
  天色苍茫,蓝天、白云、大草原仿佛连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时节,整个大草原由绿转黄,但是迎面扑来的风仿佛还带着牧草甘甜的清香,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帐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烟。天际传来阵阵的马蹄声,策马飞奔在茫茫草原上,会让人有一种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感觉。
  一匹红棕色骏马飞速穿过牧人们的羊群,在王帐前停了下来,阳光下,马背上穿着绛红色胡服的女子俯视着地面,鸟型金冠、金玉耳环、包金卧羊带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女子轻轻一跃跳下马来,裙摆上带着尘土吹进了王帐前的侍卫们的鼻中,引得侍卫们一阵咳嗽。女子身后另有几匹马也冲了进来,停在红棕色骏马的左右。
  “阏氏!你回来了啊!”好一会儿,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单于在里面吗?”那女子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问道。
  “单于在里面和国师说话呢。”侍卫一脸谄笑。
  “中行说?”女子眉头一皱,撩开王帐,闯了进去。
  “……好汉物则匈奴尽归汉矣!望单于三思之!”一个苍老尖锐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帐子被撩开的第一时刻传了出来。帐内两人也在外间的阳光透进来的第一时间停下了谈话,齐齐看着闯入者,那是个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泄漏她真实年龄的细纹,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细嫩肌肤和精致五官,使得她魅力不减当年,而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单于,和国师商量什么呢?”女子露出了笑脸,甜美而纯真,仿佛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姗儿,你回来了啊?”伊稚邪对着迎面走来的女子伸出手,笑着说道,“国师在和我说,我们匈奴接下来的国策呢。”
  “国策?”女子斜睨了眼前头发苍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说参见隆虑阏氏!”老者恭恭敬敬的给女子行了一礼。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大汉朝的皇帝刘彻的同胞三姐,隆虑公主刘姗,曾经的军臣单于宠妃,如今却是伊稚邪单于的宠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文帝年间背汉入胡,为匈奴人精心谋划的中行说,曾经的军臣单于宠臣,如今却也是伊稚邪单于的倚重对象。
  “国师不必多礼!”刘姗笑着,锐利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中行说的脸。
  “谢阏氏!”中行说说道,低垂着头,对刘姗的凝视视若无物。
  “姗儿,国师说,我们应该断绝和汉人的贸易,恢复我匈奴的旧俗,以免受汉人牵制。你,怎么看?”伊稚邪将刘姗搂到怀里,低头问道。
  “大单于,你这样试探姗儿可不对啊。”刘姗没有回答,反而冲他一笑,说道,“国师可是老上单于所赞许的人,当初就是亏了他的谋划,我们匈奴才能兵指长安,让汉朝屈服于我们的。他说的,姗儿自然赞成。”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挑了挑眉,追问道:“噢?汉朝可是你的故国啊,现在那个皇帝还是你的弟弟呢。怎么你就这么赞成我们和他们断绝往来呢?”
  “大单于,我到匈奴已经25年了。大单于!”刘姗双眼直视着伊稚邪,一字一顿的说道,“25年,已经是我在汉朝度过的年月的两倍了。如今大汉是谁做皇帝,与我何干?我的心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后,哈哈大笑,然后对中行说说道:“国师,你看我说得不错吧!隆虑阏氏深明大义,自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抬起头,嘴唇微动,扯出一抹说不出含义的笑容,然后对伊稚邪说道,“既然阏氏也以为老朽说的对,还请大单于与汉人绝,去汉缯絮及食物,复我匈奴旧俗!”
  听到这个催促,刘姗的眼睛不觉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中行说的提议。
  “大单于莫非以为老朽说的不对?”饶是中行说也不禁为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恼怒!难道经过他刚才那么多地分析之后,伊稚邪还是执迷不悟吗?
  “国师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本单于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着安抚道,“国师,其实你说的只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贪欲就像是草原上的鼹鼠会不顾一切的繁殖,就算我们压制得了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那,大单于的意思是?”中行说被伊稚邪说的一愣。事实上,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感觉到匈奴贵族们对于被迫压制自己的欲望很是不满,这也是为什么伊稚邪可以通过私下贸易得来的汉朝器物迅速扩涨势力的原因。 因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贵族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万众,凭什么软弱的汉人占据了丰美肥沃的南土,而我们匈奴人只能留在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说道,放在刘姗腰间的手不觉收紧,眼睛发出噬人的亮光,“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我们的弓,我们的箭,让所有的汉人都成为我们匈奴人的奴隶,为我们耕种,为我们劳作,让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迁到温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压抑他们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话音方落,就听到帐内响起了一阵掌声,鼓掌者正是在他怀中的刘姗,刘姗笑着说道,“这样的雄心,一点也不亚于当年西击月支,南并楼、白,夺秦之地的冒顿单于!大单于如果能够完成这番事业,你的名字将与日月星辰同在,永远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显然很是得意于刘姗的夸奖,他意气风发的说道,“当然如今说这些还早,如今於单那小子还在西面逃窜,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开启我们的不世伟业了!”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努了努嘴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刘姗的逼视下,违心的说了赞和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方归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让他不痛快了,只怕一直虎视眈眈的刘姗就会抓住这一点,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
  晴空万里,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场上对着所有人宣布了出发的命令。仿佛在为出征的勇士们指明他们的未来般,在阵阵号角声中,在大军行进的前方出现了一道靓丽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阵欢呼,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从正月以来一直十分热闹的单于庭顿时安静了下来,贵族们的大帐被新单于留下的士兵们看得严严实实的,平日耀武扬威的贵族都不敢随意踏出自己的帐篷,而平民牧人们则自管自的驱赶着羊群到离王庭不远的余吾水边放牧,那里还有些鲜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声,整个单于庭更显寂寥。
  一个穿着明显大号衣服的金发小男孩,在一个红色的大帐外打着转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声音几乎成了远近几平方内唯一的旋律。他几次想揭开帐子都缩回了手,最后终于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冲着大帐喊道:“阏氏,该起来了!”
  “进来吧,小猫儿!”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被称为小猫儿的男孩轻轻吐了口气,端起地上的脸盆,走进帐内,对着床榻上的人露出一个笑脸,说道:“阏氏,洗漱吧!”
  “怎么是你?你阿妈呢?”刘姗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打了个哈欠,问道。
  “阿妈给阏氏准备吃食去了,让胡猫儿来伺候阏氏起身。”胡猫儿说道,他的皮肤明显比常人更显白皙,这衬托得脸上的那双眼珠子更显乌黑有神。
  “大单于走了吗?”刘姗接过胡猫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刚刚走了,阏氏!”胡猫儿答道。
  “那就好!”刘姗点了点头,拿起床边的衣服开始穿戴,过了一会儿,她惊讶的回头,看着胡猫儿问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阏氏,左谷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为什么不去帮太子?他是你的儿子啊!”胡猫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刘姗冷冷一哼,伸手抓过年仅8岁,身形弱小的胡猫儿,染满丹蔻的双指夹在他的眼角边。
  “胡猫儿不敢!胡猫儿只是……”胡猫儿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阵刺疼。
  “阏氏!”一声惊呼打断了帐内的对话,一个丰满的女子冲到刘姗面前跪下,连声求饶道,“请阏氏原谅胡猫儿不懂事,请阏氏原谅!”
  “哼!”刘姗瞥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婢女,将胡猫儿甩到地上,说道,“就和他父亲一样碍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谢阏氏手下留情!”被称为阿犁的婢女不断的叩头谢罪,连带的按下身边还欲起身反抗的儿子。
  刘姗冷冷的望着胡猫儿,她讨厌这双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离的那个男子了,那个看似温和但是眼中却永远包含着坚韧的男子,那个名叫张骞的男子。也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坚持不变,所以她讨厌所有有着自己信仰,能够目光坚定的人。
  “阏氏,国师请你过去他的帐篷一叙!”帐外的一个声音救了胡猫儿一命,刘姗又看了胡猫儿一眼,方才恨恨的走开。
  ……
  “阿妈!你放开我!”胡猫儿被自己的母亲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后,终于挣开了她的束缚。
  “小猫儿,叫你不要乱和阏氏顶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阿犁狠狠的训斥儿子。
  “我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去帮太子!她以前对太子那么好,现在却那么心安理得的躺在新单于的床上!”胡猫儿吼道。
  “小猫儿!闭嘴!”阿犁被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谁都有资格说阏氏的不是,可你没那个资格!阏氏她对阿妈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阏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会有你。”
  “可是,她这么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点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东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强者生存,就像太阳会每天升起那么自然。”
  ……
  “阏氏真的认为伊稚邪单于的决定是对的吗?”中行说的帐子里永远是那么的阴冷,即使在里面无论冬夏都燃着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温暖起来。
  “自然!国师不也夸赞大单于英明的吗?”刘姗看着眼前的老者,在她来到匈奴的时候,他已经在匈奴待了十数载了,也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汉。
  “呵呵,隆虑公主,我们是斗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会看不穿汉匈之间,谁才是最强者啊。”在刘姗观察中行说的同时,他也眯起眼睛看着她。当他来到匈奴的时候,当年他奉文帝命教导的宗室翁主早已经化作余吾水边的一堆白骨,本来他以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那堆白骨中的一个,因为用关中水土精心养育的汉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风霜的。可是没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现在,还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刘姗淡淡笑道,“中行说,伊稚邪不是军臣,他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会听你的!我们斗了二十多年,最后胜的人,是我。”
  “是吗?”中行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说道,“难道公主觉得你的弟弟,就一定会赢吗?草原终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汉朝会不会赢,不过,当年冒顿办不到的事情,我不以为伊稚邪能够办到!所以,至少,汉朝不会输。”

TOP

  “叔叔,你不打算去见我父亲?”主父晴满脸悲愤的闯进李希的书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
  “我义父他视你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无情无意!”主父晴喊道。
  “晴儿,”李希见她如此激动,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须你来评价。”随后见主父晴眼中含泪,一脸倔强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说道:“廷尉府那边我会为你打点好,你下午坐小车从后门出,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尽人子之孝。”
  主父晴没有回答,只是摔门而去。
  “夫君!”张萃在主父晴离去之后,走了进来,“这样,好吗?”
  “主父兄会明白的。”李希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用最新的辽东纸印制的,比之书简要轻得多。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缘有多差,在接触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后,李希才真正体会到。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孙弘也没有太多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则完全是幸灾乐祸。所以,李希不能去见他,让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旧是一回事,把这件事情公诸天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只会让自己平添一些敌人。
  “那……纪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张萃问道。
  “再说吧。”李希说道,“无论是我还是娇娇,都将他当作亲弟弟来照顾。如今这样,其实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终究是他的亲身父亲。”张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
  “让一个一心丛军,开疆拓边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间有杀父之仇,并不见得是件好事。”李希淡淡地说道,“何况,主父兄和他在辽东已经有过交集,知道这孩子很优秀。想来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
  “义父!”主父晴看着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主父偃伸出手,隔着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头,然后说道,“你李叔叔待你,还好吧。”
  “他,他是个无良小人,竟然都不肯来见你。”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愤。
  “那没什么。”主父偃不以为意地说道,“倒是你,以后记得千万要听你李叔叔的话,不要怨他。知道吗?”见女儿仍然不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主父偃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带了什么吃的来?打开来给义父看看。”
  主父晴听令打开,一阵香气扑鼻,主父偃发现其中有一个白白的事物,便问道:“那是什么?”
  “这个?”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递了过去,解说道,“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种食物,叫包子。义父一定还没吃过吧,来尝一个。”
  主父偃拿起那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便停了下来,说道:“原来中间还有东西。”
  “是啊,是肉馅。非常好吃的。”主父晴强笑道。
  “肉馅?”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难为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了。”
  “这些都是叔母准备的。”主父晴说道,她没有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主父偃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父女俩人又聊了一会儿,一直到狱吏来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的离开了去。
  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自包子里拿出一个蜡丸,轻轻涅碎,拿出其中的纸片,看见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自己,上面写着:“当日辽东城中,得君亲口赞誉之麒麟儿即来自洛水之滨,其母纪清。”短短几行字,却让主父偃不由得老泪纵横,原来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
  “纪稹,霍去病。”期门军大营校场里响起了赵食其的叫喊声。他冲到正打斗的两人中间,开心的喊道,“小爷我终于解脱了!”
  “滚一边去!”纪稹和霍去病同时转头吼道,说话的同时拔剑将赵食其挑到一边。
  “喂,喂,你们两个!”韩说跟在赵食其身后也走入了校场,他也很是不满的说道,“我们可不是你们,有人给你们当靠山。李大人可是让我们面壁思过了大半个月。”
  “就是就是!”赵食其说道,“终于放出来了,结果你们居然都不来迎接下。”
  纪稹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进宫了,喊得再响也没有冤大头。”
  “谁说没有!”赵食其“谄笑”着靠近纪稹,说道,“纪少爷,好歹你也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义子,请我们一顿吧。”
  “怎么那茂陵食肆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呢?”纪稹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大哥。
  “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大厨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吗?”说到这一点上,连韩说也来劲了。
  “不觉得。”纪稹说道,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吃过更好吃的。
  “总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罚却是我们两个人担的。你们得补偿!”
  纪稹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让这两人满意是不成的,便耸了耸肩,说道:“好吧。现在出发。”
  四人一离开大营,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这是怎么了?”霍去病看着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这位公子的话,我们这是去城门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着,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说道,“听说有人给那个主父偃收尸呢。”
  “那个主父偃?”纪稹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时间他虽然没有被要求面壁思过,可是却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对外间的消息都不是很灵通,猛然间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惊。
  “是啊。就是那个无法无天,害死了齐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着去看热闹,一说完人就跑了。
  纪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三人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马走近城门,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试图将主父偃的尸身放到一辆板车之上,但是由于年老体弱,迟迟不能将主父偃从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说要族诛主父偃吗?怎么就主父偃一个人的尸首啊?”
  “听说他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齐国的时候还和亲族都断绝了关系。听说被抓捕前,唯一的义女和妻子也已经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谁啊?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来为他收尸。”
  “他叫孔车,茂陵邑那边的,听说从前受过主父偃的恩惠。”
  纪稹与主父偃在辽东城曾经共处过,知道此人虽然有些跋扈却是真正有才华之人,而且他还听李希和陈娇为他讲解过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实是死在大汉现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纪稹实在不忍见他的尸首如此暴晒人前。
  纪稹立刻下马,走到孔车身边,低声说道:“老人家,我来帮你吧。”
  孔车抬头看了看纪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好意,车不敢连累他人。”
  “没关系。”纪稹笑了笑,轻轻伸手将主父偃的尸首放到了板车上,拉过白色的布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说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车略带忧心的望了纪稹一眼,方缓缓走开。
  ……
  “哪里回来?”纪稹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撩开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着自己。
  “大哥!”纪稹脸上带着惊喜,轻声说道。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除了去军营之外,少在外面晃动吗?你姐姐如今怀有身孕,盯着我们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训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担心。”纪稹乖巧的点了点头,“今天,因为是赵食其和韩说被放出来的日子,所以我请他们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顿,才回来晚了。”
  “噢。他们两人都是期门军中难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们相处。”李希听到此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霍去病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嗯。”纪稹将剑挂到墙上,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还是卫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他们卫家是不可能永远这样和平共处的。”李希说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大哥,我知道的。”纪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纪稹笑道,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隙。
  “稹儿,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李希忽然问道。
  “……”纪稹脸上的笑容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的。”
  室内的轻松气氛顿时消逝,两人都变得有些凝重。
  “对了,大哥。”纪稹抬起头,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找寻新的话题,“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你做得很好。”

