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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送走了聂胜之后,陈娇便打发杨得意去云阳宫将那几人看管起来。这杨得意这些年来,为了刘彻算是把卫子夫给得罪惨了,到了这份儿上,也不怕他背叛。
      见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淳于义、郭嗣之及自己三人,陈娇正视着淳于义问道:“义侍医,你有几分把握能将陛下救回来?”
      “这…… ”淳于义微微低头,说道,“不足五分。”
      “你救不了,那缇萦夫人呢?”
      淳于义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陈娇,却发观她的表情沉稳如昔,不禁有些结巴,说道:“娘娘怎么…… ”
      “你姓淳于,这些年来又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母女,这不是很好猜的吗?”陈娇解释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你以为我会这么放心将陛下交到你手中吗?这是关系到我们母女性命安全的大事,本宫还不至于这么轻忽。”
      淳于义一阵哑然,转声说道:“姨娘或许是有办法的。只是,她这些年来行踪不定……”
      “…… 是吗?我知道了。”陈娇的表特有些萧然,时间渐渐过去,可刘彻还是和最初的时候一样昏迷着,她知道这种伤势的人,昏迷得越久,醒来的机会就越渺茫。
      刘彻,刘彻…… 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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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北阙
      这里是未央宫的北门,高高耸起的重檐张显着正处于盛世的大汉朝的威严,两边整齐排列的侍卫们严肃地监视着来往之人。伍被走到此处,不禁肃然起敬,深深感觉到在淮南的那群井底之蛙想要颠覆这个朝廷的可笑。
      ……
      “什么?有一个自称淮南伍被的人来求见?”李希刚看完今天的公文,听到宦官的来报,有些惊讶。这个时候,淮南对他来说是再敏感不过的词汇了,他略一思量,便说:“引他到边上的宣室。”
      安排伍被到边上的宣室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伍被竟然真的带来了一个大消息。李希一边用着茶,一边考虑着,到底应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人。而伍被则是一脸焦急地等持着李希的答案,希望自己这一次的拨乱反正能够洗脱从前的罪名。
      “李大人。被所说的事千真万确,你还是快点派人去通知陛下吧。不然,淮南那些叛逆也许真的要动手了…… ”伍被用探究的眼神仔抽地看着李希,不明白这个李大人为什么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镇定地喝着茶。
      “…… 伍先生所说,希皆已铭记在心……只是,此事本官必须慎而再慎才行。所以…… ”李希笑了笑,说道。“还要劳请伍先生先去廷尉府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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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

      “李大人此来不知何事?”张汤皱眉看着押着伍被前来的李希。
      李希看着被自己堵住嘴的伍被被廷尉府的差役押了下去,转身对张汤说道:“张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只是…… 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瞥了瞥四周来来往往的差役,说道。
      “李大人这边说话。”张汤也知道李希会突然前来,一定是出事了。便引李希向里面走去。
      李希跟在张汤身后缓缓行着,望着张汤消瘦的背影。对于这个武帝朝的政治不倒翁,他早在入仕之前就有过了解。张汤,他最初的官位只是长安吏这样一个小吏,但是他很快就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当时身在长安,列位诸卿的王皇后异父弟弟田胜的政治价值。在他的尽心服侍下,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待遇的田胜立刻就将张汤这个平民引若知己。后来田胜得封周阳候,便开始为张汤引见当时的权贵,张汤由此从一介平民进入了大汉最上流的社会交际圈。之后,他便成为当时出名的酷吏宓成地掾吏,以宓成的精明居然给张汤下了一个无害的结论,最后还推荐他调茂陵尉,治方中。等到田胜为丞相,与田胜交好的张汤也就开始步步高升了,但是,让张汤彻底得到刘彻欢心的,却是因为他治陈皇后巫蛊狱的出色成绩,他以极高的准确度区分开了刘彻欲治罪和不欲治罪的人。
      从这些事特上就可以看出,张汤此人在揣摩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他出仕以来曾经依傍过的人,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张权人物,更奇特的是,这些人居然很乐于提拔这个贫寒出才的男子。虽然这些年来,张汤停在廷尉这个职位上没有寸进,但是李希知道,这是因为他奉命与赵禹共定律例,所以在律法完成前,刘彻不打算让他分心于他事。如果将来,大汉实行这个男子所制定的律法,想必青史之上,定然少不了此人吧。
      行到一隐私处,张汤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李希,说道:“李大人,此处十分安全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李希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可知道,在下方才押来的人,是谁?”
      “谁?”
      “淮南八公之一,伍被。”李希说道。
      “伍被……”张汤调了调眉,问道,“他来长安做什么?难道和那雷被一样?” 雷被的告密虽然还属于私密范畴,不过以张汤的职位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刘彻当初还是指派对刑讯很有一套的他来询问雷被关于淮南的一切。
      “差不多。不过,他还带了另一个消息…… ”李希轻轻说道,“他说,淮南王打算派人刺杀陛下。”
      张汤有些哑然,摇了摇头,说道:“淮南王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陛下虽然身在行宫,可是周围侍卫如云,刺杀?说笑之语罢了。”
      “假如不是说笑呢?假如,陛下并不在行宫,而在外游历呢?”李希轻声说道,但是这话听在张汤耳中不亚于惊雷之贯耳。
      “什么!”
      “事到如今,希也不瞒张大人了。陛下这次说是去雍她祭天,其实是带昭阳殿的陈娘娘及广玉公主出宫游玩了。”
      “那……刺杀?”
      “希得到的消息是,陛下在半月前忽然从雍地移驾甘泉宫了。结合这次伍被所说,只怕…… ”李希说道。
      张汤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双手负背,来回踱着步,他看了看十分镇定的李希,顿了下来,说道:“李大人,你感觉我等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希正等着他问这句话,立刻说道:“张大人,若我等将此事上报于卫皇后,你以为如何?”
      张汤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李希却已抓住,他心中暗暗一笑,知道这一次自己是赌对了。张汤虽然人称酷吏,可是他既不爱美色也不爱钱,为人正直生活清贫,这个男人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权位,而他所有的权力都是刘彻赐予的。
      “张大人,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次的事情,希以为不适合告知卫皇后娘娘。”李希说道,“我等并非权贵出身,素日又与卫氏并无往来,若太子君临天下,你我皆可开始准备告老还乡的折子了。”
      张汤眼中闪过一道光,笑道:“李大人所说太过了。陛下遇没遇刺还是两说,仅是陛下遇刺了,修养一阵也会好的。
      “张大人在说笑吗?陛下的性命在遇刺后若还存8分,我等告知卫皇后之后,怕是连5分的机会也没有。”李希走近张汤,低声说道,“椒房殿对陛下、对昭阳殿的怨气已非一日了,张大人这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对卫氏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吧?”
      张汤当然知道,他这么懂得揣摩的人,当然知道刘彻心里在想什么,卫子夫在刘彻心中的地位是绝对不能和陈娇比的,这一点,在卫子夫最得宠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
      “李大人,假如陛下真的……那,我等的隐瞒可就将未来的太后和天子大大得罪了。”张汤沉吟道,其实这句话等于是默默承认了李希的推断,一旦刘彻生死不明,卫氏对刘彻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是啊…… 可是,我等尚未到不惑之龄便要隐居乡野,难道张大人甘心吗?”李希问道,“若幼年天子继位,太后临朝,朝廷是绝对不需要我们这些人的。因为他们必须安抚诸侯王。”
      张汤的政治主张和李希及桑弘羊多有相似之处,削藩、铲除豪强、改革币制、盐铁官营……张汤和他一样在刘彻手下,正是要开始大展宏图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退下的。这就是他今天选择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相信,张汤对权位的渴求,会让他选择这个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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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淮南王府
        “王姐,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事情都已行这样了,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刘迁跟在刘陵的身后苦苦哀求道。
        “你懂什么?”刘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伍被先生和建儿同时消失难道是小事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了?竟然敢将这一切都瞒下了。
        “我一知晓就派人连夜关闭出淮南的道路了。”刘迁争辩道。
        “那你拦到人吗?”刘陵凌厉地说道。
        “这……”
        “迟早,我们淮南王府会被你拾害死啊。”刘陵不再理会他,勿匆向刘安房间走去。
        “翁主?你怎么来了?”守门的侍卫见到刘陵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上前去拦阻道。
        “让开,本翁主有事情要见我父王。” 刘陵一掌拍开那些侍卫的阻拦,闯了进去,喊道,“父王,父王,你快派兵…… ”
        房中人见到她的到来,都顿住了,刘陵亦是一惊,江都王刘建,这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竟然出现了。虽然说江都国和淮南国距离外常接近,但是根据大汉的律法,各诸侯之间的往来是被严格禁止的。
        最终还是刘安先反应了过来,对着外间的侍卫喊道:“你们都先退下。”
        刘建上前一步,向刘陵行礼道:“侄儿见过陵姑姑。”
        刘陵皱了皱月,说道:“江都王免礼。”她心中对这个以淫乱闻名的江都王没什么好感,也不明白这个明明只是个安逸的败家子的家伙为什么肯协助淮南。
        刘安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说道:“陵儿,建儿这次来,是和我们商量2 月举兵的事情。
        “江都王辛苦了。”刘陵客气地说道。
        刘建耸了耸肩,然后向外走去。说道:“淮南王爷,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刘陵看着他离开,皱眉问道:“父王,什么约定?”
        “本王得天下,但是要给他一个人。”刘安含笑道,“为了一个女人而谋反,没想到这个浪荡子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
        “女人?
        “他的妹妹,江都翁主,刘徽臣。”刘安说道,“他是为了夺回这个妹妹。才加入我们哟。”
        “我们要对付她,是朝廷。和他妹妹有何于系?江都翁主不是多年前就已经…… ”刘陵不解地问道。
        “他说,五年之前,阿娇曾经在江都国出现过,并且就此带走了他的妹妹。甚至更早之前,在元光五年的时候,阿娇就曾经以一身民间女子的打扮出现在楚国。”刘安缓缓说道。
        “什么!”刘陵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晴。元光五年,不就是阿娇被废的那一年吗,那时候的阿娇应该在长门宫啊。
        “不过,孤王觉得更有意思的却是,”刘安说道,“元光五年,阿娇并不是单独出现在楚国的,同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对夫妇。后来,刘建也是从这对夫妇手中将阿娇抢入王府的。”
        阿娇走时虽然尽量不留下任何线索,但是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成为江都王的刘建在自己的王国内搜出一切不是线索的线索,再渐渐将它们拼凑成一个模糊的来龙去脉。
        “后来,这对夫妇就失去了踪影,从此以后,刘建派出去的那些试图找出他们人都失去了联络。”刘安说道。
        刘陵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说道:“父王的意思是?”
        “孤王的意思是,昭阳殿也许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弱。她和椒房殿之间或真有一斗之力。”刘安缓缓地走到玉几边上。拾起上面第一份密折,说道:“所以,放伍被和刘建去长安,搅乱这趟浑水,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能够将一直在背里保护阿娇的那些人给逼出来,待得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就是我淮南挥兵北上之时。”
        刘陵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她说道:“父王,原来你都知道……”
        “当初已经放跑了一个雷被了,问样的错误,你说,孤有可能犯三次吗?” 刘安看了女儿一眼,微笑着说道。
        “那么,父王是很自信于,刺杀已行得手了喽?”刘陵问道。
        “不错。”刘安点头道,“这一次,孤王的确是兵行险着了,因为若再让朝廷这么苦苦相逼下去,淮南将无立足之他。陵儿,以你对刘彻的了解,假如刺杀没有得手,哪怕只是让他受了重伤,他,有可能到现在还不作出任何反应吗?以他的聪慧,一定能够想到这些是谁做地。但是到现在,一切都是风平浓静的。所以,孤觉得,不是他不想作出反应,而是他已行根本无力做什么了。
        刘陵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像破了一个大洞,觉得身子有些发冷,“父王,你是说,那个人,已经…… ”
        “孤只是猜测,从雍地传回来的消息作出的判断。陵儿,如果他还清醒着,怎么会连一面也不露,就勿勿移驾甘泉宫了呢。”刘安缓缓走到女儿身边,说道。
        “对我们淮南来说,无论是他从此不醒来也好,只是暂时昏迷也好,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布置了。而陵儿你,也该清醒了。”刘安抚了抚女儿的头,说道,“你的梦,从16 岁做到今天,该醒了。”
        “他是文帝的直系子孙,和你本就是不可能的。等你成了长公主,天下的好男儿,都由得你挑选。”
        “可别的人再好,也不是他。”刘陵转转抬头,眼中的泪终于落下,一贯八面玲珑以笑颜示人的她终于在父亲的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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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竹宫

        “陛下今天的情况如何?”陈娇为刘彻撩起落在颊边的发丝,低声问道。
        “陛下胸口的伤口情况比前两日好多了。”淳于义回答道,“脉相却还有些虚弱…… ”
        “那,你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本宫,他什么时候会醒,对吗?”陈娇问道。
        “…… 臣,无能。”淳于义低声道,其实她对于刘彻的伤势也很是心焦。虽然刘彻一直在竹宫之中不出,而她从甘泉宫的尚药监所取用的药物名义上也是给伤风的小公主的,但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那些老大夫呢。只是,他们都不敢轻易插手皇家之争,而聂胜又将整个甘泉宫看得十分严密,所以倒也没有人多嘴说些什么,可是日长夜久,只怕……
        “算了。我知道你尽力了。”陈娇捏紧刘彻的手,眼晴定定地望着他沉睡的面容,心中略有些沉沉的。为了自保,威胁聂胜是必须的,但是,写信通知堂邑侯府还有大哥,这一步,到底走得对不对呢……
        “娘娘,聂大人求见。”郭嗣之走了进来。
        陈娇收拾起心情,理了理衣裳,说道:“宣他进来。”
        “见过娘娘!”聂胜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礼道。
        “聂大人什么事?”陈娇问道,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聂胜还是她必须倚重的重要人物,在这个甘泉宫中,也唯有聂胜才是权势最大的那一个,只有得到他的协助,自己才能够彻底稳定住局势。
        聂胜先是扫视了一下四周,才说道:“娘娘,臣抓到几个想要离开甘泉宫的小卒。”
        陈娇神色一凛,之前她曾经下令,让聂胜派人监视甘泉宫各主要入口,防止有人向长安方向通风报信,没想到这么快……
        “都是些什么人?”陈娇问道。
        “是在云阳宫服侍的几个宦官。”聂胜低声回答道。
        陈娇心中暗暗苦笑,云阳宫啊,大约是从莨儿的反应中推测出来的吧。那宫殿一贯是皇帝驾临时的主要行宫,在那宫中服侍的宦官心眼自然也比旁的多一些,这么快行动到也是正常的了。
        只是,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 陈娇陷入了沉思。
        “…… 娘,娘娘,” 聂胜将陈娇从沉思中唤醒,问道,“娘娘,你看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若不加惩罚,只怕他们会乱说话,我们怕是不好控制局面了。”
        陈娇立刻敏感地发觉了聂胜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味,他这是在劝自己杀人立威。
        “不。”陈娇摇了摇头,说道,“你把他们带到到云阳宫,寻一偏殿锁上,说是他们冲撞了公主,再找几个嘴巴严实的看管着就是了。切不可妄动杀机,那样就坐实了他们猜测,只怕这宫中就会有更多人争先恐后的去长安通风报信了。”
        聂胜眼中闪过一阵满意,其实以他的老辣何尝不知道斩杀这几个小卒子是不可能安定住人心,他之所以还来询问,只是想知道,这位称娘娘到底有没有那份手段罢了,假如她终究不能和椒房殿中的卫皇后相争,那么他也可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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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二)

  “大哥,你怎么了?”卢大胖问道。

  “三弟,你说,我们做买卖是否应该信义为先呢?”

