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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半年之中,杨明生请尽天下名医,但都对翠浓的“病”一无用处,终于,杨明生带着家人离开此地。

三年之后,洞庭湖边,一间小小木屋门前。

一个青衣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儿悄然而立,那婴儿双手乱抓,双手乱蹬,手上脚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房内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阿喜,小喜儿饿了吧?米糊这就好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的女子手捧一碗米糊从屋内出来,与那被叫做阿喜的女子一起给婴儿喂食。

两个人正忙活着,隔壁张家娘子匆匆而来:“翠妹妹,借一把葱吧?”

那被叫做“翠妹妹”的女子笑道:“张家嫂子最是会说笑了,记得要叫我展家娘子,不要再叫我翠妹妹了,我家阿扬会不高兴的!”

说着,从屋边畦里拔了几把葱,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几只菱角,一起塞到张家娘子手里,说道:“够了么?”

张家娘子笑道:“尽够了!阿扬兄弟还没有回来呢?小喜儿长得越发漂亮了!对了,我家堂妹让我问问你,你平时都用什么搽脸,怎么这脸蛋儿白生生的,一点也不像水上人家的娘子!怪不得阿扬兄弟对你那么疼爱,两口子从来没有红过脸!”

这女子正是翠浓。

翠浓一听,脸微微发红,从屋内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张家娘子,道:“这是我和秋喜自己制的搽脸油,我们姐俩儿用着倒好,我们原不惯这水边的生活,手上脸上总是裂口子,用了这个,倒好多了!嫂子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张家娘子又抱着小喜儿玩笑一回,方自去了。

秋喜去厨房整治饭菜,翠浓抱着小喜儿在门首远眺,只见夕阳西下,映着湖水也闪着金光,目光所及之处,一艘小小的渔船正飞速驶来,翠浓不由得嘴角含笑,转身对屋内秋喜道:“阿喜,我们快些摆饭吧,阿扬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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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还未踏进屋门,就听到屋内一阵剧烈的声响,随之是一阵男子的狞笑声:“我看你到底说不说?”

翠浓不敢耽搁,一头撞入房中,房内申氏兄妹二人不由一愣,秋喜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已现血痕,申夏欢满面狰狞之色,双目尽赤,显见是寻找二人多日,此番一见,不由得将多日来的满心怒火,全部发泄到自己亲生妹子的身上。

此时他忽见一个面貌丑陋的女子闯了进来,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不如分说一脚踢向翠浓:“你这丑婆娘,来送死么?”

翠浓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人碰过她一指头,一进门就挨了这一脚,不由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秋喜本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此时定睛细看,才看出这丑女竟是翠浓,她不由得连连向翠浓使眼色,示意她快跑。

翠浓微一摇头,抬头看着凶神恶煞般的申夏欢,平静的说道:“你不是要找我么?”

申夏欢又是一愣,仔细打量这个丑女,这才发现,美人虽已不复,便那双如秋水般的双眼,仍保有往日的风华。

他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你后悔四处寻找了吧?徒然浪费时日罢了!我原本素有隐疾,不能见日光,被风吹,这不,一路上风吹日晒,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翠浓仍是淡淡的。

申夏欢沉思了片刻,突然冲了出去,翠浓伸手拉起秋喜,把她扶到床上躺好,还未及问她是否安好,一桶水迎面泼来,原来这申夏欢仍是不死心,他本是此中高手,所以想到她可能是易容改扮,这才用水泼她。

谁知翠浓不闪不避,一任那桶水兜头泼下,从头上脸上直流到全身。她面的青记,不仅没有被水冲掉,反而因为沾了水,颜色更加深了,原本白暂的面庞愈加令人感觉丑陋。

翠浓伸手拿起床头的一条毛巾,抹去面上水珠,申夏欢一把夺过毛巾,仔细看去,上面也没有一丝颜色,他这才完全死心,长叹一声,也不多言,伸手欲拉秋喜,看样子是想带秋喜一起离去。

翠浓躲过一劫,正在暗自庆幸,但见他如此举动,又见秋喜身躯发抖,看样子是恐惧之极,心内想道:此人虽为秋喜的兄长,但他心狠手辣,不能把秋喜交给他。

她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你不能带走她!”

申夏欢道:“她是我妹妹,你凭什么来管我家的事?”

翠浓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完全不似她平日的娇弱,挺胸道:“这里是我的家,她是我的朋友,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能勉强她!”

说着,转向秋喜:“如果你愿意随他去,那么你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你就摇头!”

秋喜闻言,忙不迭的摇头。

申夏欢看着这两个弱女子,笑道:“你要她留下,也行,我不嫌你丑,你陪我睡一觉,我就留下她!”

翠浓心里愤怒,眼里似乎要滴下血来,沉吟半日,不顾秋喜无声的哭泣,转身向里,一粒粒的解开衣扣!

申夏欢原本对变丑的翠浓已毫无兴趣,但此时见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样子,竟别有动人心处,他不由得色心大炽,放开秋喜,来到翠浓面前。

翠浓无助的闭上眼睛,只觉得他那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在心底暗暗希望他能够信守诺言,放过秋喜。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呼,申夏欢身子向前一载,翠浓张开眼睛,只见一只利箭穿胸而过,那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申夏欢嘴角流血,双目圆睁,竟然已经倒在翠浓的脚下。

翠浓隔窗望去,只见展扬面色铁青,铁弓犹在手中紧握,翠浓顾不得掩上衣襟,奔到门外,扑到他的怀里痛哭失声。

待她哭声稍住,展扬为她整好衣服,扶她进屋后,一探申夏欢的鼻息,咬牙道:“让这恶贼死得太快,便宜他了!”

秋喜眼见恶兄被诛,却并无一滴眼泪,只是失神的躺在那里。

展扬掩埋了申夏欢的尸体,回到房中,为秋喜和翠浓检视了伤势,所幸二人都是轻伤,他这才放下心来。

炖了一些汤药服侍二人喝下,安顿好之后,才注意到翠浓脸上的变化:“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翠浓还未及回答,只听门口一阵马蹄声,随后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请问有位玉翠浓姑娘可是住在此间?”

翠浓与展扬相视一眼,心内大奇,这又会是谁呢?

展扬一言不发,前去开门,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正含笑站在门口,他风神俊朗,虽然满面含笑,却仍似乎隐隐有一股天生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展扬心内想道:不管有多少人寻来,索性今天全部做一了断!

将身子一侧,让那男子进来。

翠浓原本在斜倚在床头,见有生人进来,忙起身让座。

那男子躬身一揖,笑道:“在下杨明生,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此番前来……”

话刚至此,却见翠浓面上青痕,竟然怔住。

翠浓一见此人,却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及至见到他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忽然若有所悟,原来此人,竟是当日翠浓在红袖楼头所见。

原来此人当日在红袖楼头惊鸿一瞥,虽然对翠浓大为倾心,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才让他真正对她产生的兴趣。

杨明生的外祖母乃先皇之妹,其父又是朝廷重臣,家世显赫。

而当日夏侯风为翠浓赎身,正是为了将其献给杨明生之父。

杨明生听说夏侯风欲把一个美貌女子献给父亲,但那女子却半途逃了,他不由得对这女子大有兴趣,后来竟发现这女子正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玉翠浓,于是不远千里追踪而来。

谁知此时一见,原本梦中的美人竟人未老,红颜已逝,不由大为失望,一时之间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翠浓心内也是波涛汹涌,若当日是此人为她赎身,她会毫不犹豫的和他走,而此时,她低头沉思片刻,方道:“以往我容颜娇艳之际,所有的男子都对我千依百顺,而如今我隐疾发作,不但而今面有青记,这青记还会一点点的扩散,也会许布满全身。你还会要我和你走么?”

杨明生闻言,也是半日不语,方道:“请恕在下直言。在下钟情姑娘,原是因为姑娘之绝美容颜,而今,姑娘虽患有奇疾,在下仍可延请名医,为姑娘救治!”

翠浓还未答言,展扬却在一旁紧握双手,沉声道:“我不在乎,即使你永远这个样子,在我心中,你仍是最美丽的女子!”

翠浓心内一阵温暖,她转向杨明生,笑道:“你尽管请医生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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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一日,展扬打猎未归,翠浓抄书抄得有些倦了,出门闲逛,采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半日方回。

离他们的小屋还有一段路程,忽然听得屋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先是一些什物被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这贱人,吃里扒外,净把我到手的美人放跑了,你若是识相,快快招来,省得我不顾兄妹情份,对你动手!”