TOP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旧恨飘零同落叶
  掖庭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王灵瞥了来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听说王姐姐进来之后,就不甚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来劝一劝你。”李茜说道,随即她示意身边的侍女阿国放下食篮离去,自己半扶着腰身,自食篮中取出一碗汤药,对王灵说道,“这是义侍医准备的安胎药,姐姐吃点吧。”
  王灵没有说话,李茜以为她对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说道:“这确是安胎药,妹妹为姐姐试过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见王灵仍是不应,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王姐姐,同时进宫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没必要再害你。”
  这时,空中的月亮自乌云的缝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内,李茜方看到王灵的脸上,泪迹斑斑,只是倔强的她硬是将全部的咽呜声吞了下去。
  “王姐姐这又是何必?你这般自苦,难道还妄想着谁能怜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的放下手中的汤药,劝道。
  “妹妹,我进掖庭以后,陛下可有什么表示?”王灵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李茜见她着痴样,心中暗暗摇头,坦白道:“没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阳殿就寝,而宫中之事俱交于卫皇后处置,后宫一切如常。”王灵是卫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刘彻能够在听到消息后,放她出去,她一直以为无论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刘彻会原谅她这一次的行差踏错的。
  “这不可能!”王灵猛地坐起身,喊道,“卫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
  “王姐姐,你所作的一切本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线。”李茜说道,“如今输了,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我本来不会输的。”王灵不觉抓紧了手中的被褥,“我本来可以让陛下慢慢意识到卫家的不是之处,慢慢削弱陛下对他们的信任,本来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对你的堤防也越多。”李茜打断道。
  李茜的这一句话,仿佛打断了王灵的一个长长的梦境,终于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靠回床上,说道:“难道他打算让当朝的皇子或公主就这么长在掖庭吗?”
  “王姐姐,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孩子能够改变什么吗?”李茜见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问道:“姐姐可还记得薄姬?”
  “薄姬?”王灵脑中回忆起一张娇美绝艳的容颜。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废后,薄氏一族便日渐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够利用她来夺得当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贵荣华。而美丽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并没有让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宠的她虽然性子有些娇纵,但是那娇纵却没有如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得罪当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见龙颜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赞,说她性子率真,毫不作伪。此后便是数月的夜夜专宠,风头直盖过了当时怀有诸邑公主的卫子夫,还有那远在甘泉宫的陈皇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废后的那一天,那么她必然会是下一任皇后当仁不让的人选。
  “薄姬独宠数月之后,却在一日之内令龙颜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过是短短几日间的事情。”李茜缓缓陈述着,而王灵则陷于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们同时入宫的,皇帝看着薄姬时的柔情蜜意,令同时入宫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绝望,其中也包括她,当时的她已经死心的等待着自己满头华发时再被放出宫,谁知道,薄姬竟然被贬斥进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变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吗?”李茜问道。
  “是因为,猗兰殿?”王灵便是在薄姬被贬后得宠的,所以对于薄姬失宠的原因也做过一番调查,真正具体的原因她没能查清楚,只隐约知道是因为猗兰殿。
  “正是因为猗兰殿。”李茜苦笑道,“小妹从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贬之后,曾央求掖庭令让小妹来此一见。”说到这里,她略带怀念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她并不肯告诉我真正触怒陛下的原因。只说是,卫后骗她,让我今后切记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觉又出现了薄姬当年的神采,那个自幼受宠的女子是那样自信,自信于皇帝对她的痴迷,自信于自己腹中骨肉的影响力。
  “薄姬在进入掖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李茜叹气道,“她告诉我,要等到恰当时刻,告知陛下,让他后悔。她还说,不会忘记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谊,不几日离开掖庭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可是,宫中并没有传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灵脸色更加惨白,薄姬死时,卫子夫已经生下诸邑公主,而宫中并无皇子,这个时候一个皇嗣对于整个皇室和天下是怎样的一个喜讯啊?可是,薄姬却连把此事上报的机会也没有。
  “是的。我没有等到薄姬的感谢。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后的数日,陛下便颁下了废后诏书,同时也将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说道,“王姐姐见过陈皇后吗?”
  王灵摇了摇头。李茜脑中想起陈娇的容貌,以及那双淡然的双眸下所隐含的凌人之势,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子才会有的气质
  “薄姬很像她。”李茜凄然道,“从头到尾,薄姬都只是陈后的替代品罢了。所以在陛下决定舍弃陈皇后的时候,也同时舍弃了薄姬。我想卫皇后,只是抓住了那个时机,让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时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并不能保证什么。”
  听到此处,王灵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然后说道:“妹妹的意思是,我会遭到和薄姬一样的命运吗?”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动去对付陈皇后,和当日薄姬主动踏足禁地猗兰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戚然。
  王灵闭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虚弱的说道:“听说,陈皇后自幼长于宫中,与陛下感情非同寻常,猗兰殿是陛下儿时所居,也可能是他们幼时嬉戏之所,对吗?原来我的败,还因为,我错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还有薄姬,终究吃了入宫晚的亏。卫皇后对陛下的了解,远在我们之上。而后宫,也从来不是我们的天下。”李茜没有回答她前面的那个问题,轻轻说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后宫争宠,争的其实是帝王的心,而我们从一开始就都输了,无论是你、我还是薄姬和卫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儿女私情为意,所以唯一赢的那个人,却又未必真赢了。”王灵说道,“谢谢妹妹今日的探望,总算是让我死的瞑目了。”
  “王姐姐,无论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名正言顺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见她了无生趣的样子,便劝道,“若真想离开这掖庭,希望终究还在皇子身上,你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说完,见王灵似不欲再语,她便起身离去。行至门边时,听到王灵悠悠一句飘出:“李妹妹,你能够将这一切看得这么开,是否是因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人?”
  “姐姐说笑。”李茜转头看着阴影中的王灵,说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一个英俊有为的伟男子,被这样的男子宠爱过,又怎么能看得上别人呢?我只是……”后面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化为一抹叫人说不出是何含义的笑容。
  *****************************************************
  “也就是说,王灵被废掖庭,而废后证实怀孕了?”刘陵站在大堂之上,听着来人的禀报。
  “是的,姑姑!”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刘不害的儿子刘建。(汗,发现刘家不是一般的喜欢建这个字啊。我已经发现好几个叫刘建的了。)
  “看来,我这趟京城可没有白来啊!”刘陵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场戏可说是精彩纷呈啊。我那阿娇姐姐的确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够让陛下对她这么用心。”
  “姑姑,侄儿听说……”刘建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刘陵皱了皱眉说道,她一贯不喜欢这些庶兄所生的侄儿,在她看来,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听说太后打算将修成君之女下嫁给叔叔,是吗?”刘建说道。
  “啪!”刘陵一听到这话,立刻煽了刘建一个巴掌,说道,“什么叫下嫁!修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凭她也配和我们刘家结亲?”
  刘建抚着脸颊愣愣的望着刘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儿错了!侄儿只是觉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宠爱,和她结亲的话,对我们家还是有些好处的,所以才……”
  “好了!”刘陵没好气地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出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宫里!”
  “是!”刘建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没用的废物!”刘陵冲着他的背影啐道。
  ……
  昭阳殿
  陈娇令人将靠椅抬到向阳的屋檐下,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晒着太阳,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旁边放着太阳能充电器,事实上,陈娇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这个东西,摆弄了许久才弄明白怎么搞的,这过程中她心中不停的嘀咕:“不就是20年后的科技嘛,还真能把我给难住了不成。”当然这个摆弄过程,其他人都是无缘得见的,除了郭嗣之和飘儿。
  “娘娘!”就在陈娇极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享受着阳光浴的时候,飘儿走到她身边,附在耳边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见!”
  “淮南王翁主?”陈娇听到这个名字,脑中浮现了一张笑得十分娇悄的脸,印象中,这个女孩子总是跟在阿娇的身后,仰望着她。
  “知道了。请她到正殿吧。”陈娇说道,“我这就去见她。”
  “可是……”飘儿犹豫了一下,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刘陵来见陈娇的,哪里有陈娇屈尊移驾的呢。
  “飘儿,这里有些东西,并不适合让她看到!”陈娇轻轻地说道,转头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这儿,别叫人拿走了那些东西。”
  “是!娘娘。”郭嗣之点头应道。陈娇望着他笑了笑,这个男子总是能够让人很放心,他仿佛是稳如泰山的存在。
  “陵儿见过阿娇姐姐!”刘陵远远的看到一紫衣丽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立刻跪倒在台阶之下。
  “怎么还在这里呢?飘儿,我不是命你们请翁主进殿的吗?”陈娇微微有些惊讶的望着刘陵低垂着的脑袋,转头斥责身边的飘儿。
  飘儿等人忙跪下谢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
  “阿娇姐姐,千万别怪他们。”刘陵的声音半带着咽呜,轻轻说道,“阿娇姐姐受苦的时候,陵儿远在淮南没能为姐姐尽一份力。如今,才来看姐姐,陵儿无颜见姐姐。”
  陈娇听到她这份说辞不觉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刘陵和阿娇的感情的确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从前的阿娇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小妹妹来疼爱。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淮南刘陵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吗?以翁主之身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马迁亲笔赞誉为“慧,有口辨”的女子,怎么可能单纯呢。
  “陵妹妹多虑了。宫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关你一个宗室翁主的事,你肯为我伤怀,姐姐已经很感激了。”陈娇轻声说道。她虽然不欲理会刘陵,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妙,虽然在她的记忆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谢姐姐大量!”刘陵顺着陈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犹自带着泪水,抽泣间仿佛真的伤透了心。
  两人相互扶持着进了殿,陈娇拉着刘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刘陵略略有些别扭的挪了挪屁股,然后说道:“姐姐殿里怎么有这个?这不是从那辽东城传来的事物吗?”
  “不,这是陛下让工匠们特地给我做。”陈娇淡淡地说道,“我不习惯跪坐着,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这些送来。”
  刘陵眼中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姐姐荣宠依旧,这样妹妹就放心了。”随后,她又特意望了望陈娇的腹部,然后说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尝所愿了。只要生下一个皇子,便可以后生无忧了!”
  “后生无忧?”陈娇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个皇子,我会为了他操心到满头华发。”
  “姐姐怎么这么说话呢!”刘陵嘟起嘴,状似非常不满,原本以她的年纪来说再做这些小女儿姿态未免显得矫情,但是在她的身上,这一切却显得非常自然。刘陵紧紧握住陈娇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卫家那位,我们高祖子孙怎能输给别人呢?不要因为她弟弟是将军就怕她了,姐姐背后可有我们这些刘氏宗亲呢。最不济,我们淮南是永远支持姐姐的。”
  “……”陈娇不动声色的将手微微拉出,然后笑道,“妹妹费心了。其实,我倒不想生什么皇子,若是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个如姐姐一般美丽的公主,陛下一定会把她宠上天的。”刘陵会意一笑,“当初他老埋怨馆陶姑姑太宠你。姐姐当时还说,如果你们有了女儿,他一定会比更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姐姐生个女儿的心愿,还是没变啊。”
  经刘陵这么一提,那个很多年前的记忆又闯入了她脑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时候阿娇、刘彻、刘陵都还是那么年轻而稚嫩,他们三人走在前往长乐宫拜见窦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杠,那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遥远得如同前生。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妹妹还记得。”陈娇轻轻叹道,是真的觉得感慨。
  “陵儿当然记得。16岁那年开始在宫中度过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刘陵脸上仍然笑着,眼底却带着沧桑,“转眼十二年,一个轮回,过得真是快啊。”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看着刘陵此时的情状,陈娇脑中猛然闪过刘禹锡的那几句诗,然后说道:“妹妹有心了。”几多话语在心头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阿娇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对。陵儿一直都这么认为。”刘陵冲着陈娇笑了笑,“从前我就很羡慕姐姐,所以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陵儿都记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须怕那卫子夫,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们中间!”
  陈娇靠在昭阳殿中的床榻上,回想着刘陵今日忽然的到访。刘陵应该是来修复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间裂痕的,只是她语中却不乏挑拨之意。刘陵!刘陵!陈娇不觉想起了自己在余庄看到的那片竹简。约见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来朝的时候,刘陵才几岁呢?17?18?
  “在想什么?”一双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来到了颈项间。
  “下朝了?”
  “嗯!”
  “刚才,刘陵来了。”
  “觉得心烦吗?那以后不见她便是了。”
  “……我听说,太后要将金娥嫁给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呢?怎么想?”
  “淮南王叔,文采风流,朕还想救他一救。”刘彻睁开刚才开始一直闭着的双眼,眼中满是冷意。
  “刘陵,她对你……”陈娇的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刘彻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蛋,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唇舌交错间,陈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轻轻分开彼此的唇,轻吻着她的鼻子说道:“现在,别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陈娇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刘彻话语。这句话显然刘彻十分开心,他在她细嫩的颈项落下似雨的细吻以示奖励,左手开始拉开她腰间的细带。
  *************************************************

