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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孤独


  正当船长大放厥词的时候,哈尔,活生生的哈尔,开始面临可能活不下去的危险。

  大公鲸一直在不停地流血,等它的血流得差不多时,它非翻肚子不可,这就是捕鲸者们所常说的“鳍朝外”。它一翻了肚子,鲨鱼就会围上去,拿它当午餐,而哈尔呢,正好作鲨鱼饭后的点心。

  即使大公鲸不翻肚子死去,哈尔的前景也不见得乐观。鲸鱼会继续破浪前进,一直游到遥远的不知名的海域去。白天,它的披海浪浇成落汤鸡的骑手得忍受热带骄阳的烤炙,但是,即使是在赤道,天黑以后,掠过洋面的凤还是很刺骨,大公鲸身上的骑手冷得在风中颤抖。他还得忍受饥饿干渴的折磨,直到精神崩溃为止。到那时,他抓着鱼叉的手会松开,他也就会滑到海里。

  杀人鲸号的桅杆已经在天边消失。眼前只有起伏的一望无垠的波浪。他感到孤独,可怕的孤独。

  突然,他想起来了,他不是孤独的。就在他的身下,在他骑着的这艘活潜艇里,还有一个人。

  要是这位现代乔纳还活着,当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样一座活坟墓里时,他该感到多么可怕啊!

  他会不会拼命想办法逃出来?如果他能从鲸胃里死里逃生,穿过食道爬到鲸鱼的口里,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吞咽肌的收缩会把他再次挤回他的牢房。鲸口里的那些巨牙也会把他咬得粉碎。最乐观的可能性是,他趁着鲸鱼张嘴的时候溜了出来,即便如此,孤苦无助的他也只会成为鲨鱼的口中食。

  他更可能早已断了气,那样,哈尔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哈尔听到一声深沉的呻吟,他吓了一跳。

  他真的听到了吗?也许,是他自己的脑瓜出了毛病?他又听到了一声呻吟,非常悲哀痛苦的呻吟。这时,他意识到,这凄楚的呻吟声是他胯下的饱受磨难的鲸鱼发出的。

  此刻,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去捕杀另一条鲸鱼了。

  哈尔觉得自己确实听到了鲸鱼的呻吟,那并不完全是想象。鲸鱼不是哑巴。它们虽然没有声带,但却能发出千差万别的声音。有些博物学家相信鲸鱼会“说话”,或者,至少会用声音彼此发讯号。伍兹豪尔海洋研究所曾用录音机录下了这些声音。动物学家伊凡·迪·山德逊在他的《追逐鲸鱼》一书中说:“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鲸类,特别是鼠海豚和一些别的海豚,都在海底发出巨大的暄闹声,它们有时像牛一样地哞哞叫,有时发出呜咽或哨声,甚至发出咯咯的笑声……白鲸用不同的声音构成了一种词汇量很大的语言,正因为如此,海员们习惯把它们叫做‘海金丝雀,它们婉啭啼鸣,时而高亢激越,时而铮铮淙淙,如汩汩流水,时而浅笑,时而恼怒,砰砰噗噗地发出种种古怪的声音。”

  其实,鲸鱼有嗓子并不算奇怪,因为它们毕竟不是鱼,它们跟猫、狗以及这本书的读者一样,属于哺乳动物。

  几千万年以前,它还长着四条腿,曾经在陆地上瞒珊行走。也许,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庞大,陆地上的食物满足不了它的需要,于是,它开始在水里游泳寻找食物。慢慢地它越来越适应水中的生活,几千万年之后,它的没用的四肢就逐渐迟化了。

  在鲸鱼身上仍然看得见残余的四肢。它的前肢变成了鳍状肢,在每一只鳍状肢里头,还看得到鲸鱼在陆地上行走那个年代残留下来的五个足趾。鲸鱼尾部的深处,有两块没有用的骨头,那就是残存的后肢。

  这么说,哈尔想:这家伙还算是我的远亲啰。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过多了,跟他本人一样,他胯下的这个家伙也呼吸空气,也长着跟他一样的骨骼、大脑、心脏和血管。它也是热血动物,也跟他自己一样会感到痛苦、悲伤或欢乐。“想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过于感到迷惘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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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狂奔


  他的手碰到一件东西,那东西又冷又硬,原来是扎在鲸鱼脖子上的鱼叉。哈尔本能地一把抓住鱼叉。他觉得有股力量把自己托出水面,然后飞快地驮走。

  毁掉小船以后,大公鲸改变了战术。为了摆脱把它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疼痛,它正在不要命地疾弛。鲸群以稍慢的速度尾随着它。一路上都有鲨鱼扑上来要咬哈尔,哈尔只好使劲儿把脚缩起来躲它们。他心里充满对大公鲸的感激。当人们捕杀这条鲸鱼时,他当过帮凶,而现在,这条鲸鱼却在救他的命。

  他回过头,看见另外两条小船已经划到鲸群当中把那些幸存的人捞起来,心里感到欣慰。

  会有人想到他吗?他们当中准有人看见他跳进水里了,但也许谁也没看见他浮上来,因为他是从大公鲸的另一边出水的。他们更不会想到他正被鲸鱼拖着狂奔。

  许多人都曾骑过马、骆驼或大象,有些人甚至还骑过鸵鸟。但是,有谁曾经骑在鲸鱼的背上疾驰呢?

  如果在平时,他准会觉得这是一项了不起的运动,就像在潜水艇即将下潜的时刻,坐在驾驶台上一样刺激。

  下潜?这念头可不怎么吉样。如果这艘活潜艇忽发奇想要下潜,它背上的骑手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呢?

  大公鲸仿佛真的忽发奇想,它正往水里潜。哈尔趁着头还没有被水淹没,赶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顽强地坚持着。也许,鲸鱼只不过想贴着水面扎个猛子。但谁知道呢,它完全可能会突然“沉底”,一直潜到水下400米深处。鲸鱼能够在深水处呆整整一个钟头。在那样深的地方,它只要呆上3分钟,就会使哈尔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同时,高得可怕的水压也会把他压成一只毫无生气的肉丸子。

  没等他把这一切全考虑到,他的头就已经从浪峰上冒出来。抹香鲸喷出一股混和着血的水气。哈尔忽然想起,有人曾告诉过他,喷血的鲸鱼是绝不会“沉底”的,这也许是因为它那受伤的肺部和几乎流干了血的动脉,无法储存足够的氧气,供它长时间呆在水下。不管由于什么原因,眼下这条大公鲸总算没有“沉底”,它只是往水里浅浅地扎了几个猛子,只钻进水里分把钟就冒出水面了。

  每次冒出水面,它都往空中喷出更多的血。血水洒在哈尔身上,从头到脚糊了他一身。那血淋淋的样子,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恐怕也认不得他了。鲸血粘在皮肤上,粘着哪儿,哪儿就会像火烧一样的痛。这种剧痛并不是鲸血引起的,而是由巨鲸肺部排出的有毒气雾引起的。风迎面吹来,把血水连同这些气雾一起吹到哈尔身上。

  鲸鱼在水底一呆就是半小时到一小时。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充满它们肺部的新鲜空气逐渐变质,这与人类体内的空气十分相像。如果人能屏住呼吸半小时或一小时,当气体从人的肺部排出时,恐怕也会变成有毒气体了。

  任何生物,只要敢挡在鲸鱼的前面,都必定会遭到鲸鱼喷射的气柱的伤害。一位水手从他的船上伸头往船舷外看,一条鲸鱼正巧在下头喷射,气柱朝他迎面喷去。脸上的皮肤当时就搔痒难忍,第二天,整层皮都褪掉了,看上去就像被火烧伤似的。幸亏他在气流向他射来的时候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否则,完全暴露在那种毒气里的眼睛就会受重伤,甚至完全失明。

  如果说,健康的鲸鱼喷射的气体有毒,那么,受伤的鲸鱼喷出来的气体毒性就更大。这一点,鲸鱼与你我也是相像的。我们患病、痛苦或者优郁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就不可能比我们身心健康时还干净。

  哈尔感到皮肤刺痛,为了对鲸鱼的呼吸有所了解,他吃尽了苦头。现在,每当鲸鱼喷射时,他已经学会闭上眼睛了。他着急地往身后看,没有人来救他。那两条幸存的小船已经回到大船上。他骑着鲸鱼已经狂奔了将近2公里,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被鲸鱼驮得越远。

  他是不是应该悄悄溜进海里,试试看能不能游回大船那儿去?他绝对做不到。海里到处都是鲨鱼,在喷血的大公鲸两旁,随时都有银色的鲨鱼像闪电般窜过,它们在追赶这条巨怪,一心想快点儿把它吃到口。哈尔对那位水手被鲨鱼拖下水去的情景记忆犹新。他可不愿意走这条路到海底神灵戴维·琼斯的龙宫去。他生还的唯一希望是坚持,还有期待。

  这条大公鲸会放弃吗?它仍然像艘快艇似地在海上劈波斩浪,大船离哈尔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在地平线上逐渐消失。先是船身看不见了。然后,甲板没了,哈尔仍然看得见桅杆,但桅杆也在不断缩短。

  他用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希望能看见桅杆顶上有人,但瞭望台上没人瞭望。大公鲸撞击大船时,格林德尔般长就到下头去了。这时候,哈尔想,他们说下定正在为那两个可怜的家伙举行葬礼。

  他猜对了一大半。船上的确在举行葬礼,不过,葬礼不是只为两个,而是为三个可怜的家伙举行的。哈尔也是死难者当中的一个。罗杰被人从梦中叫醒,告诉他这一噩耗。

  “我们很遗憾,孩子,”三副布朗说,“你哥哥跳下水去救一位被鲨鱼拖下水的朋友。从那以后,我们就再见不着他们俩了。”

  “但你不能肯定他是死了。”罗杰固执地说。

  “听我说,孩子,”布朗耐心地解释道,“要是一个人跳下水以后就一直没浮上来,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那两条小船划进去把我们救起来一他们把那片水域全都搜遍了,一直搜到可以肯定一个人也没漏掉为止。别再自己骗自己了,那没用。鲨鱼已经把他吃了。我们所有地方都搜过了,你应该相信我们。我们对这行当太了解了。”

  “但你们对我的哥哥不了解。他跟鲨鱼打过交道,可从来也役让它们把他叼走。我敢打赌,他还活着。我们难道不能再去找一次吗?”

  “没用,”布朗说,“不过,你要是愿意去求求船长——”

  罗杰二活没说,马上去找船长。

  “船长,我们可以划亲小船去找我哥哥吗?”

  活像有人要求他派条船上月球去似的,船长大发雷霆。

  “你这个小子,脸皮真厚。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大概以为,除了去寻找那种连自己都照料不了的笨蛋绅士以外,我们就没事可干了吧?”

  “问题就在这里,”罗杰说,“他就是有本事照料自己。所以,我才认为他还活着。”

  “那么,你认为,他现在可能在哪儿呢?”格林德尔船长含着讥讽的笑说,“我猜,他正在一条美人鱼的宫殿里吧。他根本就没浮上来,否则,那两条船搜索时,会听到他大声呼救。你大概以为他被抛到天上去了,抛得太高,到现在还没落下来吧?”他恶毒地咧嘴一笑,接着又板起脸来。“为了你那位愚蠢的哥哥,能做到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为了他,我们搞了一个很像样的葬礼,从《圣经》里头为他摘了一些漂亮的词句。还有海作他的坟墓。你的那位哥哥不够刚强,吃不了苦。他没资格干这种营生。凡以为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的绅士,都应当引以为诫。”

  他抓住罗杰的肩膀,把脸凑近那孩子,他那些箭猪毛似的胡于扎在罗杰脸上,使他很不舒服。

  “想知道我认为你哥哥出了什么事吗?我来告诉你吧。他知道,只要他返回船上,就得挨一顿猫九尾鞭,那顿皮鞭会要他的命。他吓破胆了。一个人要是把胆给吓破了,就不能保护自己了。就因为你哥哥吓破了胆,鲨鱼就把他给弄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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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巨型胡桃夹子


  哈尔打起精神准备乘坐鲸拉雪橇疾驰。那巨兽恐怕一定会拖着小船狂奔吧,就像上次捕获的那杀抹香鲸一样?

  不,这条大公鲸得照料它家人,它不打算抛弃它们。它喷射着雾柱,转身朝小船冲去。这情景使哈尔想起卫星发射的情景。鲸鱼喷气时的轰呜呼啸活像喷气式飞机冲破声障时气浪进发时响声。气柱越喷越高。喷到房子高时,它像棕榈树叶似地散开,水花洒下来,淋湿了小船上的人。

  这会儿,两条巨鲸一起朝小船迎头撞去,两颗巨头就像一个巨型胡桃钳子的两边。结实的杉木捕鲸艇落入这把巨钳当中,准会像胡桃似地被夹个粉碎。

  “划呀,划呀!”布朗喊道,“要活命就用劲儿划呀!”

  五名桨手拼命地划,他们还从来没这么拼命过。哈尔用力过猛,他的桨噼啪一声断了。

  抹香鲸头活像一把攻城锤①。现在,捕鲸艇正在两把攻城锤之间滑过。抹香鲸的前额笔直,高约3米。小船滑过去后,两条鲸鱼的额头像两堵黑色的悬崖迎面相撞,他们的庞大躯体整个儿颤抖起来,它们肯定头痛欲裂。

  ①攻城锤:一种古代兵器。是一根带铁头的大木梁,军队攻城时用它来撞破城墙。——泽注

  浑身发抖的母鲸把幼鲸全护在它的鳍状肢下,每只鳍下护着一条。公鲸没能把捕鲸艇撞碎,极为恼火。它的脖子上扎着鱼叉,难忍的疼痛更使它怒气冲天。它在水里拼命扑腾,搅得白浪滔天。另外两条抹香鲸都是雄性,估计是小抹香鲸的叔叔或伯伯。它们正围着抹香鲸父母和小船绕圈,边绕边喷射水柱,拦着另外两条小船不让它们驶入圈内。斯科特先生站在小船上,把这壮观的场面整个儿拍了下来。

  大公鲸潜入水中,海面突然平静下来。哈尔看见那黑色的长长的鲸体从小船底下掠过,他还看见公鲸的尾巴正在往上抽打。

  霎时间天崩地裂,小船仿佛被无形的缆索拽着,直抛入高空,翻了个底儿朝天。哈尔和他船上的伙伴全都被甩了出来,人、桨、水桶、帆桁以及各种船具都在空中飞舞旋转。

  哈尔掉入水中,朝水深处沉。他抓挠着往上游、不料,一头撞在鲸鱼的身上。他无法呼吸。如果再不浮上水面,要不了多久。他就得淹死。

  他该往哪儿游?他应该尽可能在鲸鱼身体的侧面浮出水面,但他无法弄清,哪儿是鲸头,哪儿是鲸尾。要是他糊里糊涂地游到鲸鱼的尾部,鲸尾只消甩动一下就能把他抽昏过去。要是浮出水面对,正好碰上鲸头,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用背挨着鲸皮游动着,不断地摸索着鲸鱼的鳍状肢。只要能摸着一只鳍状肢,他就能肯定自己是在鲸鱼的侧面,可以浮出水面去呼吸。

  眼下,他的手抓着了一点儿东西,那可能就是鳍状肢。他正准备使劲儿往上浮,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鳍状肢,而是鲸鱼下颌的边缘,他正在把自己柱抹香鲸口里送,请它品尝呢。那张巨口只要猛一合,哈尔·亨特就见他的列祖列宗去了。