翠浓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心念电转,这是夏春欢追来了,看来他是对阿喜带她私逃之事极为不满,她明知夏春欢实在是心肠狠毒,却也不忍让这已经为了她吃了不少苦的阿喜再受拖累。

可是若是这么冲动的闯进去,必然难逃夏春欢的辣手,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翠浓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日珍珠送给她的荷包,她记得珍珠说危急之时再打开,此时那荷包正在他的怀中。

翠浓急忙掏出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两只小瓶,一黑一白,触手冰凉,似乎是玉石质地,还有一幅锦帕,她一见,不觉十分失望,片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展开锦帕,只见上面写道:“瓶中药粉,为易容药粉。黑瓶中为上色药粉,可做点痣及上色之用,用时加少许水,往需要处涂抹,开始为鲜红色,随之加深,待颜色变为所需颜色,用布抹去,即可;白瓶中为褪色药粉,可除去肌肤上的黑斑、胎记等。使用时将其加水溶解,涂于需要处,等颜色回复肉色,即可抹去。注:上色药粉水洗不会褪色,唯有用白瓶之中的褪色药粉方可除去。使用者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切记切记。”

翠浓读罢,不由计上心来,夏雪欢这班男人苦苦寻她,不就是因为她生得貌美么?不如用这上色药粉毁去美貌,岂不可以省去麻烦?

想毕,翠浓掉头回去,在泉眼处掬了一捧清水,调了一些药粉,胡乱抹在脸上,想想仍觉得不够,于是再调了一些,再抹了一些,然后以水为镜,只见从额头到下巴,一块一块的颜色渐渐变深,终于,成了一块深一块浅的青色。翠浓方才满意,撕下一块衣襟,沾湿后抹去脸上药水。

在外生活的这段时间,翠浓见识到不少人心的险恶,也使她变成一个心思细密的女子,她生怕夏春欢会搜她的身发现这神奇的药粉的妙用,于是在泉水边找到一个小洞,把那荷包藏了起来,又故意把头发扯得乱蓬蓬的,还把那些采来的野花插了一头,对着泉水又照了照,当日的脱俗美丽的少女,已然变成一个满面青记的女疯子,这才转身向小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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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顿了顿,展扬继续说道:“于是来到会芳楼,见到了干妈,谁知竟得知你已离去,原本我也想救你离开火坑的,于是我一路追踪那姓夏侯的官儿。可是跟了三天,也未见到你的人影,又不知你的下落,只好仍跟着探听,半个月左右才和他家一个马夫混熟了,从他那里探听出你竟从夏侯府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为此,夏侯风与芳纹翻了脸,最后,芳纹把你的身价银子退了一半,这才算完。只是这回我完全失去了你的线索,回到师父处禀明实情,这才再度出来寻找你的下落,天可怜见,教我寻了近六十天,竟在大街上偶然遇见!”

翠浓接口道:“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你怎么能记住我的样子?再说,我也易容改扮了啊?”

展扬得意的笑道:“虽然只见过你一次,但你的样子却如刀刻般留在我的心里,当日那老鸨叫人打我,原本与你无碍,你却挺身相救,在你只不过中举手之劳,在我却是天大的恩情,离去之后,每每念及于此,并不敢忘记你的容貌。你那与世无争淡雅的气质,原非一般人能及,更何况你有一双如寒星一般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间世情,见过一次,便不能忘怀!

后来,我便一直跟随你们,暗中保护!”

翠浓蛾眉微皱:“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出来相认?”

展飞的声音有些低沉:“原本我想与你相认,只是,我发现有人在践踏你们,心下怕他对你们不利,是以才躲在暗处,准备相机而动。”

翠浓听了,凝神沉思半日,方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那么二三十天了,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真是有人在窥视我们。”

展扬接口道:“他却并未有任何举动,昨日若非情况紧急,我原本也不欲现身。”

翠浓看一眼身旁面色苍白的秋喜,摇头道:“不知我们该往何处去落脚?”

展扬道:“既然以我一人之力便可寻到你们,想来若是夏侯府的人与会芳楼的人若是认真派人找你,只怕终会被他们寻着!秋喜这回又惹下一场祸事,更何况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暗中盯梢!此后之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啊!”

翠浓心道:他还不知有个更难缠的呢—申夏欢一定也在四处寻找她们。

秋喜半日没有发表意见,此时突然举起手来指手划脚,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莫名,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路途之中,虽有笔墨,却无纸张,展扬伸手拾起一段枯枝,递给秋喜。

秋喜以枯枝做笔,在地上写了四个大字“湘西凤凰”。

三个月后,湘西凤凰山。

这凤凰山并不高大,山势却极为险峻,且听说山上时有猛兽,还有传言说山里有野人,所以少有行人经过,可是,在晴朗的日子里,目力极好的人可以看到,在远远的层峦叠嶂之中,竟似有缕缕炊烟升起,待仔细辨认,却又似乎是缭绕的云雾。

翠浓三人,却正是在这凤凰山上一个隐僻的所在,结草为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每日里展扬上山砍柴打猎,秋喜伤好后下厨做饭,闲暇时还种了几畦青菜,翠浓不擅家务,却写得一手好字,展扬每每将猎来的皮毛送到市集出售之时,便会为翠浓带回新书,翠浓每日抄写不倦,有时还会画上几笔。虽然这里荒无人烟,离最近的村落也要翻过五六个山头,走上三五天,但三个人依然其乐融融。翠浓与秋喜洗尽铅华,荆钗布裙,有时明月在天,清风徐来,翠浓也会调弦奏乐,琴声低回,勾起三人无限的情思。

转眼间,又是三年时光。

三年里,翠浓出落的越发楚楚动人,就像是一枚成熟而饱满的水蜜桃,散发着诱人的魅力,而山里的风,山里的水,加上打猎砍柴这些体力活带来的锻炼,使得展扬也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

三年里,他倔强的不肯称翠浓一声“姐姐”,有时也怄得翠浓不轻,秋喜曾经指点他,“姐弟相称,再做打算!”

可是他就是不听,仿佛这“姐姐”二字一出了口,这名份就定下了,是以宁可叫翠浓“喂”也坚决不叫一声姐姐。

翠浓有时也会生气,任他“喂”上一百声,也不理会他,怄得展扬也生了气,干脆出门去打猎,三五天也不回来,这时翠浓便又会挂念,心神不宁的,抄书也总会出错。

每每此时,秋喜总会摇头低叹: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大一小两个冤家,也不知前世是谁欠了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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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翠浓一觉睡醒,时已过午,那男孩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袱,见她醒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说着,把包袱递给翠浓,他伸手搀起秋喜,三个人沿着林间小路,继续向东走去。

天将黑时,翠浓已经走不动了,秋喜的伤口虽已止了血,却似乎有些不适,发起烧来,那男孩见前面有一户人家,与翠浓对视一眼,径直上前敲门:“有人在家么?”

半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慢吞吞的开了门,那男孩拱手施礼:“老人家,我姊妹三人贪走近路,错过宿头,大姐突然感不适,请问可否借宿一夜?”

老人见男孩虽是年少,却自有一种气势,迟疑片刻,道:“只要三位不嫌家贫屋旧,被褥倒是还有几床的。”

翠浓忙含笑称谢,老人让三人进去,小小的家舍只有两间正房,旁边还有一间柴房,屋内还有一个老太太,想必是这老人的妻子,这荒山野岭之地,只有这老夫妇二人厮守,倒也实属不易,

见有客来,老婆婆下厨烧水做饭,翠浓忙进厨房帮忙,谁知她从未做过这些家务活,只觉得笨手笨脚,帮了不少倒忙,那男孩见此情景,让翠浓去照顾秋喜,他便挽起袖子麻利地做起事来,他虽然是一个男孩子,干起厨房里的活来,竟是有板有眼,不一会儿功夫,就与那老婆婆一起做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吃过饭,男孩又煮了一大锅姜汤,翠浓与秋喜都热热的喝了一大碗,老爷子与男孩睡在外屋,老婆婆和两个女孩子住里屋,只听雨打屋顶点点滴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那老婆婆年高之人,再加上劳累了一天,躺下不久之后就睡着了,秋喜吃了药,又喝了姜汤,似乎精神好了一些,这才把事情的原委从头细细的讲了一遍。

原来这些天来,每逢身上的银两用光,秋喜便会出去想法子“弄”些来,她自然不会去找那些原本就很可怜的穷苦人家下手,只会去找那些钱财来路不正的富户“暂借”一些,这次也是她运气不好,镇上唯一的富户家里一个月前刚刚丢过东西,府上自然防范严密,她一进府院即被发现,虽然她轻功了得,勉强逃出,却因右手受伤,险些被擒,多亏了这男孩相救,别看他年纪小,却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尤其是射箭,可以说是箭无虚发。

男孩把她带到树林中,秋喜虽是疼痛难忍,却不放心翠浓,要他先去把翠浓带来。

翠浓听到这里,心内大为感动,秋喜为了她们的生计,竟然冒险如斯,危险之际并不求自保,而仍想着自己;那男孩却不知是什么来历,何以对我二人如此关照?

