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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

明末,济属多盗。邑各置兵,捕得辄杀之。章丘盗尤多。有一兵佩刀甚利,杀辄导【上
穴下款】。一日,捕盗十余名,押赴市曹。内一盗识兵,逡巡告曰:“闻君刀最快,斩首
无二割,求杀我。”兵曰:“诺,其谨依我,无离也。”盗从之刑处,出刀挥之,豁然头
落。数步之外,犹圆转而大赞曰:“好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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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公

陕右某公,辛丑进士,能记前身。尝言前生为士人,中年而死。死后见冥王判事,鼎
铛油镬,一如世传。殿东隅,设数架,上搭猪羊犬马诸皮。簿吏呼名,或罚作马,或罚作
猪;皆裸之,于架上取皮披之。俄至公,闻冥王曰:“是宜作羊。”鬼取一白羊皮来,捺
覆公体。吏白:“是曾拯一人死。”王检籍覆视,示曰:“免之。恶虽多,此善可赎。”
鬼又褫其毛革。革已粘体,不可复动。两鬼捉臂按胸,力脱之,痛苦不可名状;皮片片断
裂,不得尽净。既脱,近肩处犹粘羊皮大如掌。公既生,背上有羊毛丛生,剪去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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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婆龙

猪婆龙,产于西江。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或猎得之,则货其
肉于陈、柯。此二姓皆友谅之裔,世食猪婆龙肉,他族不敢食也。一客自江右来,得一头,
絷舟中。一日,泊舟钱墉,缚稍懈,忽跃入江。俄顷,波涛大作,估舟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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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tlemen la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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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姐

尚生,太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 ,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
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
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置问,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
临无虚夕。

一夜,与生促膝灯幕,生爱之,瞩盼转。女笑曰:“眈眈视妾何为?”曰:“我视卿
如红药碧桃,即竟夜视,不为厌也。”三姐曰:“妾陋质,遂蒙青盼如此;若见吾家四妹,
不知如何颠倒。”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逾夕,果偕四姐来,年方及笄,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生狂喜,引坐。三姐与生同笑语,四姐惟手
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三姐起别,妹欲从行,生曳之不释,顾三姐曰:“卿卿烦一致
声。”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二人备尽欢好,
既而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四姐自言为狐。生依恋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
“阿姊狠毒,业杀三人矣。惑之,罔不毙者。妾幸承溺爱,不忍见灭亡,当早绝之。”生
惧,求所以处。四姐曰:“妾虽狐,得仙人正法,当书一符粘寝门,可以却之。”遂书之。
既晓,三姐来,见符却退,曰:“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矣。汝两人合有夙分,
余亦不相仇,但何必尔?”乃径去。

数日,四姐他适,约以隔夜。是日,生偶出门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苍莽中,出一少
妇,亦颇风韵。近谓生曰:“秀才何必日沾沾变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钱相赠。”即以
一贯授生,曰:“先持归,贯良酝,我即携小肴馔来,与君为欢。”生怀钱归,果如所教。
少间,妇果至,置几上燔鸡、咸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缕切为脔;酾酒调谑,欢洽异常。继
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既曙始起。方坐床头,捉足易舄,忽闻人声;倾听,已入帏幕,
则胡姊妹也。妇乍睹,仓惶而遁,遗舄于床。二女遂叱曰:“骚狐!何敢与人同寝处!”
追去,移时始反。四姐怨生曰:“君不长进,与骚狐相匹偶,不可复近!”遂悻悻欲去。
生惶恐自投,情词哀恳。三姊从旁解免。四姐怒稍释,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陕人骑驴造门曰:“吾寻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异,
讯所由来。曰:“小人日泛烟波,游四方,终岁十余月,常八九离桑梓,被妖物蛊杀吾弟。
归甚悼恨,誓必寻而殄灭之。奔波数千里,殊无迹兆。今在君家,不剪,当有继吾弟而亡
者。”时生与女密迩,父母微察之,闻客言,大惧,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
咒良久。有黑雾四团,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猪脬裹瓶口,缄封甚固。
生父亦喜,坚留客饮。生心恻然,近瓶窃视,闻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视不救,君何负心?”
生益感动。急启所封,而结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须尔,但放倒坛上旗,以针刺脬作空,
予即出矣。”生如其请。果见白气一丝,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见旗横地,大惊曰:
“遁矣!此必公子所为。”摇瓶俯听,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犹可赦。”乃携
瓶别去。