  他连忙往后缩,然后,从鲸鱼的右鳍后头浮上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还能再见到那条小船,但是,小船的确在那儿,并且已经翻过来了。幸运的是,它落水时很平稳,船舱里没进多少水。海面上到处都漂着船具。哈尔作了一两次深呼吸,让缺氧的肺部重新充氧,然后,就和其他水手一道把漂在水上的东西拢在一块儿,扔回小船上。水手爬上船后,三副布朗点了点人数。一个人也没少。

  “好啦,小伙子们,”布朗开口了,为了盖过鲸鱼喷气和泼溅的嘈杂声,他只好提高嗓门儿,“你们都还活着,真是有福气啊!桨手们,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说得倒轻巧!”布鲁谢尔咆哮道。

  他话音刚落,小船就一头撞在一条鲸鱼身上。

  “使劲儿往后划。”三副命令道。

  他们刚倒划了几下,一条鲸鱼叔叔就把路给拦住了。

  小船陷在鲸鱼的包围圈中,包围圈比游泳池大不了多少,小船就漂浮在这巴掌大的一片水中,四周全是鲸鱼,它们正逼近小船。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大公鲸,开始贴着水面疾驰,所有的鲸鱼都狠在它后面,这群鲸鱼行动起来就像一个整体,小船被紧紧地裹在这个整体当中,随时都有被巨鲸庞大的身躯挤成齑粉的危险。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捕鲸人心里想的仍然是鲸油,那一大桶一大桶的鲸油。小船正紧挨着大公鲸,这是捕杀的最佳位置,布朗手握捕鲸枪往船头走去,他要抓紧良机杀死大公鲸。但是,这同样也是这条大公鲸和它的伙伴们让小船覆火的最佳时机。

  布朗高举捕鲸枪站在船头,疾驰的小船掀起的白沫和鲸群喷射的水柱洒落的水花遮没着他,使他看上去就像喷泉当中的一尊雕像。他的捕鲸枪击中了要害,深深地扎进公鲸的身体里。大公鲸痉挛着,头尾拍击着水面,身体拱成一张巨弓,看上去就像矗立在浪涛上的一扇黑拱门。

  “后退!”布朗大喊。

  晚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听见霹雳似的一声巨响,那扇24米多高的黑拱门轰地倒下来,险些砸中小船。这扇“拱门”重达120吨,它的倒塌在海里掀起了巨浪,小船被高高地托起来,砸在一条鲸鱼叔叔身上,又从那儿滑进水里。船总算没翻,但船舱里却灌满水,直淹到船舷边上。

  水手们疯了似地往船外舀水,同时,随时准备第二次被甩入空中,但是,他们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大公鲸已经走了,它离开鲸群游走了。

  原因很快就清楚了,他们的大捕鲸艇驶过来了,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大公鲸要向大船发起进攻。

  大公鲸的头硬得像岩石,大船的龙骨又低于吃水线,如果鲸鱼与大船迎面相撞,龙骨就会朝船里碎裂。

  很多帆船就是这样沉没的,蒸汽轮船和内燃机轮船间或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格林德尔在瞭望台上吆喝着给舵手们发号施令。大船开始转左舵。大公鲸正劈波斩浪冲来,前进的速度高达20节(节:航海速度单位,1节:1海里/小时)。水手们焦灼地盯着,大船能及时躲开鲸鱼的进攻吗?

  鲸和船相碰了,水手们都松了口气,因为它们没有迎头相撞。大公鲸只在船的侧面轻轻擦了一下,就滑过船尾游开了。捕鲸船剧烈摇晃,帆在颤抖,但下头的船体却安然无恙。

  鲸鱼没有再次向捕鲸船发起进攻。它仿佛忽然想起,它还有未了之事,于是,回过头来朝小船冲去。但是,从小船上掷出的致命的刑具已经把它折磨得奄奄一息。它仍然在喷射水往,但那水柱血红,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它的烟囱着火啦!”一个水手大喊。

  巨怪沉了下去,消失在水里。

  “它完蛋了!”又有人喊。

  “没那么便当吧!”二副说话了。那条不停绕圈儿的鲸叔叔仍然拦着他的小船。他朝布朗大喊:“当心下面!”

  “是,先生!”

  布朗和他那条船上的人都在紧盯着船舷外的深水处。开头,哈尔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他影影绰绰地看见水里有一小片白的东西。那白色开头只有巴掌大,但它在上升,随着它的上升,它的面积迅速扩大。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大公鲸的嘴巴,嘴巴张着,露出巨大无比的随时准备采取行动的牙齿。那些牙齿每只都足有哈尔的头大。

  “全速后退!”布朗大喊。

  水手们竭尽全力拼命划,但是,他们完全是白费力气。两条鲸鱼前后夹攻,使他们走投无路。船下那张大嘴巴正以可怕的速度上升,对准小船正中央冲去,船上的人跌跌撞撞地逃命,有的朝船头躲,有的朝船尾躲。

  当那张6米多宽的嘴巴闭拢时,一个人躲避不及,被咬住了。巨口的上下颌夹住小船,嚼蛋壳似地把它嚼成碎片。

  船头和船尾朝两边漂去,落水的人们慌忙把破船片紧紧抓住。谢天谢地,他们总算还抓着了一点东西。

  那个被鲸鱼咬住的人怎么样了?他生还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完好无损地落入那巨鲸的口中。这样,等巨鲸再次张开嘴巴时,他就会被吐出来。哈尔焦虑地注视着。

  但是,当那张巨口突然张开时,里面却空空如也。巨鲸既然能够逮住并吞下跟它自己的身体一样大的乌贼,要吞咽这样一口人肉佳肴还不容易吗?

  要是那个人有幸死里逃生,却在牙齿闭拢时被咬伤,那么,他现在还活着吗?也许,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不过,在乔纳和鲸的故事里,却发生过这样的事。据说,那故事是有事实根据的。鲸鱼的胃大得像个大餐柜,里头的空气可能足以使生命维持一段时间。有时候,在鲸鱼的肚子里面会发现鲨鱼,有些鲨鱼还活着。不过,人可没有鲨鱼那么强的生命力啊。

  狂怒的大公鲸在破船的残骸当中拼命扑腾,它张着巨口,碰到什么就咬什么。水手们只得放开破船的碎片躲到一边去,但他们仍然随时有被其他鲸鱼袭击的危险。血腥气引来了鲨鱼,哈尔在使劲儿拍水把它们赶走。

  他看见一条鲨鱼要咬一位同伴的脚,便尖叫着警告他。但那个人又冷又怕,僵在那儿反应不过来。锋利得像剃刀似的鲨鱼牙齿咬住他的腿,把他拖下水去。

  哈尔马上潜下水去,希望能搭救他。他在湛蓝的海水里到处搜索,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四周的鲨鱼很多,但却见不到那位水手和那条把他拖走的鲨鱼的踪影。

  他躲避着四周那些银光闪烁的鲨鱼,挣扎着浮上去,在那条大公鲸身旁往水面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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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抹香鲸一家


  桅顶传来一声喊叫。

  “远方发现鲸鱼!是摸香鲸,(此人发音不袱,把抹香鲸说成了摸香鲸)背风方向!它们喷了!喷了!”

  船长飕地爬上主桅,活像一只触电的猴子。他眼下没功夫管那个“假绅士”,哈尔只好暂时等着这顿鞭子。他几乎感到有点儿遗憾。他倒宁可挨一顿皮鞭了事,那总比老提心吊胆地惦记着这事儿强。

  水手们迅速地在小船上各就各位。滑车嘎吱嘎吱地响了一阵,小船就从吊艇架上放下来,落入汹涌澎湃的波涛中。

  “解缆放船!”二副一声令下,“全体桨手——预备!使劲儿划!一——二——三!”

  鲸鱼喷射的雾柱已经清晰可辨。这一回不仅仅是一条鲸鱼,而是整整一群。

  这一群鲸鱼到底有多少条,很难说得清,也许有半打。它们喷射的雾柱当中有两根很矮,说明是幼鲸喷出的。这一群鲸鱼很可能是一家子。

  在哈尔的捕鲸艇上,三副握着驾驶用的长桨站着。三副个子矮小,名字叫布朗。划船头桨的就是那个高大壮实得像只大猩猩的家伙,大伙都管他叫布鲁谢尔,他当过拳击手,每到要叉鱼的时候,他就离开座位站起来,把鱼又掷出去。布朗虽然个子矮小,但却非常勇敢。他掌舵把捕鲸艇驶到鲸鱼群当中。

  “保持航向,”他说,“桨别划出声来,别惊动这帮小畜生。”

  小船悄悄地滑行到两条最大的鲸鱼之间,它们可能是那两条幼鲸的父母。还有两条鲸鱼可能是它们的叔叔伯伯或者婶子阿姨,但是,也可能只不过是搭伙儿的。

  母鲸正在给一条幼鲸喂奶,没有察觉捕鲸艇已经划到它身边。母鲸喂奶很像母牛奶小牛,不过,比奶小牛艰难。如果让幼鲸钻到母鲸身体下面去吃奶,它就不能呼吸,会被淹死。所以,母鲸必须翻过来,侧着身子,让奶头挨着水面。幼鲸把奶头含在嘴里,鼻孔露在水面上。

  母牛和母鲸喂奶的最大区别在于;小牛得用力吮吸才吃得着奶,而幼鲸吃奶却毫不费劲。母鲸身上有个泵——那是一些肌肉组织构成的,正是这些肌肉组织把奶泵进幼鲸口中。

  就在幼鲸的嘴巴滑到一旁的瞬间,哈尔看见一大股洁白的奶液直喷出水面,喷射的力量跟消防水管一样。幼鲸急忙把奶头衔进嘴里,以免宝贵的奶汁白白地喷掉。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泵奶的组织,用一般办法吮吸,幼鲸要吃饱一顿饭得花很长时间,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大自然才作这样的安排,让母鲸具有这种独一无二的泵奶功能。幼鲸每天大约需要吃90公斤奶。新生的幼鲸体长在428厘米到762厘米之间,可算是全世界最大的新生婴儿,再没有任何动物的幼婴会像它那么大了。要是幼鲸吮吸每一滴奶水都得使劲儿,它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因而也就得不到它那迅速生长的身体所需要的足够的食物。

  幼鲸食用这种母乳长得多快啊!鲸奶很像牛奶,但矿物质、蛋白质和脂肪的含量都比牛奶丰富。幼鲸的体重几乎以每小时4.5公斤的速度增长,就是说,每天长108公斤!它的身长一年就翻一番。长到4岁,它就成为一条成熟的母鲸或公鲸了。

  小船无声无息地划到了这个鲸鱼家族的中心。鲸鱼的眼力不好,它们那十分敏锐的听觉也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因为船上的人没说话,桨也划得特别轻,这帮家伙对即将来临的危险还一无所知呢。

  布鲁谢尔抓起鱼叉,鱼叉柄碰在船舷上,发出轻微的卡嗒声。这么一声就足够了。

  母鲸马上伸出一只鳍状肢护在幼鲸身上,并喷射出一股雾柱警告其他鲸鱼,然后扭转身面对小船。那条巨大的公鲸用尾鳍使劲儿拍击着水面。

  “鱼叉!”布朗高喊,“快!”

  布鲁谢尔的动作敏捷而有力。鱼叉像出膛的子弹从他手中飞出,深深地扎进那条硕大无比的公鲸的颈项里。站在人群当中,布鲁谢尔看上去就像一个巨人,但在这条巨鲸旁边他却活像一个侏儒。与鲸鱼的鳍状肢相比,他的胳膊细得像一根针,然而,正是这只瘦小得像针似的胳膊,在那座黑色的巨型肉山上掀起了一场大地震,巨鲸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据说,人能移山。这一点,布鲁谢尔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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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猫九尾鞭


  格林德尔船长转向了哈尔。

  “哼,要不是二副拦着,”他傲慢他说,“我早把你那个窝囊废弟弟给收拾了。现在,我先收拾你。”

  “我倒宁愿你收拾我,”哈尔答道,“那总比拿一个孩子出气好些。”

  格林德尔瞪圆了眼睛:“你怀疑我的权威吗?”

  “我怀疑你的智力。”哈尔知道这样说很不明智,但他太气愤了,没法管住自己的舌头。

  格林德尔那双本来就鼓出来的眼睛这时候几乎要迸出眼眶来。他难以相信哈尔竟敢说出那样的话。他把脸凑到哈尔面前,压低嗓于刺耳他说:“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懂该怎样管理我的船员,我役理解错吧?”

  “你当然不懂,”哈尔答道。他清楚,他对船长的攻击过于激烈。他真希望说出去的话能够收回,可惜已经大晚了。既然如此,他倒不妨再加一句:“像你昨晚上那样对待一个孩子的人,根本不配给任何人发号施令。”

  船长仿佛挨了一鞭子,直跳起来。接着,他像石头人似地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活转过来,声嘶力竭地嗥叫:“德金斯先生!”他这一声把全船人都吓了一跳。

  二副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

  “把这家伙捆起来!”船长下令,“剥光他上身的衣服。我要在他背上留下鞭痕,哪怕他活到100岁,那些鞭痕还会在那儿。”

  这命令吓了二副一跳,但他不敢反驳。

  “是,是,阁下,”他答道,“马上执行,只要是您说了的。不过,您也许想要我们先趁着杀人鲸还没把那条抹香鲸吃光之前,把鲸油割下未吧?”

  格林德尔瞧了瞧船栏外头。那群互相残杀的畜生还在拿它们的同类当早餐吃,但它们马上就要吃完了。然后,它们就能腾出空来对付那条大抹香鲸了。

  “当然,”他说,“先工作,后娱乐嘛。干完活,我们搞个晚会,非常精彩的晚会!等着吧;这可是一桩开心事儿,不是吗,呃,先生?”他转身,大踏步返回船的前头。

  二副沉着脸瞪着哈尔。

  “你倒是痛快了。见鬼,你这混蛋为什么就不能管管你那张嘴?这下可好,甭指望我能帮你消灾免难。”

  “我不会牵连你,”哈尔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并不后悔。船长对罗杰如此蛮横残暴,任何人都会造反的。可眼下,他的仗义执言也许只会使罗杰更遭罪。至于他自己,过一会儿他就知道猫九尾鞭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了。

  割脂台放下来了。这是一种平台,不用的时候绑在船栏杆上,要用的时候,就放下来。割脂台像阳台似地往船外伸出3米多,抹香鲸就在割脂台的正下方。

  割脂手爬到割脂台上,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长柄铲。他们用这种锋利的工具割入鲸皮下30厘米深处,再沿纵长方向切一个细长的口子。一个水手落到鲸鱼背上,把一个鲸脂钧扎牢在鲸皮里。系在鲸脂钩上的绳索拉到船上,穿过帆缆上的一个滑轮接在起锚机上。

  挂鲸脂钩的那位水手一爬到安全的地方,二副就喊:“拽!”