怀着满心的疑问,翠浓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三人起身,秋喜的烧也退了。男孩为老两口挑满了一缸水,劈了一堆柴,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老人手中:“我们姊妹叨扰了一夜,给二老添麻烦了,这些银子请收下。”

老人推拒不收,那男孩却道:“二老年事已高,这点银子,只是我们三人的心意,但请收下!”

吃过早饭,三人告辞上路,二位老人依依不舍的相送。

走不多时,那男孩突然笑道:“不知道我的来历,你们心里必然有些疑惑吧?”说着转向翠浓,“你可还记得会芳楼的珍珠么?”

翠浓仔细端详那男孩,半晌方悟道:“原来是你!”

“当日多蒙你相救,不然,展扬也不会有今天!”

原来,这展扬正是当年翠浓当日救下的小男孩,短短两年时间,他竟然粗通武艺,又习得一身好箭术,身子长得高了,面容也有些变化,加上当年翠浓也没有仔细看他的长相,难怪一天多的时间,竟没有认出他来。

此时相见,翠浓不由得满心欢喜,平日里不喜多言的她,竟笑道:“怎么,看在我与你干妈姐妹相称的份上,你可是要叫我一声姨姨的啊!”

展扬却满脸通红,喃喃道:“其实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不叫!”

翠浓道:“那叫声姐姐也可以!”

展扬脸涨得更红,半日粗声道:“不!我只叫你翠浓!”

看他的神情甚为怪异,翠浓不解其意,秋喜却似若有所悟,只是不出声的偷笑而已。

翠浓忽然心里一动:“那么,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呢?又刚好救了秋喜?”

展扬一听她不再坚持要他叫姐,忙道:“我自从离开会芳楼,也吃了不少苦,但所幸运气不错,还是遇到了好人,学到一些防身之术,师父我去探望家人,我没有别的亲人,除了干妈珍珠还有……你!”最后这个你字,几乎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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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翠浓虽为前途担忧,百般发愁,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默默独坐。

秋喜虽然与翠浓年纪相若,倒是习惯了这种前途无定的流离生活,并不以为意,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示意翠浓接着往前走。

来到前面小镇的市集上,翠浓取下头上金钗,当了些许银两,买了两身男装,秋喜虽也是弱质女子,但身着男装也倒有几分英武之气,翠浓改扮后,那股弱柳扶风的气韵却仍是遮掩不住,幸而秋喜也有着一双巧手,帮她稍稍修饰,倒也掩去不少女儿娇态。秋喜心思细密,写道:“姐姐身子娇弱,在北方几时可以见到如此的男子?江南一带,人物风流,不如我们一路向南去吧,一来在人群中不显突兀;二则夏欢刚从江南返回,估计一时不会返回,你看可好?”

翠浓点头应允,当下两人准备了一些干粮咸肉,弃大道走小路,一直向南去了。

三月后。

月圆之夜,江南小镇。

婆娑的树影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痴痴而立,他的目光所及,是一间客栈的后窗,室内一灯如豆,一个纤弱的人影在灯前独坐,似乎在写着什么。

他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那间小屋内的灯光熄灭后许久方才离去。

屋内的人影,正是玉翠浓。

甫一上路,她便发现,一旦离开会芳楼,她那些往日能赚银子的本事,却变得一文不值了,这一路行来,不论房饭银子还是一应用度,都是秋喜所出,翠浓不知她这钱是如何来的,是偷是抢还是骗,只是知道她每隔几日便会傍晚出去,夜深方回,满面疲惫之色,她既不说,翠浓也不好多问。

这天,翠浓在隔壁书坊门口,听到有人向掌柜的打听,有人请代抄书,她自信能写一笔好字,于是向掌柜的自荐,先试写一本,这不,由中午一直写到傍晚,匆匆吃了几口晚饭就又接着写,子时未到,堪堪抄完,她心下高兴,先上床睡了,竟没有在意,今天秋喜比平日里回来的晚。

翠浓劳累半日,睡得格外香甜,一早起来,房内仍没有秋喜的人影,心下不由得大奇,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虽说有些心急,翠浓却并不慌张,只因她一派天真,只觉得秋喜办事稳重,不应有任何闪失。

下楼先到隔壁书坊,将抄好的书交给掌柜的,书坊掌柜十分惊诧,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抄好了一本书,字也写得非常秀气端正,于是多给了她一钱银子,又给她五本书,要她赶快抄好送来。

翠浓满心欢喜的去了。

她刚刚出门,就从街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花了三倍的银子,把翠浓抄好的书买下,珍重的藏入怀中。

翠浓回到房中,顾不得腹虽饥饿,提起笔来接着抄书,她刚刚抄了几页,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她一阵欢喜,心道,定是喜丫头回来了,要赶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省得她总是那么辛苦。

回到头来正要笑嘻嘻的开口,门口来人却不是秋喜,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见他年纪虽幼,面上却有一股掩不住的剽悍之色,一双眸子更是如野兽般锐利,他并不在乎翠浓的满腹疑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此地不可久留,快跟我走!”

翠浓挣了几下,那男孩手劲奇大,她使尽全力竟无法挣脱,只得问道:“小兄弟为何来此?何出此言?”

那男孩并不回答,只道:“快收拾细软随我前去,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翠浓心下更是疑惑,还要再问,那男孩跃到窗边,看了看,回过头来,取出一块手帕,递给翠浓,只见上面暗红的字迹非常潦草,显见是情急之下写就的。

上面只有四个字:“见字速来!”

那字迹虽然潦草,却显然是秋喜所写,颜色暗红,定是用血而书,翠浓心内大急,见那男孩面上的焦急之色,当下顾不得许多,所幸行囊单薄,收拾了几件必备之物,那书本笔墨虽是不舍,却也只好丢下,翠浓仍是不甘心,又将一支狼毫洗净揣入怀中,那男孩明明看见,却不不多言,两个人出门向东去了。

出得城外又急行三四里,只见前面一片树林,那男孩毫不犹豫,拉着她穿林而入,又走了半日,来到了棵大树下,男孩几下爬上大树,解开一条绳索,将一个人放了下来,原来他虽然年纪小,心思却极聪慧,生怕自己不在有人前来发现秋喜,竟用绳子把她吊到树上躲藏。

翠浓一见秋喜面色惨白,不由得大惊:“阿喜,你受伤了?”

那男孩将她拉到身后,道:“她受了刀伤,我刚刚虽然已经给她包扎了一下,但仅能略微止血,刚刚我去药房买了一些止血生肌的草药,现在给她敷上,虽然外伤可以医治,只怕是……”

秋喜抬起右手,只见外面包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男孩毫不留情,用刀子割开白布,秋喜的手一露出来,翠浓不由惊呼出声,秋喜的整个右手仅剩下四个手指,原本长着大拇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翠浓失声痛哭,秋喜却手左手拉着她的手,对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秋喜果然硬朗,那男孩为她敷药,她疼得浑身发抖,却没有流一滴泪,后来,翠浓曾小心翼翼的问过她,她只是淡淡一笑,提笔写道:“自从我哥哥杀了他之后,我就没有再流过一滴泪。”

那男孩处理好秋喜的伤口后就一个人走开了,翠浓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便见她苍白无力的样子,忍住将出口的话,没有多问。

不一会儿,那男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馒头和清水,三个人默默吃了一些,秋喜显见是劳累过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翠浓本在一边看着她,可是昨夜也没有睡几个时辰,也睡着了,那男孩一言不发,守在她们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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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翠浓虽为前途担忧,百般发愁,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默默独坐。

秋喜虽然与翠浓年纪相若,倒是习惯了这种前途无定的流离生活,并不以为意,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示意翠浓接着往前走。

来到前面小镇的市集上,翠浓取下头上金钗,当了些许银两,买了两身男装,秋喜虽也是弱质女子,但身着男装也倒有几分英武之气,翠浓改扮后,那股弱柳扶风的气韵却仍是遮掩不住,幸而秋喜也有着一双巧手,帮她稍稍修饰,倒也掩去不少女儿娇态。秋喜心思细密,写道:“姐姐身子娇弱,在北方几时可以见到如此的男子?江南一带,人物风流,不如我们一路向南去吧,一来在人群中不显突兀;二则夏欢刚从江南返回,估计一时不会返回,你看可好?”