  “当然。”卢大胖毫不犹豫地点头,“若不讲信义,那和奸商又有什么差别?”

  “信义……信义……”贾杜康剑眉紧锁,口中不断喃喃着这句话。

  ……

  “聂胜,你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卜式。”离开了一段路之后,刘彻低声对聂胜说道,“看此人的家世、品行、才能如何。”

  “是!”聂胜点头,走到一边对一个侍卫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那侍卫飞马离开。

  “陛下看来十分欣赏这个卜式。”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也不掩饰,点头道:“的确不错。只是,朕还要再看聂胜的回禀。”

  陈娇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话:是金子总是会发光。卜式虽然不再是输财助边的第一人了,但是却依然引起了刘彻的注意。

  “不提这个了。”刘彻搂住陈娇的腰,说道,“接下来我们绕道三辅回雍吧。现在离祭祀之期还有十多日,足够我们到那里了。”

  提到路线,陈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先到新丰,再绕这么一大圈去雍地呢?”

  刘彻对她这个问题,脸上现出疑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回宫之后,已经好久没出来过了。带你和葭儿出去走走,不可以吗?”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愣住了,她想过很多答案,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这……实在不像是刘彻做的事。顿时马车内气氛变得很是尴尬,两人谁也不看谁,都故作无事地看着风景。

  小刘葭立刻感受到这种尴尬,她的眼睛左瞄右瞄,最后爬到陈娇身前说道:“娘,我们来玩。”

  陈娇正巴不得有人帮她解脱这种尴尬,立刻问道:“玩什么?”

  刘葭伸出两只小手在陈娇眼前舞动,说道:“就是娘之前教我的啊。”

  陈娇苦笑了下,只好也伸出手,陪女儿玩那个她小时玩的游戏,和猜拳差不多。在来新丰的路上,她怕女儿觉得无聊才教给她,没想到女儿居然真上瘾了。

  车道之上,一座造型别致古雅的马车在四匹白马的牵引下缓缓地走着,马车前后左右都有数个侍卫守护着。从马车里不时传出欢乐的笑声。

  一个女声一个童声琅琅地念着:“黑漆漆的夜啊,什么也看不见啊,英雄啊英雄,美人啊美人,色狼啊色狼。”

  “美人!”

  “英雄!”

  “美人吃英雄,你输了哦。要罚。”

  “不对!娘你使诈!你刚才慢了!”刘葭的叫声响起。

  “没有啊,葭儿,要愿赌服输!”

  “你明明慢了。不信问爹!爹,爹,你说娘刚才是不是慢了!”

  “葭儿,抵赖的人是小猪哦!”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提醒道。

  “爹!”懊恼的童声响起,“你不可以每次都帮着娘的。”

  “那你是要做小猪喽?”

  “人家本来就是小猪,爹的名字是彘,不是吗?”

  “抵赖你还有理了啊?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受罚啊?”

  大约是因为之前刘彻的精心策划,他们沿途的保卫工作安排得很好。即使偶尔必须在野外露宿,也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

  “爹,今晚我们要在这里睡吗?”刘葭看着日头将落,周围还是荒山野岭,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是啊。”刘彻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女儿的头,对聂胜吩咐道,“今晚就在前面吧。”

  “是,陛下!”聂胜应声而去。

  刘彻低头看到刘葭很是期盼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说道:“葭儿很喜欢野营?”野营这词还是他们第一次外宿的时候陈娇说的。

  “嗯!”刘葭狂点头,小脸粉扑扑的,陈娇怀疑自己从女儿眼中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这样,爹和娘就可以和葭儿睡在一起。”

  此语一出,陈娇有些哑然。想起女儿出生后不久,就被单独养在偏殿,周围虽然有那么多的宫女围绕着,自己也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伴女儿,但是,却很少能陪女儿睡觉。想想她在现代的童年,那时候,一直到上小学的年纪,即使自己已经能够看懂故事书了,也还是拉着母亲,要她说床头故事。她原以为自己给女儿的关心已经足够多了,今天听到这句话,才知道,终究还是忽略了她。只是葭儿一贯乖巧,纵使心中寂寞,也很少说出。

  她感到一阵心疼,正待低下身子,好好安慰安慰女儿,却发现刘彻早一步将女儿抱到膝上,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那今天晚上,葭儿睡在爹娘的中间好不好?”说完,他抬眼看了一下将动作顿在半空中的陈娇,那眼神中的心疼和她如出一辙。

  “好!”刘葭按住刘彻的双手,一脸的惊喜,“爹,你说的哦。不能反悔哦。”

  “对,不反悔!”刘彻举起刘葭,引得她一阵欢呼,父女俩的笑声很是爽朗,在夕阳下传了很远很远。陈娇看着他们父女快乐的样子,有些感慨:从前她一直觉得刘彻对葭儿的好,只是平衡的措施之一,今日才觉得,如果不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表现。终究,那些史书上关于汉武帝冷酷绝情的记载还是大大影响了她对刘彻的看法。

  无论如何,他对葭儿的疼爱是真心的。陈娇模模糊糊地想。

  ……

  营地的周围是十二个守夜的侍卫,营帐的四周燃着篝火,帐内亦有取暖的暖炉,因此冬初的野外也便不那么寒冷了。

  陈娇的长发垂在胸际,身上仅穿着素纱蝉衣,盖着毛毯,一手撑着脑袋,低眉述说着些什么。

  “……那后来呢?”刘葭问道。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啊。”陈娇回答道。

  “就像爹和娘这样吗?”

  陈娇被这个问题给噎住了,难道自己和刘彻之间,在葭儿看来竟然是幸福快乐的。

  “……娘,怎么了?”刘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很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没什么。”陈娇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身子,掩饰自己的失神。倒是刘彻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应道:“是啊,就像爹和娘这样。”

  “真好。”刘葭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叹谓道,“娘说的故事好好听哦。比飘儿说的好听多了。”边说边挥动着小手,“我以后要娘每天给我说故事!”

  “呵呵,那可不成。”刘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说道,“你娘给了你,谁来陪爹啊?”

  刘葭一听,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对,娘不能陪我。不然我就没有小弟弟了。”

  “小弟弟?”这下连刘彻也愣住了,陈娇更是大感尴尬。

  “对啊。糖糖说,爹和娘要睡在一起,葭儿才能有小弟弟,所以人家一直好乖。”刘葭皱着鼻子说道,显然她渴望和父母同睡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只是为了那个有小弟弟的愿望一直忍耐着,“爹,葭儿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弟弟噢?”

  刘彻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以后会有的。”

  得了这样的一个承诺之后,刘葭立刻欢呼起来,说道:“父皇,你说的,不能不算数噢。”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大约她的父皇是无所不能的,虽然出宫之后她更喜欢和民间普通女孩那样唤她的父皇为爹,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用父皇这个称谓来肯定某些承诺。

  “当然,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刘彻说道。

  刘葭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然后说道:“嗯,父皇从来不骗人。娘,你听到了吗?葭儿很快就有小弟弟了哦。”

  “听到了。”陈娇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虽然她面上勉强笑着。

  刘葭将身子缩到陈娇怀中,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娇地说道:“娘,再给葭儿说个故事吧。”

  望着女儿天真的面容,眼角余光撇到一边那个用近乎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们的男人,陈娇开口说道:“好啊,娘再给你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叫做《大话西游》……”

  ……

  “……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所以最后紫霞仙子死在了孙悟空的怀里。”陈娇将故事说完,才发现女儿早已在她怀中睡着了,睁着眼睛的是边上那个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踏着七彩云来娶我……”刘彻复述着紫霞仙子的名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陈娇,说道,“阿娇,在你的心中,也期待着那样一个男子吗?或者是刚才那个故事里那样的一个解救白雪公主于危难之时的白马王子?”

  陈娇低下眼睑,说道:“……只是个故事而已。再说,那是每个女孩子儿时都会有的想法。”

  “朕以为你会想到的人,只有朕呢。”刘彻说道。

  陈娇便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轻拍着刘葭的背。的确,阿娇的儿时只有刘彻,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时代,想的念的都是刘彻。但是陈娇却不是啊,那时的她沉浸在各式各样的漫画小说之中,吃薯片嗑瓜子时偶尔会在心中描绘自己将来的那一位会是怎么样的,但那只是个朦胧的影子。在陈娇懂得什么是少女情怀之前,她就被卷到了这个世界,在情窦未开的时候就接受了阿娇身上那太过痛苦和绝望的记忆,而带来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刘彻。

  她不觉抬眼望着刘彻,仿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清他一般。烛光下,刘彻实在是个帅气的男子,尤其是眉眼间那种睥睨天下的神采,这样的男子即使没有帝王的身份,也是很吸引人的。少女时又怎么想得到自己将来会和这位汉武帝扯上关系呢?对那时的她来说,汉武帝刘彻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词,代表着一个值得向往的年代,却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身在其中,在汉民族形成的最初年代里陪伴这个塑造了汉民族个性的男人。

  “你知道吗?紫霞仙子她至少有追逐的勇气,而我只是个胆小鬼。”陈娇说完,拉了拉毯子,轻轻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彻见此,也不再言语,只起身走到一边将烛火通通吹灭,然后躺下,说道:“阿娇,朕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朕是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呢?”黑暗中却没有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刘彻说了一声:“睡吧。”

  ……

  风偶尔吹起,将行帐微微撩起,一丝月光透了进来,一个身着素纱禅衣的女子半坐着,仿佛没有感觉到那夜风的寒意,她痴痴地望着边上那一大一小两张睡脸。

  “紫霞仙子说,她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可是我却连结局也看到了,刘彻,你叫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雍地在长安的西面,是汉代皇帝祭祀的地方,建有多座祭祀用的庙宇宫殿,刘彻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祭天。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出来,绕道京辅都尉、左辅都尉、右辅都尉再到雍地,其实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起初,陈娇以为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为了贾杜康,后来才发现不是,之后她便一直摸不清楚刘彻这么安排的用意,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气忽然变得很是炎热,而他们恰巧路过一条河边,便陪着女儿打起了水仗,秋季的河水本该有些寒凉的,但是那一日的秋老虎确实特别地后害,河水淋在身上倒也没有感到寒冷,只觉得一阵清爽。陈娇已经是好久不曾这么放肆了,在这简单的泼水动作之中,心情竟然不觉放松了下来。嬉戏完了之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将她拥在怀中说道:“终于笑了。”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这几年来,刘彻不知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却始终难以将心防放开。但是那一个简单的拥抱中,她却忽然懂得了这个男人从来不说出口的某些东西,还有他特意安排这次奇怪行程的目的。没有那么多边边角角的理由,没有那么多鬼鬼祟祟的阴谋,其实他真的仅仅是想带她和女儿出来走走而已,只是她却防他防得那么深、那么严。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伸手回抱住刘彻,哽咽着回了一句:“谢谢!”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本以为刘彻是不会懂的,不曾想,他竟然懂了,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知道,他懂得她。

  淮南王府,比武场。

  “王叔,请手下留情!”一个恭恭敬敬的少年向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行了一礼,方开始舞动手中的剑。

  那男子满不在乎地挥了会儿剑,说道:“建儿,你可得小心了。王叔这剑术在我们淮南可是无人能比的啊。”

  说话人正是淮南王的太子刘迁,他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年前因为在比剑中打败他,而被他逼出淮南的八公之一——雷被。而他对面的正是他的侄儿刘建。由于淮南王独宠王后,所以在淮南王府那些庶出的王子们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刘建的父亲刘不害就是这样一个王子。刘不害生性懦弱,面对刘迁和刘陵这两个嫡出的兄姐只会惟惟诺诺。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他生的儿子刘建却是极有雄心,不但从孩提时就开始讨好自己的陵姑姑和迁王叔,长大后也跑前跑后跟在他们身边。因为他有些小聪明,倒也参与了一些淮南王府的机密大事,之前他还曾数次跟随刘陵到长安刺探情报。

  两人说完便开始比试,一时间刀光剑影,煞是好看,只是在真正高手的眼中却未免有些儿戏,甚至明显可以看出刘建正放水让自己的嫡王叔。伍被正是这样一个高手,他皱眉看着这形同笑话的比武,心中默默地算着刘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姿态中剑不敌。自从两年前雷被因为在剑术比赛中击败了刘迁而一直受到这个骄傲自大的淮南王太子排挤之后,整个淮南就没有人敢随便赢他了。

  果不其然,刘建在来来回回了十多招后,一个侧身迎向了刘迁的剑锋,一股鲜血从他肩上流出,这场比武,他又输了。刘建强忍着痛楚说道:“王叔果然高明,侄儿竟然怎么也躲不开。”

  “哈哈。”刘迁显然十分高兴,他大笑道,“建儿啊,看来你是火候还不够啊。刚才明明一个闪身就能躲开的啊。以后让伍先生来教教你,帮你提高一下水准。”

  “是,叔叔说的是。”刘建自然是满口应承。

  伍被看着眼前这场景,越看越觉得难受,连刘建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这样的太子将来真的可以继承王位吗?更别提如今他们父子正筹谋着取代朝廷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只是,刺客已经派出,怕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刘建注意到一边的伍被,忙喊道:“伍先生来了啊!王叔正和我说你呢。”

  刘迁也注意到了伍被,走过来招呼道:“伍先生,今日怎么来了?”