  水手们摇动起锚机,绳子绷紧了。鲸脂钩强大的拉力把抹香鲸吊离水面三四厘米。拂香鲸这庞然大物的重量对捕鲸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般体越来越朝右舷倾斜,直斜到人在那滑溜溜的甲板上站不住脚。

  只听得一阵撕裂声,鲸脂钩勾起来了一大条鲸皮。随着抹香鲸身体的滚动,鲸皮像剥桔子皮似地被揭下来。捕鲸人管这层皮叫做毯子,这名字起得好。这层皮足有30多厘米厚,主要由饱含鲸油的鲸脂组成。它像一条毯于似地包裹着鲸鱼,使它在潜入水冷彻骨的深海时能保持体温,不怕寒冷。

  那片“毯子”被拉上般,扔在甲板上,割脂手们不断重复着这一操作过程,一片又一片“毯子”被揭下来,一直到包裹抹香鲸的整条“毯子”都被弄到船上。

  接下来的活儿是割脂工作中最棘手的,那就是把抹香鲸的头割下来。割脂手们抄起割脂铲,齐心合力对付鲸颈,割脂铲越割越深,割开肌脏、穿透神经,最后,切进鲸肉。要是割脂铲的利刃被骨头碰钝了,那就得把它重新磨快。铲刃必须非常锋利,因为它不但要切割一般的骨头,而且还要切割脊骨。

  抹香鲸终于身首分离了。鲸身的骨骼从船边漂开,漂到离船100多米的地方,一群鲨鱼马上围拢过去。

  这时,杀人鲸已经把它们死去的同胞吃光,开始拨弄抹香鲸头,又一次试图咬它的舌头。一场人与杀人鲸的竞赛开始了。

  抹香鲸头还浮在水面上,不过,割脂手已经把它翻了个个儿,用钩子牢牢地勾住。他们干净利落地割下鲸下叙,于是,像一头大象那么大的鲸舌就暴露无遗了。

  鲸舌被齐根儿切断,用钩予勾住。起锚机嘎吱嘎吱地响,杀人鲸所钟爱的那一口硕大松软的佳肴被慢慢吊起来了。幸好吊得及时,因为杀人鲸已经开始围攻鲸舌,它们已经把几大块鲸舌肉撕下来。鲸舌吊离海面达2.5米时,还有三条杀人鲸用尾巴支起身子朝鲸舌扑去,鲸舌转眼就上升到它们够不着的地方,然后,被拉到捕鲸船上。

  罗杰真该听听那帮水手怎样为他的功劳欢呼,鲸舌所含的丰富纯净的鲸油将往船上每一个人的口袋里装进更多的钱。“别忘了,”吉姆逊说,“我们全都托那小家伙的福。这舌头能炼整整15桶油啊!”

  杀人鲸大失所望,只好去啃那架浮在水上的鲸鱼骨骼。它们把鲨鱼全吓跑了,但军舰鸟、信天翁和海鸥却不怕它们,它们成群结队地飞来赴这“皇家盛宴”。

  对鲸鱼头的处理还没有完。抹香鲸头里还有一种值钱的东西。割脂手们把鲸头的右面翻上来,一个腰间系着绳子的水手站在鲸头上,用铲子到处戳,寻找鲸头上特别软的一个点。找到那个点后,他用铲子在那儿切开一个直径约为60厘米的圆口子。

  从圆口子那儿放下一个提桶,把桶拉上来时里面装满清亮的油,那油芳香扑鼻,像香水似的。一桶又一桶油被吊上甲板,倒到大木桶里。这种油非常纯净,用不着放到炼油锅里去提炼。这活儿干完后,二副算了算帐。

  “2000加仑鲸油,光是从鲸头里我们就弄出来了2000加仑鲸油!”(1加仑=4.546升——译注)

  鲸头整个儿被吊上了船。即使割掉了舌头,抽干了油,这颗鲸头仍然那么重。它的重量使捕鲸船大幅度向右倾斜,水手们好不容易把它在甲板上安置下来。看上去,它的大小跟一间舱房差不多。哈尔得拼命仰起头才看得见它的顶部。他早就听说,抹香鲸头占它整个身体的1/3,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样一颗真正的鲸头,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下面该熬油了。这是最脏最油腻的活儿。人们把鲸头和鲸皮切成小块,倒进炼鲸油锅里。油一熬出来,就得立即用长柄勺舀到大木桶里。

  炼过油的鲸脂渣就扔在甲板上。哈尔不明白,他们干嘛不把油渣扔进海里。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炉火不够旺时,人们并不往火里添木柴,而是把鲸脂渣扔进炉子里。用鲸渣炼鲸脂,抹香鲸是在自己煎熬自己啊!

  这样子既省钱又省地方。捕鲸船上不可褪有地方装上足够的木柴,来提炼一次出海所能捕获的鲸鱼。再说,买木柴要花不少的饯,而鲸油渣却是由每条捕上船来的鲸鱼免费提供的。

  由于含油丰富,鲸油渣烧出的火很旺,但这可不像烧木柴那么舒服。这火冒着浓浓的油腻胁黑烟,腥臭难闻。船上的人被呛得直恶心,气都透不过来。人人都给熏得灰头上脸的,活像戴上了烟灰色的面具。汗水在脸颊上淌,在灰面具上淌出一道道白色的小沟。

  刀子扎在鲸脂上,油污、血水直朝外喷,工人们的衬衫、裤子溅满血污。为了省衣服,有些工人干脆把衬衫裤子全都剥掉,“几乎全裸着身体干。油污和烟灰马上糊满了他们赤裸的身体,他们那多天没刮的胡子和头发上也积满了油垢。

  人人都成了在噩梦中才见得着的怪物。这情境无论多么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来。要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檀香山的街上,女士和儿重准会吓得尖叫着朝家里狂奔。

  活儿干完以后,船员们也不可能指望有什么香皂和热水澡,船上的水太宝贵了,不能用来洗人的身体,况且,洗过以后,这些身体还要再脏的。糊在身上的污物大都可以用刀背刮下来,刮不干净的以后会逐渐被蹭掉。

  不,在一条老式捕鲸船上熬鲸油绝不是一桩开心的活儿。但是,船上的人却千得很起劲儿,因为每多炼一品脱油,都意味着他们在返航时口袋里揣着更多的钱。

  哈尔在油腻腻粘糊糊的甲板上不停地绊跤。他在用一把长刀砍那些鲸脂“毯子”,鲸脂屑直朝他脸上迸,他只好眯上眼睛。油烟把他呛得直咳嗽,他满脸油垢烟灰,跟船上所有的人一样邋遢。

  哈尔记得,当他们的父亲建议他们参加几项科学考察时,他们真是欣喜若狂!停学一年,这没关系,在他们班上他们年纪还小呢。展望整整一年的狩猎、捕鱼和考察,他们激情满怀。他们参加过的考察大都非常有意思,哈尔从没想过他们会面临这种处境——烟熏火燎,完全泡在血污与油垢的海洋中。活儿干完之后,等待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根猫九尾鞭!

  哈尔听到格林德尔对二副说:“你手下的人谁的右胳膊最有劲儿?”这时,他知道,他不可能指望船长会忘掉那顿鞭子了。

  “呃,布鲁谢尔掷鱼叉最有劲儿。”

  布鲁谢尔生性残忍,块头很大,一身的蛮劲儿跟大猩猩一样。二副还以为船长问这话时指的是叉鱼,不然,他会作出另一种回答。

  “好,”格林德尔船长说,“就让布鲁谢尔执鞭。”

  “你的意思是,非把亨特吊起来打不可?”

  “那当然!”格林德尔厉声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数?”

  二副真想说:是的,要干坏事时,你对自己所说的话确实从不反悔,可你要是许诺过要做什么好事,却总是自食其言。不过,他只是这么想,没有说出口。

  “好吧,我来吩咐布鲁谢尔。”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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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恶战杀人鲸


  这群令人不可恩议的怪物当中的一条抬起头来。那头伸出水面足足2米多,看上去活像一枚竖起来的鱼雷,12条鲨鱼合一块儿也没它大。它直立了好几分钟,就像一尊雕像,显然,它的尾巴和尾下鳍正不停地摆动着,支撑着它。它的眼睛直瞪着罗杰。

  西沉的月亮正好照着那畜生的眼睛。罗杰从来电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圆溜溜的眼睛大得像茶杯碟,不像鲸鱼眼那么小。在这样一双可怕的、目不转睛的眼睛的注视下,罗杰觉得自己像怵儒一样矮小。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一条杀人鲸。

  杀人鲸是海洋里最可怕的动物。奇怪的是,它事实上不是鲸鱼,而是海豚家族当中体型最大的一种。杀人鲸这名字是古代水手给它起的,以后这名字就一直没改过来。

  一位著名科学家曾经把它称做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可怕的食肉生物”。成年杀人鲸身长9米多,形状像一枚鱼雷,能闪电似地在水里奔驰,时速高达58公里。它的上下颌各长着12只尖利的巨牙,牙尖朝里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被它咬住了,想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

  瞪着罗杰的那双巨眼月光敏锐,眼后长着聪明的大脑。据说,杀人鲸的大脑比黑猩猩的大脑还要发达,除了人类以外,任何其他生物的大脑都比不上它。

  不幸的是,这颗绝顶聪明的脑袋里头只有一个抱负——杀戮。这是一颗魔鬼的脑袋。爱斯基摩人相信神灵也有邪恶的,他们把杀人鲸叫做罪恶之神,认为它们在水里的时候是杀人鲸,上了陆地就变形为狼。

  杀人鲸很聪明。看见海豹或海象趴在浮冰块上,它们会从冰块下面往上撞,把冰撞碎,让冰块上的海豹海象掉到水里。对付人,它们也会使用同样的办法把人弄死,《世界旅游》杂志的切丽·加勒特曾讲述过一次南极考察中发生的一件事。一个人和两条狗呆在一大块浮冰上,六条杀人鲸同时对他们发起进攻:“一刹那,只见人和狗底下的冰块被整个儿拱起来裂成几块。杀人鲸在用背部撞击冰块,水下发出隆隆巨响。一条又一条杀人鲸从冰块下冒出来,冰块晃得吓人。冰块上那个叫庞亭的人好不容易站稳脚根,急忙跳到安全的地方,冰块正巧在两条狗之间裂开,狗蹲着的地方却完好无损,因此,两条狗都没掉下水。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显然,跟我们一样,杀人鲸们当时也感到困惑不解,它们的那些丑陋的头一颗接一颗地从它们撞开的冰缝里笔直地窜出来,伸出水面2米到2.5米高。杀人鲸头上的那些茶色的斑纹、闪着寒光的眼睛和那一排排狰狞可怕的牙齿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杀入鲸的牙齿是世界上最吓人的牙齿。但是,它们竟如此狡诈而老谋深算,它们竟有力量把厚达60多厘米的冰块撞碎,还有,它们竟能如此行动一致,这一切都是我们所意想下到的。”

  有时候,杀人鲸不钻到冰块底下往上撞。它们离开水,悄悄地溜到冰块上,出其不意地逮住猎物,转身就逃到水里。它们还会用同样的办法溜上木筏、捕鲸艇或小轮船。

  不久前,一条杀人鲸光顾了加利福尼亚沿海的一艘金枪鱼捕捞船。它绕着那条船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把船上的厨子惹烦了,他举起来福枪朝杀人鲸打了一枪。

  子弹不但没把杀人鲸打死或吓走,相反,却使它勃然大怒。它朝捕捞船直冲过去,然后,腾空跃起,一头撞进船上的厨房。那个厨子慌忙钻进货舱,捡回了一条命。

  狂怒的杀人鲸在厨房里拼命扑腾,把碟子全都砸烂,把炉灶嚼碎,连火都吞了下去。铁锅和铁桶也挤扁了,就像拖拉机在上面碾过。一只巨型汤锅正炖在炉子上,里面盛着够20条大汉喝的汤,滚烫的汤溅得杀人鲸满鼻子都是,它往后一翻身,跃入水中逃走了。

  脸吓得煞白的厨子从货舱爬上来。他浑身发抖,惊魂未定地盯着杯盘狼藉的厨房。那一天,般员们只能拿冷酗肉当饭吃。从那以后,那个厨子再也不敢朝杀人鲸开枪了。

  一条又一条杀人鲸竖起头来瞪着罗杰。他很清楚,它们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溜到死抹香鲸的背上,然后——嘎吱一声——哈尔就没有弟弟了。

  也许,他最好还是趁早爬口甲板上去逃命。但是,他要是逃走,杀人鲸一顿狼吞虎咽,抹香鲸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了。它们已经开始在鲸鱼的尸体上拼命地又刺又戳,把鲸鱼肉大块大块地咬下来叼走。几条杀人鲸正集中精力对付抹香鲸头,罗杰想起,他在他的太平洋之行中听说过,撞开鲸鱼头咬它的舌头是杀人鲸惯用的伎俩。

  鲸鱼舌头松软俪滋润,浸透可口的鲸油,是杀人鲸最爱吃的东西。抹香鲸舌头上的油不但是杀人鲸爱吃的甘美丰腴的佳肴,而且是捕鲸者所寻求的宝贝。

  抹香鲸的舌头眼一头长足了个儿的大象一般大。一条抹香鲸舌至少能炼出15桶极纯净的鲸油。要是罗杰让这帮强盗把鲸舌叼走,格林德尔船长该会怎样处置他,他连想都不愿意想。那帮杀戮成性的畜生正在用鼻子去撞抹香鲸的嘴唇,企图把嘴巴撞开好咬它的舌头。抹香鲸庞大的躯体在颤抖、在震动。不管罗杰打算采取什么措施,他都得快着点儿。系他的那根绳子太短,他没法走到鲸鱼的头部。

  但是,他必须到那儿去把杀人鲸赶走。勇气使他顾不上一般常识,他壮着胆解掉了绳子,朝抹香鲸的头部走去。他还得继续给自己挖立脚的窝。即使踩着这些窝,他仍然难以保持平衡。抹香鲸巨大的身体随着波浪翻滚,杀人鲸又把它撞得震个不停。

  罗杰好不容易走到抹香鲸头上。这头像一个3米高的巨箱,鲸鼻长在箱顶,而鲸嘴巴则在箱底。杀人鲸接二连三地向抹香鲸唇发起猛攻,这时,罗杰正站在离它们好几米高的地方。幸亏杀人鲸正忙于想方设法朝那个大食品柜撞,没看见柜顶上的那个可以成为它们的一小口佳肴的男孩子。只要他不招惹它们,它们也就不会去碰他。

  但是,要罗杰不招惹它们是不行的。不过,如果这玩意儿连来复枪的子弹都不怕,罗杰手里只有一把铲子,又能干什么呢?

  他偏偏相信,子弹于不了的事,他的铲子能干。铲子能使杀人鲸流血。如果这帮魔鬼吃起东西来像鲨鱼一样贪婪粗野,那么,它们就会吞噬它们流血的同胞,他指望这办法能奏效,因为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使出浑身力气用铲子朝离他最近的一条杀人鲸的脑袋捅。一铲下去,杀人鲸立时扑腾得翻江倒海,罗杰反倒被吓得手足无措。被他铲伤了的那条杀人鲸朝后稍稍退了一点儿,头伸出水面一人多高,面向罗杰,怒目圆睁。接着,它潜入水下,猛冲过去。快挨着抹香鲸时,它一个腾跃出水,直取抹香鲸头。

  没等它扑到,罗杰就不失时机地奔到前头。杀人鲸张着大口,扑了个空。它恼火了,猛然扭转身子,朝罗杰进攻。血喷泉似地从它的伤口涌出来,溅落在罗杰身上。他摸索着找那根绳子,只要抓住绳子,他就能把自己拽上甲板。晨曦初露,天边现出鱼肚白,在曙光中,他看见那恨救命的绳子在大船边晃荡,他够不着了。

  他大喊救命,吵醒了布拉德。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抉着栏扦朝下看。下头的情景使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傻里傻气地张着嘴,竭力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清醒。

  “给我扔根绳子下来!”罗杰高声喊。

  大杀人鲸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从水里游出来,爬到抹香鲸背上。它凑近罗杰要咬他。一根绳子呼啸着飞落在罗杰肩上。不过,绳子不是蠢布拉德扔的,而是二副德金斯扔的。

  “抓住,孩子!”

  罗杰一把抓住绳子,二副那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开始使劲儿把罗杰往甲板上拽。他拽得大使劲儿,罗杰的胳膊几乎被拉脱臼。他悬空的身体在船边上撞得生痛,但比起被杀人鲸嘎吱嘎吱地啃,往船上撞真是十分惬意!转眼动夫,他就被摔在甲板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没事儿吧:孩子?”