TOP

  之后,似乎人人都知道卫皇后因为无法证明自己在这次下药事件中的清白,而备受冷落。但是很奇怪的是,皇帝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具体的处罚,除了禁足。对于卫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仍然是宠爱有加。因为皇后被禁足而不能进出椒房殿的卫家一干人等都现在有些人心惶惶的。
  “什么?皇后派人传来消息,让我今晚入宫见她?”卫青惊讶的重复着自己姐姐方才的话。
  “是啊。”卫少儿回道,“是你姐夫丛宫里带回来的消息。”
  “可是这个时间,陛下,刚刚下令让她禁足……”卫青有些迟疑。
  “也许娘娘有什么事情急着和你商议。”卫少儿说道,“你准备准备,想个法子调开守卫,进宫吧。”
  “但是,未经陛下许可,私自潜入内宫……”
  “戍守殿门的郎卫们都是期门军出身,应当不会为难你的。你速去速回,就可以了。”卫少儿显然认为一切都不是问题。
  卫青低头想了想,他当然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昔日对期门军那些同袍的恩泽,要溜进椒房殿显然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这其中会有阴谋。
  “仲卿,怎么了?”卫少儿并不明白弟弟在为难什么,她很奇怪的仰头,“你还是快点准备进宫吧。这时候,正是多事之秋,娘娘也许是想找你商量对策呢。”
  “嗯,我知道了。”卫青甩了甩头,应道。姐夫并不是一个好欺骗的人,他既然传了话回来,那么应该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了。
  潜入椒房殿的过程真的不难,卫青很轻易的就避过了守卫,进入了椒房殿。
  “姐姐!”卫青对着内室悄悄喊道。
  卫子夫听到这个声音,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卫青的同时,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姐姐叫我来的吗?”卫青也是一愣。
  “上当了。你快回去。”卫子夫忙推他。
  这时,外面却有喧哗声,卫青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看到李敢一马当先的闯入了内室,看着错愕的李敢,卫青知道,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剑罢了。
  “仲卿,朕倒不知道,你的本事这么大。这禁中的防卫,对你来说居然形同无物。”刘彻阴冷的声音一直飘荡在卫青耳边,等到他离开未央宫回到府中,才发现自己的背部,因为惊吓过度,而湿了一大片。
  “第三步!”王灵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的说道,“人人都说,卫青在军中的势力是你的护身符。现在,我就让你的护身符变催命符!”
  ……
  卫青莫名其妙的被训斥了一顿,然后好几日都不允许上早朝的消息,让京中的达官显贵们都是一愣一愣的,他们实在不明白,皇帝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而宫中也为此谣言四起,但是有一点倒是大家一致肯定的,那就是披香殿的王夫人现在是大大得宠了,因为皇帝已经把皇后应该行使的权力全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只是,本该春风得意的王灵此刻却不见得有多开心。
  “你是说,昭阳殿那位,回宫至今,葵水都还没有来过?”王灵愣愣的听着回报。
  “是的,娘娘。”阿静应道,“奴婢查阅之前的卷宗,那位从前的葵水是非常准时的。”
  在宫中,每一位娘娘的葵水来时,其奴婢都会到御府领取月事带,用完之后交还给御府之人记录。为了避免假怀孕和掩饰怀孕,对宫中所有女眷的经期都有详细地记录。(此处并非史实,有想当然成分。)所以,当初李茜自认不能将怀孕之事掩盖太久。而王灵则不同,她的贴身侍婢阿静正是御府丞,足以助她逃过种种追查,因而她才能在最初的时候,掩盖怀孕之事。只是,她并不知道,即使她费尽心机隐瞒,这一切仍然没有逃出卫子夫的双眼。
  “她回宫至今已经超过一个月了。”王灵咬牙说道。
  “娘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阿静不安的问道。
  王灵阴沉沉的说道,“乘着现在陛下的心思不在她那边,想个法子,把药送进去。”
  “娘娘,可是……”阿静紧张的望了望四周,然后说道,“你之前也说过,我们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情,陛下一定盯着我们呢。再做些什么,岂不是……”
  “现在也只能冒险了。”王灵摇了摇头,“没能解决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已经是一大失策。我不能再放她的孩子来到这世上了。陛下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是……”
  “你附耳过来,”王灵招了招手,轻声在阿静耳边说道。
  ……
  在月光的照射下,未央宫一角,两个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影子被照射在墙壁上。
  “已经提示阿静姑娘,昭阳殿未曾在此领过月事带的事情了吗?”男人如此问道。
  “说过了。你答应给我的钱呢?”女人急切地伸出手。一串四铢钱落入她的手中,然后男人说道:“记住,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外传,否则,我们绝对有能力让你在宫外的爹娘,生不如死。”
  “是,奴婢知道的。大人。”
  ……
  “娘娘,该吃午膳了。”绿珠规规矩矩的站在行障外,提醒正沉溺于电脑的陈娇。
  “知道了。”陈娇收起电脑,走到外面。断起饭正要吃的时候,忽然又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陈娇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刘彻。
  “怎么了?”她奇怪的问道。
  “没什么!”刘彻笑了笑,拦下她手中的饭碗,然后对绿珠说道,“这些膳食,全部撤掉吧。”
  “是!”绿珠虽然对刘彻的命令感到奇怪,不过却还是遵令去撤换。
  “膳食,有什么问题?”陈娇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阿娇,你说过,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对吗?”刘彻故作无事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可是这三个点,并不好找啊。”
  ……
  椒房殿
  “子夫,你从建元二年入宫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吧。”刘彻看着卫子夫,淡淡的说道。
  “回陛下,是的。”卫子夫应道。
  “十二年!”刘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朕从以前就说过很多次,你一直做得很好。是朕最想要的皇后。”
  “陛下过奖了,子夫不敢当。”卫子夫有些摸不清楚刘彻此来的用意,只能谨慎的回答。
  “不,你当得起。因为后宫之中,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没人能够比得上你。”刘彻笑了笑说道“王灵,朕交给你处置。不过,她腹中的孩子,要留着,明白吗?”
  “是!”卫子夫知道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立刻点头应承。
  “朕再说一次,朕要留着孩子,朕不想再看到我刘氏血脉在这禁中出事。”
  “……是,子夫知道。”
  ……
  “披香殿王氏,有失妇德,黜至掖庭,非令不得出。”
  王灵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卫子夫,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出来的?陛下明明下令要你禁足的。”
  “妹妹说笑了。说到底,本宫还是这后宫之主。这段日子,有劳妹妹代我掌权后宫,辛苦了!”卫子夫笑了笑,走到王灵身边,然后对身后的宫女说道,“你们好好替王夫人打点一下,披香殿所有的东西都要给她带过去。可不能亏待了王夫人,不,是她腹中的皇嗣。”
  “是!”一众宫女齐声应道。
  王灵此刻的身子已经有些不便,她喘着气靠在床榻上,用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卫子夫,终于问道:“为什么?”
  “在饮水中下药,的确是个好办法。”卫子夫淡淡的笑道,“不过,这办法从前就有人先你用过了。如今你班门弄斧,自然会被看穿。”
  “不过,你输的,却不止这一点。”卫子夫站起身,走到王灵身边,俯身说道,“陛下虽然不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耍计谋,却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耍太多计谋。你动作太多了。”
  “是吗?那像你那样,什么也不做,做一个温良娴熟的皇后,难道就可以让他安心了吗?”王灵冷冷的回道,“卫子夫,你不过赢在比我早入宫。”
  其实她和卫子夫心里都明白,面对这样一个夫君,彼此所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得很。而王灵地位比卫子夫更低一等,就已经注定了她必须要比卫子夫做得更多,冒更多的风险。
  “或许你说的对。可是赢了就是赢了。”卫子夫淡淡地说道,然后对左右说,“扶王夫人出去,小心点,别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是,娘娘。”宫女们应道。
  王灵知道在此际反抗并没有什么用,温顺的站起身,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披香殿。
  “娘娘,事情总算完了。”崔依依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完了?这宫里头的时候,除非你完全败了,否则哪里有完的时候。”卫子夫冷冷一哼,然后说道,“我们终究还是动手完了,如今仲卿受到陛下的猜疑,只怕是难免的事情了。”
  ***********************************************
  “我怀孕了?”陈娇一愣一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听说叫淳于义的女医生,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的,娘娘。”淳于义点头道,她心中对于眼前这个算得上是自己姐姐的废后很是有感情。
  “你确定?”陈娇满脸狐疑,中医不是要怀孕三个月以上,才能够诊出结果的吗?
  “臣家有一秘术,可以很早测定有喜与否。”淳于义应付过很多人的质疑,非常有经验的回答道。
  “孩子!”陈娇摸了摸自己平坦如旧的小腹,脑中不断浮现这个字眼。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如今忽然要面对,心中居然不觉涌现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娘娘今后要好好休息,这样才可以生下健康的小皇子。”淳于义笑着站起身,说道,“臣先退下了。”
  “恭喜娘娘!”飘儿从听到淳于义说出答案开始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看人一退出去,立刻走上前说道,却惊讶的发现陈娇居然流下泪来。
  “娘娘……”
  刘彻自外面走进来,马上看到了陈娇满脸泪痕的样子,立刻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哭了,怀孕了是件喜事啊。”
  “真的是吗?”
  “当然,朕保证!”
  ……
  茂陵邑 李府
  李希忽然行色匆匆的闯入大堂,倒让堂内的主父晴和张萃吓了一跳。
  “夫君,怎么了?”张萃问道。
  “萃萃……”李希话正要出口,却看到主父晴的身影,立刻闭了嘴。
  主父晴那日醒来后,李希将主父偃的信笺交给她看过,让她明白所谓的送信求救,不过是她义父的权宜之计,默默哭了几日,便在李家留下了。没有李希预料中的寻死觅活,也许是想在主父偃被带到长安行刑时,再见一面吧。
  主父晴看到李希这个样子,马上说道:“我好像听到了允儿和嫣儿的哭声,我到后面去看看。”
  “萃萃!”一看到主父晴远离,李希立刻紧张的将张萃带到房中,说道,“有两件事。”
  “你说!”张萃含笑道。
  “第一件事喜事,娇娇有喜了。”李希说道。
  “真的吗?”张萃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飞快的转化成了狂喜。“
  “是啊!”李希笑道,“大长公主说的,经过太医令认准,绝对不会错。”
  夫君,这太好了!”对于张萃来说,陈娇算是她唯一接触过的夫家人,对于这个乖巧的小妹妹,她一直十分疼爱,虽然听从了夫君的话送她回宫,但是心中却始终牵挂着。
  “是啊,总算可以少担点心了。”李希笑道。
  “那还有一件呢?”欢喜过后,张萃立刻想起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还有就是……主父兄托我找寻的那个孩子。”说到这里,李希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略带烦躁的说道,“关于孩子的信息太少了,我只好针对纪家做了些调查。”
  “调查的结果,纪家在八年前,从那一带带走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纪稹的母亲。”

TOP

  “叔父,这么说,朝廷是打算推出主父偃抵罪,就算了?齐国还是要废,对吗?”宗正刘弃头痛的看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所谓侄女儿,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得了这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然后随便推出了五十岁的老头儿就想了事,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那女子身着黄纱直裾袍,美丽的容颜上尽是不满的神情。
  “陵儿,陵儿,叔父求你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刘弃揉了揉太阳穴,对刘陵喊道。刘陵是淮南王刘安的女儿,淮南是诸侯中数得上号的大国,而刘安又专宠王后,所以刘陵这个翁主,其实比很多不得宠的公主还要威风。而且她又聪明伶俐,一直以来都是其父的左膀右臂,刘安特意派她到长安为自己查探“敌情”。
  “叔父,这样不成!”刘陵站起身,气势汹汹的说道,“他今天废这个,明天杀那个的,以后我们这些高祖的子孙,还有活路吗?”
  “陵儿啊,陛下没那样打算。”刘弃虽然对朝廷削藩的打算很清楚,可是他并不是什么大诸侯王,与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利害关系,所以也不断算卷进去。只是如今,他背上了这个宗正的名头,少不得要受诸侯派来的使者骚扰。
  “叔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陛下有没有这个打算,你我心里都亮堂得很啊。”刘陵看着刘弃,挑了挑眉。
  刘弃觉得自己的头又是一阵一阵的作痛,怎么刘安这么温和宽厚的一人,养出的女儿却这么的针锋相对,不留人余地呢。
  “那我们还能怎么着,难道要拉起天下的高祖子孙,学那吴王楚王造反了不成?”刘弃被逼急了,忍不住吼道。
  “那也未尝不可。”刘陵回道,她笑着依到刘弃身边,说道,“叔父,你是宗正,便是我们刘家的族长。你若肯出面,那么号召天下宗室……”
  “陵翁主!”刘弃如受惊的兔子般,急忙甩开她的手,“你可别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初高祖分封,可是希望我们刘氏诸王能够拱卫朝廷,而不是造反。再说了,便是真反了,难道你淮南一国之力能敌得过陛下靡下那些和匈奴人较量过的精兵吗?”后面那句却是轻轻的。
  “我说他如今怎么敢这么硬气的说话,原来依仗的便是这个。”刘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咬牙切齿。
  “陵儿,齐王之事朝廷已经决断。弃身为宗正,也只能替他争取到这一步了。你回去和你父王禀报时,可要记得说叔父已经尽力了。”
  刘陵坐在自己的车驾上,回想着方才和刘弃的谈话,忽的冷冷一哼,说道:“尽力?你不过个贪生怕死的老匹夫。等到刘彻将各诸侯国都一一分解,到时候我们刘氏宗亲的生死就只能由他说了算了。只顾着贪恋眼前富贵,到时候,还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翁主,我们现在去哪里?”驱车的马夫问道。
  “回去。”刘陵没多想,便脱口而出,随即又喊道,“等一下,我们现在进宫。”
  长乐宫
  “太后!”余信得了小宦官的消息,不得不开口打断王娡和女儿孙儿的谈话,说道,“淮南王翁主刘陵求见!”
  “陵妹妹?她怎么来了?”平阳公主刘婧最先开口说道,她与刘陵是最熟悉的。从前窦太皇太后尚在时,刘陵倒是经常进宫陪伴后宫女眷,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她便归国了。算来,也有好些年没来长安了。如今忽然出现,她不由得有些惊喜。
  “宣她进来吧。”王娡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随即说道。她又低头对身边的孙女儿金娥说道,“你这位陵姨啊,可是最风趣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能得外婆夸奖就很难得了,娥儿一会儿可要好好见识一下呢。”金娥乖巧的应道。
  “刘陵见过太后、平阳公主、修成君!”刘陵淡淡扫了一眼,便知道眼前这是太后一家的天伦之乐图。
  “起来,起来。”王娡含笑道,“陵翁主,可是有些年没进宫了。娥儿、韦儿、襄儿,过去,见过你们陵姨。”
  “见过陵姨!”三人齐齐上前喊道。
  “都免礼吧。”刘陵笑道,然后走上前,对王娡说道,“怎不见南宫姐姐?莫不是太后厚此薄彼吧?有了大的,就忘记了小的吧。”
  “你这丫头,又胡说!”刘婧点了点刘陵的头,说道,“婳妹她身子有些不爽,在家中歇着呢。”
  “严重吗?前阵子我家倒是从辽东得了几株养身的山参,过几日,小妹便让人送到南宫姐姐府上。”刘陵忙说道,一脸关切。
  “你倒是有心了。”王娡笑道。
  这时,外边又有小宦官进来,禀报道:“太后,皇后娘娘及披香殿王夫人求见。”
  “想是为了年节的事情来的。”王娡淡淡地说道,然后对殿中几人说道,“你们且先散去,到宫中各殿玩玩,午间再来长乐宫用膳吧。婧儿,陵翁主难得进宫一次,你且陪陪她。”
  “是!母后!”刘婧笑着点头应道,给儿子丢了一个眼神,便携着刘陵缓步离去。两人出殿之时,恰和卫子夫等人擦身而过,各自见礼之后,分开。
  “那位就是从前姐姐府上的吧。”刘陵望了一眼卫子夫的背影,轻声说道,“姐姐果然好眼光。如今她可是大出息了。”
  “也是亏得她自己本事。”刘婧淡淡笑了笑。
  “说来,陵真是好久没进宫了。从前来时,太皇太后仍在,如今,连陛下都有皇子了。我们姐妹,可真是老了。”刘陵挽着刘婧的手,在殿外的游廊间缓缓走着。
  “陵妹妹,可不是姐姐说你。虽说我们天家女子不愁嫁,可你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定下来了。你看卫皇后,和你同龄的人,如今都有四个孩子了。”刘婧劝道。
  “我?姐姐就不必费心了。”刘陵掩袖笑道,“对了,我听说,那位王夫人如今在宫中风头很盛啊。”
  “是啊。同是有身孕的,增成殿那位就比她低调多了。”刘婧点了点头。
  “姐姐,”刘陵看了看四下无人,附到平阳耳边,轻声说道,“阿娇姐姐真的回宫了?”
  刘婧听到这里,脸上的轻松顿时不复见,沉重的点了点头。
  “陛下,怎么会这样做呢?如此一来,陈氏和卫氏之间岂不是成了生死之敌,卫青如今可是陛下最倚重的大将啊。”刘陵偷偷观察着刘婧的反应,脸上却还是一幅极为担忧的神情。
  “这些事情,陛下自有考量。”刘婧含糊的说道,已经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便说道,“不聊这些了,听说叔父府中有八位奇人,还制成了一道菜,叫什么豆腐的。是真的吗?”
  “豆腐啊!今日,我倒是带了一些入宫。一会儿午膳时候,可以交给长乐宫的食监料理,让太后和姐姐都尝尝。”刘陵乖巧的转移了话题。
  ******************************************
  “李希,本自东阳人,家世清白,年前因得罪江都王而举家迁入茂陵邑。家中有妻张氏,并一子一女,子女皆幼。其年少时,尝游学于外,似与主父偃有旧。今日,偃之义女自齐入茂陵邑,直入其家。”刘彻看着眼前这奉奏折,沉吟了许久,一个和主父偃有旧的男子。
  “陛下!”杨得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长乐宫传信来,请你到那面用膳。”
  “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你派个人到昭阳殿通报一声,说朕今日不去他那边用膳了。”
  “是!”杨得意恭敬的应道。
  ……
  “是吗?他不来了。”陈娇点了点头,几日来习惯了有一个人陪着自己用膳,说说话,忽然不来了,倒真的让她有些不习惯。
  “娘娘,那膳食还要端上来吗?”绿珠问道。
  “不了。我现在还不太想吃。”陈娇摇了摇头拒绝了,然后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飘儿和绿珠对视一眼,知道她此刻心情不佳,便忙不迭地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陈娇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在宫里随便走走。你们都忙自己的吧。沈宦丞陪我就是了。”
  沈崇自那日之后,虽然还挂着北宫宦丞的职务,不过实际上,却基本留在了昭阳殿。飘儿和绿珠听陈娇如此说,忙不迭的命人到偏殿去请人。
  外间的花草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不过是些半黄的枯枝败叶,陈娇挑了一个较为干燥的岩石坐下。然后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崇说道:“沈宦丞,你也坐吧。”
  “奴婢谢翁主赐坐。”沈崇虚应了一下,便坐下了,然后看着满脸不开心的陈娇,说道,“翁主,你有什么苦恼就说吧。”
  “沈宦丞,我……”陈娇单手支着脸很是苦闷,最后说道,“我不知道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我很迷惘。”
  “翁主。”沈崇脸上带着怜惜,然后说道,“你自己是怎么想?”
  “我,沈宦丞,你知道吗?我现在和以前你认识的那个我,已经不一样了。”陈娇抓住沈崇的衣袖,说道,“我知道每一个人的未来,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我很想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我却知道还没开始的一切是如何结束的。我并不在乎将来会不会改变,但是却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会在这种改变中毁灭。我不知道,刘彻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很害怕,那种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感,从我那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刻,就一直跟着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的这种恐惧,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沉沉浮浮。”
  “想起了关于阿娇的从前,这让我可以在这个世界过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却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那样的声音阻碍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娘亲和哥哥都希望我回宫,我也知道我只能回宫。可是,因为刘彻,我不能主动去夺取任何权力,那样会让我和陈家都万劫不复。可是,不去争取些什么,难道我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的希望都放到他身上吗?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他曾经抛弃过阿娇。”
  “翁主!”沈崇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极为心痛,他抚过她的脸,然后问道,“你是害怕陈家和你在乎的人,会因为你再度入宫而丧命吗?还是担心,自己付出的心再一次被践踏?”
  “或者是两者兼有之。”陈娇按住沈崇的手,然后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真的没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远一点罢了。我一点也不想卷入后宫的争斗中,可是……”
  “可是陛下却不放过你。”沈崇接口道。
  “是的。他心中有着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这个平衡,或者需要后宫无数女子的血泪来织成。”
  就在陈娇和沈崇说着话的时候,一个枯枝被踏发出了一声咯吱声,惊醒了两人。陈娇警醒的转过脸,喝道:“谁!”
  只见几个宫女围着一个身着绛红色茱萸绣锦袍的美丽女子,那女子看到陈娇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微微一笑,说道:“惊到娘娘了,真对不住。”
  “翁主,是增成殿的李美人。”沈崇轻声在陈娇耳边说道。
  “李……你怎么……”陈娇入宫这一个多月来,李茜便一直在自己殿中深居简出,是以陈娇对她忽然离开自己的宫殿,感到有些奇怪。
  “今日增成殿扫尘,所以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娘娘。”李茜从见到沈崇的第一刻,就已经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北宫宦丞沈崇一直跟随在前皇后左右的消息,在宫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娇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茜一番,虽然在容貌上和阿娇相比稍有不及,但是李茜身上却有着和卫子夫一样的柔顺之气,可是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眸所隐含的坚韧,却显示出了她的外柔内刚。看来刘彻似乎偏爱这样的女子,只不知那素未谋面的王夫人又是怎样的风采。
  “娘娘,娘娘!”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闯入了两人之间,李茜回头一看,却是自己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她笑着问道:“什么是这么急?慢慢说。”
  “娘娘,你今日的药还没吃呢!”那小宫女喘着气说道,手中捧着的药盅还冒着热气。
  “啊,倒真忘记了。”李茜笑了笑,问道,“义侍医今日怎么没跟来?平日她不是都要监督着我吃药的吗?”
  “刚才中长秋崔姑娘的脚拐到了,义侍医正给她治疗呢。叫奴婢先把药送来。”小宫女乖巧的说道。
  “原来如此。”李茜点了点头,虽然说皇上让披香殿主理扫尘的事情,不过椒房殿还是一直派人在一边看着,不然的话,随便在哪个地方放下一个桐木人什么的,那这宫里可就要永无宁日了。今日对增成殿的扫尘就更加为双方所重视了,披香殿的阿静和椒房殿的依依都亲自来照看着。
  “娘娘,你快喝了吧。不然就要凉了。”那长得很是机灵的小宫女提醒道。
  “好。”李茜显然也很是喜欢眼前这个小宫女,亲切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揭开盖子,微微伏下身子,打算拿起喝下。
  “娘娘,且慢!”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崇忽然开口道。
  “呀?”李茜不解其义,端着药盅愣在了当场。
  “以奴婢看来,你最好还是别喝这药的好。这里面,似乎有别子汤。”沈崇定定的说道。
  **************************************************
  长乐宫 临华殿
  刘彻踏入殿中才发现刘陵也在此处,他与刘陵亦是多年未见,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堂妹很是有些好感,加上刘陵又是曲意奉承,一时间整个临华殿内是一片欢声笑语,就连因为上次群架事件而有些隔阂的金韦和曹襄也加入了这场笑闹之中。
  “太后,陛下!”余信神色慌张的冲进殿中,打断了现场的欢乐气氛。
  “出什么事情了?”刘彻问道。
  “增成殿李美人那边,有事禀报。”余信定了定神,说道,“给李美人准备的安胎药里面,有别子汤的成分。”
  此言一出,临华殿中顿时静寂无声,刘彻脸上更是结上了一层霜雪,他冷冷的说道:“方才在增成殿的所有人,都给朕拦下,谁都不许离开。”
  刘彻起身给王娡行了一个告退礼,说道,“母后,孩儿暂时告退。”
  王娡也知道此时非同寻常,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皇上先去吧,我再和陵翁主聊会儿。”
  当夜,别子汤事件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刘嫖听董偃向她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原来也不过是这样。”
  董偃看着她不屑的态度,忍不住说:“听说陛下已经下令皇后禁足椒房殿,似乎是怀疑此事与皇后有关呢。说不定,这一次皇后会被……”
  “还是少做这样的妄想了。那是不可能的。”刘嫖瞪了董偃一眼,然后说道,“长安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以后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宫里的事情更要少嚼舌头。”
  “是!殿下。”董偃本是来邀功的,却不想被刘嫖平白训了一顿,自觉无趣的抚弄了下鼻子。
  宣室殿
  “义侍医恰好被中长秋崔姑娘的伤势耽误了,而据宫女的描述来看,当药盅从增成殿送到李美人手中的这一段路上,她只碰到了椒房殿的几个小宦官。臣已经对那几个宦官严加拷问,不过目前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对那盅药做过什么。”张汤说道。
  “那,送药的宫女呢?”
  “她是李美人晋封美人时,由长信詹事做主调到李美人身边的,本是长乐宫的人,对李美人一贯忠心耿耿,应当不至于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还是从宫女招出口供来看,做这件事情的人,都只能是皇后。对吗?”刘彻问道。
  “回皇上,是的。”张汤没想到一下朝,就又被叫了回来,而且接手的还是这么棘手的案子。更糟糕的时,他现在完全看不出,皇帝的意向所在,到底是要卫皇后生,还是死,居然完全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这个案子就先放着吧。”刘彻轻飘飘的发了一句话,让张汤愣在当场,顿时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此刻的披香殿内,王灵正得意的靠在床榻上想着:“虽然是很古老的办法,不过,却很有效。卫子夫,只要你禁足在椒房殿,我就可以从容布置了。”
  “只可惜,这一次没能让李茜喝下那盅药。昭阳殿那位,终究还是碍事了。”阿静抱怨道。
  “是啊!”王灵点头道。
  **************************************************