  淮南王座下八公虽然是他的门客,但是平时却不居住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因此被称为八公山,只是如今八公山上少了雷被,仅有七公居住,唤做七公倒更合适些。

  “伍某是来请问太子,那刺杀令是否已发出?”伍被拱手道,他筹算了下日子,就算皇帝的脚程再慢,也差不多该到雍地了,雍地行宫守卫森严,进了那里想再动手可就晚了。这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交由这刘迁太子实行却令他大大地不放心,若一个不好,没弄死皇帝,只怕这个淮南王府可就完了。

  “放心吧,刺杀令已经下达了。为了保证一次成功,我还命人传信给了那个从小侍候在刘彻身边的死间,让他配合刺客下手。”刘迁满不在乎地说道。

  伍被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淮南王府为了谋反之事准备了将近四十年,因而颇有些家底,但是没想到竟然连皇帝身边都留下了死间,这样看来,一切都没问题了。

  “什么刺杀?死间?”就在两人相谈正欢的时候,忽如其来的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三人转过头,正是他们熟悉的一个人,淮南王翁主刘陵。

  刘迁有些瞠目结舌地说道:“王、王姐,你怎么来了?”他心中暗暗叫糟,父王可是吩咐过,这事情绝对不能让王姐知道的。

  就连伍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虽然说刘迁才是淮南王府的正统继承人,但是眼前这个陵翁主却比这个草包太子厉害得太多了,这些年来几乎成了淮南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这件事情触到了刘陵的死穴,想必肯定是少不了这位陵翁主的参与的。

  刘陵见他们这个样子,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颤抖着说道:“死间……难道说……”

  刘迁一脸懊恼地走到刘陵的身边,说道:“王姐,你可别生气啊。天下好男儿那么多,等你成了长公主,还不都随你挑,你就别太在意那个男人了。”

  “……你们派人去刺杀他?”刘陵问道。

  “是啊。已经出发好几天了,估计这会儿都下手了。”刘迁和刘陵的姐弟感情是极好的,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混账东西!”刘陵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刘迁的脸立刻红了半边,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但他又不敢对刘陵叫骂,只能狠狠地看向伍被,心道,都是这个老匹夫,没事干吗来找我问这事啊,这会儿还被王姐知道了。

  伍被看到刘陵那怨毒的眼神和刘迁的迁怒,心凉了大半,他知道,假如淮南王篡位成功了,那天下之大,怕是没有他伍被生存之地了。

  注:卜式分家产的故事历史上应该发生在这个时间的十年前,不过先拉到这里来吧。故事,别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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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新丰已经不是当初陈娇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新丰了。这座靠近长安的城池经过这六七年的发展,尤其是在它从四年前成为贾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后,就变得更加的繁华。陈娇牵着女儿的手,看着这一路的车水马龙,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个茶寮之中,隔着重重的帘幕看着对面的那座小楼。楼房的造型很是别致,门楣上写着大大的“贾氏粮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书成,显得古朴有力。在侧门边上还设置了一个粥棚提供白粥给那些乞丐,时不时可以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们跪在楼前给伙计和掌柜磕头的场景。

  陈娇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刘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刘彻此举到底想做什么。当年,她示意贾杜康将大半家产捐公助边,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刘彻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收下了贾杜康的捐献,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连授官的意向都没有。有功不赏,这实在不是汉武帝刘彻的风格。隔了这两年之后,他却反倒带着她们来到了这里,新丰城贾府的门前。

  就在陈娇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一望,来人正是刘彻的心腹之人——聂胜。刘彻虽然任用聂胜监察百官,但是却没有给他一个正式的职位,不过陈娇经过这些年的观察知道,他这是在考验,过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汉刺史制度一定会在聂胜如今领导的这个机构中产生。

  “陛下!”聂胜轻声说道,“臣已经打探清楚,那贾杜康今日就在这粮行之中。”

  “是吗?”刘彻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去会会他吧。”他转头对陈娇笑道,“阿娇,你也来吧。正好会会这个名闻天下的大汉首富。”

  陈娇接过飘儿递来的丝巾,覆在脸上,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贾氏的伙计服务态度极好,看到刘彻一行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问道:“几位这是?”

  聂胜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我家主人想拜访贾杜康,贾先生。”

  伙计对此当然不能做主,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负责的掌柜,那掌柜见这几人衣着华丽,便知道来人身份不凡,暗暗对伙计点了点头。伙计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请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内间休息,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在雅座坐定,陈娇看着乖巧的女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便从案上拿了个小点心递到她手上,说道:“葭儿,吃这个。”刘葭接过东西,乖乖地在一边吃着。大概是因为经常跟在刘彻身边看他处理国事的缘故,刘葭倒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当她感觉到大人们有正经事情的时候,就会很安静。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随即门就被推开了。陈娇抬眼一看,来的却不是贾杜康。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白白净净的,身形却有大幅度横向发展的趋势,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喻他的话,应该是后世那些寺庙里的弥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内扫了一遍,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便走到刘彻跟前说道:“在下卢大胖,乃是贾大哥的结拜义弟。今日贾大哥另有要事,不能亲来招待,还请这位公子见谅。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刘彻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说道:“我姓刘,你就是负责贾氏镖局,人称‘雁过拔毛’的卢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给他打个下手。那些虚名不过是朋友们乱叫的。”卢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位公子今日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听说,没有贾氏镖局不敢接的货。我手中有一批东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贾氏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刘彻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卢大胖,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

  陈娇听到刘彻说的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刘彻此时无暇注意她,倒是一边伺候着的聂胜发觉了这一点,聂胜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贯是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便将此事先压在了心里。

  卢大胖听到这话,愣了愣,问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货呢?”

  “如果贾氏镖局能够将这批货安全送到淮南。”刘彻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向聂胜使了个眼色,聂胜立刻将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二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卢大胖的瞳孔明显扩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颗夜明珠,对着看了半天,吞着口水说道:“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而且十二颗夜明珠几乎一模一样,就更值了。”

  刘彻将他的样子都收入眼中,脸上划出一丝冷笑,语气却不变,依旧平静地说道:“既然这东西还入得了卢公子的眼,不知道这趟镖,你们接还是不接?”

  卢大胖终于不再贪婪地看着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说道:“公子还是先说是些什么货吧。”

  “只是一些粮食和弓箭罢了。”刘彻轻描淡写地说道。

  卢大胖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他立刻站起身,正经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这趟镖,我们贾氏不敢接。”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刘彻自然不能让他这么离开,只一个眼色,聂胜已经将卢大胖拦在了门口,刘彻阴阴地开口道:“卢公子,不必拒绝得这么痛快。所谓富贵险中求,贾氏镖局的分店遍布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护吧?”见卢大胖嘴巴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刘彻挥了挥手,说道,“这些事情,卢公子或许不能做主,今后几日我们就住在城东的新丰客栈,令兄贾先生可以随时来拜访。”

  卢大胖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刘彻等人离开。陈娇见到事态如此发展,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出门前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那个卢大胖。

  出了店门,刘彻就带着陈娇他们到了早已经备下的新丰客栈住下,行了这大半日,刘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栈就让飘儿带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陈娇和刘彻二人,刘彻回头看到忧心忡忡的陈娇,便问道:“怎么了?”

  陈娇望了他一眼,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语中满是不解。

  刘彻一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开口解释道:“贾氏的镖局,这几年来发展迅速。商贾,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络的一群人,而贾氏不吝钱财创办的这个镖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贾氏镖局之中还招揽了不少镖师,其武力亦相当不弱。贾氏做的其他行当倒也罢了。只是这镖局……朕却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亲自来,就是想探一探他们的底。”

  “……陛下之前,没有奖赏贾杜康助边之功,就是因为不放心贾氏的镖局吗?”陈娇问道。镖局自然是她的点子,这个时代的商人们最主要的赚钱手段还是通过贩卖各地不同的特产从差价中获利,所以在贾氏利用酒业有了相当的规模之后,她便指点贾杜康创办了镖局。说是镖局,其实也只是个四不像的大杂烩,它在为人保镖之外,也处理一些后世邮局的业务,闲暇时也兼顾货运客运,这些都是利用贾氏花费这几年时间构成的便利的交通网络获利。这个四不像镖局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只是陈娇没想到,刘彻会对它如此忌讳。

  “朕这次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名传一时的贾杜康。他能想到创办镖局这种事物,又经营得如此之好,可见也是个人才。若的确没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输平准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刘彻说道。

  陈娇心微微一沉,和刘彻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刘彻这两三年里定然已经暗中观察贾氏许久了,这次亲来不过是给贾氏的最后一次考验。看来贾杜康能否脱离商贾身份,成为朝堂之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就看他这次会如何应对了。

  ……

  “大哥,淮南不稳,已经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刘公子的来意,只怕不简单啊。”贾府内院一个声音响起,说话者正是那个卢大胖。

  一边还有一个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待得卢大胖说完,那白衣青年开口说道:“是啊。前阵子我押镖去淮南,那边几乎已经剑拔弩张。怕是淮南王动手之日不远了。”他正是贾氏之中,负责管理镖师的水无夜,乃是贾杜康的结拜二弟,武艺十分高强,贾氏镖局这几年来能够顺风顺水支撑下来,他功不可没。

  两人前面,一直负手而立,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转过身,正是贾杜康,他开口说道:“二弟,三弟,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贸然介入这种争斗,不合适。”

  “大哥,问题是,现在是他们找到了我们头上啊。”卢大胖一脸无奈地说道,“他指明要送货去淮南,我们若不答应。那淮南王府要给我们下绊子的话,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肯定应付不来。”

  “那就先收缩在淮南的买卖,避着点就是了。”贾杜康面色不变地说道。

  “收缩?”卢大胖不由得大叫起来,“大哥,淮南可是最大的诸侯国啊。我们每年在那里可赚不少钱啊。你这一收缩,不是让沉甸甸的黄金自己往外飞吗?”

  “难不成,你还真想帮他们把这货运了?”贾杜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守财奴般的小弟,说道。

  “那也不成。如果让朝廷知道了,我们可就不妙了。”卢大胖稍稍考虑了下,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是啊。”贾杜康点头道,“淮南王虽然人称贤王。不过淮南王太子和那个陵翁主却太过娇纵,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接触的好。”

  “大哥,虽然我们想靠向朝廷。可是,这几年,朝廷对我们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水无夜开口说道,“当年你一口气捐了大半的家产,可朝廷却……”

  “二弟,”贾杜康倒很是沉静,并不是很着急,说道,“二弟不要急。我捐这钱财,本也不奢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是想要个家宅平安罢了。这几年我们贾氏虽说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不过终究也没被那些小吏打压。这样,就足够了。”

  水无夜和卢大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眼前这个大哥虽然是贾氏的掌舵人,生财有道,不过却是个没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做到他们这个分上的商贾若还只想着家宅平安,未免太没出息了些。

  “不说这个了。那批人既然在新丰,我们派人盯着点,别让他们来找麻烦就是了。”贾杜康说道,“倒是今天来的那个卜式,你们说该怎么处理呢?”

  “卜式……”卢大胖沉吟道,“他从我们这里购粮去他家乡解灾荒,却拿不出相应的抵押物,这笔买卖,实在有些风险。若是平时,自然不能答应,只是……”

  “只是他这几年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马匹,这份情却不能不还。”贾杜康接过他的话,说道。

  “是啊。”卢大胖点了点头,说道,“大哥,照说卜式的家业那么大,不可能拿不出现钱的啊。怎么这次两手空空地来了呢?”

  贾杜康也是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个合作伙伴怎么变成了这样。

  水无夜接话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那卜式也是个痴人。他将自己白手创下的家业都给了他的弟弟,所以现在是两手空空了。”

  “什么?”卢大胖惊叫起来,“他可是河南的大牧主啊。居然弃财离家?”

  水无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说他两手空空可能也不太合适。他还牵走了十八头羊呢。”

  “十八头羊能做什么?”听到这话,卢大胖嗤之以鼻,然后对贾杜康说道,“大哥,这买卖我们可不能答应。卜式现在成了穷光蛋,莫说他自己许诺的三年后,我看就是十年后他也未见得能还得了这笔钱。”

  水无夜听卢大胖这么说,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三弟,你看卜式此人如何?”

  “……他虽然不习文章,不过家学渊源,倒也知书达理,可惜是个痴人。而且一手放牧之术天下少有,他能起家倒有大半是亏了他那手放牧之术。”卢大胖稍稍思考了下,说道。

  “三弟,你觉得在我们大汉,有多少人像他那样,善于放牧呢?”水无夜进一步问道。

  “多少人?大哥你在说笑吗?谁都知道汉人善耕,匈奴人才善牧啊。”卢大胖撇了撇嘴说道,然后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忽然惊呼,“如今我大汉兵戈大兴,正是需要马匹之时……”

  水无夜正是等他这句话,立刻接话道:“所以,这笔买卖,我们做。卜式此人,绝对是奇货可居。”

  贾杜康听到水无夜这么说,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缓开来,说道:“既然二弟这么说,那么我明日就答应他吧。”

  淮南王府。

  “此话当真?”一个长须老者猛地站起身,询问道。

  “大王,千真万确!”报信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说道,“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实际,他是带着废后和广玉公主在外游历呢。属下已经命人悄悄跟着他们了。”

  “竖子!”刘安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他转向座下的另外七人问道,“七位先生,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比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纷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很快,其中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刘安跟前,说道:“大王,依被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伍先生有何高见,请说。”刘安以敦和宽厚,礼贤下士闻名,对于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气。

  “这几年,皇帝对我们淮南处处设防,虽然我们也数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时机却总是不对。如今,眼看着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顺了,皇帝手下可派遣的将领也越来越多了。从前我们盘算着,只要防着一个卫青,去年那战之后,居然还生生多了一个纪稹,一个霍去病。皇帝正当壮年,他手下的大将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伍被说到这里不由得转头望了一下须发皆白的刘安,心中暗叹,“可见,再这么等下去,怕是永远也等不到恰当的时机了。只是皇帝这次微服出宫,却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刘安听到这里,脸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宫外薨逝,而太子年纪尚幼,再加上,昭阳殿和椒房殿相争,京城的水可就浑了。”伍被见刘安还未醒悟,便干脆点破道。

  “你是说,刺杀?”刘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显然是十分心动了。

  “大王,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伍被点头道,“无论如何,一个还不能亲政的小皇帝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现在的皇帝好对付得多了。”

  刘安心中暗暗点头,方欲开口,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说道:“只怕还是不妥。”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所顾忌的是什么事情,便轻声说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翁主那头咱们暂且瞒着就是了。事成了之后,她既成了长公主,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机不可失啊。”

  刘安犹豫不决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来人,唤太子来。”

  新丰客栈。

  在年节将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丰客栈其实没住几个人,刘彻等人的到来给了那掌柜一个意外之喜,所以在大把四铢钱的诱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个客栈。这几日,刘彻倒也没有闲着,他带着陈娇和刘葭几乎将整个新丰城的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他仿佛将试探贾氏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像个工作之余带着妻女旅行的丈夫,将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一切,想不透刘彻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小刘葭是第一次在宫外经历民间的过年,显得十分兴奋,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毕,从内室走到外间,看到刘葭正坐在刘彻的腿上,附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悦耳的笑声在空空的房中飘荡。陈娇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问道:“你们父女又打算做什么啊?”

  “娘。”刘葭笑嘻嘻地看着陈娇,说道,“我和爹说好了,我们今天到城外去玩。”

  “城外?”陈娇怔了怔。

  “嗯!”刘葭点头道,“城里我们都玩过了。所以,今天我们去城外玩!”

  陈娇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刘彻,只见刘彻笑着耸了耸肩,说道:“我已经让人开始收拾了。我们到城外游玩,然后就去雍地。”

  陈娇不禁“咦”了一声,她实在很诧异刘彻竟然打算就这么离开。刘彻自然知道她惊讶的是什么,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我们现在开始走,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风景,带葭儿游玩一番。到达雍地的时候,时间就差不多了。”

  陈娇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大费周章安排出游,难道不是为了贾杜康?”

  只听到此言一出,刘彻一贯平静的脸色起了一丝丝的变化,轻微的尴尬自他脸上闪过,就听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见他这个反应,陈娇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来的确是,以刘彻的个性就算他想试探贾杜康,又哪里需要亲自微服出巡呢?派人去监视调查,再将人召到跟前一见也便是了。记得历史上的那个卜式倾尽家财助边,刘彻也不过派了个小吏询问了一下。就算贾氏多了个四不像的镖局,想必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这些东西,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尽数毁去。只可惜自己太短见,竟然没有看出这一点。

  不是为了贾杜康,难道是为了……

  一路上,陈娇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出了城。

  城外自然是秋风萧条,不过陈娇却惊讶地发现城外竟然还有另一班人在。刘彻早她一步发现了那些人中竟然还有一个熟人,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大胖。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三个男子,似乎正在相互告别。

  卢大胖等人自然也发现了刘彻一行人,卢大胖叹了口气,走上前,对刘彻行礼道:“刘公子,好久不见。”

  “不必多礼。”刘彻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卢公子这是?”