后生在野,督佣刈麦,遥见四姐坐树下。生近就之,执手慰问。且曰:“别后十易春
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复一拜问。”生欲与偕归,女曰:“妾今非昔比,
不可以尘情染,后当复见耳。”言已,不知所。又二十年余,生适独居,见四姐自外至。
生喜与语。女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应再履尘世。但感君情,敬报撤瑟之期。可早处
分后事;亦勿悲忧,妾当度君为鬼仙,亦无苦也。”乃别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
人李文玉之戚好,尝亲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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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姐

尚生,太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 ,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
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
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置问,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
临无虚夕。

一夜,与生促膝灯幕,生爱之,瞩盼转。女笑曰:“眈眈视妾何为?”曰:“我视卿
如红药碧桃,即竟夜视,不为厌也。”三姐曰:“妾陋质,遂蒙青盼如此;若见吾家四妹,
不知如何颠倒。”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逾夕,果偕四姐来,年方及笄,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生狂喜,引坐。三姐与生同笑语,四姐惟手
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三姐起别,妹欲从行,生曳之不释,顾三姐曰:“卿卿烦一致
声。”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二人备尽欢好,
既而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四姐自言为狐。生依恋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
“阿姊狠毒,业杀三人矣。惑之,罔不毙者。妾幸承溺爱,不忍见灭亡,当早绝之。”生
惧,求所以处。四姐曰:“妾虽狐,得仙人正法,当书一符粘寝门,可以却之。”遂书之。
既晓,三姐来,见符却退,曰:“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矣。汝两人合有夙分,
余亦不相仇,但何必尔?”乃径去。

数日,四姐他适,约以隔夜。是日,生偶出门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苍莽中,出一少
妇,亦颇风韵。近谓生曰:“秀才何必日沾沾变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钱相赠。”即以
一贯授生,曰:“先持归,贯良酝,我即携小肴馔来,与君为欢。”生怀钱归,果如所教。
少间,妇果至,置几上燔鸡、咸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缕切为脔;酾酒调谑,欢洽异常。继
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既曙始起。方坐床头,捉足易舄,忽闻人声;倾听,已入帏幕,
则胡姊妹也。妇乍睹,仓惶而遁,遗舄于床。二女遂叱曰:“骚狐!何敢与人同寝处!”
追去,移时始反。四姐怨生曰:“君不长进,与骚狐相匹偶,不可复近!”遂悻悻欲去。
生惶恐自投,情词哀恳。三姊从旁解免。四姐怒稍释,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陕人骑驴造门曰:“吾寻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异,
讯所由来。曰:“小人日泛烟波,游四方,终岁十余月,常八九离桑梓,被妖物蛊杀吾弟。
归甚悼恨,誓必寻而殄灭之。奔波数千里,殊无迹兆。今在君家,不剪,当有继吾弟而亡
者。”时生与女密迩,父母微察之,闻客言,大惧,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
咒良久。有黑雾四团,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猪脬裹瓶口,缄封甚固。
生父亦喜,坚留客饮。生心恻然,近瓶窃视,闻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视不救,君何负心?”
生益感动。急启所封,而结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须尔,但放倒坛上旗,以针刺脬作空,
予即出矣。”生如其请。果见白气一丝,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见旗横地,大惊曰:
“遁矣!此必公子所为。”摇瓶俯听,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犹可赦。”乃携
瓶别去。

后生在野,督佣刈麦,遥见四姐坐树下。生近就之,执手慰问。且曰:“别后十易春
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复一拜问。”生欲与偕归,女曰:“妾今非昔比,
不可以尘情染,后当复见耳。”言已,不知所。又二十年余,生适独居,见四姐自外至。
生喜与语。女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应再履尘世。但感君情,敬报撤瑟之期。可早处
分后事;亦勿悲忧,妾当度君为鬼仙,亦无苦也。”乃别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
人李文玉之戚好,尝亲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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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