TOP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芙蓉花成断肠草
  时近年末,因而未央宫中到处都可见到来去匆匆的宫监和宫女们。本应由皇后主理一切过年所需的事物,但是因为之前皇后的伤势并未完全好,所以皇帝为了体恤皇后,特意下令将年节的准备事物分一份刀披香殿王夫人手中。体恤皇后伤势而将特属于皇后的一部分权力交给了怀有四个月身孕的王夫人手中,这样的体恤落在外人眼中,显然是位皇后触怒皇帝的一个标志。
  “那么扫尘的事情就交给阿静,你们一干人等都要听从她的吩咐,知道吗?”王灵靠在床上,对着一室的宫女宦官说道。
  “是,娘娘!”众人俱应道,随即相继退出。
  “娘娘,休息下吧。”阿静奉上一碗汤药,劝道。
  “我现在还不累。”王灵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真切切的体现在她红润的双颊上,她又不放心的对阿静吩咐道,“扫尘可是件大事,你要好好的做,知道吗?”
  所谓的扫尘,便如同平民百姓家每逢新年要清洗家具和家中的一切事物,公众在新年来到的时候,也要进行一次全宫的打扫。
  “是,奴婢知道的。”阿静点头应道。
  王灵欣慰的点了点头,结果阿静递过来的汤药,然后说道:“不曾想陛下竟然会将这般的重责大任交与我,看来是对卫长公主推我的事情,是真恼了。”
  “那自然,陛下任由皇后在前殿外足足跪了近三个时辰,而今又将准备年节的事情交到了娘娘的手中,肯定是想借这件事情,敲打敲打皇后娘娘呢。”阿静笑道。
  “风水轮流转,她卫子夫专宠了近十年,而今也该让让位给后来人了。”王灵饮尽手中的汤药,将空碗递还给阿静,然后轻声问道,“大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娘娘。”阿静摇了摇头,“自从信送入了堂邑侯府,便如石沉大海。”
  “这样……”王灵拿帕子拭了拭嘴,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理她。我们自己动手。”
  “那大长公主那边,会不会泄漏?”阿静担忧道。
  “放心吧。”王灵不在意地说道,“她虽然不和我联手。不过想必也很乐于见到卫子夫倒霉。别忘了,害陈皇后被废的人,可是卫子夫。而且,我原本没指望她来帮我。”
  “那娘娘为什么要给她送信?”阿静不解道。
  “那只是想看看她的态度罢了。”王灵轻声说道,随即陷入了沉思。馆陶大长公主拒绝了联手?这么说,昭阳殿的影响力并不如她原先预想的那样大吗?否则,馆陶大长公主应该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如此,则对付昭阳殿的事情倒可以向后压一压。
  *************************************************************
  前殿
  “齐王自尽了?”刘彻惊讶的望着宗正刘弃递上来的奏折。
  “是的,陛下。”刘弃严肃的点了点头。
  宗正乃九卿之一,宗室子弟中若有犯法当髡者,先上宗正,由宗正上报后执行。刘氏宗亲若有关于宗室子弟的奏报,一般都会先交到他手中,再上报给朝廷。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下面的官吏问道,“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外朝官本应该以丞相平棘侯薛泽为首,只是世人皆知他只是窦婴和田鼢下马之后,刘彻不得不选择的过渡人物,并不是刘彻心中满意的丞相人选。自公孙弘入朝,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从左内史升至御史大夫职位,这般升迁速度以及皇帝不同寻常的宠爱,任何人都可以从中嗅到一个讯息,那就是大汉朝新一任的丞相即将诞生了。而皇帝迟迟没有升公孙弘为丞相,也许只是在考虑该如何突破一直以来“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
  薛泽很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作用,因此虽然列在群臣之首,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很快的就有一个人出列,薛泽斜眼一看,是甚受刘彻喜爱的廷尉张汤。这个男子自元光五年任廷尉以来已经处理了许多棘手的案子,以其熟悉大汉律例和极懂察言观色而深受皇帝的喜爱,也以其下手狠辣而为他自己赢得了酷吏的名声。
  只听得张汤说道:“禀陛下,臣以为齐王之死的确令人伤怀。不过,朝廷如今首要解决的事情,却是齐国的将来。据臣所知,齐王身后并无子嗣。”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哗然。据汉律,诸侯若无子继位,则除国为郡。元朔元年,朝廷下“推恩令”。元朔二年中,嘉奖遵守“推恩令”的城阳王、梁王的同时,以禽兽行之罪,迫得燕王自尽,终将燕国并入朝廷直属领地。而今,竟然在岁末之际,又要将当初高祖所封,占地最广的齐国收并。
  从听到张汤的发言开始,刘彻的嘴角就开始划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线,待看到各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他便喝道:“安静。”然后温和的转向刘弃,问道:“宗正令,廷尉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汉朝的所有刘氏宗亲子弟出生之后,其父母都必须将他们的名字上报到宗正府,经过宗正府的认可后,才可以继承父亲的一切爵位和领地。
  刘弃心中暗暗叹气,面上却还是一丝不苟的回答:“禀陛下,臣任宗正以来并未接到齐王府的入籍请求。查阅卷宗,也并未发现有齐王太子的纪录。”
  这时,主爵督尉汲黯立刻出列道:“陛下,既然如此,依律齐王无后,当废齐国,收入朝廷。”
  听到这句话,刘彻满意的点了点头,朝中也之后这个老实人会如此直白的说出他心中所想了,其他人不免会因为害怕得罪诸侯王而遮遮掩掩。
  “陛下!”刘弃见及此,只能上前一步,说道,“臣手中还有一份赵王弹劾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兼且离间陛下和诸侯感情的奏着。”他身为宗正,其实就是刘氏一族的族长,如今黄帝是明摆着要拿下齐国,可他身上却担着天下刘氏诸侯的期望,至少要将主父偃这个极为讨人厌的家伙下狱,才能给全天下的刘氏宗亲一个交待啊。
  “陛下!”这时,一直迟迟不语的公孙弘出列道:“齐王自杀无后,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此言一出,便将齐王之死完全推到了主父偃的身上,而朝廷对此则一点罪责都没有。
  “卿言甚是!”刘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主父偃跋扈贪贿,罪不可赦,黜齐相,废为平民,族诛之。”
  “陛下圣明!”
  **********************************************
  前殿议政的结果很快便传到了金马门,颜驷、李希、桑弘羊及冯遂四人面对“族诛主父偃”的这个决断面面相觑。
  “听说主父偃至齐时,遍招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与众亲族绝。莫非是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吗?”最终还是颜驷先开了口,叹息道。
  “古来得罪天子贵戚而善终者稀,君不见商鞅车裂,吴子见刺吗?”冯遂摇了摇头,他虽然不齿主父偃为人,但是对于他如今的下场却实在有些怜悯。
  李希和桑弘羊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廷要吞下齐国,又要给诸侯一个交待,主父偃成为牺牲品本来就是必然之事。
  退朝之后,李希因没有受到召见,又非轮值,便离开了郎官公署,回到了茂陵邑的家。自从资选之后,他便在茂陵邑置办了产业,举家迁到了此处。走入府中,便看到阿玉在房檐下煎药,药味遥遥的飘到了门口。
  李希皱眉走到阿玉身边问道:“谁病了?少夫人还是小公子、小小姐?”
  “公子!”阿玉乖巧的回答道,“是今早来拜访公子的一位姑娘。因为公子上朝去了,所以少夫人安排她在客房住着呢。”
  “姑娘?”李希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了,这种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他呢?
  “夫君!”张萃听人来报说,李希已经归来了,便急忙出来迎接,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慢点走!”李希几个大步走到妻子身边,自然的扶着她的腰身,低头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握住李希的手,张萃镇定多了,她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是主父偃的义女。”
  听到这句话,李希的神色也不觉变了变,然后说道:“我们到里面说话。”
  进了房中,张萃自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与李希道:“这是那姑娘身上的。”
  李希展开信纸一看,却是主父偃留与他的绝笔信。
  “李贤弟:
  料弟接信之日,偃之事已不可为,如此,则弟不必再费心思。偃自叩阙上书,请纳推恩令之日,便知今生断难善终。大汉承平七十载,虽府库充实,然四夷未宾而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偃恰逢其会,得其见而叹息,丈夫至此足已,虽死不怨。偃平生行事任性而为,仅推恩一令,便得罪公卿无数,兼之吾从前有数桩旧恨难了,不免怨恨世间之人,所为多有不妥,料得身死之后,必受世人唾骂。偃性狭而难有容人之量,生平所交可以生死之事相托者,唯君而已。此际有二事相托,一则,送信之人乃偃义女,虽非亲生,亦属骨肉,愿君念及昔日之交,代为照拂;二则,偃与纪氏之女曾有一子,流落于洛水一带,年13岁,乞弟代为寻之。”
  李希神色阴沉的放下手中的信件,看了看一边的妻子,问道:“那姑娘怎么样了?”
  “大夫说她疲劳过度,需要好好休养。现在正睡着呢。”张萃答道,她有些忧心的望着李希,“夫君,你没事吧?”
  “没事!”李希摇了摇头,他捂住她的手,然后说道,“萃萃,今日早朝所议,正是主父偃之事。”
  “结果……如何?”张萃似有感应,脸上亦有悲戚之色,她和主父偃也是有过交往的。
  “黜官族灭。”李希说道,“这是今上明发诏令,恐难更改。”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好好照顾那位姑娘了。”张萃说道。
  “还有那个孩子的事情。”李希看了一眼信件,说道:“而且,主父姑娘这么闯到府中,只怕,宫里头已经知道我们和主父偃的关系,非同寻常了。”
  ******************************************************

TOP

椒房殿

“啊!”卫子夫一脸痛苦的靠在床榻上,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那发白的双手抓得完全皱在了一起,淳于义小心的为她揉散膝间的淤血,然后轻轻对身边的女医说着药方,让她到尚药监去取药材,再交给食官长煎药。

“娘娘,你跪的太久,气血不畅,郁滞于膝,失于濡养而肢体麻木。臣早晚来为你按摩数日再配上药物调理,便可下床行走了。”淳于义对女医交待完一切,转头对卫子夫禀报道。虽然她如今的职责是照顾增成殿的李美人,不过身为宫中医术最好的女医,在皇后娘娘身体有恙的情况下,当然会马上被叫到椒房殿来听事。

“义侍医辛苦了。”卫子夫虽然白着一张脸,仍然对淳于义微笑着说道,“你且退下吧。”

“是!”淳于义给卫子夫行了一礼,悄然退下。这时,崔依依手中拉着一个卫长公主匆匆自她身旁而过,淳于义瞟了一眼卫长公主,那华美的衣裙上带着些许污秽,想来是在牢中沾上,而那柔美的脸上,犹带着泪痕未干。

崔依依让刘芯在行障外站着,独自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宗正府的人把卫长公主送回来了,是皇上亲口下的诏令。”

“让她进来。”卫子夫喘了口气,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卫长公主刘芯微颤着身子,走到了母亲的面前,垂着头的她,看来是那么的心惊胆颤。

卫子夫看着女儿这个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原先的那股愤怒也在这一声长叹中化为虚无,她幽幽的说道:“芯儿,母后本来以为你可以让母后很放心的。”

“母后,对不起,女儿错了。”刘芯不觉落下泪来,这一路上她已经听宫女说了,母后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个时辰,才等到父皇下令释放她。

“过来,坐到娘身边来。”卫子夫伸手招了招,将刘芯拉到身边坐下,然后问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娘也不想瞒你什么,如今废后回宫,王夫人和那李美人又怀有身孕,虽然我们有你弟弟,可是也凶险得很。”

“女儿知道。”刘芯点头,眼中的泪水还是不住地往下流。

“兴儿,”卫子夫摸了摸女儿的头,对她笑了笑,然后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和娘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么多年来,娘一直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你生在宫中,跟在娘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这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

“娘,对不起。”刘芯抽泣着,试图止住自己的哭声,她伸出袖子拭了拭泪,然后说道,“女儿这就去向父皇解释。”说完要起身离去。

“别去!”卫子夫大惊失色,忙抓住女儿的衣袖,喊道。

“娘!”刘芯被卫子夫硬生生拉回床上,傻傻的望着卫子夫。卫子夫冲她虚弱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傻孩子,和你父皇说有什么用。母后能知道的事情,难道他会查不到吗?”