  “在下和两位兄长,为一位老友送行。”卢大胖说道。

  “噢?”刘彻挑了挑眉,看了看几人身后的粮车,说道,“卢公子不肯接我的买卖,但是你为这位老友送的,却似乎是粮草啊?只不知谁这么有面子呢?”若不是这边的城门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诸国的方向相反,刘彻怕是早没这么好的心情和他说话。

  “公子说笑了。”卢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些都是赈济河南灾民的粮,怎么能和公子的比呢。”

  “河南灾民?”刘彻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的确得到消息说,河南遭灾之后,今年秋季颗粒无收,只是,什么时候这赈灾的事情轮到平民头上了。贾氏做这些事情,莫非所图不匪……之前在贾氏门口的粥棚所见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卢大胖也是个人精,立刻看出了刘彻的心思,忙说道:“其实我等也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只是我那朋友却是个痴心人。”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门生卜子夏,家学渊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所以,就算家无余产,他还是希望能够为乡亲做些事情。”卢大胖解释道,他实在担忧刘彻误以为他们也有什么图谋,硬把他们拉到泥潭里。

  在刘彻和卢大胖交谈的时候,陈娇却觉得自己的背脊有点发凉,因为对面不远处的贾杜康正惊讶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那眼神,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她倒不担忧贾杜康会点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只是,刘彻刻意拿淮南王之事来试探贾杜康,看到她之后,贾杜康要是改口答应了,那她苦心安排的贾氏这颗棋子怕是要给淮南王殉葬了。想到这个结果,陈娇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终于,贾杜康移步向刘彻走来,行礼道:“在下贾杜康,见过刘公子。”

  刘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说道:“贾先生不必多礼。”他倒没有费事给自己编个假名,反正以他现在伪装的身份,估计贾氏这班人也不敢多打听。

  那个自愿买粮赈济灾民的卜式,这时也走过来和他们聊了聊,恰好贾氏在一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为卜式饯行,刘彻顺便加入他们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人,不过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体十分健硕。陈娇看着他和那贾杜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让她有一种李鬼见李逵的尴尬,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历史上,这位卜老先生散尽过半家产,捐公助边,后来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终官至御史大夫、齐王太傅。如今却因为陈娇的指点,使得贾杜康做了这第一个向朝廷捐资靖边的人。不知道这位卜式的将来又会变得怎么样。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谈论的话题渐渐转移到卜式分家产这件事情上。刘彻饶有兴致地听完之后,问道:“卜先生何须将全部的家产让出呢?若是感觉令弟家贫,偶尔接济便是了。”

  “钱财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换得兄弟情,倒也值得。”卜式摇了摇头,“再说,大丈夫凭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况,老夫还带了这十八头羊呢。”其说话时的神情丝毫没有一点家无余产的颓靡,反倒很是意气风发。

  陈娇没有想到以宽厚长者形象出现在史书上的卜式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得叹道:“先生说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太白的这句诗本就是充满豪情壮志的,在场的五人又都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到这句诗都纷纷点头,一副得遇知音的样子。

  卜式举杯敬道:“夫人说得好。式敬夫人一杯。”一杯饮罢,卜式又说道:“其实我将家产让与弟弟倒也没什么,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贾先生。”

  “噢?”

  “天子诛匈奴,乃是利天下之举。身为臣民者,输财死节在所不惜,以倾国之力灭匈奴。贾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为朝廷输之而不求功名,实在值得我等效仿。”卜式说着,脸上是无限向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别。”刘彻嘴角含笑,说道,“当今天下富室多匿财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费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对匈奴的征伐呢。”

  “发出那种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朝廷征匈奴,只要处理得当,我们商贾也可以从中得到无数的财富啊。”卜式说道。

  “怎么说?”刘彻听到这话,微微有了一些兴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恼于我等商贾大量使用奴隶之事,这不仅与高帝、文帝等发布的释奴令相冲突,也威胁到了我大汉的农业。”卜式说道,“而为了征匈奴之事,朝廷以太仓之陈粟畜养着几十万马匹,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消耗,我想太仓之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粟可以用来畜养马匹了吧?”

  刘彻的脸色随着卜式的分析而越发地严肃起来,陈娇也曾稍稍接触过朝中的马政,知道卜式所说的都切到了要点。世人在描绘文景之治留给汉武帝的财富时,经常提到“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这一句,来到了这个时代,陈娇才知道,刘彻将这些人所不能食的陈粟都用作了马匹的饲料,所以大汉才能拥有几十万匹马,常备骑兵防范匈奴。

  游牧民族以拥有马匹的多寡来计算财富,而在西汉,数量众多的马匹却成为国家一个负担,原因在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其居住环境适合放牧,养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同时马匹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而对于以农业为基础的汉民族来说,马匹的作用主要在于战争与交通,为了饲养马匹要消耗掉大量粮食。李希曾经私下告诉过陈娇,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于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间留下的大量陈粟,朝廷早已经不堪重负。

  卜式继续说道:“其实这两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匈奴自冒顿立国以来,已经繁荣了百多年,人口众多。若朝廷肯将边关将士擒获的那些匈奴人卖于商贾,我想,以汉人为奴开矿、铸币的事情就会少很多。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们汉人更善牧,若让他们为我大汉牧马,想必我们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马。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若朝廷能让商贾参与这场战争……”

  “卜兄,”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杜康开口阻断了卜式的话,说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议论的。我们还是喝酒吧。”说完,给卜式斟上满满一杯酒。

  卜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刘彻一眼,开始闷声喝酒。刘彻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夫妇也该启程了,就此别过吧。”

  “刘公子慢走。”贾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着刘彻等人的马车渐渐远去,贾杜康心中一片萧然。他当然是立刻就认出了陈娇,虽然他们的接触仅有那么几次,但是他却对这个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关系。

  难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刘陵翁主吗?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赐予的,而自己也曾经答应过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命令,都愿意去做。只是,淮南王之事,事关生死,贾氏麾下还有那么多人靠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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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古来才命两相妨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无聊地在地上踢着石子,发泄着怒气。一个月前他们还带领着十万骑兵出塞,打算横扫大漠的,可是却在途中遇上了单于的主力,仅仅歼灭了数千敌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请求出战又被卫青否决了,真是让他非常气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纪稹的房前,便推门而入,说道:“微之,我烦死了。我们出去比剑吧。”微之是纪稹出征前陈娇给起的字。

  推门而入后,他惊讶地发现房中还另有一名男子,从他们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方才应该是相谈甚欢。

  “去病。”纪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起身为霍去病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辽东城的朋友邢天,听说我来了定襄,所以来探望的。”又转头对邢天介绍道:“邢天,这是霍去病,我在长安的朋友。”

  “邢天见过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给霍去病行礼道。

  “不必多礼。”霍去病皱眉道,继而转向纪稹说道,“微之,陪我出去练剑吧。”

  “这……”纪稹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天,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谈了没几分钟,就将人抛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剽姚校尉的武艺。”

  霍去病立刻听出了邢天口中明显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扫过邢天,一手拉住纪稹,头也不回地向校场走去。纪稹回头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只手在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变形。

  校场之上,过招的人,已经从纪稹和霍去病变为邢天和霍去病。两人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长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许多人在旁观看,不断有喝彩声传出。

  邢天惊讶地发现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纨绔子弟,虽然他是凭着裙带关系做了这个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却的确有真材实料。想来也是,能做稹的朋友,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想到这,他不觉转头看了看校场边上的纪稹。这一分神,霍去病的剑立刻就摆到了他的脸颊边上。

  感觉颊边的血丝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说道:“霍校尉的武艺,邢天领教了。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三人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苏建等人。纪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见礼。

  “没想到定襄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贵姓?怎会来此?”卫青对着纪霍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邢天说道。

  “在下邢天,并非定襄人,而是辽东人氏,此来是探望旧友的。”邢天上前一步,应道。

  “噢?这么说,”卫青的眼睛转向纪稹,说道,“是纪校尉的朋友喽?”

  “正是。”纪稹应道。

  卫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粗粗的声音打断,“你去过匈奴吗?”

  邢天抬头,看到一个眼光锐利如狼的大汉在卫青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你去过匈奴吗?你的武艺,像匈奴人。”那人继续问道。

  邢天疑惑地望着纪稹,纪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前将军翕侯赵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口答道:“在下过去四五年都在匈奴游历,也向匈奴的勇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你在匈奴待过?”卫青脸上出现惊喜的神情,开口说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对塞外草原的情况一定十分清楚喽?”

  “这,在下曾去过一些地方,还算得上清楚。”邢天说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经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终身复者,可为郎。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愿为我军效力?”卫青立刻开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邢天身为男儿,自然愿意为汉军效劳。”

  卫青得到这个答案立刻松了口气,虽然皇帝让张骞随行,但是他毕竟已经离开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对于地形什么的虽然熟悉,可是,对匈奴军队的情况就不甚了了了,这也是导致他们一出关就遇上单于主力,激战之后不得不退回定襄、云中一带休整的原因。如今有一个刚从匈奴归来的人加入,他们对匈奴方面的情报显然能够更加准确。

  要知道,这一个月的休整已经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袭的机会,伊稚邪有了防备之后,必然会命令左贤王部向右靠拢,如果两军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赢了,那伤亡的责任也不是他卫青负担得起的。

  当晚,卫青就将邢天留在了大帐之中,彻夜长谈。

  ……

  夕阳西下,广袤的草原,无尽的远方使得太阳看来也不再遥远。霍去病站在城楼之上,遥遥地望着天那头的落日,绿色的草原仿佛被烧成了红色。过了一会儿,霍去病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果然,纪稹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上。

  “明天就要出征了,在这里做什么?”纪稹问道。

  “我刚才去找你。”霍去病说道。

  “……那怎么不进来?”纪稹略略有点心虚地说道。

  “他们是谁?”霍去病正视着纪稹,眼中带着探究的意味,说道,“我发现,你来了边城之后,似乎变得忙碌多了。”

  “都是些从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辽东待过。”纪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最后才抛下一句话,踏步离开。

  “但愿,只是朋友。”

  在张骞和邢天的帮助下,汉军一帆风顺,袭击了多处匈奴人的部落,战果可以说非常理想。但是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卫青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前将军和右将军和单于的两万骑兵单独相遇了?”

  “是的。大将军,苏将军令小人前来求救。”报讯的小兵已然受伤不轻了,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卫青问道。

  “是今晨,今晨两位将军率领我等向大将军方向围拢的时候遇上的。”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一日的时间……”卫青略略筹算,不由得一身冷汗。就算苏建和赵信再怎么能耐,以三千对两万,怕是凶多吉少啊。就算是两名将军和三千骑兵,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让他这次出塞所有的战果都化为乌有了。

  “大将军,”见卫青沉默不语,那小兵又说道,“请快发兵救援。”

  “本帅知道了。”卫青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帐内的将领,公孙敖,公孙贺,李广……不,苏建和赵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这些大将去,必须收缩兵力才行。稍稍思虑了片刻,卫青便做出了决定,他拿出令箭对传令兵说道:“传剽姚校尉和屯骑校尉……等下,将邢天公子也一并唤上。”

  “是!大将军!”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大帐之中,帐内严肃的气氛立刻让他们感觉情况不妙。果然,就听到卫青开口说道:“前将军和右将军路遇单于骑兵,已经激战了一日。你们三人,领八百勇士,前去接应他们二人。千万记住,无须缠斗,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方上前一步应道:“是!”

  ……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吧。”邢天看了看满天的星辰,说道。

  霍去病拉住马缰,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对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不准下马。”

  “是!”

  八百骑兵得了令之后,开始呈一定阵势慢慢散开,那是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默契。霍去病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该待的警戒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邢天暗暗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霍去病的眉头忽而皱了起来,策马向纪稹方向行去。邢天也发现纪稹的行动有些不对,便跟着上去了。

  “微之,你怎么了?”霍去病来到纪稹的身边,问道。

  纪稹对两人笑了笑,指着前方某处,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邢天和霍去病两人低头一看,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迹。邢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立刻跃下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回头诡异地一笑,说道:“微之,也许我们可以抓到一条大鱼!”

  ……

  “大将军,人都已经集合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拔营离开了。”公孙贺走到卫青身边说道。

  “子叔。”卫青转过头,眉宇间尽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担心去病?”公孙贺问道,眼中也有着担忧之情。霍去病可说是在两人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虽然这几年来有些离心,可毕竟还是自家的孩子。

  “苏将军都已经只身回来了。可他们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来。这十万人马也不可能为他们停留……”卫青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该让他们去的。我应该像去年春天那样,让他和纪稹都在后面待着。”

  “仲卿,不要太担忧。去病是个机灵的孩子,不会有事。”公孙贺安慰道。

  “但愿,但愿……”卫青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一夜未眠,卫青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带大军离开,就算霍去病和纪稹及所带的士兵还活着,也迟早会被匈奴人的大军所吞噬。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纪稹,他回去该如何面对姐姐卫少儿,该如何面对陛下和昭阳殿中的那人……

  隐隐约约中,卫青仿佛听到了马蹄声,但是凝神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约是太希望去病回来,产生了幻觉吧。

  “呼”的一声,帐幕被人猛地撩开,一个士兵钻了进来,神色激动,指着帐外,不住地说,“大将军,霍校尉,纪校尉,邢公子……”卫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钻出帐外。

  这时候,正是黎明时分,薄薄的晨雾还围绕着连绵的营帐,卫青还看不太清楚四周的情况,但觉得欢呼的声浪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骏马同时在他的眼前停下,扬起的尘土一时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眼前三人的身上,连同他们胯下的骏马亦变作了金色的。三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流光溢彩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稚气的脸,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茧成蝶,成熟长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们抓到了什么!”霍去病露出一笑,对着卫青甩下手中的一个人头,如同一个邀功的孩子。

  ……

  伊稚斜听着来人痛哭流涕的报信,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难看,整个大帐也变得静寂无声。之前收服赵信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帐内的匈奴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报信给震得晕头转向。

  “你说,本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还有籍若侯连同保卫他们的两千士兵,都被汉人给斩获了?”伊稚斜虽然努力镇定,但是声音中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但这也怪不得他,刚刚众人还在享受着击败汉军、降伏汉军前将军的快乐之中,忽然之间知道自家的几个重要人物被人一锅端了,而且其中还有两位单于的血亲,这种打击,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是的,大单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来。”那传信之人痛哭流涕应道。

  “谁干的?谁干的?是卫青吗?不对,他如今是汉人的大将军,不可能独领八百人去围捕大父他们。那是李广那老匹夫?”伊稚斜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呼出的气息吹动着嘴上的那些胡子,“一定是李广那老匹夫!是他,对吧?”

  “小的不敢欺瞒大单于。不是飞将军。不是!”传信之人不断摇头,“是三个不认识的小将!”

  “……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伊稚斜仿佛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说话变得非常艰难。

  “是的,大单于!”

  被赐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已经受封自次王的赵信听到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一语,心中一突,神色不觉变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便问道:“自次王,你自汉新归,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赵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单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没有料错,应该是卫青的外甥,汉剽姚校尉霍去病,汉朝皇帝的妻舅汉屯骑校尉纪稹和一位自我匈奴归去的汉人,辽东邢天。”

  听完回报,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轻声喃喃道:“汉朝,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赵信见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禀报道:“大单于!请听信一言。信虽然是汉朝回来的降将,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证所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单于能够听一听!”