翠浓点头应允,当下两人准备了一些干粮咸肉,弃大道走小路,一直向南去了。

三月后。

月圆之夜,江南小镇。

婆娑的树影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痴痴而立,他的目光所及,是一间客栈的后窗,室内一灯如豆,一个纤弱的人影在灯前独坐,似乎在写着什么。

他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那间小屋内的灯光熄灭后许久方才离去。

屋内的人影,正是玉翠浓。

甫一上路,她便发现,一旦离开会芳楼,她那些往日能赚银子的本事,却变得一文不值了,这一路行来,不论房饭银子还是一应用度,都是秋喜所出,翠浓不知她这钱是如何来的,是偷是抢还是骗,只是知道她每隔几日便会傍晚出去,夜深方回,满面疲惫之色,她既不说,翠浓也不好多问。

这天,翠浓在隔壁书坊门口,听到有人向掌柜的打听,有人请代抄书,她自信能写一笔好字,于是向掌柜的自荐,先试写一本,这不,由中午一直写到傍晚,匆匆吃了几口晚饭就又接着写,子时未到,堪堪抄完,她心下高兴,先上床睡了,竟没有在意,今天秋喜比平日里回来的晚。

翠浓劳累半日,睡得格外香甜,一早起来,房内仍没有秋喜的人影,心下不由得大奇,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虽说有些心急,翠浓却并不慌张,只因她一派天真,只觉得秋喜办事稳重,不应有任何闪失。

下楼先到隔壁书坊,将抄好的书交给掌柜的,书坊掌柜十分惊诧,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抄好了一本书,字也写得非常秀气端正,于是多给了她一钱银子,又给她五本书,要她赶快抄好送来。

翠浓满心欢喜的去了。

她刚刚出门,就从街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花了三倍的银子,把翠浓抄好的书买下,珍重的藏入怀中。

翠浓回到房中,顾不得腹虽饥饿,提起笔来接着抄书,她刚刚抄了几页,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她一阵欢喜,心道,定是喜丫头回来了,要赶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省得她总是那么辛苦。

回到头来正要笑嘻嘻的开口,门口来人却不是秋喜,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见他年纪虽幼,面上却有一股掩不住的剽悍之色,一双眸子更是如野兽般锐利,他并不在乎翠浓的满腹疑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此地不可久留,快跟我走!”

翠浓挣了几下,那男孩手劲奇大,她使尽全力竟无法挣脱,只得问道:“小兄弟为何来此?何出此言?”

那男孩并不回答,只道:“快收拾细软随我前去,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翠浓心下更是疑惑,还要再问,那男孩跃到窗边,看了看,回过头来,取出一块手帕,递给翠浓,只见上面暗红的字迹非常潦草,显见是情急之下写就的。

上面只有四个字:“见字速来!”

那字迹虽然潦草,却显然是秋喜所写,颜色暗红,定是用血而书,翠浓心内大急,见那男孩面上的焦急之色,当下顾不得许多,所幸行囊单薄,收拾了几件必备之物,那书本笔墨虽是不舍,却也只好丢下,翠浓仍是不甘心,又将一支狼毫洗净揣入怀中,那男孩明明看见,却不不多言,两个人出门向东去了。

出得城外又急行三四里,只见前面一片树林,那男孩毫不犹豫,拉着她穿林而入,又走了半日,来到了棵大树下,男孩几下爬上大树,解开一条绳索,将一个人放了下来,原来他虽然年纪小,心思却极聪慧,生怕自己不在有人前来发现秋喜,竟用绳子把她吊到树上躲藏。

翠浓一见秋喜面色惨白,不由得大惊:“阿喜,你受伤了?”

那男孩将她拉到身后,道:“她受了刀伤,我刚刚虽然已经给她包扎了一下,但仅能略微止血,刚刚我去药房买了一些止血生肌的草药,现在给她敷上,虽然外伤可以医治,只怕是……”

秋喜抬起右手,只见外面包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男孩毫不留情,用刀子割开白布,秋喜的手一露出来,翠浓不由惊呼出声,秋喜的整个右手仅剩下四个手指,原本长着大拇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翠浓失声痛哭,秋喜却手左手拉着她的手,对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秋喜果然硬朗,那男孩为她敷药,她疼得浑身发抖,却没有流一滴泪,后来,翠浓曾小心翼翼的问过她,她只是淡淡一笑,提笔写道:“自从我哥哥杀了他之后,我就没有再流过一滴泪。”

那男孩处理好秋喜的伤口后就一个人走开了,翠浓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便见她苍白无力的样子,忍住将出口的话,没有多问。

不一会儿,那男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馒头和清水,三个人默默吃了一些,秋喜显见是劳累过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翠浓本在一边看着她,可是昨夜也没有睡几个时辰,也睡着了,那男孩一言不发,守在她们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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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原来,正是这女孩救了翠浓。

她名叫申秋喜,与那欲玷污翠浓的男子申夏欢是同胞兄妹。

这兄妹二人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受了不少苦,但夏欢因此养成了自私残暴的个性,再加上他投在一个心术不正的师父门下,入门五年就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十。

申夏欢出道不久,便成为江湖上有名的采花盗,他总是自诩他采花的原则是“你情我愿”,其实他专找良家女子下手。申夏欢生得眉清目秀,再加上他的易容术高明,他经常假扮成女子,与他看上的女子接触,解除她们的戒心,伺机下手,从无失手。

只是时间一长,被人发现他的秘密,于是,他便令秋喜相助,有时是他男扮女装,有时是秋喜替他出马,把他看中的女子骗到荒无人烟之地再下手,算来,这几年来,秋喜也为他做了不少坏事。

秋喜十七岁那年,遇见一个情投意和的少年,二人打算从此退出江湖,过平静的家居生活,只是夏欢却仍要秋喜为他办事,兄妹两人争执不下,大吵了一场。

谁知夏欢心肠狠毒,他竟不顾兄妹之情,下手杀了那个少年,又用药毒哑了秋喜。

后来,夏欢为了方便自己采花,在荒野之处盖了这间小屋,秋喜也仍替他做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只是秋喜在屋内挖了一个地道,自己住在里面,再也不与夏欢在同一屋里生活,并且与他约定,不许他踏入地道半步,夏欢原本对她有些愧疚,所以一切依了她。

那日红袖楼头,夏欢一眼就看上了翠浓的绝色,谁知他还未及下手,翠浓便被卖给了夏侯风,夏欢舍不得放手,于是男扮女装在夏侯风的住处寻找机会,却正好找到翠浓。

他本是心思细密之人,虽然他的易容术很高明,但自己的声音仍有些沙哑,不似一般女子,不便开口讲话,于是写了字条,给翠浓看,又在树梢布置了开着门的鸟笼,来说服翠浓和他一起走,其实,以翠浓那种柔弱的个性,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情非得已。
夏欢把翠浓骗到小木屋,自己在开门之后却藏到了地道之中,他原本是想吓倒娇柔的翠浓,的确,翠浓是让他吓得不轻,但同时他也惹恼了秋喜。

秋喜发现他违背誓言进了地道,但当时并没有发作,她看着她的哥哥用迷药迷昏了翠浓,她也看到他下的药份量很轻,因为她知道,他一向喜欢“你情我愿”。

就在夏欢要下手之时,秋喜放了一只训练好的黑猫出去,那猫就像人一样“敲门”,待开门之后却又跑开了。

秋喜就趁着夏欢开门之际,拉了翠浓躲进了地道,她早有意离开夏欢,所以在地道内也做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就在一处墙后面做了一个小小的隔断,恰好可以容得下两个纤细的女子藏身,而外面却根本看不出来,地道里又黑又潮,加上夏欢心内又急,自然没有看清,待他追出去后,秋喜就拉着翠浓跑出来,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眼见东方渐白,秋喜用手势向翠浓比划道:“何去何从?”