  “我没事,”罗杰说,但是,刚刚过去那几分钟的痛苦的神经折磨仍然使他头晕目眩,“杀人鲸要吃掉舌头。”他说。

  “别担心,”二副说,“你应付得很好,它们吃不着了。干得好哇,小家伙!”

  他是不是应付得很好?罗杰并不十分有把握。水里的五条杀人鲸还在争先恐后地往抹香鲸的嘴巴上拱。这时,受伤的杀人鲸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溜下抹香鲸背,重重地落入水中。血在波涛中弥漫,引来了它的同胞,它们迅速冲向那受伤的家伙。大海被它们搅得白浪滔天。它们把大块大块的肉从同胞的尾鳍、背鳍和嘴唇上撕扯下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不到这条杀人鲸被撕剩一副骨头架子,它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它们有整整一个钟头不会来捣乱,”二副满意他说,“那样,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把割脂台支起来了。”他对着水手舱吆喝:“全体上甲板集合!”

  水手们踉踉跄跄地爬上甲板,哈尔也上来了。他彻夜未眠,为弟弟担心。斯科特从前头的舱房里出来。他们俩本来都很愿意帮罗杰的忙,但是。他们插手恐怕只会给那孩子添麻烦,所以,整个晚上,他们郁只能干着急。此刻,他们都急于听到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一边匆匆吃着只有咖啡和硬饼干的早餐一边说话。

  格林德尔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们这帮家伙又在磨洋工,”他咆哮道,“那条鲸鱼还等着你们割油呢。”他盯住了罗杰。

  “我记得我派你去守那条死鲸的,谁让你上来的?”

  “是我把他拉上来的,阁下。”二副说。

  “哼,让他再给我下去。”

  德金斯壮着胆表示反对:“没必要,阁下。他铲伤了一条杀人鲸,别的杀人鲸都正忙着吃那条伤杀人鲸的肉呢。至于鲨鱼,它们全叫杀人鲸吓跑了。”

  船长趴在栏杆上,盯着那群畜生。它们正在彼涛中扑腾,律津有味地享用着它们的血腥的早餐。

  “那你们还等什么?”船长大吼,“把割脂台支起来,快!”

  他把罗杰给忘了。德金斯连忙在他耳边说:

  “赶紧到床上去,快,趁他还没发觉。”

  罗杰悄悄地挪到船头,溜下水手舱。这会儿,他觉得他的硬板床比羽绒褥子还柔软,一挨床,他就美美地、甜甜地睡着了,沉入天堂般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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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海狼


  死鲸四周的海面一片骚乱。鲨鱼在水里疯狂地窜来窜去。它们把鲸肉一口一口地啃下来,互相争夺到口的鲸肉。

  “这怎么得了,”船长在嗥叫,“不到天亮,鲸鱼就没了。得有人下去把鲨鱼赶走。谁愿意下去?”

  没人愿意下去。虽然他们刚才还斗志昂扬,但谁也不愿意整晚呆在那具滑溜溜的尸体旁跟一群海狼搏斗。

  格林德尔船长在他的那帮疲惫不堪的水手中间踱来踱去,最后,眼光落在罗杰身上。下午罗杰躲开船长的拳头时,船长的拳头重重地打在了桅杆上,拳头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疼呢。

  “你——你这个自高自大的家伙!”格林德尔说,“你下去,到鲸鱼那儿去。”

  哈尔开口了:“让我去吧。”斯科特先生也壮着胆提出了异议。

  二副说:“这孩子已经差不多累垮了,船长。他划桨划得太久,该休息了。”

  “在这艘船上,谁是发号施令的人?”捕鲸船船长吼道,“我这条船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大帮窝囊废!再有敢顶嘴的就关禁闭!”

  他往罗杰的肋骨那儿踢了一脚。“下去,你这个专门磨洋工的懒东西。这活儿想起来真不赖——一位绅士在鲸鱼背上跳舞。你可能会觉得这舞厅的地板有点儿滑。派你干这活儿的好处是,即使丢了你,我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我可舍不得派一条真正的汉子去干。起来哇!”

  他又踢了一脚,但罗杰已经闪开了,于是,船长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坐在甲板上。水手们哈哈大笑,激烈的咒骂像套索桩似地在他四周响起,这并没有使船长的怒气稍减,他气冲冲地大步走回船尾的房里去。

  罗杰倚着栏杆看下头那条遭到鲨鱼围攻的死鲸。海上升起一轮满月,照亮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二副用绳子在罗杰的胳膊下面绕了一圈,绳子的另一头将由甲板上的一位水手拿着。

  “你稍有闪失,他就会把你拉上来的。”二副说。

  名叫布拉德的那位水手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听着,”他抱怨说,“现在不该我值班。我累了。再说,该我干的活儿,我已经干完了。”

  “别的人也跟你一样,”二副反驳道,“你很清楚,捕到鲸鱼的时候,我们是不分什么值班不值班的。”

  “那,我要是睡着了呢?”

  “不准睡着!”二副厉声说。

  他递给罗杰一把剖鲸铲。这是一把扁平的刀子,刀刃像剃刀一样锋利。刀的形状就像一把铲子,铲把是一根4.5米长的木棒。明天,水手们将用这种铲子把鲸脂从鲸鱼身上割下来。而今晚,这把铲子就是罗杰跟鲨鱼搏斗的唯一武器了。

  “尽可能瞄准它的鼻子捅,”二副吩咐道,“那是它们最致命的部位。要不,趁着它翻转身子时把它的肚皮割开也行。”

  罗杰已经累得浑身打颤,但面对新的挑战,他却乎添了新的力量。他翻过栏杆,布拉德松开绳子,把他放下去,落在鲸鱼背上。

  一挨着鱼背,罗杰马上就摔了个嘴啃泥。船长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鲸鱼背确实是滑,那比舞厅的地板可滑多了。

  鲸鱼皮不像大象或犀牛皮那样布满皱褶,也不像野牛或狮子皮那样长着毛。它没有像鱼鳞那样的鳞片,光滑得像玻璃。

  糟糕的是,这块玻璃是抹了油的。鲸鱼皮上的毛孔填满了皮下脂肪分泌出来的油,这样,鲸鱼就能抵御严寒并能像流线形潜艇那样在水里滑翔。布拉德在甲板上看着他,罗杰听见他在低声地嗤嗤笑。他紧紧握住捕鲸铲爬起来。波浪起伏,鲸鱼在水中轻轻地左摇右晃。它每摇动一下罗杰都得滑倒,他一滑倒,布拉德就在上头嗤嗤地笑。

  要是罗杰掉到左边的水里,鲨鱼立刻就会把他吞掉。如果掉到另一边的水里,他将会被挤在鲸鱼和捕鲸船中间压成肉饼。想到这些危险,罗杰不寒而栗,但上头那个人却满不在乎。

  这种沉重无聊的夜班使布拉德心里烦透了。他拿绳子已经拿得不耐烦。瞅瞅四周,肯定没有长官在监视之后,他把绳头往一根支索上一系,就放心地在月光下欣赏罗杰在摇摇晃晃的舞池里作杂技表演。

  让他看得那么开心,罗杰可不干。这孩子正竭力学会在鲸鱼背上站稳脚根。他用那把锋利的铲子挖了两个刚好能容下他的脚后跟的窝窝作为立足点。现在,他能随着鲸鱼一块儿摇动而不会滑倒了。双脚牢牢地扎在鲸背上,手紧紧地抓住绳子,他能直立起来了。

  布拉德原指望能看上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这下子全叫罗杰给砸了。他大失所望,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躺下睡着了。

  一个巨浪涌来,鲸鱼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罗杰滑倒了。他艰难地爬回他的立足点那儿去。

  “喂,”他喊,“你把绳子拉紧点儿好吗?”

  没人答应。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看见绳子系在一根支索上,猜到布拉德已经溜回他的床上去了。

  鲸鱼在摇晃,头上的星空也在飞快地前后晃动。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船,寂静的隐藏着死亡的神秘的大海,这一切使罗杰感到恐怖。

  鲨鱼的脊鳍竖在海面上,在月光映照下,就像一面面小黑帆。四周的海面至少有20面这样的小“黑帆”在飞快地窜来窜去。它们一会儿窜到鲸鱼身旁,一会儿又飞快地游走,嘴里衔着大块鲸肉,要游开找个地方消消停停地吃下去呢。

  一面“黑帆”飞驰而来,罗杰举起手中的铲子猛扎过去,他感到铲子已经从“黑帆”后深深地扎进了那艘活轮船的身子,鲨鱼拚命甩动着尾巴企图逃跑,血立即从伤口涌出来。如同别的自相残杀的动物一样,其它鲨鱼马上扑上去,狼吞虎咽地把它们的同胞吃得精光。

  饱餐了一顿同胞的骨肉之后,它们又把矛头对准抹香鲸。只见一面“黑帆”箭也似地飞驰而来,就在要咬鲸鱼肉的孤一刹那,它突然翻了个身,“黑帆”消失了。罗杰锋利的铲子扎中了那畜生的喉咙。鲨鱼群再次把死鲸撂下,扑向它们。那受伤的同胞。

  鲨鱼为什么喜欢互相残杀、互相吞噬?因为它们是嗜血狂。血之于鲨鱼,犹如酒之于人类。一碰上血,鲨鱼就会变得异常兴奋。要穿透鲸鱼那层30多厘米厚的脂肪层刺进它们的动脉或心脏非常困难,但要扎穿鲨鱼皮使它出血,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罗杰能使这帮自相残杀的嗜血者不停地互相吞噬下去,他就能保住抹香鲸。每次举起铲子,罗杰都想尽可能扎在鲨鱼最敏感的鼻子上。但他常常做不到。他只能在鲨鱼快游开时削它一下。如果伤口正好在鱼尾,鲨鱼就会使劲儿把头往后扭,把尾巴拚命朝前弯,然后,这怪物就开始咬自己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

  血染的海水引来了越来越多的鲨鱼,很多鲨鱼在罗杰那把只有4.5米长的铲子够不着的地方咬鲸鱼。要驱赶它们,罗杰必须既能往前奔向鲸头,又能往后跑到鲸尾那儿。两个立足点显然太少了——他得挖一整串脚窝。他在自己的身前和身后都挖了许多呈杯状凹进鲸背深10厘米左右的脚窝。沿着鲸鱼背上的这条古怪的小路,罗杰在身上的那根绳子的长度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左右开攻。铲子够得着的鲨鱼都被他刺伤了。

  鲸鱼又晃了一下,他倒下了,顺着他挖的那条小径一直滑下去,两只脚都滑到了水里。那群残暴的畜生马上朝他扑去,咔嚓一声咬住了他的靴子。幸好靴子的皮很硬,很结实,不容易咬破。鲨鱼猛地拽掉了罗杰的一只靴子,靴子里头的羊毛袜也一块儿给拉走了。

  罗杰感觉到什么东西的牙齿咬在他的赤裸的腿上。他使劲儿把腿抽出来,借着身上那根绳子的力量把自己拉回鲸背上。

  他的腿血流如注。他要不要爬回甲板上去,让人家给他包扎伤腿?捕鲸船上通常不会有外科大夫,只有船长一个人懂点儿急救技术。但罗杰是宁可忍受伤痛,冒血液中毒的危险,也不肯低声下气地去乞求船长,听任他的摆布的。

  他用海水洗净伤口,用手绢儿把伤口包扎起来,就继续干他的活儿了。

  午夜悄悄地逝去。罗杰的上下眼皮儿直打架。阴霾像幽灵似地笼罩着海面。夜深了,人们都已进入梦乡。这正是鬼魂游荡的时刻,罗杰不迷信,但夜的神秘感染了他,他不禁心里发怵。

  这时,他看见海面出现一个东西,吓得脊梁骨都凉了。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准是睡着了在做噩梦。

  海面上那些破浪而来的脊鳍原先只有30厘米高,这会儿忽然都变成一人高的“黑色巨帆”。它们比人还高——没准儿有2米到2.5米以上。

  它们不再像帆船似地轻快地掠过海面。它们箭一般地飞驰,速度快得惊人。它们冲开波浪,溅起高高的水花。

  一面黑巨帆朝抹香鲸猛冲,重重地撞在那24米多长的庞然大物上。猛烈的撞击使罗杰感到抹香鲸全身都在震动。鲨鱼绝不会有这么猛烈的撞击力,即使是大白鲨也不会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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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抹香鲸之死


  拖绳松了。

  抹香鲸停止了下潜。也许,它觉得它已经潜得够深了,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也可能是拖绳拖住了它。它静静地呆在40多米的海洋深处,而捕鲸艇上的五个人却等得心焦。

  “抹香鲸在水下能呆多久?”罗杰问。

  这孩子想起了自己在珍珠泻湖①潜水时的经历。那时,他一次最长能屏住呼吸3分钟,这已经是人类潜水员能闭住气不呼吸的最长时限了。

  ①泻湖:一种在浅水海湾形成的湖泊,是由淤积的泥沙堵塞湾口而形成的。——译注

  “难说,”二副说,“它们通常能呆15~40分钟,但很多人都说,有些抹香鲸曾经在水下呆过一个半小时。”

  “没有空气,它们怎么能在底下呆那么久呢?”

  “它刚才喷射水柱的情景你都看到了,”二副回答,“每当它喷射水柱,它就排出废气,吸进新鲜空气。每次浮上水面,它大约要进行12次这样的吐故纳新。那样做不仅是为了让它的肺部装满空气,还往它的血液里输氧。这才是喷射水柱的真正作用。鲸鱼往自己的血液中充氧的能力是人类的5倍。干这活儿,任何呼吸空气的动物都比不上它。一条鲸鱼就是一艘活潜艇!”