  “你说吧。”仿佛是预料到了赵信即将说的话,伊稚斜的神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请大单于以大局为重,带族人向北走吧,越过了大漠,汉人就没有靠近我们匈奴领土要塞的机会。汉人不习惯大漠,也不知道怎么越过大漠,南界的大漠会成为我们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养生息之后,我们可以再缓缓图之。”赵信咬牙说道,“但是,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此处。只要汉朝皇帝再派卫青出塞几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对于赵信的建议,一言不发,帐内的其他人也是悄无声息。

  赵信见此不得不又说道:“大单于啊,只要我们匈奴的男儿还在,这些土地我们迟早都能要回来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离开啊!这三四年来,卫青每次出塞都收获了不少好男儿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汉军是没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动,这时,营帐的帘幕被人撩开,一个面色瘦黄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来缠绵病榻的中行说。

  中行说走到赵信身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伊稚斜说道:“大单于,请听自次王的谏言,这漠南已经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未央宫,宣室殿。

  “……前将军翕侯信以八百骑降匈奴,右将军卫尉建尽亡其军,独以身脱。其罪,臣不敢专权,请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骑校尉纪稹协同匈奴归者辽东邢天,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

  李希读完最新的军报,抬眼望了望深思中的刘彻,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相对于前几次的辉煌,卫青这一次出塞成绩,可以说是相当暗淡,虽然斩敌万余,但是自身却折损两位将军和数千骑兵,尤其深知汉军情况的赵信降胡,对于汉军来说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绩可能还不如率八百骑兵夜袭的霍纪二人。

  刘彻靠在扶手上,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拟诏!”

  昭阳殿。

  陈娇为刘嫖斟上一杯清茶,开口问道:“娘来看葭儿吗?我这就着人去唤她来。”

  “不用了。”刘嫖摇了摇头,扶了扶发髻,说道,“娘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卫长公主联姻的对象,是平阳侯。”

  陈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痕迹,只是轻轻地笑了,说道:“这不是正好吗?姨表联姻,就像娘你当年做的。”

  “哼,就像我当年做的。她刘婧有那个本事吗?况且彻儿也不是先帝。”刘嫖不屑地说道。

  “娘,你就别考虑这些了。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陈娇见刘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说道,“过阵子,让那董君陪你到别庄住上一段时间,长安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娇娇……”刘嫖望着变了许多的女儿,开口说道,“不是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是,葭儿终究是个女孩子。那太子内有母居中宫之位,外有舅氏坐拥大将军之职,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稳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吗?”

  “娘,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也没有出现过像当今的陛下这么强势的君王。”陈娇低眉说道。

  “吁!”勒住马缰,让战马停下来,霍去病再次回头看了看草原,这个给他带来了初次荣光的地方,面上不觉浮现了一丝惆怅和不舍。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还有纪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劝道。

  “微之,”霍去病最后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气息,说道,“我终于知道,长安真的并不适合我。”

  “……”纪稹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刚想说点什么,霍去病就勒马向定襄城跑去,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而他也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转头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让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战将。你们,不合适!”邢天说道。

  “邢天……”纪稹轻叹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赵信他会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说道:“我没那么神通。只是,那个男人,有一双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鹰是不会长久停留在大汉的软泥芳草中的,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乡。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失败才能衬托出我们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举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说道。

  “……然后也可以顺便打击到视人不明的卫大将军,对吗?”纪稹嘴角微动,扯出一丝苦笑。

  “没错!”邢天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纪稹。我们回来,不是为了继续在卫家之下,仰他们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实卫将军的确是国之栋梁。如果抛却卫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种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抛弃陈娘娘一样。”邢天说道,“纪稹,不要犹豫。你不要忘记,这五年来,我们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为的是什么。”

  ……

  桂宫。

  刘彻含笑听完了刘婧的话,说道:“皇姐不必多说。”他步下台阶,走到刘婧的身边,说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觉得合适,朕是不会阻止的。只要,姐姐觉得合适。”

  刘婧听完这个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细看了刘彻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便笑道:“芯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温和,做我平阳侯家的媳妇,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是吗?”刘彻微笑道,“那么,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儿和襄儿的婚事。”

  刘婧略带不安地离开桂宫,脑中始终不能忘记方才离开时,刘彻那莫测的笑容和那一声“皇姐,走好”,总觉得和这个自小亲近的弟弟,有了一丝的隔阂,再也无往日的亲密无间了。

  “莫非,本宫想错了。子夫的后位终究还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犹疑,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大汉自高祖以来,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据儿这么稳固呢?不会错的。况且阿娇,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诞下皇子了。”

  卫长公主刘芯和平阳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卫青和霍去病等人归来后的不久。那一夜,整个长安城都为当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疯狂,从长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盏装点得美丽异常。围观的老人们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陈阿娇的那一夜,虽然当时没有这么多漂亮的琉璃盏,但这种奢侈却如出一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牵着手,穿梭而过,赫然就是本该身在宫中的刘葭和麦芽糖。刘葭的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仿佛第一次出笼的小鸟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也有一两个不轨之徒看到这样的两个漂亮孩子,动了心思,尾随着两个孩子,但是很快就会被那些在暗处的护卫们收拾掉。

  “公……”到了一处较安静的小巷里,麦芽糖转头想说话,才说了第一个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们该去和夫人她们会合了。”

  “好啦,知道。”刘葭一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小玩意,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

  麦芽糖见她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一盏红色灯笼,门口站的正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郭叔叔,”刘葭看到郭释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说道,“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郭释之对刘葭笑了笑,屈膝说道:“公主,你回来了啊。快进来吧。娘娘和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刘葭走到里面,果然看到刘彻和陈娇在里面,正谈着些什么。她扑到刘彻的怀中,蹭了蹭脸,撒娇道:“父皇不是说过几日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是不是想葭儿了啊?”

  刘彻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地笑道:“葭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葭儿第一次出宫,宫外好好玩噢!”刘葭连连点头说道。

  “那就好。”

  陈娇含笑看着女儿和刘彻嬉闹,心中有些感叹。刘芯出嫁的前几日,刘彻特意来昭阳殿询问她是否要暂时离开未央宫。她想到过几日便是刘芯的大喜之日,到时候整个禁中都会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她既不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关系,也不愿意违心地将昭阳殿布置成什么样子来迎合这种气氛,便点头答应了。原先她还以为只是移驾到上林苑去住两天,却不想刘彻安排的车驾却将她们母女俩载到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然后她才从随行的马何罗的口中知道,刘彻在主持完刘芯的婚事之后,就会来和她们会合。

  “父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葭在刘彻怀中蹭了一会儿,问道。

  “葭儿从来没有出宫过。这次,父皇带你和你娘去远点的地方,好不好啊?”刘彻笑了笑,说道。

  “远点?”

  “嗯,比如,新丰城?”刘彻貌似随意地说道。陈娇听到这个名词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静静地听着刘彻说话。

  刘葭却是一脸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脑海里,世界的范围还仅仅限于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丰在哪里。

  “新丰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刘彻抱起女儿,为她解释道。

  ……

  “陛下可以离开长安很长时间吗?”待女儿睡去后,陈娇走到刘彻的身边,问道。

  “朕已经让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宫的事宜。到来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时间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刘彻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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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青翟立刻跟在刘据的身后走入殿内,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侧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内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废后陈氏。当年,庄青翟经常出入窦太皇太后处,和陈娇倒也是见过几次面,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她的容貌一如当年的亮丽,气质却更胜从前了,也难怪这三年来,能得到陛下的独宠,只可惜……

  “孩儿见过父皇!”

  “臣庄青翟见过陛下!”

  “臣石庆见过陛下!”

  三人先后给刘彻行礼,刚刚陪女儿练完曲子的刘彻显然心情不错,含笑唤起了三人。

  “据儿,你过来。”刘彻向刘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两位,是庄青翟庄大人和石庆石大人。”刘彻指着两人说道,“父皇打算任命庄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们两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啊。”

  “是,父皇。”刘据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庄青翟和石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为拜师之意。

  “太子年幼,却是国之储君。朕将太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贤太子。”刘彻对着有些惶恐的两人吩咐道。

  “是,臣定当尽力。”两人齐声应道。

  陈娇抱着女儿避入内室,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刘彻在召见庄石二人。庄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这个老头极懂得因势利导,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无用之辈。而石庆,他能成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为刘彻希望刘据能够亲近一下所谓的纯臣吧。

  庄青翟和石庆的背后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太子地位的越发稳固,这两人只怕会不断加重自己的赌注,直到最后完全靠向卫家吧?比起她,卫家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心中有些微凉。为了这个女儿,她也开始学会了算计,学会了谋划,有时候午夜梦回,简直觉得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色降临,宫人们纷纷用梯子爬到殿廊的边上,点上琉璃盏。自从有了玻璃,蜜烛外加上一层玻璃灯罩的琉璃盏便渐渐在富贵人家中流行了开来,皇宫的各殿走廊间也纷纷换上了琉璃盏。

  陈娇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间来去的宫人,偶尔仰头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么?”刘彻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揽到自己的怀中,问道。

  陈娇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身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开口问道:“葭儿睡了吗?”

  “睡了!”刘彻抚弄着陈娇的青丝,说道,“头发有点乱了,朕给你梳梳吧。”说完,对一边的绿珠说道,“去取梳子来。”

  陈娇感受着他的手指自发间轻轻拢过,那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三年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初入宫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她和刘彻会有这么一天呢。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惊慌失措和满心的惶恐之外,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在李希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找些事情做,来逃避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在辽东城和韩墨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其实她也曾感受到那个沉默的男子对她的好感,只是她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古人发展什么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视了。

  一直到重回宫中,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那对陈娇来说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然后是在阿娇记忆里的彘儿,汉武帝刘彻,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所以刘彻成了惟一的漏网之鱼,躲过了她所设下的屏蔽情感的墙壁。

  回宫的这三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废后的身份待着,对刘彻也总是若即若离,虽然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从前待阿娇更甚的宠爱,让她怦然心动。但是,历史上的汉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刘彻总是交替在她的脑海中做着拉锯战,加上阿娇的记忆,那从青梅竹马到两相别离的记忆以及阿娇最后的那种痛不欲生,让她本能地却步于自己的心房内。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心动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娇。

  “你见到李广了?”正胡思乱想间,刘彻的话语唤醒了她。

  “嗯。带葭儿来的时候见到了。”陈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问道,“你调他回来,那沧海郡和辽东城怎么办?”

  “朝廷决定裁撤沧海郡。辽东城,你和小稹离开后,商贸便完全没落了,墨门发明的一些东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买到。那边就越发萧条了。加上匈奴人经过这几次战役,元气大伤,想来已经无力威胁那边。朕想集中精力防卫朔方郡一带。至于辽东城就并入右北平吧,让李磷协管便是了。”

  陈娇点了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对了。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吟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刘彻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既然用了董氏所提之策,为什么不进而重用他呢?反而要将他遣往诸侯王处为相?”陈娇问道,在她看来刘彻的对内政策受董仲舒的大一统影响很深,如今重儒兴儒,当年的“天人三策”居功至伟。

  “董仲舒,有才,但不适合为官。”刘彻听到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说道,“等你见过他便会知道,朕为何不能重用他。”

  陈娇奇怪地问道:“他远在胶西,我怎么能见得到呢?”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他一定会回茂陵邑的。”刘彻轻笑道,“他虽然顽固,不过,有些事情却看得很透。”

  陈娇隐约感觉到刘彻话中有话,但是却没能抓住。看到她这个样子,刘彻伸手将她拉到怀中,紧紧抱住,附耳说道:“阿娇,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刘彻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根。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陈娇神色复杂,抬眼望向刘彻,开口说道:“你果然知道徽臣的事情。”

  “阿娇……”

  “今天说开了也好。”陈娇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本来就不可能玩得过你的。”

  “阿娇,你躲朕躲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刘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朕给了你三年了。不要再躲了。”

  陈娇愣愣地立在当场,看着刘彻认真的眼神,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伸手为她拭泪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说话,好吗?”刘彻脸上也出现了痛惜的神情。但陈娇却只能回以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李希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的确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陈潜说道。

  “是啊。”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岁的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的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孩儿恭迎爹爹。”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迎爹爹。”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阴云缭绕。

  “夫君,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李希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说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你也长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了。”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孩儿但凭爹爹吩咐。”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说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佳期如梦

  明多之处暗亦多,

  欢浓之时愁亦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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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

  刚刚让人带走了刘闳,便有宫女来报说纪稹已经在殿外等候了。陈娇便披上一件披风走到外边,正好看到纪稹一身戎装在外边候着,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陈娇走到纪稹的身边,说道:“来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好。”纪稹走到陈娇的右侧,陪着在殿廊下缓缓地行着,问道,“姐姐,刚才那个是闳皇子?”

  “嗯!”陈娇轻轻点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葭儿把他带来的。一点小事罢了。”

  “哦。”纪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听说这位闳皇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虽非增成殿亲生,不过这几年来也是母子和乐。”

  “是吗?我倒不知道宫中对这个孩子的评价这么高。”陈娇听完之后愣了愣,然后才应道,“稹儿,你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这对你没好处。”

  纪稹见陈娇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便上前说道,“姐姐,你别生气。义母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几位义兄又不能托事,我才偶尔帮他几次忙的。”

  “稹儿,”陈娇拉住纪稹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姐姐和你说真的。陛下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为娘对他有恩。若是让他知道你也掺和了进来,姐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纪稹亦知道陈娇这是担心他,便立刻开口劝慰道:“姐姐说的话,稹儿都记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陈娇皱眉叹息,她知道,纪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嘴上虽然应承了她,但是只怕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也不会少。她微微转过头,问道:“听说这次张骞也会随军出征?”

  “是的,姐姐。”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单于王庭一带的地形我军并不熟悉。而惟有张骞大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随军。”

  陈娇来回走了几步,眉峰轻蹙,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从前和张大人是见过的……”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情的。”随即靠到陈娇耳边,轻声说,“这几年,大哥一直在朝,张大人不也没说话吗?何况,我在辽东的事情,连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见到你,就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怕……”陈娇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刘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后宫干政。

  “姐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不敢说话的办法。张骞当年会妥协,今天也不会例外的。”纪稹宽慰道,“倒是另一件事情,姐姐你应该好好留意了。”

  “什么事情?”