太史某公,忘其姓氏。昼卧斋中,忽有小卤簿,出自堂陬。马大如蛙,人细于指。小
仪仗以数十队;一官冠皂纱,着绣幞,乘肩舆,纷纷出门而去。公心异之,窃疑睡眠之讹。
顿见一小人,返入舍,携一毡包,大如拳,竟造床下。白言:“家主人有不腆之仪,敬献
太史。”言已,对立,即又不陈其物。少间,又自笑曰:“【上戈下戈,音jian1,很少、
细微】【同上】微物,想太史亦无所用,不如即赐小人。“太史颔之。欣然携之而去。后
不复见。惜太史中馁,不曾诘所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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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产。年五十余,无子。一女名小惠,容质秀美,夫妻最怜爱之。
十四岁,暴病夭殂,冷落庭帏,益少生趣。始纳婢,经年余,生一子,视如拱壁,名之珠
儿。儿渐长,魁梧可爱。然性绝痴,五六岁尚不辨菽麦;言语蹇涩。李亦好而不知其恶。
会有眇僧,募缘于市,辄知人闺闼,于是相惊以神;且云,能生死祸福人。几十百千,执
名以索,无敢违者。诣李募百缗。李难之,给十金,不受;渐至三十金。僧厉色曰:“必
百缗,缺一文不可!”李亦怒,收金遽去。僧忿然而起曰:“勿悔,勿悔!”无何,珠儿
心暴痛,巴刮床席,色如土灰。李惧,将八十金诣僧乞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
僧何能为?”李归而儿已死。李恸甚,以状诉邑宰。宰拘僧讯鞫,亦辨给无情词。笞之,
似击鞔革。令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帜五。宰怒,以手叠诀举示之。僧乃惧,
自投无数。宰不听,杖杀之。李叩谢而归。

时已曛暮,与妻坐床上。忽一小儿,【亻匡】【亻襄】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极
力不能得追。”视其休貌,当得七八岁。李惊,方将诘问,则见其若隐若现,恍惚如烟雾,
宛转间,已登榻坐。李推下之,堕地无声。曰:“阿翁何乃尔!”瞥然复登。李惧,与妻
俱奔。儿呼阿父、阿母,呕哑不休。李入妾室,急阖其扉;还顾,儿已在膝下。李骇,问
何为。答曰:“我苏州人,姓詹氏。六岁失怙恃,不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戏门外,
为妖僧迷杀桑树下,驱使如伥鬼,冤闭穷泉,不得脱化。幸赖阿翁昭雪,愿得为子。”李
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儿曰:“但除斗室,为儿设床褥,日浇一杯冷浆粥,余都
无事。”李从之。儿喜,遂独卧室中。晨来出入闺阁,如家生。闻妾哭子声,问:“珠儿
死几日矣?”答以七日。曰:“天严寒,尸当不腐。试发冢启视,如未损坏,儿当得活。”
李喜,与儿去,开穴验之,躯壳如故。方此忉怛,回视,失儿所在。异之,舁尸归。方置
榻上,目已瞥动;少顷呼汤,汤已而汗,汗已遂起。

群喜珠儿复生,又加之慧黠便利,迥异曩昔。但夜间僵卧,毫无气息,共转侧之,冥
然若死。众大愕,谓其复死;天将明,始若梦醒。群就问之。答云:“昔从妖僧时,有儿
等二人,其一名哥子,昨追阿父不及,盖在后与哥子作别耳。今在冥间,与姜员外作义嗣,
亦甚优游。夜分,固来邀儿戏。适以白鼻【马呙】送儿归。”母因问:“在阴司见珠儿否?”
曰:“珠儿已转生矣。渠与阿翁无父子缘,不过金陵严子方,来讨百十千债负耳。”初,
李贩于金陵,欠严货价未偿,而严翁死,此事无知者。李闻之,大骇。母问:“儿见惠姊
否?”儿曰:“不知,再去当访之。”

又二三日,谓母曰:“惠姊在冥中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满头髻;一出门,
便十百作呵殿声。”母曰:“何不一归宁?”曰:“人既死,都与骨肉无关切。倘有人细
述前生,方豁然动念耳。昨托姜员外,夤缘见姊,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与言父母悬念,
渠都如眠睡。儿云:‘姊在时,喜绣并蒂花,剪刀刺手爪,血【氵宛】绫子上,姊就刺作
赤水云。今母犹挂床头壁,顾念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凄感,云:‘会须白郎君,归
省阿母。’”母问其期,答言不知。

一日谓母:“姊行且至,仆从大繁,当多备浆酒。”少间,奔入室曰:“姊来矣!”
移榻中堂,曰:“姊姊且憩坐,少悲啼。”诸人悉无所见。儿率人焚纸酹饮于门外,反曰:
“驺从暂令去矣。姊言:‘昔日所覆绿锦被,曾为烛花烧一点如豆大,尚在否?’”母曰:
“在。”即启笥出之。儿曰:“姊命我陈旧闺中。乏疲,且小卧,翌日再与阿母言。”