翠浓心内暗暗叫苦,原本自己就是逃出来的,此时不知那夏侯大人会不会已经找到会芳楼去了,芳纹在本地势力极大,再加上夏侯大人又是官府中人,她自己已是自身难保,更何况再加上一个夏欢!秋喜这一跑出来,夏欢就算放过翠浓,也不会放过秋喜的,这三方人马,不知如何能躲得过?

她本是与世无争的个性,向来不去过多操心,此刻却是前途茫茫,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心底却有个念头一闪:真想回到听雨轩,倒在那张洁净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也许,醒来这一切都只不过一场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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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人手未停,嘴里笑道:“也难怪你不识得我,但凡见过我的女子,必然会永远把我铭记在心。我就要用我特殊的方法来让你记得我!”他笑得更加邪气,恰在此时,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人眼见美人在抱,却偏偏有人来打扰,不由得大为气恼,一边问道:“谁啊?”一边向外走去。

谁知外面敲门之人却并不答话,那人气冲冲走到门前,开门一看,却见四野茫茫,哪有敲门人的影子?纵然此人作恶多端,胆大包天,见此情景也难免心惊。忽然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黑影远远掠过,他发力追去,饶是他轻功地人,也足足追了一刻,才看清楚那是一只黑猫。难道猫也会敲门?

那人心里惦记着屋内的美人,匆匆赶回房去,小屋内仍是一灯如豆,但见床褥凌乱,翠浓却已不见!

那人在小小的屋内搜索一番,却并无踪迹,他来到外间,伸手将靠近门的桌子脚下的地板用力一掀,好好的地板竟然被掀起来一块,露出了一人大小的洞口,他冲着里面大叫:“阿喜?阿喜!”停了停,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跳了下去。

地道大约有三丈深,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室,虽然潮湿不堪,却十分清洁,那人见到床上的一个小小布娃娃,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个阿喜,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然而又想到和阿喜的约定,他不由得面色一变。

小小的秘室里没有人影,他似乎怕被人见到他来过这里,连忙返回屋内,想想翠浓那娇俏的模样,又不由得心内发狠,虽是夜深,仍是忍不住,竟一径出去寻找。

待他去得远了,地道内竟又钻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却正是那凭空“失踪”了的玉翠浓!

当先一人,却是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子,她拉了翠浓的手,向那男子去的方向望了望,见没有人影,才向另一边去了。

两个人直走了一夜,到东方微微发白,才停下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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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翠浓心下有些不安,开口叫道:“前面的姐姐,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那女孩儿听了,并不答话,仍是脚步不停,翠浓不由站住了,踌躇着不知是否还要往前跟,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一咬嘴唇道:“既然姐姐不肯相告,那就请恕小妹无理了!”

说着,转身便要沿来时路再返回。

那女孩儿也回过头来,笑道:“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不妨请再多走几步吧!”

她这一把声音,低沉沙哑,却不似一个妙龄少女的声气。

翠浓心下更是起疑:“如果我不想再往前走了呢?”

那女孩儿仍是笑着:“不会的,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那种任性的女人,再说,我总算救了你,就算看在这点情份上,你总不会转身就走吧?何况,你无亲无故,你还能去哪儿?”

这话像一根钉子一样,扎到了要害,是啊,天下之大,却无她立足之地。她心道,算是,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随她去吧!

心下想着,脚下也就迈开了步子。

那女孩儿见她如此,便转过身,仍在前带路,她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只可惜,翠浓走了半日,已经很累了,累得根本顾不上去看那女孩儿的脸,就更看不到她脸上那奇怪的笑意。

又走了不知多远,就在翠浓觉得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前面竟出现了一所小小的木屋,虽然这小屋还没有会芳楼的柴房大,可翠浓却像见到一所宫殿那么兴奋,她完全没有考虑,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冒出一间小屋呢?

她眼巴巴的看着那女孩儿一直往前走,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那间小屋,不由叫道:“姐姐,为何不去这小屋里休息片刻?”

那女孩儿听了,笑道:“你真的想去那里休息么?”

翠浓点点头,女孩儿道:“好吧!”

说着,走上前去,见那木门是从外面锁上了的,她移开门口的一盆花,从下面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先走了进去,翠浓紧跟了进去,两人之间,也就只差了两步,两步路,就算她走的再慢,也不过是一瞬间,她走进门里,却发现那女孩儿不见了!小屋一共有两个房间,中间用一道门帘隔开,屋子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她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才确定,那个带她来此的女孩儿,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凭空消失了。

翠浓跑出门,四下张望,这小屋坐落在一片荒野之中,四下并无树木等遮掩之物,就算那女孩儿从窗户跳了出去,也应该能看到她,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翠浓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回到屋内,在灶台边找到了几个鸡蛋,所幸灶内还有火种,她抱来柴草,用开水煮了四个鸡蛋,虽然没有胃口,但她必须吃东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体力。

按理说,碰到这么多离奇的事情,翠浓绝对不应该睡着,可是,她吃完鸡蛋后,本想靠在床头休息片刻,谁知偏偏一下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滑动,从面颊到脖子,然后继续往下,她想摆脱那只手,却浑身无力,她想睁开眼睛,证实一下是不是一个梦,却似乎半点动弹不得,她的心又开始向下沉,向下沉。

那只手似乎越来越不老实,同时,她也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在一点点的靠近,这真实的触感,清晰的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

那只手还在向下滑,轻轻解开她的衣扣,小小的罗钿扣子长长的一排,那只手的主人非常耐心,一个一个慢慢的解着,动作十分娴熟,让她产生一种错觉,是一只灵巧的,女孩子纤细的手。

翠浓拼命的想张开眼睛,可是她全身的力气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觉得胸前一凉,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解开了,她又惊又怒,猛的一使劲,张开了双眼,而她的心,也随之沉到了底。

果然,这一切不是梦,一个男子,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他的脸距离她的是那么近,以至于她根本就无法看清楚他,可她仍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翠浓忙掩住衣襟,直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墙,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仍然气定神闲:“不是你自己跟我来的么?”

翠浓仔细端详,忽然若有所悟:“原来是你!”

那人笑道:“不错,是我!”

“你不是个女孩儿么?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若不扮成个女孩儿,你会乖乖跟来么?怎么,你不相信我是男的?没有关系,我马上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他伸手就来摸她的脸,翠浓一边躲,一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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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静极思动,这日翠浓只觉心内烦闷,只想出去透透气,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红袖楼下,自打住进了听雨轩,翠浓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她信步上楼,凭栏远眺,开始还没有别的感觉,不过渐渐觉得有点不对,仔细一想,原来久不上楼,竟不记得这里的规矩,身上只穿了一袭翠绿的竹布衣裙,忘记了那必备的“红袖”!红袖楼头红袖招,这绿色的衣袖却显得有些扎眼了。翠浓当红原本就令许多姑娘不服,现在她又违犯的规矩,虽然芳纹不一定会追究,但毕竟会有些麻烦。

想到这里,匆匆就要下楼,不经意间,却见街心一人,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睛直盯着她,想这翠浓,在会芳楼里这几年,什么人物也都见过,但这双眼睛,却让她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出于女孩儿的羞涩,翠浓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在心灵深处,记住了那双闪亮的眼睛。

翠浓只向街心匆匆一瞥,却没有见到,对面回雁楼的楼座中,还有另一双对她垂涎三尺的眼睛。

翠浓未着红袖而登红袖楼,芳纹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没有立即发作。第二天,她不动声色的来到听雨轩。

翠浓正在试弹新曲,见她来到,含笑让道:“妈妈请坐,此番前来,是不是要责罚翠浓呢?”

芳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打量屋内的摆设:“翠浓,你在这听雨轩也住了有三年了吧?想不想挪个地方啊?”

翠浓不解其意,笑道:“翠浓喜爱院里的几竿修竹,再说,这里住得久了,觉得处处都好!”