  “卫长公主已经是及笄之年了。阳石公主年纪也不小了。”纪稹说道,“她们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义母和平阳长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够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

  陈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卫家拉拢的人越多,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因为到时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废他,也必须考虑到朝中的局面。”纪稹说道,“所以,我和义母都认为近来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动静。”

  “……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陈娇幽幽叹息道,“难道我们能够做出比做未来天子的姐夫更有诱惑力的承诺吗?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的时候。”

  “那……最少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吧?姐姐,我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龄了。若……”

  “别说这个。”陈娇的语气猛然变得有些严厉,说道,“你不要受娘的影响,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亲事做什么牺牲。”

  “我是男子,这不算牺牲啊,姐姐。”纪稹却固执地想要说服陈娇。

  “我说不行。”陈娇长叹道,“稹儿,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不再做风头最劲的那棵树,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以,你也别想着要和卫家怎么针锋相对。”

  ……

  “你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这次的战争上吧。卫家如今的尊荣都是因为卫青的军功,你若真想帮忙,就在这方面好好争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后宫里。那样不好。”纪稹离了宫,策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马,那门楣上清楚地写着“霍府”两字。

  两年前,霍去病带回霍光之后,就和陈掌闹得有些僵,他不愿意将霍光送回平阳县,又不能让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样做只会让卫家人更加地厌恶霍光,因而他便开始寻思着另觅住处。这时,郭释之便将原来陈娇买下的陈府送给了他,改名为霍府,让他们兄弟二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纪公子,你来啦。”看门的下人立刻走了上来,熟练地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去马厩。另一人则迎接纪稹进门。

  “纪公子来得好巧,两位少爷刚刚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噢。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大少爷在内庭练剑,小少爷在房中看书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带路了。”纪稹点了点头,说道。

  走到内庭,便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出现,正是霍去病身着一袭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朴的宝剑,来回舞动着。纪稹拍了拍在一边伺候的婢女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擦汗的毛巾,示意她离开。庭中一人舞剑,一人在旁笑观,一地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起,显得别有韵味。

  好一会儿,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纪稹身边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烦心事?”纪稹也在边上坐下,问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纪稹,然后仰头长叹,几缕碎发垂挂在脸颊边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魅惑,他说道:“今天,卫长公主问我,肯不肯娶她。”

  纪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你说呢?”霍去病侧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额头上,看着纪稹。

  “……若你答应了,那么,你和卫将军还有其他卫家人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纪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其实,把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你所愿吧?去病。”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剑锋直指纪稹,说道:“去拿兵器,陪我练剑吧。”

  “去病,”纪稹推开剑,靠近霍去病的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劝道,“不要这样。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

  “其实你还是在乎卫将军他们的看法,对吗?”纪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剑,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说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卫家所有人都对你侧目以视,你却还是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亲人。”

  “……”

  “答应了亲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过去了。而且,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防着你。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纪稹仔细观察着霍去病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我……并不讨厌芯儿。”霍去病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那么的高兴。做陛下的女儿,做我姨娘的女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怕你的拒绝会害了她吗?”纪稹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复杂,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卫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却一定还有着很深的感情。

  “对于姨娘来说,芯儿的亲事,可以换取的东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着纪稹,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开,就答应吧。”纪稹说道,“你这一拒绝,今后和卫将军还有你姨娘的关系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几只孤零零的鸟儿从视线中飞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为了陈娘娘心甘情愿地折翅,但是我不会为了卫家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舍弃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却不是那种人。”

  “我是怜惜芯儿,但我的脚步不会为她停留的。”

  昭阳殿。

  送走了刘闳和小唐,陈娇微笑着让淳于义留下。

  “小唐姑娘的病情没事吧?”陈娇问道。

  “只是一点小病,只是一直没得到有效的治疗才会拖成大病的。娘娘放心,只要几天,她就会没事了。”淳于义笑答道。

  “那就好。”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让绿珠从内室拿出一盒糖果,递到淳于义手中。

  “娘娘这是……”淳于义接过糖果,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陈娇。

  只见陈娇笑了笑,说道:“这是送给盖长公主和三皇子的。你和李美人关系好,代我去一趟,有些话也劳烦你去说说。她是个明白人,会知道的。”

  淳于义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便会意道:“是,臣知道了。”

  其实小唐的病,李茜又怎么可能会不着急呢,若小唐出了什么事情,刘闳到刘彻面前哭闹,那她也必须负上照顾皇子不周的责任。只是,李茜这样的美人并没有资格召唤侍医入宫,宫中有这个资格的人是皇后,所以她也只能眼见着小唐日复一日病下去。如今有陈娇为她解决了心事,又让淳于义这个曾经为她接生的人去打个招呼,想必双方就不会留下什么大的误会。

  淳于义走后,陈娇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刘彻的旨意来请陈娇和刘葭到温室小聚。母女俩人也没有坐车驾,陈娇牵着女儿的手,向温室殿走去。

  “娘,我们要去温室吗?”刘葭仰起头,问道。

  “对啊。葭儿不是很喜欢温室吗?”陈娇低头笑道。

  “嗯。那里最暖和了。”刘葭啄米鸡似的点着小头,说道,“不过,苏卫尉守卫得太严了,我都不能溜到里面玩。”她嘟起嘴来,然后说道,“苏哥哥人那么好,他爹却那么凶。”

  “呵呵。”陈娇听到女儿的抱怨不觉笑了起来,笑声在殿廊里遥遥传开去。一行人走到温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将在一人的带领下从温室殿方向出来。陈娇定睛一看,领路的那人正是杨得意。

  杨得意也看到了陈娇和刘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一边的白胡老将说:“李将军,这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给陈娇见礼,说道:“臣,郎中令李广见过陈娘娘。”

  听到李广这两个字,陈娇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好在这些年过去,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惊诧,虽然觉得意外,却还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李大人请起。”

  “娘娘,奴婢先带李大人出去了。”杨得意忙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绿珠见此,立刻靠到陈娇耳边说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将军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吗?为何要将李将军从边关调回来?”陈娇无从解释自己的心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为万石君之死,悲伤过度,卧病在床,所以……”绿珠只说了几句话,就提醒了陈娇,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万石君死于元朔五年的秋天,经历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经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了。如果石建随其父而去,这对石家的打击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陈娇皱眉问道,她明白刘彻心中其实相当欣赏石家的谨慎家风,若非石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绝对不会找另一个人来代理他的职位的。

  “听说,石庆大人已经向陛下告假,特意从沛郡回京,探望兄长。怕是……”

  刘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娇和绿珠的谈话,开口说道:“娘,温室殿到了,我们进去吧。”

  “啊,好。”听到女儿的大声喊叫,陈娇也只得将心思收回来,将此事先放到一边。

  温室殿。

  “父皇,你来吹笙,葭儿弹琴,娘弹筝。”刘葭摆好琴,抬头说道。

  “好。”刘彻笑着点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那,那开始喽。”刘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拨动琴弦。其实三岁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奏出什么天籁之音。只是陈娇和刘彻二人都乐意陪女儿玩这游戏,看她开开心心的。

  ……

  零落不成调的曲子从温室殿中传出,引得候见的三人都不觉皱眉。

  “杨常侍,陛下这是?”终于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向陪同的杨得意问道。

  “庄大人,这是陛下陪广玉公主弹曲子呢。”杨得意恭敬地回道。

  “广玉公主?”庄青翟眉头皱得更紧了,广玉公主极受宠爱的传言,看来并没有夸大啊。陛下竟然会为了陪公主弹曲子而延后朝廷重臣的求见。这种殊荣,怕是连太子也没有吧。庄青翟不觉将眼睛扫到了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子上,因为是背对着,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个如此受宠的妹妹,也难怪这个太子会不喜欢。如果当时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会乐于将赌注下在昭阳殿一方吧。

  “殿下,两位大人,陛下宣见了。”杨得意得了小宦官的传信,立刻对几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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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

  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先是,汉常以列侯为丞相,惟弘无爵,上于是下诏曰:“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者任贤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劳大者厥禄厚,德盛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第二十八》

  由先秦至西汉,儒家在这五百年中,先厄于墨,次厄于法,再厄于黄老,中间又遭受焚书坑儒之祸,儒家六艺几遭灭绝。其最初的凄凉境况是习惯了以儒为尊的后世中国人所无法想像的。孔子周游列国,最终却是累累若丧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穷矣”而终;孟子同样终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对七国争雄之势,吸收了道、墨、名、法诸家的思想,变孔孟的“法先王”为“法后王”,但是他仍然坚持“从道不从君”的主张,最终还是落得个潦倒而终的下场。秦亦曾设立博士官掌《诗》、《书》、百家言,但是当时儒者却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以其通古今而非议朝政,最终以食古之罪而遭惩。

  秦末之际,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这个机会,史书中便有“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的记载。在那样一个年代,儒者们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义是不可能适应这个建立新王朝的残酷过程的,所以我们从辅佐刘邦的郦食其、叔孙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没有看到儒家应有的只言仁义不言功利的性格,后来叔孙通为汉高祖制礼制,其实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学之内。叔孙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得以光明正大地传授儒学,其后的陆贾、贾谊等人的出现,使得儒学不断地为西汉的上层统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间亦得到广泛传播,对整个社会开始产生影响,及至武帝继位,尊儒实际已是呼之欲出。

  其后,董仲舒在呈献给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中,针对当时诸侯分裂及匈奴扰边提出了大一统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赏识,窦太皇太后去世后,儒学便开始隐有官学之势。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刘彻下诏封布衣出身的公孙弘为丞相、平津侯。同年六月,公孙弘与太常、博士一起上书,提出兴学、为博士官置子弟,复其身和以学业状况任官的一整套建议。此一上书得到了刘彻认可,为广大儒生入仕开启了一个终南捷径,也使儒学从此得以一跃而登上了整个王朝统治思想的宝座,而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遂成历史陈迹,一批又一批的儒生开始跻身庙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学之士。而整个西汉的统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黄老之学到儒学的转变,实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夙愿。

  陈娇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有一种置身于大历史之中的神圣感。与后世的腐儒不同,西汉的儒者们是充满朝气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致力于将孔孟所描述的圣王之治再现于世,同时又因自身的多灾多难,在面对现实时,多了一份灵活、机变。如果说,在最初陈娇或者还会想着去阻止独尊儒家,但是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又经过李希的不断教育,她已经明白儒家的独尊,不是任何一个人物一手推动的,而是整个历史潮流的变化和儒家自身不断适应变化造成的。渴望有所作为的刘彻需要一个能够从天道观的高度来全面论证中央王朝统治的合理性,以及维护以皇帝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制度的有为理论体系,而董仲舒阐发的新儒学可以担此大任。风云际会,儒家得遇其时才能在此后的百年间彻底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以此来说,董仲舒的确当得起配享孔庙的尊荣。

  时光荏苒,很快转到了元朔六年的冬天,这一年,霍去病、纪稹十八岁,霍光、麦芽糖七岁,广玉公主刘葭三岁。

  “公主,来我这边,来,过来。”霍光对着刘葭喊道。

  “公主,快过去啊。哥哥在等你哦。”麦芽糖亦低头劝道。

  刘葭却噘着嘴巴,整个趴在麦芽糖的腿边,很不乐意地说道:“我才不要过去,哥哥都骗人。”

  “公主,不要生气了。哥哥好难得才来见你一次的。等一会儿就要走啦。”麦芽糖见她这副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将她的小手轻轻掰开,劝道。

  “可是,哥哥明明答应人家,会陪人家过年的嘛。”刘葭大喊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开始哗哗地落下来,“人家就睡了一下下,哥哥就不见了。呜呜呜。”

  “公主,别哭了。”她这一哭,霍光和麦芽糖都慌了手脚,忙靠到她身边安慰。

  “你每次都骗我,不要,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便骗人。”刘葭边哭边指控,“娘说,骗人的小孩会变成长鼻子。哥哥这么漂亮,不要长鼻子,不要长鼻子哥哥。”

  “好啦,好啦。”麦芽糖拿出手绢轻轻给她擦去眼泪,说道,“你看,哥哥这不是又来了吗?你再哭,等去病哥哥和小纪舅舅从宣室殿出来,哥哥可就要跟他们走了。”

  “不许走。”刘葭虽然还在哭,却也没有弱了大汉公主的气势,这一声命令说的是果决勇敢。

  麦芽糖看她哭闹不休的样子,无奈地和霍光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这句话就像灵丹妙药一般,立刻止住了刘葭惊天动地的哭声,她马上休声,睁开红红的兔子眼,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除了他们三人外,并没有其他人,便立刻扁开嘴:“糖糖,又吓我!”

  “好了,好了。你再哭,太子殿下可真的要来了。”看她止住了哭声,麦芽糖立刻极有经验地为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然后说道,“说好了,接下来不许哭了。你看,增成殿的盖长公主,都比你小,也没有这么爱哭。”

  “人家只比她大一点点。”刘葭马上抗议,“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是,一点点。”

  “公主,不要哭了。等去病哥哥和小纪舅舅出征了,哥哥就不能来宫里了,到时候,我们会好长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呢。”

  “出征是什么?为什么出征会害我们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刘葭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抱怨,一手拉着麦芽糖,一手拉着霍光,向亭子走去。

  “出征就是他们要出去打仗了。会有好长时间不在长安,这样就没有人带哥哥进宫了。”霍光见广玉不再计较他上次偷溜的事情,感激地看了一眼麦芽糖,然后低头对刘葭说道。

  “那……”刘葭眼珠子转动了下,然后不解地问道,“我让娘带我去外婆家住。这样就可以和哥哥见面了,对不对,葭儿很聪明吧。”

  “对。”霍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串糖葫芦,在刘葭面前晃了晃,说道,“来,给你吃。”

  刘葭看着糖葫芦,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嚷嚷道:“哥哥,给我,我要吃。”

  麦芽糖却狠狠拍了下霍光的手,拦道:“你怎么又给公主带这个?娘娘说了,不可以总给公主吃糖的。会长蛀牙。”

  “没有蛀牙,没有蛀牙。”刘葭一听,立刻把嘴张得大大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整个人还一跳一跳的,希望让麦芽糖看得更清楚些。

  “糖糖,我难得来一次。就这么一次,不会长蛀牙的啦。”霍光也很配合地劝道。

  麦芽糖看着整个人都趴在霍光身上,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刘葭,不由得鼓起嘴巴道:“每次都这样,你就宠着她。”

  见此,刘葭知道自己又一次获得了胜利,立刻欢呼起来,对霍光说道:“哥哥,给葭儿剥开。”

  “好,哥哥一颗一颗喂你,还是公主自己拿着?”霍光笑着将表面的麻油纸剥开,问道。

  “葭儿长大了。自己吃。”刘葭说道,拿过那串糖葫芦,开始咔嘣咔嘣地咬起来。

  霍光含笑看着她贪吃的可爱模样,然后和她说着近来的闲暇趣事,逗得她呵呵直笑。

  “公主,擦擦嘴。”麦芽糖掏出手绢给刘葭擦嘴,然后瞪了一眼霍光道,“下次再带这吃的来,我就把你打出去。”

  “糖糖,不许打。”刘葭一边把头抬得高高的任麦芽糖施为,一边说道,“糖糖小时候,也一定喜欢吃的嘛。干吗不让葭儿吃?”