“娘……”

“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自己解决,不要奢望你父皇的保护,那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卫子夫抓住女儿的手,一点一点的握紧,紧到让刘芯感到疼痛不已,而她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的平静,“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两个妹妹就可以了。王灵既然不甘寂寞,那么母后就让她好好舞这最后一场绚烂。”

***********************************************************


堂邑侯府

馆陶大长公主刘嫖面无表情地将一张白纸放入烛台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是宫里来的消息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刘嫖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她安然的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是啊,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缓缓走到刘嫖身边,说道,“我听说宫里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这件事情有关?”

“你猜对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来的。”刘嫖笑了笑,“她想,和我们联手,对付卫子夫。”

“那殿下的打算是?”李希摸不准这位嫡母的心意。

“你觉得本宫应该答应吗?”刘嫖反问道,见李希无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从前,本宫也许就答应了,就像当年和王太后联手对付栗姬那样。不过如今,本宫已经不那么想了。彻尔不是先帝,本宫对他也没有对先帝那样的影响力。而以阿娇如今的身份,即使卫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会是我们陈家。更重要的是,阿娇的被废让本宫彻底相同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帝王之道,无非制衡二字。”刘嫖直视着李希说道,“在彻儿的治世下,陈家和皎皎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两个字。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们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几步,然后停下说道,“换句话说,今后一段时间内娇娇在宫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对待卫家,对吗?”

“不错!”刘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娇娇,那么必然会为她制造一个对手,或者说为我们陈家制造一个足以制衡的对手。”

“那么殿下不插手此事的决断是对。”李希脸上一冷,说道,“如今军中年轻的将领不多,而对匈奴的战争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卫青必然会继续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么卫子夫的地位就不会那么容易动摇。”

“如此说来,如果要击败卫家,首先就必须在朝中打垮卫青等卫氏外戚?”刘嫖听到这个分析,眉峰不觉蹙城一团,然后说道,“?>儿,看来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时,娇娇才有希望啊。”

“只怕未必。古来军功最重。”李希摇了摇头。   


郁闷``就说咋会显示不出来,原来是字太多了


[ 此贴被潘de多拉在2007-04-21 15:17重新编辑 ]

TOP

落日将下,斜阳将最后一点光芒洒向大地,刘彻拉着陈娇的手,在长水之畔缓缓走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汎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刘彻吟完此诗,转头望着身边的陈娇,说道,“阿娇,朕的这首《秋风辞》如何?”

“陛下的辞自然是极好的。”陈娇听到这首辞的开篇,便知道这就是为后人盛赞的《秋风辞》,正当盛年的刘彻本不该有此年华易逝之叹,也许是因为这一日的怀旧,这一日的伤情,才使他陷入这种悲叹中。

“呵呵,为朕和一首如何?”刘彻微笑着问道。

陈娇凝视了刘彻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茂陵刘郎秋风客,辞赋华绝韵如歌。铁骑能封狼居胥,寸笔亦抒胸中壑。”她想这首略加修改后的诗送给眼前这位微微陷入失意之中的帝王,是最合适的。

刘彻显然没有想到陈娇会送上这样的和诗,最初的愕然过后,便是轻笑不止,他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头,然后说道:“阿娇,幸好你一直没变。”

陈娇将头轻轻靠在刘彻的肩上,满是怅然的看着河面的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辉,心中说道,我怎么能变呢?对你来说,一个已经改变,不能在面前表现出真性情的阿娇,还有价值吗?

“我已经变了。”低低的带着惆怅的声音在刘彻耳边响起,“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刘彻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然后脸上漾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说道:“阿娇,你没有变,始终还是这么美。”

……

虽然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其西南角的皇宫却是华灯初上。望着远处的章城门,陈娇不觉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刘彻,她知道进了这个皇宫,他对她就不会再有今日的温情,刘彻想要的终究是这泱泱大汉的千秋万代,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她就是那个可以牺牲的对象。

“进去吧。”仿佛知道陈娇的心思,刘彻也在此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动缰绳,驱使着赤兔向城门走去。陈娇轻轻叹了一口气,跟在刘彻身后进了城。

进了未央宫后,两人便将两匹马交到了随行车郎的手中,在宫室中步行着。走到前殿一带时,两人都惊讶的发现有大批的宫人在此处聚集着,气死风灯将整个前殿前的广场照得通亮。几个机灵点的小宦官率先看到了刘彻,忙迎上去喊道:“陛下,你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情?”刘彻皱眉问道。

几个小宦官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其中一个说:“皇后娘娘从下午开始,就跪在前殿前,向你请罪。”

听到此,刘彻皱着眉看了看远处,果然有几个宫女提着灯笼围在一处,想必就是卫子夫跪地处。他放开陈娇的手,对马何罗说道:“你送娘娘回昭阳殿。”然后又对着那两个小宦官说道:“去唤杨得意来见朕。”

陈娇遥望着毫不犹豫的放开手的刘彻,看了犹有余温的手,脸上露出苦笑,心道,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够像他们这样,理智的谈情的吧。

“娘娘,回去了。”马何罗见陈娇立于原地不动,便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回去吧。”陈娇转身对马何罗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殿高台的刘彻,心道,终究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吗?

一回到昭阳殿,就发现整个昭阳殿也是灯火通明,而飘儿正焦急的在殿外等着她归来。飘儿一看陈娇的身影,立刻松了一口气,忙迎了上来,跪拜道:“拜见娘娘!”

“起来吧。”陈娇不在意的说道,然后对马何罗道:“马将军,你先回去吧。”打发了马何罗,回到内室,便招来飘儿,问道:“宫里出什么事情了?”

“娘娘,这次可是出大事情了。”飘儿脸上止不住欢喜,“王夫人今日下午险些流产!”

“什么?”陈娇一联想到方才听说的卫子夫跪在前殿之前请罪的消息,便问道,“这和卫子夫什么关系?”

“回娘娘,听说是,今日下午王夫人觉得身子有些乏了,所以到花园去走走。结果碰上了卫长公主,被她推了一下。”飘儿说道。

“是吗?”陈娇低下眸子想了想,然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王夫人直呼腹痛,那位才请了太医令入宫为她诊治,谁知道,居然发现王夫人已经有喜近四月了,只是她身子娇小,所以一直没发现。”

“别人发现不了,难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吗?”听到这里,陈娇冷冷一笑,“怕是她故意掩下想对付谁吧。”

“谁说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昭阳殿的时候,本夫人就要对付昭阳殿呢?”批香殿中,王灵斜斜的靠在卧榻之上,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间,说道,“卫子夫,这宫中终究你才是皇后,而那位,可是陛下明文废黜了的。”

“不过,娘娘这可是兵行险着了,万一真被卫长公主一推出了事,那可就……”阿静拿过毯子盖在王灵身上。

“不会出事的。那女孩和她娘一样多心计,就算一时失了心智,下手也绝对不会不知轻重。若她再大个几岁,也不会这么经不起激,现在嘛,还嫩了些。”王灵笑吟吟的说道,“陛下已经回宫了吗?”

“刚来的消息,和昭阳殿那位一起回来了。”阿静回答道。

“是吗?卫子夫,任你生有皇子,怕也扛不起这指使女儿谋害皇嗣的罪名吧。这只是第一步啊。”王灵得意的轻笑着。

……

“你是代卫长来请罪的?”刘彻看着眼前在宫女的搀扶下,双腿颤抖,脸色发白的女子,淡淡地问道。

“请陛下饶恕兴儿不懂事。”卫子夫已经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个时辰,若不是一股毅力支持着她,此刻早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了。

“子夫,朕以为你可以把后宫调理得很好。”刘彻冷冷的说道,“你回去吧。如果以后王夫人的身体再出什么事情,朕唯你是问。”

“是,陛下!”卫子夫颤抖着腿,谢恩离去。

*************************************************





[ 此贴被月语星空在2007-04-21 12:58重新编辑 ]

TOP

第五十三章 悠悠岁月使人悲

第二日醒来,陈娇惊讶的发现刘彻没有离开,而是半支着身子,静静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去早朝?”陈娇问道。刘彻算得上是个勤政的皇帝,在陈娇的记忆中,他从前很少在就寝后的第二日还留在寝殿。

“取消了。”刘彻说道,“既然醒了,就起身吧。”说完对着外面喊道,“你们都进来,服侍娘娘洗漱。”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恭敬的跪在行障一边。

陈娇在众宫女的服侍下,开始洗漱,不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段熟悉的乐曲,正是《汉宫秋月》。等她穿上衣饰,走出内室,不意外的发现刘彻正在外厅轻拂着琴弦,曲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刘彻看到陈娇出来,便停下手,转头对她说道:“这曲子,朕就听卓文君弹过几次,不知道有没有差错?”

“你的琴艺一贯都比我好些,又怎么会有差错呢。”陈娇微微低下头。琴在当时虽然不是什么十分流行的乐器,不过刘彻和陈娇儿时却曾经因为一时好奇而在一个师傅门下学过的,而刘彻天资聪颖,成绩总是比她好些。

“朕只顾着听,都忘记问卓文君这曲子叫什么了。”刘彻站起身,走到陈娇身边,为她理了理头发,问道。

陈娇听到这个问题,抬起头,直视着刘彻的眼睛,缓缓说道:“这曲子,叫汉宫秋月。”

两人之间一阵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说道:“阿娇,陪朕出去走走吧。”

外面已经是一片初秋景色,不知不觉间,陈娇回宫已经月余了,盛夏的炎热渐渐过去,而是添了一份秋日的清凉。两人离开昭阳殿后,便一言不发的行着,一前一后,刘彻在前,陈娇在后,。

陈娇看着外间的景色,不觉有些黯然。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又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她是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处在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而平凡如她只能在内心深深的惊骇中,看着这一切发生,随波逐流。她抬头望了望走在自己身前的刘彻,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飘扬的冠带,是啊,总是这样,永远的跟在他的身后。阿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跟不上他的脚步,而陈娇这个来自现代的普通女孩难道就可以跟得上他吗?他毕竟是那个机智超群、文采焕然而又杀伐果决的汉武帝啊。想到这里,陈娇不觉停住了脚步,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发现陈娇没有跟上来,他奇怪的转过身,却看到陈娇停在后面不远处,眼神迷离的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问道:“怎么了?累了吗?”

陈娇的视线定格在他所伸出的手上,看着那略带薄茧的手,眼前的这一幕和脑中的某段记忆不觉重合在了一起。从前,他们两人总是喜欢甩开宫女和小宦官,在这巨大的皇宫里玩探险游戏,每一次身为女孩子的她都会提早力竭,被仍然精力充沛的刘彻甩在后面,那时候,刘彻就会很无奈的向她伸出手,问道:“怎么了?累了吗?”然后,她就会回答……

“是啊,你不要走那么快,要等等我。”陈娇不觉说道。

刘彻脸上的笑容略略凝滞,显然他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一瞬间很多不同的情绪在心间泛起,然后他往回走了几步,拉住陈娇的手,说道:“走吧。”

低眼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手,再看了看他认真的侧脸,陈娇想,这个男人,真的还希望能够挽回些什么吗?

刘彻带着陈娇走到未央厩,对未央厩令说道:“马都准备好了吗?”未央厩令恭敬的点了点头,从厩内牵出两匹骏马,一棕一白,在阳光下,昂然立着。

“会骑马?”刘彻低头问道。陈娇仰头看了看那匹白色的骏马,走到它的一侧,跃马而上,居高临下看着刘彻,刘彻只是一笑,也走到棕色马的旁边,一跃而上,他转头对她笑了笑,说道:“我们出宫吧。”

陈娇虽然会骑马,技术却不怎么行,虽然未央厩令一定已经挑了最温顺的那一匹出来,她还是只能驱马缓行。刘彻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也便跟着慢了下来,两人并排骑着,从章城门出,一路向外行去。

“回去我和厩令说,以后这匹马就归你。”刘彻见陈娇似乎很是喜欢胯下的白马,便说道。

“这样可以吗?”陈娇知道未央厩中所饲养的马都是供给皇帝骑乘的。

“朕说了就可以。它还是没有名字呢。给它取个名字吧。”刘彻说道。

“叫踏雪吧。”陈娇低头摸了摸马鬃说道。从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踏雪无痕这个词语,这匹通身雪白的马,的确很配这个名字。

“好名字。”刘彻看了眼白马,淡淡一笑,然后说道,“那朕这匹呢?不给取个名字吗?”

“它没名字吗?”陈娇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是仲卿自匈奴掳回的骏马,新近训练好,刚上贡的。”刘彻说道。

“原来如此。”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叫赤兔如何?”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刘彻听到这个名字,挑了挑眉。这话却让陈娇心中一惊,她惊讶的望着刘彻,说道:“你怎么知道?”

“很有意思的故事。”刘彻笑道,“朕听别人说的。”然后便转过头去,将目光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陈娇却很不是滋味的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在辽东城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被刘彻看在眼中,控制在掌中。

又骑了一会儿,陈娇终于忍不住看口问道:“我们去哪里?”

“平阳侯府。”刘彻答道。

平阳侯的封地本在平阳县,根据汉代的规矩,平阳侯应该要呆在自己的封地,不得长留京城。但是由于他的妻子是皇太后的爱女,因而平阳侯一家,在皇帝和太后的默许下,在灞上住了下来,连带着将平阳侯封地的众多奴婢都带进了长安,其中就包括卫家姐弟。

陈娇不是第一次来平阳侯府,从前她和平阳公主刘婧感情好时,便经常来,后来出了卫子夫的事情,也上门闹过。如今再度踏足这里,真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刘彻事先吩咐过,平阳侯一家并没有出来迎接圣驾,只是有一个老家人,在门边侯着。外人看来,他们这一行人也只是普通的亲贵人家来访平阳侯府。

“下来吧。”刘彻先下了马,走到陈娇身边,对她伸出手,轻轻将她抱下马。

刘彻带着陈娇走到了侯府东面的一个小院子里,然后将所有人拦在了外面。一个很简单的小院落,几间平常的矮房子,庭院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陈娇不解的望着刘彻,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朕第一次见到余明,就是在这里。”刘彻带着她缓缓走近那张石桌。

9岁那年,他被封为太子,在母亲的侍从,余信的引导下,在此处见到了大姐金俗的亲身父亲,余明。

“余明和从前在朕身边出现的人都不同。他告诉了朕,朕所要担负的是怎样一个江山。”刘彻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带着似真似幻的笑容。

余明是以王太后的故友的身份在他面前出现的,刘彻第一次可以放心的向一个人畅言自己胸中的志向和抱负,而余明会笑着听他说话,如同一个宽厚长者,然后和他谈起自己的旅途见闻,告诉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的他,这个天下之大;告诉了他,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是如何过自己的日子的;告诉了他,诸侯国内的文治鼎盛和诸侯王的荒淫腐败;告诉了他,匈奴的残暴和边关的艰苦……那段日子里,余明为他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和他想象得并不一样,第一次对自己所接手的天下有了一个形象的概念。

“你知道余明第一次让朕看到,所谓的预知天命,是什么时候吗?”刘彻打开石凳上的盒子,里面装得整齐的黑白石棋子。陈娇低头一看,发现石桌上刻画着一个整齐的棋盘样式。

“是建元元年,我们大婚后不久。”刘彻转头看着她,说道:“他告诉朕,朕在建元年间所作的改革会一一失败,让朕有个心理准备。”

想当然尔,正意气风发的刘彻又怎么会相信那种预言呢。他虽然听了余明对于这次新政的分析,并且也为防止失败作了些准备,但是最后,一切还是如余明所说得那样发生了。

“后来,他又告诉朕,赵绾、王臧会在狱中自杀身亡,而朕也果然不能够救他们。”刘彻执起一颗黑子,向天元处落下,眼中有着黯然,“他让朕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或者真的有所谓的命数。”

……

建元二年 平阳侯府

“先生说什么?”刘彻惊讶的连棋子都没能拿住,任由它掉落在棋盘上。

“我说,子夫将来会是你的皇后。”余明犹自望着卫子夫离去的方向,说道。

“这不可能。”刘彻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否认,说道,“我的皇后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娇。”

“是吗?”余明见他迟迟不落子,便自顾自低头落下一子,淡淡说道,“那你告诉老夫,为什么要在她膳食中下药?”