  另外两条捕鲸艇已经靠拢过来,准备随时在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帮一把。掉进海里的那个人已经被人救起来,现在,他又回到二副的船上。

  他浑身精湿,疲惫不堪,但小船上却没有一个人对他表示同情。对那些手脚笨拙到甚至不能在船上保持平衡的人,捕鲸者们向来是没有好言相慰的。

  他冷得直打哆嗦。罗杰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给他穿。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笑他竟然穿孩子的衣服。他恼怒地把毛衣还给罗杰。他宁可冷得发抖也不愿意给人家耻笑。

  他们等了40多分钟。水手们都无所事事地坐在船上在水面上漂荡。你可能会以为,他们能悠闲地歇一会儿,挺惬意。其实,在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充满着危险。

  那怪物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谁也说不准。它很可能会从船底下冲上来,把整只般掀上高空,把船上的人通通倾泻在到处都是鲨鱼的海里。

  “它在下头呆得越久,浮上来时,速度就越快,”二副说,“它太需要新鲜空气了。”

  海水开始“沸腾”,仿佛海底下燃起了大火。海面上耸起一个巨大的浪峰,峰顶上直冒气泡。突然,抹香鲸像被子弹击中似地从这座海浪之峰上头窜出来。

  它腾空而起,似乎直立在自己的尾巴上,看上去活像一座24米多高的黑塔——几乎跟一座七层楼的建筑物一样高。你能想象吗,一幢摩天大楼突然在洋面上冒出来。这壮观的景象值得记录下来,因此,斯科特打开了他的电影摄影机,以保证这场面永远不会被人遗忘。

  “摩天大楼”轰地倒了。海上掀起汹涌的波涛,捕鲸艇在浪涛中相互碰撞,船上的人都在疯狂地往外舀水。抹香鲸在吐故纳新,它喷射出一棵又一棵“白棕榈树”,得很多分钟它才能使它的血液重新充氧。在这段时间内,它是顾不上任何别的事情的。这时机对捕鲸者来说最好不过了。

  “小伙子们,划起桨来,”二副高声喊,“使劲儿划呀!划到它的左眼那边去。”

  他离开船尾,跨过横坐板走到船头,而鱼叉手则回到船尾他的位置上去。

  这是老规矩。长官一定要拥有杀死鲸鱼的荣耀。德金斯抓起捕鲸枪。这是一种长约1.5米的梭镖,像剃刀一样锋利。它跟鱼叉不一样,鱼叉是刺进鱼皮把鲸鱼紧紧勾住,就像鱼钩一样。捕鲸枪则要深深地扎进鲸鱼体内,把它杀死。

  二副站在船头,右手高举着捕鲸枪。

  “划近点儿。”他命令道。

  罗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倒宁可离那条会把小船毁掉的黑巨怪远一点儿。抹香鲸这个庞然大物像巨大的阴影朝小船逼近,阴影遮住了半边天空。像喷气式飞机的废气似的水气形成了喷泉,直冲云霄。

  眼下,小船头已经挨着抹香鲸的黑皮。二副弓身向前,举起捕鲸枪,瞄准鲸眼后方刺去。

  “后退!后退!”他大喊。

  小船划开了。抹香鲸浑身颤抖、抽搐,这巨大的怪物发出一声深沉的呻吟。这呻吟在向人们哭诉,它不是鱼,它跟那个正在捕杀它的人一样,属于哺乳动物。开头,呻吟声很低沉,接着,音调越来越高,最后变成嚎啕痛哭。

  它又喷射了。这一次,它喷出的不再是“白棕榈树”。这是一株带血的“红棕榈”。捕鲸人管这叫“开花”。看上去,这的确像一朵硕大无比的红花,足有1米多高。捕鲸枪显然扎进了鲸鱼的肺部。血雨洒落在船上,罗杰瑟缩了,但水手们却齐声欢呼。

  “这可是上百桶鲸油啊!”吉姆逊欣喜若狂。

  抹香鲸死了,它的血把海水染得通红,鲨鱼已经开始撕扯它的尸体。

  水手们往鲸尾上系了一根绳子,三条捕鲸艇齐心合力地把捕获的战利品拖回大船那儿去。

  船队艰难地、缓慢地移动着,15支桨一起划动,每划一下,船只能往前移三五厘米。要划到大船那儿得很长时间。本来,船长完全可以把大船驶近点儿,但他不千,因为看着划手们在这条庞然大物旁边束手无策,他似乎能得到一种变态的喜悦。等他们把鲸鱼拉回大船边,天都已经黑了老半天了。小船挨着大船停下来,水手们把系在鲸尾上的绳子递上大船固定,抹香鲸紧靠着大船,看上去就像两艘并驾齐驱的轮船。

  把小艇吊上吊艇架后,水手们全都累得瘫倒在甲板上。厨师送来了肉和咖啡。罗杰对吉姆逊说:

  “我说,伙计,咱们的床不是挺舒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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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落水的人


  鲸鱼突然改变方向。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方量把小船猛地拽往右边,船上的一名水手正好在这时站起来把一桶水往海里倒,马上就被翻到海里。

  船上的人谁也不理会这事,这使罗杰非常吃惊。

  “有人落水了!”他大声喊。

  他们肯定得砍断缆绳,掉转船头去救那个人。但二副却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他站在那儿,手紧紧地握住方向舵,眼睛对着正前方,注视着那条游得飞快的鲸鱼。其他人也像他一样默不作声。他们只是用戽斗不停地往外舀水。二副发觉罗杰停了手在惊讶地瞪着他。

  “舀呀,孩子,快往外舀水呀!”

  “可那个人……”

  “另外两条船上的人会把他捞起来的。捞不起来就该他倒霉。”听了这话,罗杰十分震惊。二副感觉到了,又说,“孩子,你很快就会懂的。捕鲸是一种残酷无情的营生。那条巨鲸就是成百桶油。如果仅仅为了救一个人,我们就把它给放跑,你想想看,船长会怎么说?”

  罗杰只好继续舀水。他觉得自己仿佛生活在100年前的世界里。捕鲸船杀人鲸号固守着老传统:人命不值钱,要紧的是那一桶一桶的鲸油。今天,有许多劳保设施保证捕鲸者的安全;过去的捕鲸者只能自己处处当心,稍有不慎,就会送命。今天,我们总是采取种种措施以保证没有一人伤亡——我们却会让成百上千乃至几十万人成为一次原子弹爆炸的牺牲品。罗杰不想再费神去计算,到底哪一种做法更为残忍,是老的做法,还是新的做法。

  拖绳突然松弛了。鲸鱼又一次改变方向,朝着小般直冲过去。

  刚才,它拚命往前冲,却摆脱不了小船。现在,它改变了战略,要进攻了。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个巨大的洞穴,这洞穴足以装下整条小船以及船上所有的人。朝这个洞里看就好比通过一扇敞开的大门看一间长6米多、宽3米多的“大厅”。

  不过,大厅看上去并不怎么舒适。地板上铺着尖利的牙齿,牙齿长30多厘米,每只都足有2公斤重。上颌只有一排牙窝,没长牙齿,当这张巨口闭拢时,下颌的牙齿正好嵌进上颌的牙窝里。人或船只要是落入这样一个牙窝里,可就遭殃了。它们会像石臼里的碎米粒那样被碾得粉碎。

  罗杰学过一点儿关于鲸鱼的知识,他知道,抹香鲸是吃人鲸,它也吃船。它跟须鲸或鲸骨鲸完全不同。须鲸和鲸骨鲸不长牙齿,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用来捕食海洋小生物的大筛子。那样的鲸鱼吞不下整个的人,它也不会想吃人。它能吞下成千上万只小龙虾,但面对一条鲨鱼却会束手无策。

  抹香鲸对那些大海里俯抬皆是的小精品根本不屑一顾,它最爱吃的是巨型乌贼。这种乌贼有的体长达15米多,还长着巨大凶猛的钩形嘴。钩形嘴能把鲸鱼置于死地,或者,使它受重伤,在它身上留下终生的伤疤。

  抹香鲸吞下一个人,就跟人吞下一粒丸药一样便当。捕鲸者们曾多次在抹香鲸的肚子里发现体长达3.6米甚至更长的鲨鱼。

  “划桨!”二副高声下令。

  正在舀水的水手们停下手来开始划动小船。小船被鲸鱼拖着,本来就走得飞快,现在,加上水手们划桨的力量,就往前飞滑得更快了。等鲸鱼冲到小船那儿时,船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了。小船刚好躲过了那张巨口,抹香鲸只咬住了船尾的方向舵。它嘎吱嘎吱几口就把舵咬得粉碎。

  鲸鱼游开了一点儿,立刻掉过头来又一次对小船发起进攻。这一次,它潜入水下,似乎打算从船底往上撞,把小船高高地掀人空中。

  “抓紧!”二副喊道。

  水手们死命抓住船舷边,等着鲸鱼撞上来。

  此刻,人人都只能等着被掀下海去。鱼叉扎伤了鲸鱼,伤口在流血,血污引来了鲨鱼。罗杰忽然意识到,那个落水的人是幸运的,他掉下水的地方既没有鲨鱼也没有被人惹恼了的鲸鱼。

  鲸鱼没有从船底往上撞,但盘卷在桶里的拖索却在噌噌作响。

  “它作声了!”德金斯说。

  罗杰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忽然醒悟过来,明白德金斯说的是什么了。说鲸鱼“作声”,就是说它突然潜入了深海。细想起来,这字眼用得可真古怪。鲸鱼“作声”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在水面上,鲸鱼会喷雾,会溅起水花,会用它那硕大的上下颌响亮地咬牙切齿,甚至还会痛苦地呻吟。但是,一旦它潜入深海,你就听不到它的声音了。眼下,这条巨鲸拖着鱼叉越潜越深,终于完全没有了动静,只听见拖绳在桶里飕飕直响。

  “当心那根绳子!”二副警告说。

  绳子正飞也似地往下出溜。它甩未甩去,就像一条被激怒了的蛇在狂舞。人的胳膊或腿要是被它缠住,准得被绞断,切口会像外科大夫的手术锯截肢的切口一样整齐。飕飕作响的绳子会把绞下的肢体甚至整个人都拽走,跟着鲸鱼沉入水中。

  这条鲸鱼会下潜多深呢?抹香鲸是地球上最优秀的潜水员,如果不受拖绳的限制,它能一直下潜400多米甚至更深。

  但它还远远没有潜到那个深度,人就被压成肉饼了。海水的压力会把人身体里的肌肉从骨骼间挤出来,并把他的头盖骨压得粉碎。即使他能潜到那个深度,他也不可能再浮上水面,因为他必定会得“减压病”,这种可怕的潜水员病足以使他丧命。

  桶里的绳子快放完了,不过,还有第二桶绳子。一个水手赶忙把两根绳的绳头接起来。几秒钟后,第一只桶空了,绳子呼啸着从第二只桶往下溜。绳子溜得飞快,连眼睛都跟不上。

  “它不会再潜很深了。”一位水手说。

  “依你说,它不会罗?”二副反问道,“听说过在巴拿马那一带发生的事吗?那儿有根水底电缆断了,一艘修理船要把它接起来。当修理船把两个缆头捞上来时,水手们发现一条死抹香鲸被缠在电缆卷里了。那条电缆一直在海底,那地方的水深达800多米。鲸鱼如果不下潜800多米是不会波电缆缠住的。”

  “那么深的一次潜水我们可来不起呀,”刚才说话的那位水手说,“我们所有的绳索加起来总共也只有300寻(1寻=1.829米——译注)。”

  “最好马上挽桩使缆绳停止下滑。”二副说。

  一个水手往一根圆木,或木桩上甩了两圈绳子。拖绳还在继续往下溜,但绳子与木桩的摩擦降低了下滑的速度,鲸鱼拖着的累赘就加重了。鲸鱼下潜得越来越吃力,它很可能会泄气,不想再继续下潜了。

  这样挽桩停缆可能会很危险,因为如果缆绳在木桩上缠得太紧,鲸鱼就会把整条船都拽到海水中去。船头沉得很低,海水已经淹没了船舷边。水手们一面往外舀水,海水一面往里涌。

  这时,又出现了另一种危险——火。缆绳摩擦圆木,冒出一缕蓝烟,不一会儿,木桩毕毕剥剥地燃起黄色的火苗。

  “松绳!”二副下令。

  离木桩最近的一位水手把他的皮戽水桶里的水全都泼到火上,火灭了,烟也散了。但是,不到几分钟,缠着木桩下滑的绳子又摩擦出新的火焰,圆木桩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海水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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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险舟飞鲸


  捕鲸船立刻变得生气勃勃。水手们急急忙忙地奔向船尾的小船,沉重的高统水手靴把甲板踏,得咯咯作响。二副在大声下命令。船长再次把矛头对准罗杰。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下去,到小船上去。”

  罗杰求之不得,他连忙撇下船长,以他那只瘸臂所允许的最高速度爬回甲板上。二副一眼看见了他。

  “是你——我的那条小船正好用得着你。第三桨。”

  水手们跳进捕鲸艇,解开缆绳。

  “放艇!”

  辘绳在滑车轮中猛转,小艇下水了。三条轻巧的杉木捕鲸艇上各有六名水手。他们开始使劲儿划桨,捕鲸艇风驰电掣地朝正在喷水柱的鲸鱼驶去。

  “嗨,小伙子们,”二副喊道,“用力,使劲儿划呀!加油哇!”

  罗杰发现二副在望着他。他猜得出二副在想什么:“这个生手恐怕不会划桨——他的桨准得跟别人的桨打架。”

  看见罗杰会划桨,德金斯这才放心了。小家伙一直在注意尾桨,随时合着尾桨的速度划动。二副不会想到,罗杰正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他的右臂被套索桩砸伤了,正在痛苦呻吟。

  二副站在船尾操纵舵轮。他看不见鲸鱼,汹涌澎湃的浪涛把鲸鱼喷射的雾柱也给遮没了,但是,他知道船该往哪儿驶。他老明大船那边看。大船已经把船头转过来对着鲸鱼。

  他还知道鲸鱼什么时候浮出水面,什么时候潜入水中。船长正在桅顶上给他打信号。鲸鱼一浮上水面,船长就迅速升起一面旗子;鲸鱼一“沉底”,就是说钻进水里,旗子就降下来。

  罗杰看见哥哥在另一条小船上。哈尔在拚命划桨,他的船快要赶上来了。但是,德金斯绝不肯轻易认输。

  “划呀,小伙子们。把你们那一身牛力气使出来。加把劲儿哟!桨要划得深,拨水要有力。划呀——伙计们,大家合力划呀!怎么回事,小家伙?”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罗杰说的。罗杰这时已经疼痛难忍,再也划不动那支4米多长的白蜡木桨了。

  “我的胳膊。”

  “怪不得呢,”德金斯说,“那猪猡的手可真狠啊,把你的桨收起来吧。”

  “罗杰把桨收回船里。他觉得自己像个逃兵。只剩四个桨手划桨,小船越走越慢,另外两条小船很快追过了它。德金斯继续给他的水手鼓劲儿,但却不顶用。罗杰清楚,二副心里该有多么沮丧。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搁在艇中横坐板上的桅杆,眼睛一亮。

  “我们可以把帆挂起来。”他建议说。

  “没用,”二副说,“我们的船顶风顶得大厉害。”

  尽管罗杰对捕鲸一窍不通,他却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他没有争辩,只是测了一下吹在脸上的风。他觉得船帆能够兜住足够的风,张帆是合算的。他们甚至有可能赶上另外两条胎。

  “求您了,先生,让我试试好吗?”他壮着胆说。

  二副犹豫了。“我猜这不会有什么坏处,”说完,他又不无挖苦地加了一句,“反正,你也干不了别的活儿。你就试试看吧,总比傻瓜似地坐着强。”

  罗杰二活没说,一步跨到桅杆那儿,扛起桅杆,把它竖立在前坐板的洞里。帆桁落下来,三角帆像条破抹布似地耷拉着。水手们烦躁地低声咒骂。

  罗杰用力拉调节帆位角的帆脚索。突然,帆鼓满了风,开始把般推向前进。

  罗杰紧拉着帆角索,就像拉着一匹赛马的疆绳。他顺应着风向的每个微妙的变化,一会儿把帆索收紧一点儿,一会儿又放松一点儿。小船越走越快,像一只受惊的猫在地面上疾驰,一转眼就追上了另外两条小船。

  “这小家伙有点儿本事,”德金斯说。

  鲸鱼已经清楚地出现在眼前。它那巨大笨重的躯体遮住了半边天。在罗杰眼里,它跟大船一般大。而他们这条只有6米来长的小艇看上去就只有那巨鲸的下颌那么长。

  他第一次充分感觉到,划着这么一条鸡蛋壳似的小艇去对付这条地球上最大的生物得冒多大的风险。想到这儿,他兴奋得浑身热皿沸腾。不过。扪心自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害怕。他几乎希望,首先到达鲸鱼那儿的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两条船当中的一条。

  果然,在二副的船快划到的一刹那,哈尔他们那条船疾驰着从鲸鱼身边擦过,站在船头的鱼叉手已经把他手中的鱼叉掷出去。可惜,为了抢先,他掷得太急、大使劲儿,鱼又从鲸鱼身上飞过落到水里。