芳纹道:“如今却是由不得你不搬了!昨儿你在红袖楼虽然错了我的规矩,却也在满楼红袖之中脱颖而出,这不,新任杭州太守夏侯大人前日在回雁楼饮酒时正巧见你在对面楼上,昨日派人前来询问,要给你赎身呢!”

翠浓低头不语。

芳纹接着道:“原本我是想着,你这一年大二年小的,也该接客了,给你挪个大些的院落,任你自己挑个中意的人梳拢,干咱们这行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你是金玉般的人品,我心下也老大舍不得。如今可好了,听说这位夏侯大人年轻有为,虽然早已有正妻,但你这身份,原也只能做妾。这夏侯大人是上任路过此地的,他把你带到杭州,人地生疏,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自然要比嫁到本城好一些,不知你意下如何?”

翠浓心里乱做一团,虽然早就知道早晚会面临这样的时刻,可事到临头,仍是不知如何面对。

芳纹却似知道她的心意:“不是我想赶你走,只是我看你并非此中之类,我看那夏侯大人对你也一见钟情,自会对你宠爱有加。如果你不愿随他去,那我就安排你搬到观星阁住,只不过,从此你就要开门迎客了!”

芳纺明知道这样一说,翠浓必当应允,其实她原本也舍不得卖掉这棵摇钱树,只不过那姓夏侯的,开的价钱太高了,竟然让她放弃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念头。

事已至此,翠浓已是无话可说。

芳纹去后,翠浓对月独坐,取出凤尾琴,按弦轻抚,心乱如麻,曲不成调。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女子款款而来:“妹妹可是在心烦赎身之事么?”

翠浓一愣,自忖从未见过此人,那女子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道:“我是前面院里的珍珠,今日听见有人来找妈妈,说要给你赎身,依我看,趁你还未失身,早日离了这牢笼是正经!”

翠浓被她说中心事,不由愁道:“虽说我也知道从良总比一生在这火坑里强,只是不知道那人如何,我这后半生,又将如何度过,心里还是十分不安!”

“妹妹不要担心那么多了,我们这种女子,身如飘萍,不由自主,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说罢,她长叹了一声,“当年我也曾有机会从良,但那时总想着将来可能会有更好的,所以错过了不少机会,现在才知道,自己那时年纪小,有些太傻了,现在你看,脂粉盖不住皱纹了,想从良,也不行了,只好在这里混日子,等年纪再大些,恐怕只能被便宜卖给一些有残疾的人,到那时,还有什么盼头呢!”

翠浓听了,不由得心里替她难过。

珍珠又道:“妹妹不要多想了,听说那赎你的夏侯大人急着赶路,恐怕明天就要来接你呢,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个荷包,是玲心的,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就给了你,做个念吧。”

翠浓接过荷包,奇道:“玲心姐姐现在如何?我听说她不是病了么?”

“她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记得原本她是最红的姑娘,后来你当红,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是也抢了她不少风头,可是玲心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只是后来……”她顿了顿,“后来她年纪大了,客人也就慢慢少了,可是芳纹为了榨干她身上的油水,硬要她去接下等客人,后来,她传上了花柳,开始是长疮,渐渐的,身上的肉都一块块的烂了,前几日,芳纹嫌她脏,让人把她扔到郊外乱葬岗去了,恐怕早已让野狗吃了!”

翠浓听得直打寒颤,握住荷包的双手不住发抖,珍珠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叮嘱道:“这荷包里的东西我想有朝一日你定会用得到,你一定要小心收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我不宜在这里久留,先告辞了!”

说罢,珍珠转身就要离去。

翠浓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姐姐与我素不相识,却对我如此关切,翠浓无以为报,这支金钏虽非什么贵重之物,却也精巧,姐姐如不嫌弃,也请收下做个纪念。”

珍珠并不推辞,收起金钏后,笑道:“妹妹是个善良之人,难道你不记得一年前你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了么?”

翠浓苦苦思索,哦,是了,一年前的一天,一个小男孩儿钻到厨房里把客人要的燕窝粥喝了个精光,芳纹发狠,叫打手把那孩子抓住,在院子里用鞭子狠狠的打,当时无人敢劝,翠浓挺身而出,护住了那孩子,芳纹为了笼络翠浓,只得放了那个孩子,翠浓还叫人请了大夫,给那孩子治了伤,要不是今日珍珠提起,她还真的记不起这档子事。

珍珠道:“那个孩子,是我干妹妹生的,妹妹命苦死得早,那孩子没爹没娘的,后来我看他可怜,偷偷找东西给他吃,后来他饿极了,去厨房偷吃,差点被芳纹打死,幸亏被人救了!”

翠浓道:“现下那孩子在何处呢?”

“被打之后没有多久,那孩子就不见了,唉,我也是身不由已,不然怎么也要把他养大!”

说完,珍珠告辞去了,翠浓这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夏侯大人果然派人来接,芳纹道:“以后嫁入富家,要什么就有什么,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就不要拿了!”翠浓只收拾了几件随常衣服,抱了凤尾琴坐了那一乘小轿去了。

不知行了多远,轿子停在一秘小小的院落前,翠浓下轿,早有一个小丫头迎了上来:“姑娘到了,我们夫人已经等了半日了!”

翠浓心内诧异,怎地不见老爷,倒要先见夫人?

进得屋来,只见一个少妇端坐在屋内,翠浓衽敛施礼:“翠浓见过夫人!”

那少妇笑道:“快起来吧!果然气度非凡,怪不得老爷极力夸赞,连我都被迷住了!你暂且在此休息,我去去就来。”

少妇笑着出了正房,来到侧面的耳房里,对里面的人道:“老爷眼力果然不错,想来把她送过去,必然能讨得他的欢心!”

那面白无须的男子正是夏侯风,他微微一笑:“那日我在回雁楼喝酒,正巧见到这女子在对面楼上,一楼红衣,只她着绿,好不引人注目,咱们一直想着如何报答他,这下,可算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让稳婆给她验身,如果没有意外,咱们先带她去杭州赴任,然后再做打算!”

夫人答应着去了。

一时稳婆验身已毕,果然是美玉无瑕,夏侯风心内春风得意,叫夫人收拾细软,过了中午便动身上路。

却说翠浓一人在后院房中独坐,忽然见一个女孩儿在院子西南角点手叫她,她见四下无人,只得起身走过去,那女孩见她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四下无人,还不快跑!”

翠浓不解其意,抬头看时,只见那个女孩儿已不见了,四下张望时,只见旁边树旁一个小小角门半开半闭,伸头望去,只见一条小路,那个女孩儿的背影正在前面不远处,正犹豫间,那女孩儿回过头来向她招手,又伸手一指树上,她抬头看去,只见树梢挂着一个鸟笼,笼门未锁,两只小小黄雀已然飞了出来,正展翅飞向远方。

要知“自由”二字对于翠浓这样的女子是多么珍贵啊,翠浓当下不再犹豫,跟着那女孩儿就跑,那女孩儿也很是奇怪,她似乎脑后长了眼睛,知道她已跟随来,而且翠浓走得快,她便快,翠浓走得慢,她也慢,就这样,两个人走了半日,竟离城渐远,已到了四下无人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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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翠浓最初引起芳纹的注意,正是在她十三岁那年。

十三岁,小荷初露。

翠浓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在这些千娇百媚的会芳楼里,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正是用这种平凡来保护自己。

十三岁之前,她一直给当红的姑娘弹琴伴奏,日子虽然平淡无波,但她也能自得其乐。

那天,正巧当红的头牌玲心的丫头病了一个,玲心又偏偏讲个派头,上红袖楼,定要二个小丫头跟着,少一个都不行。

玲心向芳纹抱怨人不够使,芳纹一回头,正好见翠浓抱了琴从门口经过,点手叫她:“你,过来一下!”

翠浓迟疑着进屋,芳纹笑道:“玲心,你看,这小丫头生得倒也伶俐,今儿就叫这小丫头跟着你吧!”

玲珑心这才住了嘴,抿着嘴笑了。

芳纹对翠浓道:“你去好生收拾一下,今儿跟着玲姑娘上红袖楼!”