东邻赵氏女,故与惠为绣阁交。是夜,忽梦惠幞头紫帔来相望,言笑如平生。且言:
“我今异物,父母觌面,不啻河山。将借妹子与家人共话,勿须惊恐。”质明,方与母言,
忽仆地闷绝。逾刻始醒,向母曰:“小惠与阿婶别几年矣,顿【上髟下参】【同上字】白
发生!”母骇曰:“儿病狂耶?”女拜别即出,母知其异,从之。直达李所,抱母哀啼。
母惊不知所谓。女曰:“儿昨归,颇委顿,未遑一言。儿不孝,中途弃高堂,劳父母哀念,
罪何可赎!”母顿悟,乃哭。已而问曰:“闻儿今贵,甚慰母心。但汝栖身五家,何遂能
来?”女曰:“郎君与儿极燕好,姑舅亦相抚爱,颇不谓妒丑。”惠生时,好以手支颐,
女言次,辄作故态,神情宛似。未几,珠儿奔入曰:“接姊者至矣。”女乃起,拜别泣下,
曰:“儿去矣。”言讫,复踣,移时乃苏。

后数月,李病剧,医药罔效。儿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头,一执铁杖子,一
挽苎麻绳,长四五尺许,儿昼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备衣衾。既暮,儿趋入曰:“杂人
妇,且避去,姊夫来视阿翁。”俄顷,鼓掌而笑。母问之,曰:“我笑二鬼,闻姊夫来,
俱匿床下如龟鳖。”又少时,望空道寒暄,问姊起居。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
至此大快!”乃出至门外,却回,曰:“姊夫去矣。二鬼被锁马鞅上。阿父当即无恙。姊
夫言:归白大王,为父母乞百年寿也。”一家俱喜。至夜,病良已,数日寻瘥。

延师教儿读。儿甚慧,十八入邑庠,犹能言冥间事。见里中病者,辄指鬼祟所在,以
火【上艹,下繁体热】之,往往得瘳。后暴病,体肤青紫,自言鬼神责我绽露,由是不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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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十八

新城耿十八,病危笃,自知不起。谓妻曰:“永诀在旦晚耳。我死后,嫁守由汝,请
言所志。”妻默不语。耿固问之,且云:“守固佳,嫁亦恒情,明言之,庸何伤!行与子
诀,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断出。”妻乃惨然曰:“家无儋石,君在犹不给,何以能
守?”耿闻之,遽握妻臂,作恨声曰:“忍哉!”言已而没。手握不可开。妻号。家人至,
两人攀指,力掰之,始开。

耿不自知其死,出门,见小车十余两,两各十人,即以方幅书名字,粘车上。御人见
耿,促登车。耿视车中已有九人,并己而十。又视粘单上,己名最后。车行咋咋,响震耳
际,亦不自知何往。俄至一处,闻人言曰:“此思乡地也。”闻其名,疑之。又闻御人偶
语云:“今日【算刂,音chuan1,斩、断】三人。”耿又骇。及细听其言,悉阴间事,乃
自悟曰:“我岂不作鬼物耶?”顿念家中,无复可悬念,惟老母腊高,妻嫁后,缺于奉养;
念之,不觉涕涟。又移时,见有台,高数仞,游人甚夥;囊头械足之辈,呜咽而下上,闻
人言为“望乡台”。诸人至此,俱踏辕下,纷然竞登。御人或挞之,或止之,独至耿,则
促令登。登数十级,始至颠顶。翘首一望,则门闾庭院,宛在目中。但内室隐隐,如笼烟
雾。凄恻不自胜。回顾,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问耿。耿具以告。其人亦自言为东海
匠人。见耿零涕,问:“何事不了于心?”耿又告之。匠人谋与越台而遁。耿惧冥追,匠
人固言无妨。耿又虑台高倾跌,匠人但令从己。遂先跃,耿果从之。及地,竟无恙。喜无
觉者。视所乘车,犹在台下。二人急奔,数武,忽自念名字粘车上,恐不免执名之追;遂
反身近车,以手指染唾,涂去己名,始复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少间,入里门,匠人
送诸其室。蓦睹己尸,醒然而苏。