  就在这一瞬间,二副的小船由桨和帆合力推动着飞驰而来,正滑到那颗硕大无比的鲸鱼头后。鱼叉手吉姆逊扔下桨,飞身跃上船头,举起鱼叉,对准鲸鱼的黑皮就扎。

  鱼叉扎上去,那巨鲸几乎没有感觉,因为鱼叉“碰骨”了——就是说,鱼叉没有深深地刺进肉里,而是碰在一块骨头上。因为用力过猛,鱼叉都碰弯了,它从鲸鱼身上滑下来掉进海里。

  吉姆逊立刻抓起另一个鱼叉,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出去。鱼叉深深地扎进鲸鱼体内,把鲸鱼牢年勾住。

  巨鲸浑身颤抖,仿佛那巨大的身躯发生了地震。

  “全体倒划!”二副大喊。水手们马上把船倒划到鲸鱼尾鳍够不着的地方。鲸鱼翻卷起它的双叶巨尾。接着,那条竖起来足有10多米高的尾巴又落下来,打在水面上,发出震耳的巨响。只差不到15厘米,鲸尾就拍在小船的舷边上了。鲸的尾鳍比任何海般的螺旋桨都要大。鲸鱼翻江倒海似地扑腾,汹涌的波涛冲击着小船,半条船都灌满了海水。

  巨型海兽要逃跑,小船被拖着跟在它的后面。连在船上的鱼叉绳绷得紧紧的,就像杂技演员踩的绷索一样。在白沫翻飞的浪花中,小船以每小时整整20海里的速度飞驰。(1海里=1.853公里——译注)

  滚滚浪涛不断地涌进船里,为了活命,船上的人都扔下桨,拚命把船舱里的水往外舀。

  斯科特先生在第三条小艇上完整地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他刚拍完,湛蓝的海浪就把鲸鱼和它拖着的那条小船全都遮没了。它们劈波斩浪飞驰而去,捕鲸者们爱把这叫做“跟着叉住的鲸鱼坐飞艇”。罗杰心想,这也许就是别人给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了,如果他们往外舀水的速度赶不上水涌进来的速度,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全都得到海底去见海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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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第一条鲸鱼


  罗杰正在观察海面,搜索那种“单树干白棕榈”,或者“双树干柳树”。

  他知道,找到“棕榈树”的可能性比找到“柳树”的可能性大。在遥远的、冰雪覆盖的南极海域,很容易捕获双鼻孔鲸。但抹香鲸是一种热带动物,它们喜欢赤道附近的温暖海域。

  过去的捕鲸船曾在赤道一带毫不留情地捕杀抹香鲸,使这种鲸鱼变得很稀少。如今,经过半个世纪的停捕,抹香鲸在夏威夷和塔希提岛之间的温暖水域里又多起来了。

  人们已经发现,这种巨形动物的身体浑身是上。海洋里的所有宝藏的价值没有一样能与抹香鲸相比。而现在,能否发掘出这样一笔财宝,就全看罗杰了,这重大的责任使罗杰非常激动。

  当然,吉格斯很可能先发现鲸鱼。但刚才罗杰注意到吉格斯没有朝海面瞭望,他在看罗杰。这会儿,他正在那边的瞭望台上喊罗杰:

  “船长刚才是欺负你。”

  “他老这么卑鄙吗?”

  “你看到的还不到一半呢。我所能给你的忠告是,牢牢盯着海面,搜索鲸鱼。”

  罗杰一直在搜索,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了。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工作!你没办法一眼看到所有方向。当你正盯着一个方向瞭望时,鲸鱼很可能正在你的背后把雾柱朝天空直喷上去。他像雷达天线那样旋转着,试图每10秒钟就把整个海面搜索一遍。他本人的旋转,再加上他的那个高空吊笼的转动,使他的上腹部翻腾得更厉害。他的眼睛开始感到疲倦,眼前模糊不清。他闭上眼睛,可眼前仍然是一片跳动的、蔚蓝的波涛。他的神经十分紧张,手臂疼痛难忍。

  这一切,对于他是多么艰难,但吉格斯看上去却轻松自如。这位水手有着长期的实践经验。他只需每隔几秒钟朝四周的海面瞄一眼就行了。

  他同情地看着罗杰,想起自己刚开始在捕鲸船上当徒弟的种种苦处。他听到了船长的恫吓——如果找不到鲸鱼,罗杰就得呆在瞭望台上直到找列鲸鱼为止。

  他们已经搜索了3个小时了。吉格斯在他的一次扫视当中终于发现,一根白色的雾住在船首右舷方向的海面上升起。

  他正要大喊,忽然想到了罗杰。那孩子没看见那根雾柱。他正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瞭望,但他正在转动身体,很快就会面对着那条鲸鱼了。

  吉格斯仍然有可能先喊出声来,瞭望哨之间的竞争常常是很激烈的。吉格斯没有输给别的瞭望哨的习惯,只要有办法,他绝不让别人把他打败。可眼下,对这位生手的同情使他忍着没作声。

  鲸鱼又喷射出雾柱。它现在离船只有3公里多远,甲板上的人都可能看得见。要是真有人看见了,两个瞭望哨可就丢脸了,他们甚至还可能要挨一顿鞭子。

  吉格斯本来可以告诉罗杰该往哪儿看,但他没有,因为他已经看出来,这孩子是多么勇敢,他相信,如果罗杰知道,鲸鱼是他先看到的,他绝不肯先喊发现鲸鱼。不,还是让这孩子自己发现这条鲸鱼吧。

  这会儿,罗杰正面对正前方,他的眼睛转向右舷,正好朝着那条鲸鱼的方向呢,但是,那鬼鲸鱼偏偏挑这个时候来闹别扭,它钻进浪涛里,不喷水花。罗杰凝视着右舷稍远的地方。吉格斯不得不放弃他那慷慨的计划。鲸鱼再次喷出白棕榈状的雾柱时,他要张口大叫:“那儿,它喷了”!

  他终于没喊出来。罗杰虽然没有正对鲸鱼,但他已经从眼角瞄到了它喷出的雾柱。

  早在几年以前,他就知道,瞭望哨发现鲸鱼对应该喊“那儿,它喷了!”但现在,他太兴奋了,一时想不起这个词儿。他又蹦又跳地大喊:“鲸鱼!鲸鱼!”

  般长从后甲板边跑来边喊:

  “什么方向?”

  “那边!”罗杰大叫,完全忘记了在他和甲板之间有许多白帆挡着,船长根本无法看到他所指的方向。

  “在哪边,你这傻小子?迎风还是背风?”

  罗杰竭力使自己头脑清醒。“迎风方向4度,阁下。离船约3.2公里。”

  “什么鲸?”

  “抹香鲸。”

  格林德尔船长攀着绳梯上来了。发现鲸鱼的时候,船长必须在瞭望台上。一眨眼功夫,船长已经爬到桅顶,站在罗杰身边。

  他朝船首迎风4度的海面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他用冰冷的目光盯住罗杰。

  “你要是让我白辛苦一趟爬到这上头来……”

  “我肯定看见什么了,阁下。”

  可是,他真的能肯定吗?他只不过用眼角瞄到罢了。等他把眼睛转过来正对着它看时,它却不见了。海面上的风变强了,波浪的白色浪峰不时迸出水花。也许,他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这种水花。

  船长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右舷方向看了几分钟,突然失去了耐心。

  “白浪,你看到的只不过是白浪。我叫你浪费我的时间。”说着,举起他那沉重的拳头,照罗杰的脑袋砸去。

  罗杰把头一偏,正好躲过了这一拳,船长的拳头嘭地一声砸在桅杆上。他疼得狂吠一声,瞪着他那正在淌血的指关节。他当然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罗杰。他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正准备让这个新手挨顿鞭子。吉格斯很清楚他打算干什么。于是,放声高喊:

  “它——喷了!”

  船长和罗杰转身一看,这一次可是千真万确了。罗杰的报告井没有错。雾柱就出现在右舷4度的位置,而且确实是抹香鲸喷出的雾柱。

  “全体上甲板!”船长吼道。

  二副在下头重复了一遍:“全体上甲板!转主帆桁索,固定船位,准备放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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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要穿过平台的入口,下面突然一声大吼。

  “别从桅斗入孔口走,”船长吼道,“我这条船可不用笨手笨脚的傻大个。从桅楼侧支索那儿过去。”

  也许,他在力图把那孩子弄糊涂。但罗杰知道,刚才,他要穿过的那个洞就叫做桅斗入孔口。他也知道,桅楼侧支索就是那些一头固定在桅杆上,另一头连着平台外边沿的那些铁杆。要爬这些侧支索,他必须离开绳梯,猴子似地灵巧地两腿悬空,两手替换着,一把一把地往上爬。

  往上爬了一半,船突然朝一边倾斜,罗杰一把没抓住支索,整个身体就凭一只手悬在空中,活像老祖父时代老式挂钟的钟摆。

  下面传来一阵狂笑。船长开心极了。甲板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个船员,但他们没跟船长一块儿笑。哈尔准备爬上绳梯去救弟弟,船长恶狠狠地制止了他。

  帆船每向右舷侧一次,罗杰就正好荡到那排炼鲸油锅的上方,鲸鱼脂正在锅里沸腾。万一他掉进一口刚烧开的大锅,这场寻开心的恶作剧就会变成悲剧。不过,即使这样,这在格林德尔船长那颗邪恶的脑瓜里头,却仍然是一出喜剧。他望望那排炼鲸油的大锅,又望望那个悬在空中,一会儿荡到大锅上方,一会儿又荡开去的身体,咧着大嘴狞笑着,下巴和脸颊上那些箭猪刺似的硬胡须茬儿全都像矛尖似地竖起来。袅袅上升的蒸气像毒蛇似地缠绕着那个悬在空中的身体。哈尔挤到油锅跟前。要是弟弟真掉下来,他也许可以把他接住,或者,至少可以使劲儿把他从沸腾的油锅上及时推开,使他免于一死。

  船又向左倾斜,把罗杰荡向支索,这一下,罗杰可以用双手和双脚抱住支素了。“船员们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但船长却失望了,他哼了一声。罗杰全身颤抖,紧紧抱着支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沿着桅楼边沿往上挪。最后,他终于瘫倒在那个平台上。

  船员们发出欢呼,但这欢呼马上就被格林德尔船长粗声粗气地打断。

  “你们这帮混蛋!这是打磕睡的时候吗?我来给你们清醒清醒。”他抓起一个套索桩,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桅楼底掷去,套索桩砸着桅楼底,发出很响的声音。

  罗杰挣扎着站起来,一只胳膊抱着桅杆,摇摇晃晃,头晕目眩。套索桩的响声惊动了斯科特先生,他走出屋到甲板上来,冲哈尔问:

  “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一个大恶霸在寻开心,”哈尔讥讽他说,“格林德尔船长命令罗杰上瞭望台去,却不让他打桅斗入孔口那儿过。这畜生,他就想看着罗杰掉进炼鲸油锅里烫熟,那样,他心里就舒坦了。”

  船长骂骂咧咧地又抓起一个套索桩朝上扔。他瞄得很准。沉重的木棒飞过桅斗入孔口打中了罗杰的胳膊肘。

  哈尔和斯科特先生赶紧挤过去,他们决心要制服船长。船员们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早就盼着有人肯出头向这个暴君挑战了。

  船长眼里闪着恶毒的快意,看着这两个人朝他走来,他的手正朝臀部伸,左轮枪就在屁股后面的枪套里。

  就在这时,那位叫吉姆逊的水手拦住了他们。哈尔和斯科特先生感到吉姆逊的那双水手的大手正紧紧地拽住他们。

  “停下来,笨蛋!”吉姆逊用压低了的钝锉似的声音说,“你们会送命的。这样干反而会害了那孩子。快了,时机快到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到自己再不会受到攻击,格林德尔船长放声大笑。

  “怎么啦,先生们?”他挖苦道,“你们怎么不过来呀?我这儿正等着呢,正要热烈欢迎你们呢。过来呀,先生们——来杯茶怎么样?”他用两只手指托着左轮枪转动着。“喝下午茶吧。要柠檬的还是奶油的?我还要给你那个一身奶臭的弟弟送一杯上去。”

  他望空开了一枪,这一枪虽说没对准罗杰,但却离他很近。这时,罗杰已经重新开始在绳梯上攀爬,子弹擦着他飞过,子弹的呼啸声在他耳边回响。

  哈尔和斯科特又挣扎着要朝船长冲去,好几个船员把他们拉住。吉姆逊再次悄声说:“时机还没到,快了,可现在还不行。”

  “胆小鬼,懦夫!”船长叫道,“在我这条船上的人除了胆小鬼就是懦夫。你们这么一大帮人愣不敢跟一条汉子斗。来吧,再柱前迈一步,快动手呀。”他在人群头上又开了两枪,水手们阴沉着脸离开甲板回水手舱去了。

  罗杰已经离开平台,现在正往高处爬,因为那个叫做“桅楼”的平台还不是桅顶,那只不过是桅杆下部的顶点,它的上头,还有1/3的桅杆呢。

  在罗杰看来,桅杆似乎没有尽头,他自己仿佛就是那个正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豆茎上攀登的杰克。(此典故出自安徒生童话——译注)他不能用右臂爬,那根击中他的套索桩虽说没伤着他的骨头,却把他的胳膊时打得青肿,无论伸直还是弯曲手臂都痛得钻心。

  他把受伤的那只手塞进腰间的皮带里,用剩下的左手紧紧抓住绳梯。每往上爬一步,他都得松开手去抓高处的一根横索。在木梯子上,这并不难,但晃个不停的绳梯就像一缕耷拉着的蜘蛛丝,船的下部的每一下摇动都会有使他抓不住要抓的那条横索的危险,因为随着船的摇动,那横索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罗杰每次险些失手,格林德尔船长都狂笑不已,这时候,甲板上就只剩下他这个唯一的观众了。再没有什么比看着这个年轻的“绅士”糟殃更能满足船长那种变态的幽默感的了。

  罗杰绝不止他得到那种满足。他绝不能坠落下去,绝不肯半途而废。他一定要登上桅顶的瞭望台。

  每次拾头看那瞭望台,他都觉得它似乎离他仍然是那么远。似乎他每往上爬一点儿,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把瞭望台往上提溜一点。大风挟着“蜘蛛丝”到处乱抽,罗杰得时时停下来紧紧贴在那根救命的绳子上。

  他终于爬上了瞭望台。当他抓住那只用螺栓牢牢地固定在桅杆上的铁箍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坚实可靠的大地上,的确,整个笼子都正在空中转圈儿,令人头晕目眩,但与那挂绳梯相比,这就算是坚实的大地了。

  他往下瞧瞧那位失望的船长,翻飞的白帆几乎把他完全遮没。格林德尔船长挥着拳头,好像罗杰终于平安到达瞭望台是为了故意气他似的。

  “记住,”船长嚷道,“找不到鲸鱼你就得给我呆在那儿。”

  这当然不公平。发现鲸鱼喷出的那股水柱并不那么容易,得有经验,而吉格斯就有经验,很有经验。

  刚开始干的人常常会把波浪溅起的泡沫当成是鲸鱼喷出的水柱。以后,他会逐渐搞清这两者的区别。浪峰上的水花是没有规则的,而且很快就会变得无力。鲸鱼喷出的水柱却像高压水龙喷出的水。

  不过,它看起来还不十分像水,因为它事实上不是水。19世纪的捕鲸者们以为,鲸鱼喷出的是它在水底下用口吸进的水。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根白色的柱子是水气,而不是水。那深海巨怪喷出的是水气。它常常在海底一呆就是半小时甚至更长,在这段时间里,它的肺内存着空气。浮出水面后,空气被巨大的力量排出来。在鲸鱼温暖的体内存了那么长时间,空气的温度已上升到跟鲸鱼或人类的血温一样,大约是98.6°F。空气中充满了小水珠,因为它是从鲸鱼温暖的身体里喷出来的。