  听到这话,麦芽糖轻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说道:“那你可错了。我小的时候,可没有糖葫芦这种东西。”

  “呀?”刘葭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糖葫芦是娘娘派人做出来的。”霍光插嘴道,然后低下身子,背对着刘葭,说道,“快上来吧,哥哥背你回昭阳殿去。现在你肯定是走不动了。”

  “嗯。”刘葭毫不客气地跳上霍光的背,然后说道,“哥哥最好了。”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就走到了后宫。

  “姐姐,几位姐姐,求你们了,让我出去吧。我要去见父皇。”三人行至椒房殿一带,听到一个幼稚的男孩声音。霍光一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跪在几个宫女的面前苦苦哀求。

  “二皇子,你快起来吧。我们受不起你这一拜的。”几个宫女连连退后,口中忙不迭地说着。

  “是啊。二皇子,你快起来吧。我们也不是存心拦你。那小唐只是个宫女,皇后娘娘也给她请过乳医了,可就是好不了啊。这是她的命。”

  “二皇子,你就是见了陛下也是一样的。宫中自有法度,小唐病成这样,早该送出宫了。若不是看在她将皇子你养到这么大的分上,皇后娘娘早就秉公办理了。”

  霍光和麦芽糖都是机灵之人,一听这话里牵涉到皇后和二皇子,知道是件麻烦事,便立刻转头向另一个方向去,打算躲开。可惜,他们倒是想躲,人家却不放过他们。霍光刚转过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广玉,广玉公主。”

  刘闳自幼丧母,心智较一般孩子更为成熟,知道自己虽然名为二皇子,但是整个宫中真心对他好的,也就小唐一人,此刻小唐病重,他是万万不能放着不管的。他见苦苦哀求未果,正心急如焚,却恰好看到霍光三人行来,连忙喊出声。

  “广玉,我是你二皇兄,快来救我。”刘闳见背着广玉的霍光听到声音后,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便急忙喊道。

  围着他的几个宫女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她们也知道昭阳殿和椒房殿这些年来都是互不统属,彼此避让的,二皇子这一喊,万一真的引得昭阳殿的那位插手此事,她们几人在皇后面前可吃罪不起。这下,她们也顾不得尊卑之别,忙伸手将刘闳抱起,口中说道:“二皇子,你莫让奴婢为难,快回增成殿去吧。”

  “等一下。”可惜这时却是晚了,几人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是那广玉公主刘葭所发出的。

  几个宫女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出来,行礼道:“公主。”

  刘葭已经从霍光的背上下来,站在两人前面,面无表情地望着几个宫女,眼睛一扫到其中那个抱着刘闳的宫女,凌厉的眼神倒让那宫女双手不觉微颤了下,引得刘闳一阵狂喜。

  “把我二皇兄放下。”刘葭说道。

  几个宫女为难地对视了下,方才上前行礼的那宫女说道:“公主,我们都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次也是依照后宫法度办事,你莫为难我们了。”

  “你们没听到本公主的话吗?我叫你们放开我二皇兄。大汉朝的皇子是你们可以随便欺负的吗?”刘葭一听这宫女隐含威胁的推托之辞,立刻蛾眉倒竖,小小的脸上怒气昭然。就算她年纪尚小听不出其中的威胁,但是却立刻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几个宫女没办法,只能放了刘闳退开去。

  刘葭看那几个宫女退去,便立刻一跳一跳地来到刘闳的身边,好奇地望着犹自跪在地上喘气的刘闳,问道:“你是我皇兄?”在她的记忆中,“皇兄”这个词只属于那个对她凶神恶煞的太子殿下。

  “对,我是大汉二皇子刘闳。”刘闳看着刘葭,知道眼前这个妹妹虽然是女子之身,但是在很多人眼中的分量怕是要远甚于他这个皇子,心中有些苦涩,但是仍然平静地回答道。

  “我是葭儿,不要叫广玉,要叫葭儿。”刘葭露出笑颜,扶起刘闳,说道。

  “葭儿。”刘闳应道。

  “哥哥,你看,这是我皇兄。和你有去病哥哥一样,我也有皇兄耶。”刘葭抬头对霍光说道,语气中有着炫耀。

  “嗯。公主,你该回去了。”霍光的眼神可比刘葭好得多了,自然知道方才退去的那几个宫女是回椒房殿复命去了,若那边不肯罢休,两殿之间的和平可算是毁在这二皇子身上了,便急于早点将刘葭带回去,将此事禀报给陈娇。

  “公主,娘娘还在殿里等你呢。”麦芽糖也立刻劝道,她亦想早点将刘葭带回去。

  “好吧。”刘葭对两人极为信任,自然言听计从,便抬头对刘闳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说道,“皇兄,我回去了。下次我让糖糖带我去找你玩。”

  “葭儿,等一下。”刘闳自然不能让她如此轻易走开,立刻阻拦道,“葭儿,先别走。皇兄求你一件事。”

  “二皇子,”霍光一把揽过刘葭,对只到自己腰际的刘闳笑着说道,“公主年纪这么小,哪里能帮上什么忙呢。陛下现在就在宣室殿议事,你过去,请小黄门给你通报声,有什么事情,自然有陛下决断。”

  刘闳看霍光、麦芽糖两人如同两尊门神立在那里,心中知道不好,只是他也明白小唐这种婢女的生死是定然不被刘彻放在心上的,怕是求到宣室殿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咬了咬牙,跪在地上,说道:“葭儿,我求你了。你替我叫太医令来救救小唐吧。”

  昭阳殿。

  “娘娘,用点心吧。”绿珠端出一盘甜点,放在桌上,提醒道。

  “绿珠啊,公主回来了没有?”陈娇自文案间清醒过来,抬头问道。

  “还没呢。估计等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绿珠一边应答着,一边忙不迭给她斟上热腾腾的羊奶,“娘娘,飘儿姐姐在外边求见。”

  “让她进来吧。”陈娇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羊奶。

  飘儿自外间走进来,在陈娇面前行了一礼,说道:“飘儿见过娘娘。”

  “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娇问道。

  “侯府庄园里宿麦的播种已经全部完成了,娘娘。农户们预计,到四五月间一亩可产麦百石左右。”飘儿答道。

  “那搜粟都尉颜异的反应如何?”

  “回娘娘,颜大人看过庄园的情况之后,连连赞许。奴婢回来复命之时,他已经前去宣室殿求见陛下了。”

  “那就好。”听到这里,陈娇总算是放心了。

  这两三年间,她向李希学了不少东西配合上那些来自现代的学问,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浅薄。对于这个大汉朝来说,余磊电脑中的许多东西都是无根之木,想了许久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农业插手。让馆陶公主为她寻了一处庄园,请了许多有经验的农夫来研究些高产作物,然后她提出一些诸如轮作区种之类的方法,试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试了这两年时间,却仅有宿麦一项是符合大范围推广条件的。眼看着最近整个朝廷的日子过得越发紧张,而对匈奴的战争又不断,陈娇便也只能将宿麦之事告知刘彻,稍稍为他解去些烦恼。

  还有就是商业,可能是由于中央王朝对诸侯来说还不够强势,再加上陈娇的不断反对和劝说,这几年间倒也没有颁布多少难为商贾的法令。只是,陈娇知道再这样下去,对商贾开刀却是在所难免,而陈娇亦不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个还有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初期发展重商主义,那无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够想出个什么办法,至少不能让儒家形成轻商的习性,汉武一朝定下的某些体制和习性其实对后来的封建王朝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对了,绿珠,你派个宫女去宣室殿外候着,等纪少爷出来了,就带他过来。”陈娇忽然想起,又吩咐道。

  “是。”

  “娘娘,去拦截二皇子的人被广玉公主给逼回来了。”崔依依得了下面人的禀报,忙赶来对卫子夫说道。

  椒房殿内室之中,除卫子夫之外,还有太子刘据,卫长公主刘芯,阳石公主刘萸,诸邑公主刘萦四人。听到这话,五人俱是一愣,还是刘据最先开口说话:“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管母后宫中的事情,真以为有父皇宠着她,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弟弟,你且莫说话。”卫长公主刘芯终究比他多个心眼,忙阻止道。四人顿时眼光齐刷刷转向卫子夫,却看到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开口道:“这么说,那二皇子现在是和广玉公主在一起喽?”

  “回娘娘,正是。”崔依依答道。

  “由他去吧。”卫子夫笑了笑,说道,“闳儿终究是增成殿那位在抚养,想来昭阳殿的人也不便插手。若她插手了,倒也没有什么,本宫办事,问心无愧,她若想和增成殿那位平白坏了交情,也由得她去。”

  卫长公主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卫子夫的心思,笑着说道:“母后大度。”

  卫子夫看着犹自懵懂的二女儿和三女儿,以及若有所思的儿子,心中叹息道,四个孩子里,终究还是芯儿最为可心,有些事情的确是非她不可啊。

  “芯儿,娘这次唤你们来,是有事想和你们商量。”卫子夫说道,“芯儿,你如今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理应该要安排婚嫁了。”

  刘芯听到此话,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少女应有的娇羞,反而是一片惨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颤颤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母后选中的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阳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又与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开国功臣之家,你那平阳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辈,这样的人家,应是不辱没你的。”卫子夫边说边观察着女儿的反应,只看到她皓齿将嘴唇越咬越紧。

  刘芯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娘,若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卫子夫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说的那个人是去病,你还是罢了那份念头吧。”

  “为什么?”刘芯喊道,“他是娘你的亲外甥,武艺高强,这次随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的。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脱离卫家吗,女儿嫁给他,他一定不会离开卫家的。”

  “芯儿,坐下。”卫子夫见女儿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头。过了好一会儿,看她静下来,才缓和了口气说道,“芯儿,你的为什么,母后不能回答你。过一会儿,你舅舅和去病会一起来椒房殿拜别的。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他。若他能答应迎娶你,母后绝不阻拦。”

  ……

  “……公主不必说了,去病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心只想着沙场杀敌之事。去病谢公主厚爱。告退了。”霍去病走得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点留恋之意,独留下卫长公主刘芯一人呆立在殿内,引得侧身内室的卫子夫和卫青暗暗摇头。

  “芯儿,你听母后一句话。”卫子夫从里面走出,靠到女儿身边,说道,“虽说如今我们卫家声势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昭阳殿荣宠依旧。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训。我们也不得不做些准备啊。”

  “这个准备,就是让我嫁给平阳侯吗?”刘芯转过头,依然是泪流满面,双眼通红,她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父皇对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阳公主的媳妇,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巩固,你父皇那边,也会感到高兴的。”卫子夫说道。

  昭阳殿。

  “所以,你们就把二皇子带回来了?”陈娇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的女儿,感到一阵头疼。

  “母后,那个小唐好可怜哦。你叫义侍医去看看她嘛。”刘葭也不管母亲的脸色难看,扑将上来,恳求道。

  “你啊!”陈娇狠狠地点了点刘葭的额头,“都不知道自己招了多大的麻烦来,亏得你还知道不能自做主张,知道把人带回来再说。”

  “小光,你带广玉下去。糖糖,你带那闳皇子进来。”稍稍想了想,陈娇便有了决断。

  刘闳亦不过是三岁,他仅比刘葭大上三个月而已,他行过礼后,就一直望着眼前的昭阳殿陈娘娘,巴巴地等待着结果。

  陈娇见他这副可怜样子也略略动了点恻隐之心,说起来,他的母亲还是因为自己而被打入掖庭的。这些年,刘彻将他交与李茜抚养之后,除却每年年初必要的拜见之外,他见刘彻的次数屈指可数。李茜自己又另有一对龙凤胎需要照顾,想必也很少顾及这个孩子,也难怪他会对从小照顾他长大的那个小唐如此紧张了。

  “闳儿是吧?你过来。”陈娇轻轻招了招手,一面轻抚着刘闳的脑袋,陈娇一边想着到底该如何处理此事。

  “闳儿,小唐的事情,你告诉过李美人了吗?”

  “我和娘说过了。娘也请乳医为小唐看过病。可是,吃了好多天的药都没见好。”刘闳答道。

  “闳儿,你回去吧。”陈娇想了想,说道。

  刘闳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惊慌起来,忙跪下说道:“陈娘娘,我不走,请你救救小唐。”

  “别,别跪。我的意思是说,你回宫去将那小唐扶到我殿里来,我再让义侍医给她诊脉配药。”陈娇说道。

  见刘闳不解地望着她,陈娇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傻孩子,我若光明正大地派人去增成殿看望小唐,那不是说,李美人照料你不周吗?若让你父皇知道了,他一彻查,怕是会怪罪下来的。”

  听到此处,刘闳方恍然大悟,忙跪下不断磕头道:“谢谢陈娘娘救小唐,谢谢陈娘娘。”

  陈娇看着地上这个孩子,想起当年刘彻对她说,要将这孩子过继于她做养子,真觉得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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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

  元朔四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卿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韩墨见过众位将军!”韩墨领着朔方郡的一众官员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几个将军。

  “韩大人请起!”众将客客气气地说道。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各将一万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车骑将军卫青汇合。

  “韩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扰之处,还请见谅。”公孙贺走上前说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经和韩墨打过交道,虽然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但是此时,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简陋,还请各位将军包涵。”韩墨会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饰,头戴毡帽的骑兵看到众兵马进入朔方城后,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

  天上的月亮偶尔从云层中透射出一点微光在地上,连绵的营帐在夜色中起伏。

  “右贤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为像你这种背主之人真能从伊稚斜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休想!我诅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个脸上呈现疯狂扭曲神态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青年男子,被人从一个华丽的营帐里拖出。

  营帐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鸟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饰,阴沉着脸看着那青年被拖出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他,可是大单于既然已经即位,于单打不过他,汉军又来势汹汹,本王也只能设计擒下他,以求我们匈奴人的团结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众多裨王小王纷纷上前安慰。

  “右贤王对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右贤王不必自责!”

  “于单既然败了,就该有匈奴人的骨气,还来找右贤王借兵,本就是他错了!”

  “右贤王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匈奴!”

  “右贤王今日当机立断,是为我匈奴除害了。”

  右贤王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继续内讧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从狡猾的汉人那里夺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对不起军臣大单于了!相信天上的昆仑神也会体谅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贤王说得对,昆仑神在上,必会保佑我们大匈奴的!”座下一个小王喊道,引来一众的附和声。

  右贤王点了点头,说道:“待明日将于单交于大单于的人,我们就带兵绕道到朔方城,夺回我们的河南地!那帮汉军想对付我们,我们偏去抄了他们老窝。”

  “右贤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举杯说道,“我们敬右贤王一杯!”

  “敬右贤王!”

  解决了于单这个心腹之患后,右贤王也是一阵轻松,他对身边的属下点了点头,那人会意,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一群舞姬。方才还显得有些沉闷的大帐,气氛立刻变得欢快了起来,一众美女纷纷坐到裨王们身边,劝酒的劝酒,说笑的说笑。

  ……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草原的夜晚却依然寒冷,夜风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种无月的夜是最适合行军的,却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每五百人才可以点一支火把,三万人的军队淹没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隐若现的萤火虫。士兵们口中衔枚,各自绷紧了神经,马匹摘辔,马蹄裹布,整只军队悄无声息地潜行着,彼此间连呼吸都是统一的。

  “卫将军,前方就是匈奴右贤王王庭了!”一个斥侯飞驰而来,裹布的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飞快地被夜风吹散。

  卫青沉着脸听着回报,点了点头,向身后问道:“已经联系上公孙贺将军他们了吗?”

  “公孙将军他们在东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将军下令!”韩说答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这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但是却能够在卫青的带领下,急速行军,直扑右贤王王庭,如果袭击成功,那么他们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卫青点了点头,说道,“传令给公孙将军,我们加速行军,两面夹击,绝不可让任何一人逃脱!”