觉乏疲躁渴,骤呼水。家人大骇,与之水,饮至石余,乃骤起,作揖拜状;既而出门
拱谢,方归。归则僵卧不转。家人以其行异,疑非真活;然渐觇之,殊无他异。稍稍近问,
始历历言其本末。问:“出门何故?”曰:“别匠人也。”“饮水何多?”曰:“初为我
饮,后乃匠人饮也。”投之汤羹,数日而瘥。由此厌薄其妻,不复共枕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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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士人

凤阳一士人,负笈远游。谓其妻曰:“半年当归。”十余月,竟无耗问。妻翘盼綦切。
一夜,才就枕,纱月摇影,离思萦怀。方反侧间,有一丽人,珠鬟绛帔,搴帷而入,笑问:
“姊姊,得无欲见郎君乎?”妻急起应之。丽人邀与共往。妻惮修阻,丽人但请勿虑。即
挽女手出,并踏月色,约行一矢之远。觉丽人行迅速,女步履艰涩,呼丽人少待,将归着
复履。丽人牵坐路侧,自乃捉足,脱履相假。女喜着之,幸不凿枘。复起从行,健步如飞。
移时,见士人跨白骡来。见妻大惊,急下骑,问:“何往?”女曰:“将以探君。”又顾
问丽者伊谁。女未及答,丽人掩口笑曰:“且勿问讯。娘子奔波匪易;郎君星驰夜半,人
畜想当俱殆。妾家不远,且请息驾,早旦而行,不晚。”顾数武之外,即有村落,遂同行。
入一庭院,丽人促睡婢起供客,曰:“今夜月色皎然,不必命烛,小台石榻可坐。”士人
絷蹇檐梧,乃即坐。丽人曰:“履大不适于体,途中颇累赘否?归有代步,乞赐还也。”
女称谢付之。

俄顷,设酒果,丽人酌曰:“鸾凤久乖,圆在今夕;浊醪一觞,敬以为贺。”士人亦
执盏酬报。主客笑言,履舄交错。士人注视丽者,屡以游词相挑。夫妻乍聚,并不寒暄一
语。丽人亦美目流情,妖言隐谜。女惟默坐,伪为愚者。久之渐醺,二人语益狎。又以巨
觥劝客,士人以醉辞,劝之益苦。士人笑曰:“卿为我度一曲,即当饮。”丽人不拒,即
以牙拨抚提琴而歌曰:“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
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
鞋儿占鬼卦。”歌竟,笑曰:“此市井里巷之谣,不足污君听。然因流俗所尚,姑效颦耳。”
音声靡靡,风度狎亵。士人摇惑,若不自禁。

少间,丽人伪醉离席;士人亦起,从之而去。久之不至。婢子乏疲,伏睡廊下。女独
坐,块然无侣,中心愤恚,颇难自堪。思欲遁归,而夜色微茫,不忆道路。辗转无以自主,
因起而觇之。裁近其窗,则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又听之,闻良人与己素常猥亵之状,
尽情倾吐。女至此,手颤心摇,殆不可遏,念不如出门窜沟壑以死。愤然方行,忽见弟三
郎乘马而至,遽便下问。女具以告。三郎大怒,立与姊回,直入其家,则室门扃闭,枕上
之语犹喁喁也。三郎举巨石如斗,抛击窗棂,三五碎断。内大呼曰:“郎君脑破矣!奈何!”
女闻之,愕然,大哭,谓弟曰:“我不谋与汝杀郎君,今且若何?”三郎撑目曰:“汝呜
呜促我来,甫能消此胸中恶,又护男儿、怨弟兄,我不贯与婢子供指使!”返身欲去,女
牵衣曰:“汝不携我去,将何之?”三郎挥姊扑地,脱体而去。女顿惊寤,始知其梦。

越日,士人果归,乘白骡。女异之而未言。士人是夜亦梦,所见所遭,述之悉符,互
相骇怪。既而三郎闻姊夫远归,亦来省问。语次,谓士人曰:“昨宵梦君归,今果然,亦
大异。”士人笑曰:“幸不为巨石所毙。”三郎愕然问故,士以梦告。三郎大异之。盖是
夜,三郎亦梦遇姊泣诉,愤激投石也。三梦相符,但不知丽人何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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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畜