  鲸鱼喷出的温暖潮湿的气体凝结以后形成一种雾,就像人在严寒的冬天的早晨哈出来的气体一样。所以,鲸鱼喷出的水柱不过是一根高达6米多、9米多甚至12米多的壮观的雾柱。从捕鲸船的瞭望台或守望楼可以看见远在11公里以外的这种雾柱。

  水往是鲸鱼的鼻子喷出来的,而鲸鱼的鼻子长在它的头顶上。罗杰紧紧抓住栏杆朝海面瞭望,心里拚命地回忆斯科特先生给他讲过的有关鲸鱼的知识。斯科特先生对于鲸鱼以及鲸鱼的习性已经进行了多年的科学研究。

  “如果你当真要搜索鲸鱼,”他曾经对罗杰说,“你就得一直留意寻找一种白色的‘棕榈树’。鲸鱼喷出的水雾柱看上去就是那个样子。它呈柱状上升,然后在顶部像树杈似地散开。这种雾柱不是直上直下的,它有点儿倾斜。看见这种水柱,你就能分辨鲸鱼正往哪个方向游动,因为这根水柱总是朝鲸鱼前进的方向倾斜。”

  “所有鲸鱼喷出的水柱都是一样的吗?”罗杰曾经问过他。

  “不,棕榈树状的水柱是抹香鲸喷出的。抹香鲸的鼻子只有一个鼻孔,所以,它所喷出的雾柱树只有一根树干。如果发现两根树干,你看到的就很可能是一条长须鲸。长须鲸长着两个鼻孔,雾柱喷出来后就在顶部分岔,形成两根分枝落下,像柳树的枝条一样。这棵双于柳树笔直地朝上冲,而不向前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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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格林德尔船长的恶作剧


  罗杰正在腾云驾雾。

  20面白帆正在他脚下迎风招展,就像白云缭绕。

  他正在桅顶的瞭望台里,那是主桅顶端上面的一种笼子,又叫桅上守望楼。瞭望台下30多米是甲板,但他看不见,除了脚下那些云朵似的白帆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此刻,他正在天空中飞翔,像鸟儿,又像飞机。白云环绕在他的脚下,头顶上还有更多的真正的白云。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孤独的,还有一个人正与他一起分享这片天空。吉格斯站在前桅顶的瞭望台上,他也是船上的一个船员,他同样也看不见下头的船。但他们上隙望台去不是为了看船。罗杰和他都是彼派到上面去搜寻鲸鱼的。

  他们所站的地方相距不到1米,但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沟。他们仿佛被安置在山峰之巅,这山峰被一道深深的山谷隔开了,山谷里云雾弥漫。这云层有1米多厚,人们很容易产生这样的幻觉,以为自己能踩着这云铺的洁白的地面从主桅顶走到前桅顶。但当你一想到这地面是多么的靠不住,它很可能会狡黠地引诱你,让你摔到甲板上,坠入死亡的深渊,你就会头晕目眩,你的手会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那座使你心惊胆战的守望楼的栏杆。

  当然罗,头晕目眩的应该是那个笼子——罗杰是绝不肯承认自己会头晕目眩的,笼子在转圈儿呢。海面还算平静,但微微起伏的浪涛已经足以使船懒洋洋地摇晃颠簸。

  这样的颠簸对甲板上的人不一定有什么影响,但是,船体只要左右晃动几十厘米,主桅顶就会晃动很多米。就因为这样的晃动,罗杰被颠得晕头转向,心口窝那儿很不舒服。

  这是他参加捕鲸的第一天。拂晓时分,杀人鲸号就驶出了檀香山。经过格林德尔船长的面试之后,两个孩子和斯科特先生上岸去取了行李。斯科特先生去跟他的同事辛克莱告别。因为船长坚持说,有一个“搞科学的”已经够烦的了,辛克莱没能跟他一块儿乘杀人鲸号去考察。哈尔和罗杰也去跟他们在快乐女神号纵帆船上的朋友们告别,他们曾乘坐这艘纵帆船在太平洋作远洋航行,纵帆船仍然由美国博物馆租赁,艾克船长和那个波利尼西亚男孩奥莫将料理这艘船,直到三个星期以后,杀人鲸号返航为止。

  上船后的第一个晚上过得并不怎么愉快。第一件使他们吃惊的事发生在吃饭的时候。船上没有饭厅,事实上连张饭桌也没有。船员们排着队从“盖莉”(就是船上的厨房)的墙壁上的一扇小窗户前走过,厨子从这扇窗户把盘子递出来,盘子里盛着肉、豆子和厚厚的一块硬“塔克”(就是船上的硬饼干)。

  取到饭后,你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当然,椅子是没有的。但你可以坐在水手舱的前面,或者坐到舱口盖上,要不。就干脆坐在甲板上。

  你也可以站着吃,这也不坏,因为吃这样一顿饭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不是那种值得细细品尝的饭食,你可以把东西匆匆塞进口里,不用5分钟,肉呀,豆子呀,硬“塔克”呀,就全落到你的肚子里了。

  说到硬“塔克”,这名字起得可真好。它实在是硬,哪怕是最厉害的牙齿也休想在上面咬出齿印。般员们大都把他们的饼干扔进水里,或者用来打那些围着船转的海鸥和海燕。

  盘子吃空了,两个孩子正要把它们送回厨房去,一位水手提醒他们说:“先把它们洗干净。”

  “哪儿有水?”

  “啊呀,水!”那位水手叫起来,“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豪华游艇吗?有水给你们喝就万幸了——要水洗东西是不可能的。”

  他从口袋里拽出一团棉纱绳,棉纱乱七八糟的,但却柔软得几乎像脱脂棉一样。他用棉纱擦了擦他自己的盘子,把那团粘乎乎的东西扔进海里。然后,他给孩子们一点儿棉纱,孩子们也学他那样把盘子擦了一遍,这才送回厨房那扇小窗口去。

  “很快你们就会熟悉这儿的规矩的。”给他们棉纱的那位水手说,“我叫吉姆逊。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我兴许能给你们帮点儿忙。”

  “非常感谢,”哈尔说完也为自己和弟弟作了介绍,“可我不大明白。我们现在还在海港内——船上肯定还有很多淡水。”

  “有是有,”吉姆逊说,“但是,当你驾驶着这样一艘船离港时,你永远都无法预料,得多长时间你才能返回海港。你几乎只能听凭风和气候的摆布。你当然想在底舱里摆满一罐罐淡水,可是,这样一来,鲸鱼油又该放在什么地方呢?相信我,在咱们的船长眼里,鲸鱼油可比水重要多了。鲸鱼油就是钱,而水只意味着生命。如果要船长作出抉择,我敢肯定,他一定宁可让我们当中的一些人渴得发狂,胡言乱语,也不肯只装上一点儿鲸油就灰溜溜地返航。”

  “可你总得用水洗衣服呀!”哈尔说。

  “对——不过,不用淡水。过来,我指给你们看。那就是我们的晾衣绳。”他指着一只桶旁边的一卷绳子说,“每次开船之前,我们都把我们的脏衣服泡在那只桶里——桶里头装的是一种弱酸溶液——衣服浸透后,我们就把它们紧紧地系在那恨绳子的一端扔下水里。我们的船拖着那捆衣服在海里走两三天,等再把它们拉上来时,你瞧着吧,我敢打赌,衣服洗得就跟那些花样翻新的什么洗衣机一样干净。当然罗,衣服上也许会有几个洞,那是鲨鱼咬的。”

  “鲨鱼扯散过那捆衣服吗?”

  “没有,它们只是尝一尝就松口了。通常的情况就是那样。但是,两个月前,有条傻瓜鲨鱼却把一整捆衣服吞下去了。那很可能是因为衣服上有血,鲨鱼还以为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呢。那条鲨鱼发现自己被卡住逃不掉时,准感到非常吃惊,没人知道它被拖在船后多长时间,后来,有人发现它在水里挣扎,把它拖到船上来。剖开它的肚皮一看,我们那捆衣服就在里面。我们只好把它扔进海水里再泡两三天,去掉鲨鱼的腥气。”

  那天晚上,两个孩子几乎整晚睡不着。硬板床硌得慌,怎么睡都不舒服,同时,新的环境以及即将开始的航行又使他们过于兴奋。

  舱里大约还有20个人。有些人竭力要睡着,另一些人则坐在床边抽烟聊天。他们的烟卷儿和烟斗冒出的烟雾,鲸油灯难闻的浓烟、血腥味,鲸脂和船底污水的恶臭——这一切,再加上热气,使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清晨4点,二副从舱口那儿朝下大吼:

  “全体上甲板!”这时,兄弟俩丝毫也不感到遗憾。

  在灰蒙蒙的晨曦中,杀人鲸号从檀香山起航。船的右方是珍珠港。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日本参战时,那儿就是死亡,是一片瓦砾残垣。仿佛为了抵销这一地方带来的可怕回忆,船的左方是世界最美丽最欢乐的旅游点之一——怀基基海湾的海滩和陡峭的代尔蒙德峭崖。初升的太阳给峭壁冠上粉红的光环。

  罗杰正靠在船栏上欣赏这美丽的海景,突然被重重地踢了一脚,几乎整个人从甲板上蹦起来。罗杰气疯了,他捏紧拳头转过身来,准备大打一架。格林德尔船长的那双鼓眼睛正自上而下怒冲冲地瞪着他。

  “我的这艘船上不允许有人游手好闲。”船长咆哮道。

  “对不起,阁下,我正在等待命令。”

  “要是你的手脚不勤快点儿,那就脱掉裤子等待命令吧。”

  他狡黠地狞笑着四处张望。“我来给你找点活儿干。”他往甲板上扫了一眼,想找件足以为难这孩子的活儿,一件足以耗尽一个小男孩的体力和勇气的活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摇晃不定的桅杆顶上。

  罗杰希望不要把他往桅秆上头派,至少,现在不要。换一个日子,他一定会很乐意上去,但现在,因为失眠以及早餐那些倒胃口的几乎变质的肉,他觉得有点儿头晕。看来,船长猜透了孩子心中的不安。

  “那正是你该去的地方,”他狂笑着说,“到瞭望台上去,快!吉格斯已经上前桅顶上去了,你就爬上主桅杆吧。一直爬到最高的地方。叫你到上头,可不是让你去看风景。你得留神瞅着看有没有鲸鱼,一看见水柱就得大声喊。让我瞧瞧,看你的眼睛有多尖。你要能在吉格斯之前找到鲸鱼,我就让你下来。要是找不到,就得呆在那上头,一直呆到找到鲸鱼为止,哪怕在上头呆上一个星期呢,这我可不管。在船上,你这样的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完全是废物。上去吧,上你的摇篮那儿去吧,把你摇晕我才高兴呢。”

  船长话音未落,罗杰已经在通往第一平台的横稳索上爬了一半。绳梯不停地摇晃,他从来也没爬过这么不牢靠的东西。他希望能快点儿爬到那个牢靠安全的第一平台,或者,像水手们通常所叫的“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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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捕鲸船上两“绅士”


  格林德尔船长咚咚咚地走下舷梯到他房里去了。哈尔和罗杰正要跟着去,斯科特先生拦住了他们。

  “我越来越不喜欢这家伙,”斯科特低声说,“我不得不跟他一道去一但你们却不一定。很抱歉,把你们给牵扯了进来。我说,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赶紧打退堂鼓吧。”

  哈尔看着罗杰。他想,不管将要面临什么,他都受得了。但对他弟弟来说,这可能就比较难了。

  “就看这孩子了。”哈尔说。

  想到他们最终可能会惜过这样一次乘三桅帆船捕鲸的伟大探险,罗杰的心已经一直沉到了脚底。现在,他忽然高兴起来。

  “如果完全由我决定,”他说,“咱们就走吧。”说着,他抢先一步走下舷梯。

  文件就放在船长室的桌子上。哈尔开始仔细地审阅。

  “得啦,得啦,”格林德尔船长不耐烦他说,“你以为我有空等你把那些印得那么小的字逐个读完吗?签个字就得了,哪儿来那么多罗嗦事。我给你1/300成。”

  哈尔知道这套利润分成的规矩。捕鲸人一般是不拿薪水的,出海捕鲸一次,每个捕鲸人就从那次捕鲸所赚的利润里头分得一份。这样一份利润就叫做“一成”。哈尔的1/300成就是,假如他们这次出海捕鲸收获300加仑鲸油,那么,哈尔所得的报酬就是卖出一加仑鲸油所得的钱。这样的一份当然很少。

  “那我弟弟呢?”哈尔问。

  船长气得两眼冒火:“别指望我会给小家伙工钱!他只能当个学徒,除了给口饭吃,给个铺位以外,他什么也别想得到——就这样,还便宜了他了。”

  对于罗杰来说,这似乎不公平。但他忍住了,没有开口,他参加这次航行的目的毕竟只是为了积累经验,而不是为了钱。他最不高兴的还是被人叫作小家伙。他不是已经足足13岁了吗?因为个子高大,有些人还常常以为他已经十五六岁了呢。这船长真是门缝里看人!罗杰心里痒痒的,渴望有机会叫这位船长看看,他可不是什么小家伙。

  签好约后,船长带斯科特先生去看他的房间。那是船长室紧隔壁的一间小房间。“其实,这是大副的房间。”他说,“不过,既然这次出海我没有大副,你就住里头吧。”

  他回头吩咐两个孩子说:“到上头去找二副德金斯先生。他会告诉你们在这条船上作为水手该如何生活,如何干活。当心,你们可得快着点儿学,这次出海统共才三个星期,要是你们花三个星州才把该干的活儿弄清楚,我雇你们顶屁用!今天下午就把你们的行李搬上船来。天亮前开船。”

  “谢谢。”哈尔说完就往门外走。

  “等一等,你这家伙,”船长大喝一声,“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一位高级船员说话要称他作‘阁下’。”

  “谢谢,阁下。”说完,哈尔就走上了甲板,罗杰跟在他后面。

  德金斯先生正等着他们。他外貌粗犷,跟砂石一样,但脸上却挂着微笑。

  “带新手去看那些绳索通常总是我的事儿,”他说,“我想,你们可能愿意先看看你们的床铺吧。”

  他把他们带到前面,从舱口下去,走进水手舱。

  水手舱没有舷窗,里面很黑。只有两盏噼啪作响的鲸油灯射出幽暗的光,冒着浓烟,散发出浓烈的令人恶心的气味儿。

  舱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其他气味,气味筑成的墙,气味汇成的海浪。气味浓重得仿佛凝固了,只有手斧和刀子才能把它穿透。挂在衣帽钩上的衣服散发出死鲸鱼的恶臭,除了半开的舱口以外,水手舱就再也没有通风的地方,天气不好的时候,舱盖是关着的。发霉的破衣烂衫,长毛的靴子,不洗澡的身子和腐烂的食物,所有这些气味全部闷在舱里,高温使它们更加令人窒息。

  “你们就凑合着睡这儿吧。”二副指着一上一下两个铺位说。

  哈尔仔细看了看两个铺位。单薄的垫子铺在木板上,垫子里头没装弹簧,床上没有被褥也没有枕头。

  “毛毯呢?”哈尔问。

  “毛毯!我的天,这儿可是热带地区。有‘驴子早餐’就是你们的运气了。”

  罗杰想起船长说过什么“驴子早餐”一类的话。

  “什么叫‘驴子早餐’?”他问。

  “这床垫子呀。”

  “干嘛管它叫‘驴子早餐’呢?”