此言一出,不但刘彻脸色大变,连在一边看棋的平阳公主刘婧都是一惊。刘婧望着刘彻,问道:“彻儿,你……”

“就算没有孩子,我还是会对她很好很好。后宫之中,不会有人的地位在她之上的。”刘彻打断了刘婧的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一般,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陛下,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余明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历来都没有无子而稳坐后位的皇后。你忘了小薄皇后是因何被废吗?而窦太皇太后又是因何而立吗?”

汉景帝的第一位皇后,是其祖母薄太后的族女,从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汉景帝六年,以无子废。窦太皇太后从被立为皇后的那天起,就没有得过汉文帝的喜欢,但是以其谨言慎行,且生有嫡长子而始终受到众臣拥戴,就算是文帝也不能废除她。

“陛下,如果你真的喜欢皇后,想保护她,那么就应该给她一个孩子。对于后宫中的女人来说,一个儿子是比什么都坚固的后盾。”余明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行!”刘彻艰难的摇了摇头,说道,“朕的太子,不能是阿娇的儿子。”

“如果她无子而一直坐在后位之上的话,那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陛下,你这是害她,而不是爱她。”余明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临江王只因为曾经做过太子,所以你母后和馆陶长公主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能够放心。如果,生下太子的那位嫔妃不是皇后,你认为她会甘心吗?”

这时,卫子夫端着新做好的点心,走到桌边放下,年轻而美丽的容颜上,溢满了笑容,她甜甜的对三人说道:“陛下,公主,余先生,这是厨房刚作好的。”当视线转到刘彻脸上时,却吓了一跳。平日十分和蔼的刘彻,此刻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一般,顿时让她感到小腿有些颤抖。

“子夫,你先下去。”余明温和的拍了拍卫子夫的手,白发白须的他颇具道骨仙风,加上和蔼笑容,很容易就能够让人对他的话产生信任感。

“是!”卫子夫已经察觉到了在自己刚才离开的那一瞬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这里的气氛大变,于是她立刻点头离去,一路上还感觉到刘彻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望着自己。

“子夫是个乖巧的孩子,谨慎而知进退,我以为她很适合做你的皇后。”余明仿佛没有看到刘彻那杀人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而她的家族里,会出现两个人,成为你日后对付匈奴的利器。”

“她会是我的皇后,那阿娇呢?”刘彻对于余明后面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痴痴问道。

余明看着眼前满是痛苦的刘彻,脑中浮现笔记上所写的内容,“废后陈阿娇,退居长门宫,请司马相如做《长门赋》,而汉武帝未回心转意,从此在长门宫孤寂度日,十余年后病逝,武帝以皇妃之礼葬之。”

“先生,请你告诉我。”刘彻红着双眼,问道。

“你会废了她,让她退居长门宫,她会在长门宫待上十数年,然后病逝。”余明缓缓说道,陈娇和刘彻一起数次到访过平阳侯府,他也曾经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情景,的确很不能想象有一天,刘彻会对她狠心若斯,而那个笑得如此开朗的女孩会郁郁寡欢,以至于病逝。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又怎么会是凡人所能想象的呢,当年他不也以为自己能够和阿娡白首偕老吗?

“是吗?原来有一天我会废了她?”刘彻失神的站起身,脚步轻飘飘的向外面走去,口中不断重复着,“原来有一天,我会废了她?”

……

“你怎么了?”陈娇见他落下棋子之后,就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便走到他身边摇晃了他一下。刘彻从长长的回忆中醒来,看着眼前的陈娇,不禁苦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阿娇,你知道吗?原来命数真的是不可更改的。”

知道卫子夫会成为他的皇后的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希望能够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错了,有时候,酒非但不能解愁,还会添忧。他临幸了卫子夫,就在那一晚。无意责怪刻意安排了这一切的姐姐,他知道从自己决定给阿娇下药起,或者就已经走在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上。

“阿娇,朕是真的想做一个明君,创造一个流传千古的盛世,你明白吗?”刘彻伸手抓住陈娇的肩膀,直视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陈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的行迹如此古怪,却能够听出他话语里的认真。虽然后世人对刘彻褒贬不一,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阿娇,你知道吗?外戚如果太过强盛,而皇帝嬴弱的话,这对大汉朝来说,并不是什么幸事。”刘彻在青石凳上坐下,同时拉着陈娇坐在自己的腿上,“朕只是不想陈家成为另外一个窦家,但是在朕的心目中,和朕喝过合卺酒的妻子,仅你一人而已。”

“所以,给我下药,最后废了我,都是因为你不想,外戚势力过盛吗?”陈娇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遇到了冬日的冰雪一般,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那些史书上所记载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中回想着,“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遣死。”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朕保证。”刘彻马上发现了陈娇的不对劲,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说道。

“你为什么改变了心意?因为我能够预知未来吗?”陈娇终于问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疑问,对于刘彻改变,她实在是很不明白,而今天,刘彻似乎有向她说明一切的意思,便问了出来。

“不。”刘彻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陈娇的脸,然后说道,“阿娇,虽然朕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上,余先生的预言失效了,但是朕并不是真的需要你的预知之力。虽然一开始,朕的确心动过。但是阿娇,话从你嘴中说出,除了你无人知道是真是假,除非它验应。如果朕真的完全依赖于你的预言,那么只会毁了自己。所以你的预言能力,对朕的吸引力甚至远不如你教给墨门的那些学识。”

陈娇听到无人知道真假一句,猛然想起中世纪被烧死的女巫,她一直以为刘彻留下她不杀的原因,难道才是真正会使自己失去性命的原因。

“而现在,我想通了一些事情。阿娇,留在我的身边,陪我,看着这个国家,好吗?”刘彻俯首在她耳边落下一吻,“不要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和她们不一样。”

“……”陈娇知道昨晚自己所说的话,已经被他听在了耳中。

“答应朕,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刘彻问道,但是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对不起,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陈娇抬起头,望着刘彻,“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对刘彻,她的确有感情在,但是那种感情却战胜不了她心中害怕,要她像从前的那个阿娇那样信任他,太难了。

刘彻听到这个回答,身子一僵,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阿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长乐宫的大殿上,你跟在皇祖母的身后,那时候。我第一眼就记住了你,因为我觉得你好漂亮……”

那个早上,他们就这样在那个院子里坐着,听刘彻难得伤感的回顾着他们的从前,而陈娇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泪水不断的滑落。过往的回忆和此刻的情景在脑中不断交织,让她几乎要崩溃了。可是哭过,伤心过,又能怎么样呢?就是今天说再多的温情脉脉的话语,刘彻还是不会变,离开这个院子,度过这个时刻,他仍然会恢复成那个最冷静而最理智的帝王,永远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

TOP

第五十二章 执念深时枉费心
  齐国 临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还我孩子!”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离望着房檐,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摇着头,收回了自己诊脉的手,对一边的中年男子说道:“相国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父无能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听到这个答复,又怜悯的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后对老人说道:“有劳了。”

  “不敢。”老人连连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方坐到床边,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带沉痛的说道:“清儿,你醒醒吧。我现在是齐国相了,纪家的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吗?”自汉文帝开始,一直在极力削减诸侯王的权力,景帝五年曾经下令诸侯王不得治国,一切庶务交由中央任命的国相来处理。(前文称主父偃为相国,是不对的。应该是相。)所以在各自的领地上,虽然诸侯王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们却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够在齐国如此嚣张,正是因为这个。

  “义父,义母该吃药了。”一个女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对着主父偃说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义女,主父晴。

  “晴儿,”主父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义女,接过碗,说道,“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

  “义父,论语有言,父母在,不远游。”主父晴淡淡一笑,说道。她长得并不算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气质,温和中带着坚韧。

  “晴儿,你走吧。以义父和陛下数年君臣之情,他必不会下令追捕你的。但是你若还留在这里,那就……”主父偃正色道。

  “义父,当初你说想在有生之年为义母报仇,才来楚国的。现在,既然义母还活着,不如就此收手,我们一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主父晴跪在主父偃身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主父偃,苦苦恳求道。

  “晴儿,晚了。”主父偃叹了口气,摸了摸主父晴的头,对这个自八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他一直视同亲女,见她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终于还是对她吐实道,“今日从王府传来消息,齐王他,自尽了。”

  “什么?”主父晴并不是一个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导下,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诸侯国相虽然是代天子理国政,监督诸侯王,但是同时,他们对于各诸侯也负有保护之责,如今齐王死了,齐国无后嗣绝,这个责任,自然是要主父偃来负的。

  “即使齐王未死,为父也没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药碗,扶起主父晴,说道,“辽东城一事,为父处置欠妥,失去盛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还由着我,不过是因为为父向他保证过,愿以一身性命助他消去齐国。况且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亲贵大臣,早已经亲手铸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义父,若早知道,义母还活着,也不会……”主父晴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默默落泪。

  “晴儿,这都是命。现在说这些都迟了。”主父偃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你走吧。”

  “义父,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补救办法了吗?”主父晴犹未死心,咬牙问道。

  主父偃见她执意不肯离去,便走到一边的竹几遍上,铺开一张白纸,沾墨写下几行字,然后交到主父晴手上,说道:“你带着这个回长安。茂陵邑李府找一位名为李希的郎官,或有可救。”

  “真的吗?”主父晴接过书信,犹自带泪的脸上浮现惊喜之色。

  “自然是真的。”主父偃拍了拍她的脸,然后说道,“你快些启程吧。陛下的圣旨也不知何时会到。”

  ************************************************

  长安 昭阳殿

  陈娇斜斜的靠在卧榻上,自那日刘彻留宿起,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出房门了。不过不用出门她也知道,那一晚的留宿已经在后宫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了吧。

  那一晚,的确有非常不对劲的地方,陈娇不觉把眼睛调到了一边的烛台上。虽然说,这个时代的人们习惯于在蜡烛上增添香兰,使得房中的布满随着蜡烛的燃烧而逸出的香气,但是那一晚的香气,还是过于诡异了。想起第二日,刘彻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娇心中有些颤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最终,陈娇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简,站起身,对着外面喊道:“飘儿,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娘娘要去哪里?”飘儿问道。

  “堂邑侯府。”陈娇说道。

  飘儿有些哑然的看着她,然后说道:“可是出宫要先和陛下那边打个招呼。”

  “我知道。”陈娇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现在准备一下,我们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刘彻正接见公孙弘及卫青两人。在汉武帝的时代,西汉正渐渐形成三种并行的官僚体系,分别为丞相率领,负责执行决策的外朝官、大将军率领负责决策的内朝官、以及处理皇帝与皇族私人事务的宫廷官。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这几年来,在刘彻的有意培养下,他已经逐渐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泽成为了外朝的实际主事人。而卫青虽然还不曾就任大将军之职,但是这两次的战争胜利已经足以使他在朝中拥有显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后,刘彻对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见的,主父偃去后,他变成了刘彻所中意的主事内朝的人选。

  “弘卿,关于匈奴军臣单于病重一事,你怎么看?”刘彻问道。边关飞马疾报很快就被送到了刘彻的案头,“军臣单于病重,伊稚斜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于单兵势亦不弱于其叔。”刘彻看着这份奏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匈奴军臣单于在汉文帝19年继位,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汉朝皇帝的头上。而刘彻的姐姐,隆虑公主刘姗便是在25年前和亲匈奴,成为军臣单于的妃子中的一个。

  “回陛下,臣以为,当在二者之间择其弱者助之。”公孙弘和卫青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对匈奴来说,应该是两败俱伤。到时候,我大汉坐拥渔人之利便是了。”

  “……”刘彻略一沉吟,然后转头向卫青问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赞同公孙大人的说法。”卫青低声说道。

  “是吗?”刘彻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看来,朕想乘火打劫,却还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现下支持不了。”公孙弘开口说道。文景之世均轻徭薄赋,刘彻继位之后也没有增加太多了的农业税,七十年的积蓄早已经在这几次的大兵团调动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刘彻要继续这场战争,那么显然,就必须再去挖掘新的财源。

  “朕也知道。”刘彻点了点头,他并非完全不知柴米贵的那种帝王,对于此事也是十分苦恼。

  “陛下!”就在此时,杨得意匆匆跑进殿中,附在刘彻耳边,一阵耳语。刘彻听完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朕许了,让她去吧。”

  卫青习武之人,耳力较一般人要好些,他隐隐听到“废后,堂邑侯府”等寥寥数词,眉头不觉一跳。

  ***************************************************************

TOP

  “义侍医给母后诊治过,母后没有多少日子了。”刘彻停下筷子,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气说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兴。”
  所以才亲自来昭阳殿告诫她吗?因为担忧她冲撞太后。陈娇望着在自己眼前开始大快朵颐的刘彻,如此想着。
  “阿娇,你殿内的膳食果然特别好吃啊。”刘彻这是初次在昭阳殿用膳,不由得大为夸赞。
  “陛下过奖了。”陈娇淡淡地说道,“是御膳房做的好。”
  “想必是经过你指点的吧。”刘彻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兴隆,许多权贵人家都争相送家厨去那里拜师。
  案上的菜被渐渐扫空,宫婢们移走了满是狼藉的玉案,又纷纷点上了金支短灯连盘,蜜烛的烛光将整个宫殿照得通亮。
  “燕王已死,你觉得朕是应该迁徙一个亲近朝廷的诸侯王到燕国去呢?还是并国为郡好?”刘彻问道。
  “陛下心中应该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陈娇因为下午和刘嫖的那番谈话,现在并不是很想面对刘彻,态度也不觉有些抗拒,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心中只期盼着刘彻快些走人,让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朕想听你的说法。”刘彻从刚才用膳时就察觉到了陈娇忽如其来的抗拒,本欲离开的脚不觉又留了下来,想知道她是怎么了。
  “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并国为郡最为合适。”陈娇只好开口道,“高度中央集权的郡县制本就是最适合中国的。”
  “最适合?”刘彻敏锐地抓到了这个字眼,问道,“那为何秦二世而亡?”虽然亲政以来,他越来越体会到郡县制带给他的好处,但是诸侯们所叫嚣的郡县制亡秦却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陈娇说道,“秦亡于严刑峻法,而非郡县制。”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是的。”陈娇忽然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想着赶紧说两句将人打发出去,“秦始皇所订下的很多制度,其实立下了万世楷模,虽然秦朝二世而亡,不过他所创立的制度却会一代一代承袭了下来。就算高祖皇帝当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袭了秦制,不是吗?从这个意义上说,秦又何曾灭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尝不是为了灭分封,重行郡县制?这不过是因为郡县制是最适合朝廷统治天下的。”
  刘彻聚精会神的看着不断说出新鲜理论的陈娇,目光不觉聚集到了她的双唇间,一旁案上的鲸鱼型烛台上的蜡烛不断燃烧着,放出丝丝香气。他不觉低下了头,靠近她的双唇。
  “你……做什么!”陈娇见刘彻靠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觉得浑身无力,一阵酸软下,竟然倒在了他的怀里。
  “阿娇,”刘彻抚摸着陈娇十分娇嫩的脸,眼角的余光瞥到不断落下烛泪的烛台,不觉想起了当年新婚的那一夜。
  ************************************************
  增成殿
  “韭菜、黄鳝、猪蹄筋、牛骨、党参、当归、大枣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吃下,就会产生催情效果。而请馆陶大长公主带进宫的龙涎香烛,便是最后一道保证。”淳于义接过面前一个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几样药材,轻声说道,“只不过,大哥,你确定大长公主有办法,将那香烛在恰当的时候点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既然答应了,肯定有办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头,在烛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确定去送药材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吗?”
  “自然。”淳于义笑着开口道,“增成殿的阿国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负责调制李美人的药膳,出入御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药材就放在极显眼处,那人必会认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机会来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长公主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将这些东西放到娇娇的菜中,这样便不需要你再冒险了。”李希说道,“幸而当初陛下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宫找你,否则还真难将这些药材送进来。”
  “这些本就是养生的药材,只不过若要从御膳房拿出,只怕陛下事后找人一查,便会知道不对。”淳于义掩嘴微笑,说道,“如今,即使他回头查,也只能怪自己误吃黄鳝,色欲熏心了。”
  “幸而韩墨推迟了把案子上报的时间,否则,我们可没时间布置。”
  ******************************************************
  詹事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卫青、卫少儿、卫君孺、公孙贺、陈掌几人阴着脸跪坐在席上。不一会儿,一阵呻吟声从外面传来,鼻青脸肿的公孙敬声在一个奴婢的搀扶下,走进大厅,他的身后则是一脸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来了!”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卫少儿算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赶紧迎了上来,拉住霍去病的手。
  卫君孺则立刻将儿子拉到了身边,看着他的伤势险些心痛的哭了出来,忙对身边的侍女说:“还不快点给公子拿伤药。”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轻轻的将手自卫少儿的手间抽出,看着众人,不动声色的喊道。
  公孙贺与卫家相交最久,对霍去病也是看着长大的,他见自己儿子变成这幅模样,皱眉对霍去病说道:“你这孩子,一向桀骜不驯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和外人一起,欺负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姨父有时间在这里教训去病,不如把这时间花在敬声表哥身上,省得他闲来无事,在外面欺凌他人。”虽然公孙贺卫君孺夫妻平日对公孙敬声的确非常放纵,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也说不上是谁欺谁,纯粹一场阔少爷之间的群架。霍去病这般说法,也不过是平素就看着表哥不顺眼,找着了机会,就教训他罢了。说完,一甩袖,便打算离去。
  “去病,你站住!”卫青终于开了口,神色复杂的看着霍去病,然后说道,“以后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干脆,他转头对自己一贯非常崇敬的舅舅说道,“舅舅原来也很欣赏他的,不是吗?”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现在是废后的弟弟。”卫青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和我没关系。”霍去病摇了摇头,纪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纪稹的来往。
  “去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胁她们的人,都是我们应该铲除的对象。纪稹和废后,是大敌,难道你不明白吗?”陈掌踱到霍去病身边,对这个继子说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霍去病也抬头看着自己的继父,然后针锋相对地说道,“难道我们卫家能够去对付他们姐弟吗?”他转头走到卫青身前,然后说道,“舅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陛下。他们陈家也是。”
  听到这句话,卫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陈家依然是大敌,而你也不应该,协同外人对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舅舅,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如此宠溺公孙敬声,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卫青不觉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姐夫,宫中可有消息?”卫青一共有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所嫁夫君,公孙贺乃卫青少年好友,两人之间一贯以字相称呼。三姐卫子夫所嫁的皇帝,那从来就不是他们卫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语自然无从谈起,平日相处亦是谨遵为臣之道。只有二姐卫少儿嫁与陈平曾孙陈掌,平日家中的称呼,只有陈掌被他唤为姐夫。陈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宫属官之一,对于宫中的情况,自然是他比较熟悉。
  “刚刚椒房殿派人传话来,”陈掌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陛下今日,留宿昭阳殿。”
  “是吗?”卫青的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苦涩,然后转身对公孙贺说道,“子叔,今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声这孩子,你还是少让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孙贺和卫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当年当卫青还是白衣之身时,他就敢为他到馆陶公主府中劫狱,所以他和卫家的关系密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卫君孺。
  “仲卿,那去病?”卫少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弟弟。
  “去病是个重情的孩子。他和纪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对付他。而我们的机会却很可能只会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还是少让他知道吧。”卫青淡淡地说道。去病,陈家和卫家的胜负,的确取决于陛下的决断,但是,我们卫家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
============================================
不是有意把一章掐成3贴的,那个字太多,不掐显示不了