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打絮
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又有变人为畜者,名曰“造畜”。此术
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扬州旅店中,有一人牵驴五头,暂絷枥下,云:“我少选即返。”
兼嘱:“勿令饮啖。”遂去。驴暴日中,蹄啮殊喧。主人牵着凉处。驴见水,奔之,遂纵
饮之。一滚尘,化为妇人。怪之,诘其所由,舌强而不能答。乃匿诸室中。既而驴主至,
驱五羊于院中,惊问驴之所在。主人曳客坐,便进餐饮,且云:“客姑饭,驴即至矣。”
主人出,悉饮五羊,辗转皆童子。阴报郡,遣役捕获,遂械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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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莽草

水莽,毒草也。蔓生似葛;花紫,类扁豆。【忄吴】食之,立死,即为水莽鬼。俗传
此鬼不得轮回,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以故楚中桃花江一带,此鬼尤多云。

楚人以同岁生者为同年,投刺相遏,呼庚兄庚弟,子侄呼庚伯,习俗然也。有祝生造
其同年某,中途燥渴思饮。俄见道旁一媪,张棚施饮,趋之。媪承迎入棚,给奉甚殷。嗅
之有异味,不类茶茗,置不饮,起而出。媪急止客,便唤:“三娘,可将好茶一杯也。”
俄有少女,捧茶自棚后出。年约十四五,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鉴影。生受盏神驰;
嗅其茶,芳烈无伦。吸尽再索。觑媪出,戏捉纤腕,脱指环一枚。女【赤页】颊微笑,生
益惑。略诘门户,女曰:“郎暮来,妾犹在此也。”生求茶叶一撮,并藏指环而去。至同
年家,觉心头作恶,疑茶为患,以情告某。某骇曰:“殆矣!此水莽鬼也。先君死于是。
是不可救,且为奈何?”生大惧,出茶叶验之,真水莽草也。又出指环,兼述女子情状。
某悬想曰:“此必寇三娘也。”生以其名确符,问:“何故知?”曰:“南村富室寇氏女,
夙有艳名。数年前,【忄吴】食水莽而死,必此为魅。”或言受魅者,若知鬼姓氏,求其
故裆,煮服可痊。某急诣寇所,实告以情,长跪哀恳;寇以其将代女死,故靳不与。某忿
而返,以告生。生亦切齿恨之,曰:“我死,必不令彼女脱生!”某舁送之,将至家门而
卒。母号涕葬之。遗一子,甫周岁。妻不能守柏舟节,半年改醮去。母留孤自哺,劬瘁不
堪,朝夕悲啼。一日,方抱儿哭室中,生消然忽入。母大骇,挥涕问之。答云:“儿地下
闻母哭,甚怆于怀,故来奉晨昏耳。儿虽死,已有家室,即同来分母劳,母其勿悲。”母
问:“儿妇何人?”曰:“寇氏坐听儿死,儿甚恨之。死后欲寻三娘,而不知其处;近遇
某庚伯,始相指示。儿往,则三娘已投生任侍郎家;儿驰去,强捉之来,今为儿妇,亦相
得,颇无苦。”移时,门外一女子入,华妆艳丽,伏地拜母。生曰:“此寇三娘也。”虽
非女人,母视之,情怀差慰。生便遣三娘操作。三娘雅不习惯,然承顺殊怜人。由此居故
室,遂留不去。女请母告诸家。生意勿告;而母承女意,卒告之。寇家翁媪,闻而大骇,
命车疾至。视之,果三娘。相向哭失声,女劝止之。媪视生家良贫,意甚忧悼。女曰:“人
已鬼,又何厌贫?视郎母子,情义拳拳,儿固已安之矣。”因问:“茶媪谁也?”曰:“彼
倪姓,自惭不能惑行人,故求儿助之耳。今已生于郡城卖浆者之家。”因顾生曰:“既婿
矣,而不拜岳,妾复何心?”生乃投拜。女便入厨下,代母执炊,供翁媪。媪视之凄心。
既归,即遣两婢来,为之服役;金百斤、布帛数十匹;酒【载,以肉代车】不时馈送,小
阜祝母矣。寇亦时招归宁。居数日,辄曰:“家中无人,宜早送儿还。”或故稽之,则飘
然自归。翁乃代生起夏屋,营备臻至。然生终未尝至翁家。