黄昏,红袖楼头。

芳纹的一双利眼,没有在别处稍做停留,却一眼就看到了玲心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她一袭湖绿色的衫裙,衣袖上套了一层桃红轻纱,虽然脂粉不施,但却轻灵秀气,芳纹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就像已经看到成箱的金银堆在面前。

下得楼来,翠浓没有再回后院里那间小小的房间,而是直接住进了听雨轩,这一住,就是三年。

即使是在一般的人家,二八佳人也多已出嫁,然而到现在为止,翠浓仍是完璧之身,这不仅在于她的坚持,也缘于芳纹一心想把她卖个更好的价钱。

三年里,翠浓已然成为会芳楼里最红的清倌人。

严格的说,翠浓不算是标准意义上的美人,她的美,全在于那种与生俱来的娇弱,既便只披一件麻质的纱衣,看上去仍似经弱不胜衣,全身上下一无饰物,却似乎散发出摄人心神的光彩,佳人回顾,花木失色,日月无光。

而且,翠浓从不陪酒,和她对坐,唯有饮茶,用雪水冲泡的明前龙井,配几样精巧的细点,她再根据客人的喜好,或是低吟浅唱,或是素手调弦,再不然就是手谈两局,不论做什么,她总是淡淡的,从不多话,她的所有心事,似乎都藏在她那一双脉脉含情的双眸之中,不是有心之人无法看到,而她眼中的深意,往往也只出现那么一霎,当有人想去细细探寻之际,已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为了什么,一向严厉的芳纹竟对翠浓如此宽容。

翠浓不卖身,翠浓不陪酒,翠浓可以决定见不见客,见那一位,这样的人物,在会芳楼,她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其实芳纹心里有数,她深深的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往往就是最好的,翠浓越是这样高高在上,身份就会越高。再说那些王孙公子仅仅为了与翠浓一叙而付的缠头,就比与一般的姑娘过夜要多好几倍,就比如说李公子,前儿欲与翠浓小坐,派人送了五十两金子,翠浓那日身子不爽,没有见他,今儿又加送了两斛珍珠,纵然翠浓不卖身,也已为她赚了个盆满钵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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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玉翠浓

女子之魂回顾往生之事,不由滴下泪来:“我怎会如此不堪?”

阎君笑道:“你不是要尝尽人间百味么?你在凡间,就本是凡人,如红尘中的微尘,大海里的一滴水一般,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会有欲望,会有痛苦,也会有欣喜,这些,不都是你要求的么?假如你不想再轮回,那就早日归位吧!”

女子之魂若有所悟,但她仍坚决道:“我还未尝试够呢!”

于是,她再度来到人间。

01

会芳楼上的姑娘们见客时的情景,是别的青楼里不曾见过的,临街一座四层彩楼,雕梁画栋,姑娘们不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要在衣袖外面罩上一层红色的薄纱。

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

黄昏时分,只见红袖迎风招展,恰似引来了天上的彩霞,所以,此楼又被称做“红袖楼”。在这片彩霞里,就算是最不漂亮的姑娘,也都被映衬得如仙子一般,更何况,会芳楼里,全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所以,会芳楼在这城里独树“艳”帜,芳名远扬。

无数的王孙公子,在这销金窟里追欢买笑,一掷千金,有的,甚至在这里倾家荡产。

会芳楼的“妈妈”芳纹的卧室就设在红袖楼的对面,她最爱黄昏时分,坐在她最心爱的摇椅上,欣赏满楼红袖招的景象。

而会芳楼的姑娘们也知道,每天这“红袖招”的时间,是她们争奇斗艳的绝佳机会,不但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钓”上多金的恩客,更可以在妈妈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成为会芳楼里的头牌。所以,没有一个人会错过这个机会。

除了翠浓,玉翠浓。

美人如玉,何况翠浓?

五岁被人贩子卖到会芳楼。

从此,便受到一系列严格的训练,仪态、修养无疑是一等一的,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难怪芳纹曾笑说:“我们翠浓的人品学识,不逊色于任何一家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再怎么出色,她从懂事便已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风尘女子,怕是不能如荷花那般,出污泥而不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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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十年后,后园,湖畔。

一个中年妇人靠在一张舒适的圈椅上,正在向对面坐着的少年娓娓道来:“我知道,所有人都想着,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文峰,你可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人,许多事,都不像它的表面那样简单!”

这中年妇人,正是双眼已盲的陶金娘。

她伸手掠了掠额前散发,接着说道:“小猴儿也在吧?”

在文峰身后垂手而立的一个少年应声道:“小猴儿在!”

金娘一笑:“你来的那天,我这双眼瞎了,那时你还小,可能记不得了,可是我却记得,我这双眼,是被你的妈妈刺瞎的!你妈刺了我的双眼,她也撞柱子,死了。那么些个人都想着,我会把你赶出去,让你自生自灭。可是,我把你给留下来,养了这么大,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想让你感激我,只是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待你长大之后,再确定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

她顿了顿,喝了口茶,接着道:“峰儿,你可知道你姓什么?”

“姓陶!”文峰回答得干脆利落。

“是的,我们家是姓陶,可是最早的时候,我们的老祖宗,并不姓陶。吴越相争的时候,越国大夫范蠡不但助越王勾践振兴越国,而且还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西施送给吴王夫差,施展美人计,以达到灭吴的目的,而越王卧薪尝胆,终于灭了吴国,范蠡在越国灭吴后,激流勇退,与西施一起,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范蠡本是不世奇才,在朝为官,定国安邦,而在野为商,很快就富甲一方。他做生意时,化名陶朱公,后代也随之姓陶。只是,这些年来,我们这一支大多继承了西施的外貌,女子皆清丽,男子全俊朗,却并没有人传得半分范公的生意头脑,所以一代一代衰落下来。

到我的祖爷爷那一代,因为无钱度日,四处借贷,不得已祖爷爷只得卖掉祖屋。买家正是姓侯。当时侯家用极低的价钱买下了那所老宅,祖爷爷在搬家前舍不得廊前的那棵海棠树,本想把花带走,谁知刨花根的时候竟挖出一坛金元宝来,祖爷爷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终于想到,这是老祖宗当年埋下的救命钱,祖爷爷当下决定不卖房子把银两退给侯家,可谁知侯家不知从何得知院里埋有金子,不但仍要买房,还要把那坛金子也据为已有,祖爷爷当然不依,侯家仗着人多势众,将我祖爷爷毒打一顿,连人带东西全给扔到大街上了,祖爷爷又气又痛,没几天就过世了,不到一个月祖奶奶也随他去了,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当时才十五岁,从此他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虽然生活给他许多磨难,但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侯家的所作所为,他曾去老屋探查,却发现侯家已经举家搬走了,街坊们都说,侯家从他们老屋里挖出了不少金子,怕树大招风,才搬走的。

爷爷四处打探,十几年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侯家的新宅。渐渐的,他长大了,也有了一点积蓄,他成了家,有了儿子。他把家安在离侯家很远的地方,可他心里的仇恨,一天也没有熄灭过,他每年都要翻三座山,过两条河,走十天的路程,在侯家对面住上三天,只住三天,三天之后再走十天的路程,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

看着妻子温柔的眼波,儿子娇嫩的笑脸,他也会涌起一阵柔情,可是,想到父亲母亲的惨死,想起露宿街头的日子,他不禁握紧拳头,发誓要报仇,要取回属于陶家的一切。

可是,他一生中,都没有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他只有一家小小的店铺,以我们家当时的情况,是不可能与侯家抗衡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正好七岁,从小,我就显露出了非凡的生意天赋,而且我对金钱,有着天生的渴望,爷爷总是摸着我的头说,丫头,可惜啊,可惜你是个女孩儿家,不然的话,你一定能像我们的祖先一样,成为富甲天下的大商人,也可以了却爷爷的心愿。我会说,爷爷,女孩子也能做到的!爷爷笑笑,不说话了,可是,他曾背着我低叹道,这孩子,只是生得太丑了些,不然,也可以嫁到侯家去,照样把我们的要回来!后来,爷爷去世了,带着未完成的心愿。

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于是,我费尽心思,嫁入侯家,就是为了对付小侯爷,我一边抓住财政大权,一边在汤水里下了慢性毒药,让他的身体机能慢慢衰竭,同时让他丧失生育能力。而银儿和小玉,虽然跟了我多年,但一来她们不过是我笼络小侯爷的工具,二来我总是担心她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会对我们陶家不利,所以我一点点的把她们除掉了。

小侯爷死后,我大仇已报,把你过继过来,也是可以让我们陶家名正言顺的收回我们的财产。云仙本就不足为惧,只是她却要帮着芳玲,所以我也只好让她变疯。

芳玲的死,却是我没有料到的,她刚烈至此,虽然伤了我双眼,但我却愿意为她养大这个孩子。因为那天我一见他,便知道,他的确是小侯爷的孩子。”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他原本也该是大户人家的金贵公子,可现在他却只是一个小厮,人人都叫他小猴儿,你看,人世间的事情,岂非变化莫测么?”