TOP

  期门军 大营
  “去病,纪稹,小心了!”赵食其冲着校场上的两人喊道,然后将手中的两把长剑一起抛了过去。场中两人同时跃起,接过长剑就厮杀开了。
  “这两个怎么这么有精力啊。”已经大汗淋淋的坐在一边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齿状,对着身边的少年说道。
  “他们是棋逢对手。” 韩说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说道,“真是的,自打他们俩进营,就跟疯了似的,咱们操练量可比从前多得多了。”
  “你们俩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们的娇妻美婢啊。”赵食其笑着挤到两人中间,说道,“平阳小侯爷,弓高小侯爷!”
  “去你的。”韩说狠狠给了赵食其一拳,说道,“他是那个小侯爷,我可不是。”说完也邪邪的看着曹襄笑道。
  “你们想干嘛?”曹襄故作警惕的退后,说道,“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啊。今天可别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还在这里学人家纪稹的口头禅。”韩说和赵食其两人都是抬起脚,一阵乱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狈。
  “好了好了,今天去茂陵食肆,本公子请,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的一阵哀叹,然后冲校场上喊道,“霍去病,纪稹别打啦。去洗洗,我请客,去茂陵食肆。”
  那边两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剑,同时转头应道:“知道了!”
  五人骑着营中配置的马匹,悠悠哉哉的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纪稹和霍去病是同时受命进入期门军为郎官的,这也许是因为刘彻想要栽培他们两人,也许是想以此来显示自己对陈卫两家是一视同仁的。
  霍去病虽然后来从母亲处知道了纪稹的身份,但是却并不影响他对纪稹的欣赏,两人同在一个军营里,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时还结识了期门军中另外几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18岁,平阳侯曹寿与平阳公主刘婧的独子,算是他们这行人中,家世最显赫的一位了。
  韩说,年17岁,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乃是从前武帝伴读韩嫣的弟弟,所以虽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赵食其,年17岁,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却是期门军中的第一勇将,被寄予了厚望。
  “我们试试谁的骑术比较好吧。”赵食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你们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韩说也随之点头,表示自己也不参与。
  “我们比!”纪稹和霍去病忙不迭的点头,早听说赵食其骑术高明,今天正好一试。
  ……
  “到了!”赵食其果然比身形还不算完全长成的纪霍二人,更高一筹,一马当先的冲到店内人喊道,“快点,快点,晚了可就没吃的了。”然后冲店里的伙计喊道,“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端上来。”
  “这位爷,这位爷,等一下。”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忙把赵食其拦住,说道,“爷你不能进去。”
  “干吗?怕我们没钱吗?”赵食其今天可是带了个财神爷出门,意气风发,被这伙计一拦再拦,顿时有些不高兴。
  “没,没!”伙计为难的说道,眼睛不住的向楼上飘去,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个华服少年,对着赵食其喝道:“你是哪来的家伙,这店今天少爷们包了,吵什么吵,快滚!”
  赵食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虽然衣饰华美,却是个脓包。想了想自己身后的阵容,卫皇后的外甥,废后的弟弟,平阳公主的爱子,有这三人在,除非黄上太后面前,不然这关中之地,他都可以横着走。想通了这一点,也便不怕他,反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给小爷滚!”
  “我们少爷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这么对他说话!”一边的家丁听到这句话,马上骂道,一个欺身就想捉住赵食其来讨赏,结果自然是被赵食其干净利落的拿下了。
  赵食其稀罕的问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里却嘀咕着,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样子,居然有个这么油头粉面的哥哥,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声表哥,你干什么?”霍去病的声音猛然响起,把公孙敬声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去病,你怎么来了?”公孙敬声虽然年纪比霍去病还大上两岁,可是看到他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大约是因为这个表弟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比他厉害,而无论是舅舅、姨娘还是陛下都比较喜欢他的缘故吧。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你走。”霍去病一贯对这个表哥,没啥好感,简单利落的说道。
  “那不成……”公孙敬声刚想反驳呢,就被霍去病一个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后他眼珠子转了转,就向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年纪大约20上下的男子走了下来,冲着霍去病、纪稹和赵食其三人喊道:“这店本少爷包下了,你们都给我滚。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过他。”
  纪稹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虽然入京还不久,不过这位修成子仲金韦的恶名可是早早的进了他的耳朵的。虽然说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这位有太后撑腰修成子仲却还是惹不起。
  “我说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金家表哥啊。”这时,曹襄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曹襄和金韦的身份可是旗鼓相当了,甚至曹襄可能还更胜一筹,因为她的母亲和当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当今陛下却非一父所生,虽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还是有个亲疏有别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宠爱,可曹襄也是太后的亲外孙,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里去。所以,曹襄是压根也不怕他金韦,甚至很不齿他每日招摇于京都内外的暴发户行为。
  两边都是世家子弟,金韦又是被宠溺惯了的,自然不可能识相的退让,结果很自然的就爆发了一场群架。虽然霍去病这边没带什么侍从助阵,可是对方那边的家丁却从主子们的谈话中,知道了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动手,结果战况便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当然,是倒向纪稹他们这边的。
  ****************************************
  昭阳殿
  “娘来看望太后吗?”陈娇让绿珠为刘嫖端上一杯清茶,问道。
  “是啊。听说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好歹几十年交情,总要来看看。”刘嫖点了点头,在榻上跪坐下来。
  “太后近来的精神似乎不错的。”陈娇想到之前自己和王太后的几次见面,说道。
  “在安排完金家那对兄妹的婚事之前,她应该还能继续撑下去吧。现在她也就这么件事,放不下了。”刘嫖放下手中的茶杯,“娘听说,最近你和陛下感情不错。”刘嫖忽然抬头,眼神犀利的望着陈娇,缓缓地说道,“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在你的寝宫留宿。”
  听到这句话,陈娇不由得浑身一震,僵直在当场。她和刘彻自那日之后,便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和善气氛之中,而在外人看来就是他们的感情已经迅速恢复,几乎和从前陈娇初为皇后时无异。但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中间的差异有多大。陈娇虽然不知道刘彻是出于何种考虑,而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但是显然,他心中仍然有顾忌,不然也不会始终不曾在昭阳殿留宿。而陈娇,虽然她对陈刘之间的回忆了若执掌,虽然她心中也明白自己必须和刘彻和好,但是对这种事,却始终心怀抗拒。要真正接受一个心思缜密,也许时刻在算计你的枕边人,并不是她不断自我催眠就能办到的。
  “虽然你入宫这么久,一直都顺顺当当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认同了你的地位。他们,只是想要一击而中罢了。所以,你必须早一日怀上皇子,只有到那个时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了。”
  “最重要的是,迟早会有人要求将你的名位确定下来的,那时你若已经有喜,却也不会在这名份上太过吃亏。”
  “我……”陈娇不觉抓住自己的衣襟。
  “娇娇,入宫是为了赢,而不是输。”刘嫖看了一眼陈娇,然后说道,“娘只是来点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必须心中有数。”
  刘嫖假意看了一眼天色,说道:“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让绿珠送本宫出去吧。”说完起身离去,临别深深看了一眼,在宫门口遥遥相送的绿珠和那昏黄的夕阳余光中的宫阙。
  娇娇,你不能回头,娘也不会让你回头。
  *******************************************************
  晚间
  “陛下驾到!”在陈娇准备用膳的时候殿外却忽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陈娇有些意外的停下筷子,基本刘彻是不会在晚间驾昭阳殿的。
  “陛下有什么事情吗?”陈娇站起身,迎上前问道。
  “刚才左内史来禀报说,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纨绔子弟。”刘彻拉着陈娇坐下,说道。
  “左内史?”陈娇心中轻轻的重复,汉代的左右内史便是负责长安城内外治安的官吏,相当于后来的京兆尹,目前的左内史,是韩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纪稹。”刘彻轻声吩咐绿珠再为自己准备一份碗筷之后,对着陈娇说道。
  “他?做什么了。”陈娇惊讶的问道,她知道纪稹一贯小心,绝对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只是和韦儿打了一架,也不能说是他做了什么,因为去病和襄儿也在其中,估计是他们两人先动的手。”刘彻对自己的这帮子侄辈了解甚深,以纪稹在辽东城所表现出来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卷入这种世家子弟的斗殴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京城顺风顺水的长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却不是好惹的主,对上一个也从没吃过亏的金韦,不天下大乱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宫中给赔个罪。”
  陈娇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韦儿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连是非对都不愿意管,便要她去给人赔罪,这也未免太……她皱着眉头直视着刘彻。
  “你这是奇怪朕为什么这么纵容他?”刘彻放下筷子,说道。
  “是的。”接过绿珠递上的汤,喝了一口,陈娇点了点头,虽然说和刘彻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对于曾经的阿娇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总是有些别扭。

TOP

第五十一章 系马高楼垂柳边1
  齐国 临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带兵乱闯王宫!”齐国纪太后白着一张脸,指着主父偃,气得浑身发抖。
  “太后有礼了。”主父偃看着纪太后笑了笑,眼中满是嘲讽,对随自己进来的兵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搜索,然后说道,“近来风传大王和翁主有染,这实在有污大王清誉。想来定是宫中人的这些下人们伺候的不周到,才会出现这样的传闻,偃身为相国,奉皇命辅佐大王,自然要好好为他惩治这些没用的废物。”
  “主父偃!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曾经在我纪家乞食的废物,也敢这样和哀家说话!”纪太后拍案而起,冲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纪大小姐!”主父偃俯视着纪太后,冷冷的说道,随即一把将她推开,走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齐王刘次景面前,说道,“大王,想来你也不会和翁主有什么吧?这王府里美女无数,又何必自寻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么些的亲姐姐呢?”
  “自,自寻死路?”刘次景自出生以来,一直在强势的母亲庇护下成长,养成了他懦弱胆小的性格,面对于眼前这个处于绝对强势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连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啊。大王没听说过燕王的事情吗?阎王和父亲的姬妾通奸,被朝廷视为大逆不道,本来打算将他押往京都受审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罚,自己先了断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么?”说到这里,主父偃一眼扫过一旁媚视烟行的纪氏翁主,说道,“你觉得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还是更轻呢?”
  听完这番话,刘次景的脸色已然全白,方才还有些红润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发出咯咯的声响。“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儿,闭嘴!”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起身的纪太后冲自己儿子吼道,然后又转向主父偃,咬牙切齿的说,“国相大人,你还只是国相。这齐国还是刘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给哀家滚!”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着士兵们差不多都出来了,便问领头的统领道,“怎么样啊?”
  “翁主处的20个宫女并6个宦者,大王处的28个属官仆婢都已经全部抓到了。”统领回答道,“还有一些杂役也都已经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们走吧。”主父偃点了点头。
  纪太后眼看着主父偃如入无人之境,带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贴身侍从就要离开,心中气极,终于失去理智,自一边拿了个香炉,往主父偃那边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额头。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剧痛无比的额头,不意外的看到手指间满是鲜血,他却不气,反而冷冷的笑了,说道:“太后这里的人也一并抓走,他们也许也和外面的俗人通气,出卖了大王呢。”
  “主父偃!”纪太后看着扶着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军士抓走,再度惊叫起来。
  “纪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荣吧,想来也没几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话飘过呆立在大厅的刘次景母子三人,过了许久,刘次景才以一个似被分解过的慢动作,瘫倒在地上,喃喃的说道:“他说没几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报给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样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么办?”刘次景几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亲脚边,抓着她的衣裙,涕泪横流的喊道,“母后,怎么办啊?”
  “景儿,景儿,你起来。”纪太后从最初的震撼中过去,又恢复了强悍本色,她一面安慰儿子,一面对着立在一边的女儿喊道,“绡儿,你去找你舅舅来。”
  “是!”刘绡得到这个命令,也从恍惚中醒来,向外面跑去。
  “景儿不要怕。母后保证没事的,母后从前能让他主父偃无立锥之地,四处奔窜,如散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让他不得好死。”纪太后语气温柔的安慰着痛哭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却是扭曲的。
  ……
  “姐姐,你看现在该怎么办?”纪岭担忧的望着自己的姐姐,这齐王府乱的超乎他想象,看来主父偃定然是派人来翻了个底朝天才离开的。
  “他无非是来报仇的。”纪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才不会让他如愿。你马上派人送信给城阳王和?川王,请他们看在同为齐王一脉的份上,上书陛下,救我们孤儿寡母一命。还有赵王,你也给他去一封信,叫他别忘记,当初对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纪岭摇了摇头,“如今这齐国大权,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对付我们家,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会有今天,当初就应该把二姐……”
  “荒唐!他一个赤贫之人,有什么资格娶我们纪家的女儿。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乌鸦还是乌鸦,不可能变成凤凰的。”纪太后喝道,脸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纪岭自小就以这位大姐马首是瞻,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收声。
  “那贱人现在怎么样?”纪太后问道,被弟弟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个可利用的棋子,问道。
  “还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纪岭应道。
  “是吗?”纪太后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去见主父偃,就说把那贱人还给他,但是要他放过我们纪家。”
  “是!”纪岭应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纪太后看着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
  ***********************************************

TOP

第五十章 未死此身不令出

第二日

  陈娇特意到武库去看了看,汉代的武库兼有储藏和制造兵器的功能,武库系统掌控着全国的兵器发放,只有得到皇帝的诏令才可以发放武器。大概了解了之后,陈娇便知道,自己一个普通学生没可能对这个由西汉杰出人士合理设计的,能够让皇帝最高程度上抓住兵权的武库系统做什么大的改革,事实上,汉武帝也不需要她做这些。她要做的只是改进制造兵器的具体工艺而已。