一日,村中有中小莽毒者,死而复苏,相传为异。生曰:“是我活之也。彼为李九所
害,我为之驱其鬼而去之。”母曰:“汝何不取人以自代?”曰:“儿深恨此等辈,方将
尽驱除之,何屑此为!且儿事母最乐,不愿生也 。”由是中毒者,往往具丰筵,祷诸其庭,
辄有效。

积十余年,母死。生夫妇亦哀毁,但不对客,惟命儿【纟衰】麻擗踊,教以礼仪而已。
葬母后,又二年余,为儿娶妇。妇,任侍郎之孙女也。先是,任公妾生女,数月而殇。后
闻祝生之异,遂命驾其家,订翁婿焉。至是,遂以孙女妻其子,往来不绝矣。一日,谓子
曰:“上帝以我有功人世,策为四渎牧龙君,今行矣。”俄见庭下有四马,驾黄【巾詹】
车,马四股皆鳞甲。夫妻盛装出,同登一舆。子及妇皆泣拜,瞬息而渺。日是,寇家见女
来,拜别翁媪,亦如生言。媪泣挽留,女曰:“祝郎先去矣。”出门遂不复见。

其子名鹗,字离尘,请诸寇翁,以三娘骸骨,与生合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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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相公

张老相公,晋人。适将嫁女,携眷至江南,躬市奁妆。舟抵金山,张先渡江,嘱家人
在舟,勿【博,以火代十,音bo1,煎炒食物】膻腥。盖江中有鼋怪,闻香辄出,坏舟吞
行人,为害已久。张去,家人忘之,炙肉舟中。忽巨浪覆舟,妻女皆没。张回棹,悼恨欲
死。因登金山,谒寺僧,询鼋之异,将以仇鼋。僧闻之,骇言:“吾侪日与习近,惧为祸
殃,惟神明奉之,祈勿怒;时斩牲牢,投以半体,则跃吞而去。谁复能相仇哉!”张闻,
顿思得计。便招铁工,起炉山半,冶赤铁,重百余斤。审知所常伏处,使二三健男子,以
大箝举投之,鼋跃出,疾吞而下。少时,波涌如山。顷之浪息,则鼋死已浮水上矣。行旅
寺僧并快之,建张老相公祠,肖像其中,以为小神,祷之辄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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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鱼

海滨故无山。一日,忽见峻岭重迭,绵亘数里,众悉骇怪。又一日,山忽他徙,化而
乌有。相传海中大鱼,值清明节,则携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时多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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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前溪

丁前溪,诸城人。富有钱谷。游侠好义,慕郭解之为人。御史行台按访之。丁亡去。
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来,馆谷丰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上
艹,下坐】豆饲畜,给食周至。问其姓字,少年云:“主人杨姓,我其内侄也。主人好交
游,适他出,家惟娘子在。贫不能厚客给,幸能垂谅。”问主人何业,则家无资产,惟日
设博场,以谋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给弗懈。至暮,【坐刂】刍;煞束湿,颇极参差。
丁怪之。少年曰:“实告客:家贫无以饲畜,适娘子撤屋上茅草。”丁益异之,谓其意在
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强付,少年持入。俄了,仍出以反客,云:“娘子言:我非
业此猎食者。主人在外,尝数日不携一钱;客至吾家,何遂索偿乎?”丁叹赞而别。嘱曰:
“我诸城丁某,主人归,宜告之。暇幸见顾。”

数年无耗。值岁大饥,杨困甚,无所为计。妻漫劝诣丁,从之。至诸,通姓名于门者。
丁茫不忆。申言始忆之。【足丽】履而出,揖客入。见其衣敝踵决,居之温室,设筵相款,
宠礼异常。明日,为制冠服,表里温暖。杨义之;而内顾增忧,褊心不能无少望。居数日,
殊不言赠别。杨意甚亟,告丁曰:“顾不敢隐:仆来时,米不满升。今过蒙推解,固乐;
妻子如何矣!”丁曰:“是无烦虑,已代经纪矣。幸舒意少留,当助资斧。”走【亻平】
招诸博徒,使杨坐而乞头,终夜得百金,乃送之还。归见室人,衣履鲜整,小婢侍焉。惊
问之。妻言:“自若去后,次日即有车徒赍送布帛菽粟,堆积满屋,云是丁客所赠。又婢
十指,为妾驱使。”杨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旧业矣。

异史氏曰:“贫而好客,饮博浮荡者优为之;最异者,独其妻耳。受之施而不报,岂
人也哉?然一饭之德不忘,丁其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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