说到这里,她久久没有再开口,文峰以为她累了,便没有打扰她,直到傍晚,小丫头来请她用晚饭时,才发现她的头歪在一边,已然溘然长逝,她的手中,仍握着一块小小的金牌,上面刻着两个字: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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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小侯爷下葬不满百日,金娘却突然宣布,自己因悲伤过度而身体不适,而无力再主理家中生意,特别请来娘家哥哥来帮忙打理生意,更由于小侯爷没有子嗣,决定过继她娘家侄儿为子,继承家业。

由于金娘平日里治下极严,府内上下虽然心内对此不以为然,却并没有人敢说些什么,但人人心内都明白,金娘这样做,明是过继义子,实是让所有的原本姓侯改姓陶了!

三月初五,小侯爷下葬百日之期。

三月天,虽然江南水乡已是初春景象,可侯府里虽然是一派忙碌景象,却没有什么春意。

金娘脱下孝服,穿了一身金色衣裙,看上去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只有她才知道,她的眼病,是越来越重了,一双眼,竟红得像兔子一样。眯缝着双眼,她再一次翻开黄历。

三月初五,凶,诸事不宜。

可是,今天偏偏有事,而且是大事,是筹划已久的大事。

厅堂之上,也已除去孝幔,张灯结彩,侯府上下都已知道,今天,就是过继仪式举行的大日子。

金娘来到正厅,见一切都准备妥当,双眉才略微舒展,可一见正进门的云仙,她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云仙还是一身黑衣,全身上下一无饰物,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高高盘起,鬓角插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眉目间仍是掩不住的轻愁。

金娘心内有些不快,一个妓女,难道还要为小侯爷守孝?但今天是大日子,她并不发作,假装没有注意到,还是终得寻个机会,打发了她。

一时人已到齐,仪式就要开始。

金娘端坐在正位,等着侄儿叩头,改口叫娘,就万事大吉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急步上前:“夫人,有客人求见!”

金娘一挥手:“没有规矩!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下去!”

见那小厮仍不动身,不由怒道:“你还不下去?”

小厮心内虽是怕她,却仍道:“那客人说必须马上求见夫人!”

金娘正欲开言,只见由院中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虽然容颜憔悴,却仍难掩她秀丽的容颜,身旁依着一个小小小男孩儿,大约只有四五岁,乍一见这么多人,还有些认生,直往那女子身后躲。

不等金娘开口询问,那女子已拜倒在地:“姐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金娘心下虽是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快快请起,我记性不好,怎么却不记得我还有这么一位妹妹?”

“姐姐原不认识我。小妹芳玲,到如今已跟了小侯爷六年了,这孩子名叫侯潮,是小侯爷的亲生骨肉,今天,是带他认祖归宗来的!”

金娘虽然心内吃惊,却仍然很镇定:“哦?这是从何说起?一来,我是从未听夫君说起,还有你这么档子事;二来,就算你所言不虚,那夫君过世已有三月,你为何现在方才前来?”

芳玲道:“小妹原本早该来奔丧,只是小侯爷生前曾说,曾说……”

“他说什么?”

“他曾说过他有个极厉害的夫人,而这孩子是他唯一血脉,为保我们母子周全,他一再叮嘱小妹不要前来。”

“可是为何你又来了?”不等芳玲回答,金娘又接着道,“是不是听说我今天要过继我的娘家侄儿为义子,你就来了?”

芳玲低头不语。

金娘又道:“你说小侯爷和你在一起六年,那么,他必定给了你不少银两吧?”

芳玲忙道:“他虽不是感情专一的男子,但他对我极好。”

金娘笑道:“那么那些银子还不够么?”

芳玲正色道:“我并不是想来分什么家产,只是想让这孩子认祖归宗!”

金娘心内暗忖:为绝后患,她一直给他的汤里都加了特别的材料,不但对身体会产生慢慢的损害,让他的生命力慢慢衰竭,而且会影响他的生育能力,按理说他是不会有后代的,可见万事都没有绝对。

镇定了一下心神,金娘仍是一笑:“现下小侯爷已经过世了,又有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今天来个人,明天来个人,都说有了小侯爷的骨肉,我又当如何处理?”

芳玲取出一块玉牌,上面隐隐有刻着一条青龙,云仙一见,动容道:“这玉牌原是一对,龙牌在你手,而凤牌……”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凤牌是小侯爷临终前给我的,他原本是想把你的事告诉我,可是他没能说完就去了!”说到这里,云仙的眼圈红了,芳玲也双泪长流。

啪、啪、啪,金娘轻轻鼓掌:“好一出精彩的双簧,实在是可惜,竟然除了我之外,竟没有人喝彩!”

金娘喝了口茶,站起身来,走到芳玲面前:“我侯氏家大业大,被你们惦记也并非什么奇事。只是手段太拙劣了些!这位芳玲,想来以前也是万花楼的姑娘吧?云仙在内,芳玲在外,用一对玉牌就想骗过我么?”

芳玲的脸色苍白:“芳玲确是小侯爷的外室,这孩子也是小侯爷的亲骨肉!”
“哦?”金娘挑了挑眉毛,“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情,恕金娘不能相信!”

转过身来,面对云仙,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自信待你不薄,为了你,我把跟了我好几年的小玉都送到万花楼,才让你脱离了火坑,你却是如何对我的?难怪人都说婊子无情!看来你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等我有了时间,给你炖些安神清明的汤,喝下去就好了!”

云仙突然想起小侯爷临终前的话:“我自知我是不中用了,只是心里好生奇怪,原本体健如牛,怎么竟会一病如此?如今我就要去了,只是死不瞑目!”她脑中灵光一现:“汤,是了,就是那汤有问题!”

她心内想着,嘴里不由得喃喃出声,金娘一听,心知她想透了其中的关节,心念电转,当务之急是封住她的嘴,于是忙道:“你这是悲伤过度,我这里还有安神的药,给,服下去就好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就要给她服下。

云仙一见,大叫道:“我不吃,我不吃!这是害人的毒药!”她心内激动,喊声不由得越来越大,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

金娘双目血红,露出凶光,向旁边的丫头道:“她已经疯了,还不把她拉住!”几个丫环婆子上去就把云仙给摁住了,云仙犹在大声喊叫,金娘已趁机把药丸塞了进去,伸手一托下颌,那药已被吞入腹中,她披头散发,往日里优雅的风姿荡然无存,俨然已变了一个人,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抬了下去。

金娘心道:“这下她永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日后再慢慢收拾她!”

世界上只有二种人不能说出别人的秘密,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哑巴。

吃了这三粒药,云仙虽然还未成为一个死人,却已变成了一个哑巴。

芳玲眼看金娘转眼之间就收拾了云仙,不由得心内发凉,她一咬牙,昂首道:“不论如何,我不怕你!”

“是吗?你与云仙里应外合,想趁我夫君过世之机来诈骗钱财,就算是到了大堂之上,也要判个诈骗之罪!”金娘笑容满面,她的双眼,已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芳玲此时也知道与她对抗是全无胜算,只是看着她那赤红的双目,不由得心内一阵昏乱,她忽然伸手拔下头上金钗,低声说道:“我这里还要一样信物,你看!”

金娘不疑有他,一边向她走去,一边得意的说道:“夫君一生风流成性,就算有点什么珠花啊金钗什么的在你那里,又能说明什么?你尽早死了这条心吧!”话犹未说完,芳玲突然出手,一支金钗已刺向金娘双眼,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金娘的双眼已被刺中,她倒在地上,双目流出血来。

突逢此变,众人还在发愣,芳玲长笑一声:“小侯爷,我对不起你,不能照顾咱们的孩子了!”在那孩子面上轻轻亲了一下,转身触柱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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