  “武库令可知道秦朝的兵器制造法?”陈娇看完之后,转头问一直跟在自己后头的武库令洪毅。

  “回娘娘,不知道娘娘问的是?”洪毅恭敬的回问道。

  “秦朝制造兵器所用的标准化作业,武库令知道吗?”陈娇说的,是自己从前看纪录片时看到的一个资讯。秦朝的兵器制造采用了标准化作业,对于兵器的储藏和损坏后的替换有极大的好处。只是不知道为何,秦朝灭亡后,这种标准化作业就随之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制造失误之后的惩罚太过严重。

  “臣倒是有听说过一点,只是并不是特别清楚。”洪毅说道。西汉离秦朝并不是很远,所以对于这些还是有所耳闻的。

  陈娇详详细细的给洪毅解释了何谓标准化作业,就看到洪毅的眼睛开始发亮,心想,这果然是专业人才,马上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想来也是,不然以汉武帝的眼光,又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武库交托到他的手上呢。

  随即,她又从衣袖中抽出几样后世的马刀样式,交给洪毅,虽然她的画技拙劣,不过在询问过郭嗣之之后,标上了清楚的比例尺,还是能够让洪毅看懂的。本来还准备指点他们用钢铁做武器,不过一来才发现,这里的武器都是用钢铁做的,那么炼钢的方法就不必拿出来了。然而,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洪大人,你对弩机知道多少?”陈娇小心的问道。


*************************************

  弩是一种致命的武器,它只需要很少的技巧即可操作,不需要做太多的训练,而且命中率奇高。即使是菜鸟新兵也能够很快地成为用弩高手,足以杀死一个技巧精良的骑兵。在中国的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游牧民族最擅长的就是骑射,弓箭和马就是他们的一切. 而弩的杀伤力,射程远大于弓,对于不擅骑射的农耕民族来说,是最好的武器。

  对于当时以步兵为主构成的难以横向移动的大型方阵来说,弓弩具有很强的杀伤力与威慑力,所以为中国历代兵家所重。如公元前260年发生的秦赵长平之战中,秦军的强弓硬弩发挥了巨大作用,使得数十万赵军无法突围,最终,赵国主将赵括被射死,秦军依赖弓弩取得了这场决定天下大局之战的胜利。又如后来西汉时的李陵,五千汉兵依靠车仗为工事,以弓弩为远射武器,竟然抵挡匈奴八万之众,射杀匈奴上万骑兵。李陵最后叹息说:“再给我们每人十枝箭,就能支持到边界。”最后虽然兵败,但可以想象得出弓弩的巨大威力。

  陈娇记得在秦朝的兵制里,弩兵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只是不知道目前汉朝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她之前所提供的马蹬、马鞍等物已经使得一个汉朝步兵成为骑兵的训练时间大大缩短。现在,她想再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在攻击力上再提供一些帮助。

  洪毅面色古怪的看了陈娇一眼,后来想到皇帝事前交待说知无不言,便说道:“娘娘,且随臣来。”当郭嗣之想要随行的时候,却被洪毅拦在了外面,说道:“武库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事实上,郭嗣之刚才已经随着陈娇等人在武库中逛了许久,而现在洪毅忽然这样一说,立刻让陈娇意识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是相当重要的。她便对郭嗣之说道:“嗣之,你在这等会儿。想来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等到郭嗣之僵硬的点了点头后,她转身对洪毅说道,“洪大人,我们走吧。”

  洪毅带陈娇去的地方,的确是这武库的核心地带,刘彻自去年开始筹备对于弩的改进。当墨门献上马鞍和马蹬等物之后,刘彻立刻意识到,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改进工作对于战场形势的影响,所以也立刻重视起武库的兵器制造,并且从墨门调了一些人来教授那些工匠们最基本的一些知识。洪毅是刘彻在全国的武库属官中破格提拔的,看重的就是他在兵器制造方面的能耐。

  当陈娇听着洪毅的介绍,看着眼前颇有规模的“兵器研究室”,心中感叹,早该知道,以汉武之才,又怎么会让自己完全依赖于墨门的发明创造呢。最好的人才,总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才放心,这就是汉武帝绝对强势的控制欲。

  看到这里,陈娇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情,面对这样的帝王,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够拥有足以和他谈判的资本呢。以刘彻的聪明,时间过得越久,她所拥有的优势就会越少,至于那虚无的预知之说,难道真的能够威胁的了他吗?她忽然充满了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一次却特别的强烈。

  “娘娘,你怎么了?”看到陈娇蓦然有些心灰意冷的神色,洪毅忽然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如今,宫中并后而立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朝中。一贯冷酷的皇帝忽然接了他亲手废掉的废后陈氏回宫,而且还允许废后陈氏出入如今几乎被列为禁地的墨门。这种诡异的行为,令所有人不敢对此事轻易发表意见,纷纷处于观望状态。京中甚至有了陈皇后再度受宠,极有可能复位的传言。洪毅自然对这些有所听闻,所以对于眼前这位忽然驾临的废后,极是恭敬。

  “没什么。”陈娇心灰意懒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里有几份弩的设计图,你们拿去看看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洪毅的挽留,自管自的走了出去。倒是一直在门口侯着的郭嗣之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狠狠瞪了洪毅一眼,还以为他对陈娇有所不敬。上了马车之后,陈娇的脸色还是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白色,让郭嗣之越发的担忧起来。

  “我想去堂邑侯府。”陈娇在马车即将接近宫门的时候,忽然说道。

  “可是……”郭嗣之听到这个要求,眼睛不觉向车外飘去。虽然皇帝表面上是允许他们自由出入了,可是郭嗣之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不少皇帝派来的护卫,出来前可是只说过只去武库的。

  “算了。我知道的。”陈娇看到郭嗣之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先回宫,再去堂邑侯府便是了。”

……

  刘彻并没有阻拦陈娇的出行,但是这种不愉快的请示却仍然让她难受极了。踏入久别的堂邑侯府,陈娇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上次来此的时候,自己脑中并没有属于阿娇的记忆,对于这座府邸并没有什么感情,如今一踏入这里,便立刻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曾经有几年的时间,因为梁王刘武对皇位的窥视,使得夹在两个兄弟间的刘嫖感到非常为难,便将阿娇从长乐宫接了回来,隔绝了阿娇和刘彻的接触,所以阿娇的少女时期,是在这堂邑侯府度过的。现在想来,那时的阿娇,的确是一个刁蛮的大小姐,因着那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必须让着她。

  “娇娇,你可回来了。”刘嫖亲热地握住陈娇的手,然后对着身后的儿子喝道,“还不给我过来,见过娘娘。”

  “见过娘娘。”在馆陶公主的催促下,她那袭爵堂邑侯的儿子陈季须以及几个庶子才别别扭扭的来行了个礼。陈娇倒是知道,眼前这些所谓的兄弟,从前在阿娇手上可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她淡漠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稹儿呢?”

  “他今天一早就到期门军的大营去了。”刘嫖笑着将陈娇引到大堂中,边走边说道,“那孩子倒是伶俐得很。”

  坐定之后,陈娇一眼扫过尴尬的立于一旁的董偃和几个哥哥开口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几人立刻如蒙大赦的飞快离去。她才转身正面着刘嫖,喊了一声:“娘!”

  “有什么话就说吧。”刘嫖见她这么样子,也知道女儿这次的回府,并不好应付。

  “是你把我的消息透露给陛下的。”陈娇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本来我可以离开的,娘。”有了阿娇的记忆之后,就会马上知道刘嫖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或者对自己的子女有着一定程度的母爱,但是对她来说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你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我的女儿,又怎么能输给那样的一个歌女!”刘嫖听到这句话,蛾眉骤立,冷冷的说道。

  “娘觉得我们现在还有赢的可能吗?”陈娇从刚才开始就觉得非常灰心。

  “为什么不能?”刘嫖诡异的一笑,然后说道,“阿娇,你不明白自己在彻儿心中的地位。在你和卫子夫之间,如果有人能够真正得到他的心,那个人绝对会是你。”

  “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听到这个答案,陈娇沉吟了一阵,是的,刘彻或者是爱着阿娇,可是他却绝对不会是一个会让感情左右到判断的人。从前的阿娇没能留住他,而如今的自己又凭什么和阿娇不同。甩了甩头,抛离那些胡思乱想,陈娇问道:“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再度成为皇后。”刘嫖极为自信的说道。

  “不可能。娘你该知道,卫子夫她有皇子,而我没有,后位既定,已经没有反复的可能了。”陈娇摇了摇头,莫说她已经无意为后,单是考虑客观条件也该知道,复位,是不可能的。

  “娇娇,是人就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只要你继续留在宫中,卫子夫绝对不能沉静如昔。今非昔比,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再往下滑一步,本宫就是要她在这种忧心忡忡中,万劫不复!”刘嫖脸上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然后冷冷一哼,说道,“何况,别说她的儿子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就算是被立为太子,那又如何?我刘嫖又不是第一次对太子下手。”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早日剩下皇子。”说完,刘嫖将目光调到陈娇身上,说道,“娘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明日就送几个府里的婢女到你殿里,让她们好好照顾你。这一次,你必定能够生下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陈娇立刻否定了刘嫖的话,她和刘彻之间是断断不可能再回复夫妻关系了。

  原本这个世界的人事物对她来说都如过客一般,她对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有距离感的,所以她不曾对这个世界的任何男子产生过感情。但是被阿娇爱着的刘彻却是不同,当她接收阿娇记忆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将刘彻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看待。然而,对这样的一个人用情,一生一次就够了。她现在甚至都不敢回想阿娇和刘彻之间的一切,害怕自己再度陷入那种不可抑制的悲伤之中。人,要有多坚强,才敢对过去的恋情念念不忘。

  “娇娇,放心好了。本宫和陛下谈过了,你的一切饮食都不会再有问题了。所以,这一次,如果你能够得宠,那么一定能够很快生下皇子。”刘嫖以为她所忧心的是不孕之事,便安慰道。

  “不会再?”陈娇愕然的抬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饮食曾经有问题过。

  “想来你也还不知道。刘彻那小子,”说起这件事情,刘嫖又是一阵愤恨,说道,“他居然一直在你的饮食中下药,难怪这么多年来无论我们花了多少钱,都无法是你怀孕。如果他没这么干,你的孩子应该都和那纪稹一样大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个消息简直让她震惊得不能自己,心中不由得又悲哀了几分,枕边人连这样的事情都算计在内,那么这场爱恋还有什么意义?虽然从她所知道的历史里,也能得出刘彻并非良配的判断,但是那种理智的判断和如今知道这个消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娇娇,”刘嫖见她如此震惊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娘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但是思前想后,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今非昔比,对卫子夫来说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是这样。不要再想着,不卷入后宫争斗之类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你败了,我们陈家所有的人都要给你陪葬,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陈氏宗族想。”

  “这一次,如果你失败了,就没有平安退回长门宫的可能了。卫家不会放过一个随时威胁到后位的前皇后的。所以,一定要快,无论如何都要怀上陛下的孩子。”

  陈娇苍白着脸,靠在马车上,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望着渐渐落下的斜阳。且不说在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怀孕。就算怀孕了,难道单凭这样一个孩子,就能够阻止刘彻想做的事情吗?

**********************************************

  “她走了吗?”李希踏入堂邑侯府的时候,陈娇的车驾刚刚离开。

  映着烛光,刘嫖转过头看着斜靠在门边的李希淡漠的说道:“刚刚离开,你说得不错,她的确至今没有做好和卫家为敌的准备。”

  “不过和殿下的这番谈话,想必会让她清醒过来。”李希走近刘嫖,轻声说道。

  “陈家竟然还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刘嫖盯着李希的脸,缓缓的说道,“伯仲叔季,府内却只有两个庶子,本宫早该想到的。”

  “盛极而衰,伯?离府,不过是爷爷的未雨绸缪之举,还请殿下勿怪。”李希,原名陈伯?,如果不是文帝下旨赐婚,他本该是堂邑侯府的第四任主人。

  刘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终于说道:“你说得没错。假如要让娇娇复位,单靠本宫是不行的。就算娇娇复位之后,她还是会需要有人在朝堂上助她一臂之力,才能后位稳固。而本宫的儿子和府里另外那两个庶子,绝对做不到。”

  “殿下英明!”李希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馆陶公主绝对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那么,关于让陛下接近娇娇的事情,便拜托你了。”

  “她神色惨然的从堂邑侯府回来了?”刘彻听完回报,不觉双眉紧皱,“她现在在哪里?”

  “回陛下,娘娘现在,在猗兰殿。”沈崇意味深长的看了刘彻一眼,方才说道。

  听到这个词,刘彻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有些惊讶的说道:“她怎么去那里了?”

  沈崇却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脸上的意思很明白,你自己去问啊。这宫里头,除了自己的母亲外,只有沈崇是刘彻不愿用皇帝的威严去勉强的人,见沈崇这个样子,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出殿去。

  猗兰殿原就不是什么正殿,一直便缺少汉宫中惯有的大气,这座宫殿的特色本就是清新淡雅,原名本是崇芳阁只是因为刘彻出生前的那一个不知真假的梦,才改名的。陈娇拒绝了郭嗣之跟入内室的要求,打开本该十分熟悉,如今却有着几分陌生的地道机关,点燃在入口处准备的蜜烛,手中抱着古筝,缓缓向里面走去。

  她抬头望了望墙壁上的童年痕迹,心中略略有一丝的怅然。继而将筝整齐的放好,轻轻扬手拨弦,乐曲便从弦上流泻而出。乐曲的开头反反复复的弹着,却总是停顿在某个音节上下不去,颊上不觉有眼泪滑落,滴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飞溅开去。当眼泪越流越凶,渐有不可停歇之势的时候,她终于能够下面的旋律弹奏出来,红唇轻启,用微带沙哑的声音唱出了后面的歌词。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井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起手无回

  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棋子》·王菲

  反反复复的不断唱着,心中那份不甘,无奈都渐渐的融入了歌声之中。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首歌竟然是如此契合自己的心境。过了许久,她才在泪眼模糊中,发现了面前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阿娇。”刘彻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娇抹去眼泪,怔怔的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的刘彻。

  其实,刘彻从刚才陈娇反复弹奏开头的时候,便已经在不远处听着,本想进来带她出去,不想此时陈娇却开始了吟唱。本只是想知道她弹奏的到底是什么,谁曾想,听完之后,心痛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回去吧。”刘彻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被陈娇下意识的躲过,那一瞬间刘彻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看到眼眶红红的陈娇,心底那一丝细微的不悦便削了去。

  “阿娇,在这样跪着,你会着凉的。”刘彻难得温柔的说道。

  “娘说,你给我吃药。”陈娇定定的望着刘彻,问道。

  “……是的。”虽然只是一瞬间,刘彻的身形轻微一震,然后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气,肯定道。

  “是吗?是嘛!”陈娇的头微微垂下,抱起筝,站起身想要离开

  “阿娇。”刘彻原本做好了接受哭闹的准备,不曾想陈娇的语气竟然会趋于缓和,然后当作没事人一样离开,这样反倒让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安,忙按住陈娇的肩膀,喊道。

  “放手!”陈娇被他生生按下,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垂着头淡漠的说道。

  “阿娇,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说什么?”陈娇平静的抬头望着刘彻,眼神清澈,丝毫不见方才的泪光涟涟,“问你,是否还记得新婚之夜,给我的承诺吗?”

  “阿娇,我一定要成为万世英主,把和乐太平的大汉朝,留给我们的孩子。”这是他们新婚那天,刘彻亲口说道。

  刘彻按住陈娇肩膀的手不觉一松,显然他完全记得自己的承诺。陈娇则乘此机会,自他手中挣脱,向外面走去。

  “你都记得,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娇笑着,却笑得让人很悲伤,“刘彻,从你的承诺到给我下药,中间才隔多少时间呢?你一贯起手无悔,而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从前不能令你停手,如今也不能让你为我忏悔。”

  “阿娇。”刘彻的声音有些艰涩,是的,从出生现在,唯有在对待阿娇的事情,他心中有愧。

  他无愧于卫子夫,因为从一开始卫子夫要的就只是一个能够改变她卑微地位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他无愧于王灵和其他任何的后宫佳丽,因为从一开始她们入宫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个坐在高高帝位上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他无愧于满朝大臣,因为从一开始他们要效忠的人就只是那个能够给与他们权位,实现他们抱负的皇帝,这个人并不是非刘彻不可。

  所以他玩弄权术,利用各方面的人事物,来维持朝局和后宫的安定,因为他自认和他们只是各得所需,他们奉上自己的才华或美貌取悦于他,而他赐予他们荣华富贵。

  唯有阿娇,唯有伴他长大的阿娇,要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即使在姑姑对婚事产生动摇的那几年里,阿娇也一直与他书信往来,即使在他的皇位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也不曾放弃过他。





[ 此贴被月语星空在2007-04-21 05:49重新编辑 ]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