  “我不知道。我猜那是因为里回塞满了稻草。”

  “好可怜的早餐!”哈尔捏着那床垫子说。垫子还不到1寸厚。铺这种垫子睡在硬板床上一定硌得慌。

  “这对你们的背部有好处,”二副大笑着说,“不是吗,人家都说,现如今,那些最高级的人物都时兴睡硬板床,大夫们也认为睡硬板床有益健康。当然罗,也只有最高级的东西船长才会中意。”他又大笑一阵,“最高级的铺板,最高级的黑房,还有,最高级的猫九尾鞭。”

  哈尔知道,黑房嘛就是禁闭室,猫九尾鞭呢,那准是用九根皮子拧成的鞭子,是用来鞭打那些不守规矩的水手的。

  “你说猫九尾鞭,这是在开玩笑吧?”哈尔说,“我想,不会有人再用那玩意儿了。那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这话使二副感到滑稽。

  “法律,”他说着,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法律,你说,法律!相信我,在这条船上,制定法律的是船长。”他止住了笑,突然换了一副野兽般凶残的面孔。在那一瞬间,他突然从一个大大咧咧的水手变成一只狂嗥乱吠的野兽。他抬头朝舱口瞄了一眼,接着,压低嗓子,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

  “你们最好现在就开始了解一点儿情况,”他说,“反正你们早晚得知道的。为什么老伙计格林·德尔找人手这么难?那两个船员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肯雇用你们这样的新手?他得找点儿新‘饲料’,好喂他的‘猫’啊,原因就在这儿。船上几乎人人都挨过那鞭子,连大副也不例外——他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干的。瞧。”

  他一把扯开钮扣,脱下衬衣。他背上青一道紫一道地布满了鞭痕,每道鞭痕都肿起半厘米多高,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溃烂。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哈尔问,“你们可以向檀香山警察局举报。你们干嘛不一起离开这条船?”

  “听着,伙计,你不懂。我们从圣海伦娜出来一年了。我们不拿薪水——只有分成——分成的钱要等我们回到圣海伦娜才能付给我们,谁走了,谁也就拿不到他应得的一份。每个要走的人,走之前都要考虑再三。现在,你还觉得奇怪吗?不,我们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就这样忍下去,直到回到圣海伦娜为止。”

  哈尔等着他说下去,但是,他不说。哈尔怂恿他:

  “那么,另一条出路呢?”

  德金斯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空荡荡的床铺。“隔墙有耳,”他说,“你们也长着耳朵,我怎么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们?另一条出路是什么?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吧,那倒不会有什么坏处——但记住,我可什么也没说。”

  暴动。这两个字眼清晰地浮现在哈尔的脑海中,清晰鲜明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正在放开嗓子呐喊。两个孩子曾读过无数的关于在公海举行暴动的故事,现在看来,不是毫无用处。这艘船已经基本具备了暴动的条件。没有大副作他的后盾,面对全体满怀怨气的船员,船长是孤立的。只要把他除掉,船员们就能把船驶到某个走私犯的窝子,卖掉鲸油和船,把钱给分掉。

  在今天,在我们这个时代,可能发生这种事件吗?两个孩子深知,这不但是可能的,而且确实发生过。仅在他们自己跨越南海从旧金山到日本的一次航行中,就发生了好几起暴动事件。

  他们知道,太平洋仍然是一片尚未征服的海域。它的面积比地球上所有陆地加起来还要大,海面上撒布着大大小小25000多个岛屿,这些岛有一半还荒无人烟。

  太平洋既是恶棍的乐园,也是正直人们的天堂。它的大片大片海域,警察和法庭都鞭长莫及,坏蛋们可以为所欲为,好人也可以伸张正义。想销声匿迹的人可以在它那无边无垠的海域里藏起来,比躲在非洲的那些密密的莽林中还要保险。

  哈尔估计,这次航行最后可能不会像他们原先想的那样,仅仅是一次探险。

  “好啦,我带你们到甲板上去看看吧。”二副说。他们爬上甲板。从闷热恶臭的水手舱里出来,甲板上清爽新鲜的空气对于他们就仿佛是一服滋补剂。

  “你们得熟悉船上每一样东西的名称,”二副说,“这样,当人家吩咐你们操纵收帆索时,你们才不至于抓起升帆索呀什么的。唔,你们先认识那三根桅杆——前桅,主桅,还有后桅。那些挂着帆的水平桅杆是帆桁。把那些帆卷起来就叫收帆,那些用来把帆固定的细绳就叫束帆索……”

  这艘船是帆船当中最复杂的一种;二副继续把那些复杂的索具指给他们看,并一一作介绍——帆桁吊索,横帆,纵帆的后下角,帆腹,转帆索,下前角索,调节帆位角的绳索,侧支索,桅支索的横稳索,桅顶上了望用的笼子,桅楼横木,脚索,浮标索,操舵索,系索栓,系锚杆,前支索,后支索,桁条,斜桁,吊艇架等等。20多面不同的帆,每面都有它们特定的名称。

  二副一边介绍一边不断笑嘻嘻地狡黠地瞄着他们,他们使他开心,他以为他所说的他们都不懂。最后,他说:“够啦,我敢打赌,我说的你们没准连一半都记不住。这面帆叫什么?”

  “后帆纵向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说。

  “那么,那一面呢?”

  “斜桁顶帆。”

  “船首斜桁撑杆和船首斜桁侧杆有什么不同。”

  ……

  回答完全正确。他继续考问。孩子们答错了几个地方,但幸亏他们对航海有着强烈的爱好,幸亏他们有驾驶纵帆船的经验,也幸亏他们读过许多书,他们答问的错误率极低。

  “不错,”德金斯不得不承认,说完,大概因为怕两个孩子太得意,他又说:

  “不过,说得出它们的名字是一回事,能不能操纵它们,又是另一回事。在风暴中,你们得在离甲板30多米高的地方拼命收帆,到那时候,咱们再看吧——还有,等你们划着那些小船,用索具拖着鲸鱼,鲸鱼只要一摆尾巴就会把你们的小船砸得粉碎。到那时,你们才知道呢,没本事能当捕鲸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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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长着十对翅膀的鸟


  在檀香山港所有的山丘上,人们正朝海面张望。港口沿岸的码头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他们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轮船、游艇、货轮、拖船,还有头顶上的直升飞机,正在起飞的往旧金山去的飞机,他们都不在意。

  这些东西,不管哪一天他们都能看到。

  他们正在看的东西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是一艘一个世纪前所常见的载人或捕鲸的船只。

  这艘船没有烟囱,不冒黑烟也不发出嘎嘎的机器摩擦或轰隆声。船上的三根桅杆高高地耸立着,足有30多米。桅杆上挂着20面硕大的帆,它们静静地悬在阳光灿烂的天空中,活像一只正要展翅飞翔的巨鸟。

  “真好看!”有人说。

  “这样的古代美人还能保留下来,真没想到。”另一个人说。

  “美人?我的老天,”一个水手模样的人说,“等你了解到了那上头的人的命运,你就再不会觉得她是个美人了。”

  “但愿不至于那么糟糕,”又一个人的声音插进来,“因为我们正打算乘那艘船航行呢。”

  “我为你们感到遗憾。”水手抬头看着那位刚来的人说。他看见了哈尔·亨特。哈尔19岁了,看上去已经是一个体魄健壮的小伙子。他开心地笑着,黝黑的脸容光焕发。

  “唔,”水手承认,“看来,你似乎能照顾自己了。不过,我希望这个小家伙不跟你们一道去。”

  罗杰恼火了。他刚满13岁,但他竭力摆出一副高大强悍的样子。他正想开口激烈反驳,斯科特先生却插嘴了:

  “我想,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罢,他就和两个孩子一起挤出人群。

  水手怀疑地摇摇头。但是,哈尔和罗杰对他们这位老伙伴充满信心。只要跟美国博物馆的科学家亚瑟·斯科特在一起,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

  不过,水手的话仍然使他们有点儿不安。

  来到码头边,他们踏着梯子上了等在下头的一条汽艇,朝那只长着十对翅膀的巨鸟驶去。越驶近巨鸟,他们心里就越不安。那艘船本身并不像它的那些帆那么洁白漂亮,乌黑笨重的船体模样凶险,船上飘出一股刺鼻的鲸鱼油和腐败鲸脂的臭味儿。

  船尾上的船名已经清晰可见。船的名字可不怎么漂亮——杀人鲸。船籍港是圣海伦娜①。

  “她以杀人鲸命名,”斯科特先生说,“那是所有鲸鱼之中最凶恶最危险的一种。”

  “圣海伦娜在什么地方?”

  “那是远在南大西洋的一个岛屿,一向都是一个捕鲸大港。50年前,就在那个港口,你一次就能看到成百艘捕鲸船。在北边的海港,捕鲸船更是数以百计。”

  ①圣海伦娜:南大西洋的一个岛屿,1815~1821年,拿破仑曾囚禁于此。——译注

  油画《拿破仑在圣海伦娜》

  “才50年前吗?”哈尔说,“我还以为是许多世纪以前的事呢。”

  “不,扬帆捕鲸这行当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古老。一直到1907年,新贝德福德还有一支拥有22艘捕鲸船的船队。当然,今天,捕鲸业已经被附设加工厂的大船所垄断。但是,随着对鲸产品的新需求的出现,一些老式帆船又重新投入了使用。这就使我们能有机会看到,过去是如何进行捕鲸的。美国博物馆要求我为该馆的图书馆提供捕鲸作业的完整记录并把作业过程拍成电影。”

  “船长真的已经同意把您给带上吗?”

  “同意了。不过,他说他还要再雇两个人手才能动身。他的两名船员走了——他得找人把他们的位置补上。”

  “那么,我们就是填补他们的位置的人了。”哈尔说。

  “一点儿不错。你们从来没有在这种船上干过,不过,他也可能找不到有这种经验的人手。你们曾经驾着自己的船横渡太平洋,打那以后,你们就有了一些航海经验。就算是罗杰,也不会因为太年轻而不中用,他可以当餐厅的侍应生或了望员——在帆船上,他有很多事儿可干。”

  他抬头看了看杀人鲸号那丑陋可怕的船体说:

  “唯一的问题是——你们想不想去?我不想勉强你们,也不要你们仓促答复。这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一桩苦差事——太苦了,那些习惯于轮船上的轻松工作的水手连碰都不会去碰它。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依我看,船长像是个恶棍,甚至可能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这也是他老找不着人手的原因。幸亏你们已经打电报给你们的父亲,征得他的同意,我没办法对你们负责。你们有自主权。等见过船长,参观过整艘船后,你们想不干也还来得及。”

  汽艇紧挨着杀人鲸号那乌黑的船尾停下来。从这儿朝上看令人头晕目眩。他们抬头看看船舷,一挂绳梯搭过船舷垂下来,绳梯的上头固定在一只翻过来的救生船上头的吊艇架上。

  在三根桅杆上面,主桅和前桅上装着横帆,后桅按三桅船的式样装着纵帆。主帆和前帆,中桅帆和上桅帆,最上桅的帆和斜桁纵帆都高挂在桅上,主桅顶端的了望台离水面足有33米多。

  尽管他们很爱海,而且曾多次读过有关古横帆帆装船的描述文章,研究过它们的图片,但他们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船。一想到要攀爬那些在蓝天上晃荡的蜘蛛丝般纤细的绳梯横索,他们就不由得害怕得发抖。绳梯横索一直通到轻轻摇晃的桅杆顶,在那儿,一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天上的云彩。如果现在往上看都会头晕目眩,那么,在风暴中,从那摇摇欲坠的绳网上往下望,又会有什么感觉?在那种时候,绳梯绝不会仅仅轻轻摇晃。

  “啊,水手的生活令人陶醉!”罗杰说,但他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听上去并不那么有信心。

  “好啦,你们过去吧。”斯科特说。

  两个孩子从恐惧的迷惘中回过神来,攀着绳梯爬上船去,斯科特跟在后头。他们翻过栏杆,落到甲板上。

  船着火了吗?熊熊人焰直往上冒,空中弥漫着白色的蒸气。人们似乎正在与火焰搏斗。两个孩子凑上前去。现在,他们看清楚了,那只不过是在一堵砖墙里头燃烧的火焰,火上架着巨大的黑锅,每个锅都大得装得下好几个人。水手们正在把跟他们的身体一样大的一块块肉拖过甲板,扔进锅里。

  “他们在熬鲸油,”斯科特先生说,“那些是鲸脂。鲸脂是鲸鱼身体最外头的一层保护层,脂肪很丰富。他们把鲸脂放进锅里,把油熬出来,这就叫提炼鲸油。”

  水手们褴褛的衣裳上布满斑斑点点的油迹和血污,又没刮胡子,看上去跟凶恶的海盗一模一样。发号施令的是他们当中最凶恶最高大的一个。他看见来人了,就咕咕哝哝地朝他们走过去,脸上的神情就像他要把来人活恬扔下水去。他的眼睛大而突出,像巨型玻璃弹球;他那难看的嘴巴不怀好意地朝右歪着,下巴额像海盗船的船头似地向前突出,长满又密又硬的胡子,活像箭猪身上的刺。

  “你们要干什么?”他开口粗声粗气他说,刚说完,他就认出了斯科特先生。“这么说,你就是那个搞科学的家伙咯。”很显然,他在竭力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欢迎到船上来。要搭我的船,你准备好船费了吗?”

  “准备好了,”斯科特先生说着,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大卷钞票来。“我相信,这够付你要的三个星期的船费了吧。”

  “要这么多钱呀,”哈尔大叫起来,“就搭这么一艘船?”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他不该开口。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与他没关系。

  船长瞪着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是什么人?走船得多少花销,他懂些什么?带上一个碍手碍脚的搞科学的家伙又会给我们添多少麻烦?”他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冲哈尔说:“圣灵在上,我倒希望你是我的船员,那样,我非用鞭子抽掉你一层皮不可!”

  哈尔并不俱怕。他个子长得跟船长一样高,虽说体重可能比不上他,但却跟他一样结实健壮。

  “那就抽吧,”他笑着说,“因为我想,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般员了。”

  斯利·特先生赶忙息事宁人。“都是我不好,”他说,“一开头我就该给你们作介绍的。格林德尔船长,这是哈尔·亨特和他的弟弟罗杰。你不是还缺两个人吗——也许,他们肯签约受雇。他们有一点儿航海经验。当然,对于横帆帆装船他们懂得不多。”

  “没有人懂!”船长咆哮着说。

  “不过,他们很快就能学会的,跟你所能雇到的任何人一样。他们吃得惯苦。他们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动物收藏家,他为动物园和马戏团搜集动物。他曾多次派他的孩子去不同的地方搜集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也曾派他们去进行科学考察,目的是让他们对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有所认识。在你的船上,他们将会学到很多东西。”

  “他们会的。”船长怒冲冲地表示同意。“我会让他们学到一些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东西。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接待一对绅士。”

  他啐了一口,说出“绅上”两个字。

  “他们可能想要特殊照顾吧,”他又说,“我敢说,他们下会得到的。他们得跟其他水手一样睡在水手舱里,给他们什么就得吃什么。他们得手脚麻利,竖桅杆时手脚要快,否则,就得吃苦头,哪怕他们的老子是暹罗国玉,我也不在乎。”

  “别担心,”哈尔说,“我们的父亲不是暹罗国王,我们也不是什么‘绅士’。我们不需要特殊照顾。”

  “看来,干这一行,你们还不算太嫩。”船长咕哝着说,“把手给我看看。”

  伸出去让他检查的两双手全都又粗又硬。船长感到意外,但却不肯流露出来。

  “奶油似的,软绵绵的。”他挖苦他说,“在这条船上千上不到一天,你们的手掌就要磨出李子大的泡来。好吧,谁让我雇不上我想要的呢,只好逮着什么要什么了。下来签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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