  听得他一声令下,斥候立刻飞驰而去,韩说等人也是振奋不已。

  当卫青带领军队潜到王庭附近的时候,整个王庭的人都还沉浸在欢庆之中,浓重的酒味在空气中飘荡着。卫青闻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决不会空手而归,他手一挥,一众兵马立刻将整个王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些外围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阵哀嚎声将大帐中的醉鬼们唤醒,他们摇晃着身躯,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帐外时,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纵马来去的汉军骑兵吓呆了。一个眼尖的汉军骑兵看到大帐中出来的这些衣着华丽的匈奴贵族时,立刻大喊起来:“匈奴的小王们在这儿。”

  周围其余的汉兵们像嗅到了血味的苍蝇一般,立刻围了上来。一时间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贵族和渴望建功的汉兵们拼杀得死去活来。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右贤王此刻已经听清了外边的动静,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袭了,这战他是败定了。他当机立断,拔出自己的弯刀,在大帐后方划出一道口子,冲了出去,召集数百骑兵,揽起自己的爱妾跳上马,向北突围。

  轻骑校尉郭成远远看到一群匈奴骑兵簇拥着一人飞骑北去,立刻猜到这可能是条大鱼,便对属下喝道:“儿郎们,匈奴人要跑了,随我追!”一行人紧跟着右贤王的尾部追将过去。

  ……

  日出东方,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一队骑兵垂头丧气驱马而行,缓缓地靠近昨夜战斗之地。

  “郭成!”一匹骏马从远处驰来,其上一人对着为首的那人喊道。

  “韩说!”郭成抬头看到来人,开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里去了?”韩说拍了拍郭成的肩膀问道,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让郭成觉得很是刺眼。

  “别提了,我看到一个匈奴王带兵北逃,结果追了一晚上也没追上!”郭成的语气中满是沮丧。

  韩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去追匈奴右贤王了?”

  郭成一听,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喊道:“什么?那个是匈奴的右贤王?”

  “是啊!刚刚卫将军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还想着,是否派人去追呢。”韩说叹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儿一样,更加沮丧了。右贤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条鱼,他们追了一晚上,居然还让人给跑了。

  韩说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别急,我们这次几乎把匈奴右方王将一股脑儿给端了。功劳少不了。”

  未央宫,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围匈奴右贤王王庭,获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惟右贤王溃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将军出云中亦有斩获。另,臣于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于单,今拘之,当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李希的声音逐渐高昂,任谁都可以从中听出他的激动。

  “好!”刘彻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为群臣之首的公孙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立刻随声附和。由于平棘侯薛泽这段时间不断告病,御史大夫公孙弘几乎已经成了百官之首。

  “大胜啊!这是大胜!”面对这样的消息,沉稳如刘彻亦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卫青这一战,几乎是将匈奴人的右臂尽皆斩断,而朔方城受到的压力亦骤然减轻,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要赏!朕要重赏卫青!”刘彻来回走动了一下之后,猛然转身指着李希道,“尚书令,替朕拟诏: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

  “大将军?”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镇定回问道。大将军一位,有汉以来,仅有二人曾任此职,一是韩信,一是窦婴,其位之尊不言而喻,卫青如果就任此位,那卫家真的是身价百倍了。

  “不错,正是大将军!”刘彻果决地应道,“朕知道卫青还有三子,着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

  昭阳殿。

  “卫青得封大将军!三子封侯。”陈娇回想着飘儿方才传来的消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卫家一门五侯的日子终于也到了,此战之后,卫家将会扶摇直上,越来越显贵。如果说,现在还可以凭借着堂邑侯府昔日的影响力和卫家对抗的话,那么随着卫青地位的不断上升,陈家必将毫无还手之力。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去看看?”绿珠看出陈娇有心事,便开口说道,希望小公主能够略略为她解愁。

  陈娇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偏殿中。刘葭已经十个月大了,模样全部长开了,完全承袭了母亲美貌的她,看得出将来定然也会是个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麦芽糖在一边拿着陈娇特制的玩具逗着她。她看到陈娇走进来立刻认了出来,飞快地向陈娇爬来,一头撞到陈娇怀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不知道是“娘”还是“凉”的。

  看到女儿如此可爱,陈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伸手将女儿抱到怀中,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娘娘。”麦芽糖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去。

  “葭儿啊葭儿,娘怎么舍得你受苦呢!”待人走得一干二净,陈娇低头对着无尾熊般攀在自己身上的女儿叹道。

  “飘儿!”陈娇对着外面喊道。

  “娘娘,有什么吩咐?”飘儿应声而入。

  “你去请大长公主来,就说我有事找她。”陈娇吩咐道。

  ……

  “将军,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围驿站了。我们到那里休息下吧。”苏建是负责朔方城首建的人,对这一带的情况比其他人要熟悉许多。

  “嗯,我们到那里休息。”卫青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那日突袭一口气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将之后,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后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为了把擒获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带回,的确花了他们一番心思。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回到边塞。

  众人驱马行到驿站前,却发现此处旌旗林立,丝毫没有边塞小驿的荒凉,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间,便看到一行人从驿站里走出,行在最末的人卫青很熟悉,正是刘彻的贴身侍卫,马何罗。

  “马大人!”卫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马迎道。

  “卫将军,接旨!”看着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马何罗自怀中拿出一颗用黑布包裹着的印信,高高举起,说道,“车骑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赐大将军印!”

  卫青听完口谕,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个人傻傻地跪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

  马何罗不得不再次开口道:“请大将军接印!”

  他方才微颤着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觉有些红了。

  “恭喜大将军!”马何罗如释重负,放出印后,立刻双手扶起卫青,口中还不住地恭贺道。

  “马大人一路辛苦了!”卫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平日的温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气气走到了驿站内。

  卫青看着那枚沉甸甸的大将军印,负手在房中来回走动,终于开口喊道:“来人,备纸墨!”

  当夜,一飞骑离开了驿站,直奔京城而去。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声念道,心中不由得对卫青的谨慎感到佩服,同时瞥了座上的刘彻一眼,发现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拟诏。”刘彻嘴角一翘,含笑说道:“朕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

  “护军都尉公孙敖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缓睢F锝???锖卮哟蠼??裢酰?郧??倩Х夂匚?戏暫睢G岢到??畈淘俅哟蠼??裢酰?郧Я?倩Х獠涛?职埠睢PN纠钏罚?N菊圆挥荩?N竟?锶峙??魅?哟蠼??裢酰?郧??倩Х馑肺?骈蚝睿?郧??倩Х獠挥菸?娉珊睿?郧??倩Х馊峙??悠胶睢=??罹凇⒗钕⒓靶N径谷缫庥泄Γ?途艄啬诤睿?骋馗魅?倩А!毙?贾?说幕耙舴铰洌?紫戮痛?戳艘徽蟮秃羯??br>
  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啊,几乎个个都给了封赏。这让之前因为卫青得封大将军而自己全无封赏的诸将心中的那股子愤懑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卫青另上的奏表,对卫青又不觉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茂陵邑。

  一人纵马自市井上飞驰而过,引得路边的小商贩一阵咳嗽,纷纷对那马上之人发出咒骂之声。一个商贩在尘烟散去后,赶去捡几个从摊位上掉落的水果,一个果子骨碌碌转到了一人的脚边,他微微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着方才那马遥遥消失的方向。商贩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让一让,拾个果子。”

  那少年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他低身拾起果子,递到商贩手中,说道:“这位丈人,方才那人是谁啊?你们好像都认识。”

  那商贩看出眼前这少年衣着不凡,便恭敬回道:“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我们茂陵人。那位是平阳侯,常来茂陵食肆的。”

  “噢!”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丈人,茂陵食肆怎么走啊?”

  “公子沿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商贩说道。

  ……

  “听说韩说那小子封了龙?缓睿?徽椒夂睿?嬗兴?摹!?br>
  曹襄还没踏进雅座的大门,就听到赵食其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推门而入,说道:“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席间共有四人,除了赵食其、纪稹、霍去病外,另有一个男孩,身着白衣,头上扎了可爱的双髻。

  “平阳侯来了啊!”看到曹襄进来,纪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来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阵惊讶。去年秋天霍去病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现,自然令他感到惊讶。

  “嗯。”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一回来就听说韩说封侯了,真是个好消息。”

  “呵呵!”曹襄笑了笑,说道,“这孩子是谁?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霍去病轻飘飘地说道,倒是听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那男孩说道:“你弟弟?”

  “对,小光,来见过平阳侯。”霍去病没有将好友的吃惊看在眼里,平静地对那男孩子说道。

  “霍光见过平阳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曹襄看了霍光许久才啧啧称赞道:“这孩子可真漂亮,这么懂规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听到曹襄用漂亮二字来称赞自己,霍光不觉皱起了眉头,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心中不喜,但却没有说出口。与之相比,霍去病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他立刻反驳道:“怎么说话呢,对一个男孩子说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气的,摆了摆手道:“我错了,我错了。今天这顿我请。”

  酒酣耳热之后,赵食其问道:“去病,你离家好几个月了,现在忽然带弟弟回来,没问题吗?”

  一言发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霍去病亦不由得皱眉,他仔细思虑一番之后,说道:“我还没回家,不过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我娘一向不反对我做的事。”

  纪稹听到这话,看了看有些羞怯、紧紧抓着霍去病衣袖的霍光,开口说道:“詹事府毕竟是陈家的地方,小光住那边恐怕不妥。不如,先让他跟我住吧。”

  “可是……”霍去病犹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的人,小光到我那里不会受委屈的。”纪稹说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好吧。”霍去病想了想,转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随纪大哥去,过两天哥哥再来接你。”

  “好。”霍光倒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哥,如果你娘不答应,你也别和她生气。我回平阳去找爹爹就是了。”

  听到他这句话,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阵暖意袭来,轻轻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特意跑来这一趟没有错。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头,说道:“乖!”

  五人酒足饭饱后,踏出食肆的大门,又牵着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一少年总是远远跟着他们。霍去病皱眉道:“哪来的宵小?”

  纪稹亦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说道:“那是卫尉苏建家的公子。”

  “苏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苏建是卫青的校尉,从前还指导过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连他也不认得苏建家的公子,怎么纪稹会认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纪稹笑着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对这位公子特别有兴趣,几次招他进宫来见,所以我见过。”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这样远远地跟着我们,算是什么意思?”赵食其的语气极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来问问不就是了。”曹襄耸了耸肩,说道。一个小小的卫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得了曹襄支持的赵食其立刻行动,只几个来回就将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鸡似的提到众人面前。

  “平阳侯。”少年虽然被抓住了,却也不惊慌,先给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礼,然后依次对其余人说道:“霍公子、纪公子、赵公子还有这位小公子,有礼了。”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曹襄问道。

  “在下苏武,因为一时好奇而尾随各位,的确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了。”苏武不慌不忙地说道。

  霍去病虽然身高还比不上已经成年的苏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却极具气势,他瞪了苏武一眼,然后说道:“别跟着我们了。”

  见霍去病发话了,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离开。待得五人走远之后,苏武脸上方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纪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组合啊。”

  堂邑侯府。

  纪稹骑马回到家中,却看到门口停着华丽的车驾,他立刻猜到了访客是谁,便立刻跃下马,将马背上的霍光抱下来,兴冲冲地冲进府。果不其然,看到一群身着宫装的宫女和宦官们几步一个地站着。他低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里休息,纪大哥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去看你。”

  “好。”霍光乖巧地点了点头,纪稹立刻招来一个婢女,嘱咐了几句,让他带霍光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霍光长在一个封地小吏的家中,自然没见过堂邑侯府这般豪华的景致,一路上不由得大张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觉也慢了下来。好在他长得十分俊俏,带路的婢女对他特别怜惜,也不责骂,只将脚步慢了下来,让他一路看个够。

  “小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行过一个花园时,被园中的一个声音唤住。那婢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绛红色服饰,头上绑着双髻的小女孩,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长的宫女。

  “是糖糖啊。”小绿笑着应道,“小绿奉纪少爷的命令,送这位小公子去东院呢。”

  “小公子。”麦芽糖奇怪地低头看向霍光,对上那双清澄的眸子,她不觉有些愣了。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儿有灵气的女孩,亦不觉有些痴地回望着。

  “糖、糖……”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沉默,霍光低头看到一支白嫩嫩的小手正努力拨开糖糖和另一个宫女,试图将脑袋钻出来。糖糖听到这声音,立刻退避开,众人围着的原来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挣开身边扶着她的手,试图独立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几步远的霍光,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摇摇晃晃的,看得人为之捏了一把冷汗。终于走到霍光前面,当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时,却是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没能抓到,刘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开始蓄泪,眼看着就要开始她的水漫金山。霍光见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说道:“不哭,不哭。”边说,边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刘葭被他这般安抚之后,立刻破涕为笑,伸手揪住霍光的头发,口中不住地说道:“漂,漂,哥哥,漂漂。”

  由于霍光的动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宫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随即又清醒过来,惊呼道:“你是谁?快放下小公主。”

  “小公主?”霍光听到这词也是一愣,虽说这女孩子衣着华丽,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一座侯府遇到这么小的公主。

  ……

  陈娇拍了拍女儿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开霍光的刘葭扁起嘴,乖乖地松开了手,回到母亲的怀里,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霍光。陈娇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儿,抬头问道:“你叫霍光?”

  “霍光见过娘娘!”霍光点了点头,给陈娇行了一礼。

  陈娇满意地看着他,心中暗暗点头,早听说霍光是个美男子,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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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花落随风子在枝

  流年易逝

  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线条,

  命运的玄妙;

  有人盼望缘分,

  却不相信缘分的必要。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说道,他知道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地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地说道。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这是娘娘身边的沈宦丞亲口说的。”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董偃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您没事吧?”

  “偃儿,陈家没有希望了。竟然会是个公主。”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董偃跟随刘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还为了娘娘惩治了闳皇子身边的人。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彻儿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李茜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吓人,本该在一个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没有消息,让她身边所有人都开始为她腹中的骨肉担心。同时,也开始有一些小道谣言开始产生,说什么“夭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于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质。”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从未央宫赶来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转醒,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转醒,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用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刹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就连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地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明显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定国广玉公主刘葭!”在陈娇诞下刘葭的一个月后,身在朔方的韩墨收到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庄昕点了点头。

  “那李美人呢?”韩墨追问道。陈娇生的是个公主,那么李茜呢?在属于陈娇的皇子出现之前,当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个未来会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个障碍。

  “李美人在小姐生产后两日生产的,生的,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庄昕说道。他想到那些关于李茜九孕不诞的祥瑞谣言,就不觉皱眉。宫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却只有陈娇没能诞下皇子,这对于陈家来说,不啻为巨大的讽刺。

  “那么宫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韩墨说道。

  “是的。”庄昕应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来,是想了解,匈奴现今情况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会进攻边塞吗?”韩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

  “是的。”庄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说道,“如今小姐未能诞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顿时稳固不少,若卫青再立战功,那么……”

  “据我所知,无论是于单那方,还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汉的打算。”韩墨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虽然有大汉的援助,但是对于习惯了掠夺的匈奴人来说,这种掠夺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财物,这样还可以促进他们部族的团结,尤其,在这种内部分裂的时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吗?”庄昕有些急了。

  “很难。至少今年秋季的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们对于单方面的影响力,还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觉得成为大单于在即,现在已经主动抛弃大汉了。”韩墨说道。

  “相反,从大局考虑,我认为卫青将军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彻底打痛了匈奴人,让他们不再存有南窥之心,我才能从容布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庄昕沉声道。

  “庄昕,你家公子曾经多方游历,对于百姓的生活,应该比我了解更多。”韩墨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边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时入侵。陛下肯回击匈奴是好事,若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载之后,史笔如刀,望他切记。”

  “……是。”

  上林苑,鼎湖宫。

  天气有些炎热,陈娇在坐完月子之后,便迁入了上林苑最东面的鼎湖宫。鼎湖宫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汉武帝又加以修缮,形成了今日的规模。坐落于湖畔的鼎湖宫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很多的。

  “她已经离开了吗?”陈娇开口问道,目光仍然放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但是,郭嗣之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刘徽臣的事情。

  在陈娇诞下公主后不久,司马迁也终于和宁释之完成了婚礼,提早行了冠礼的他终于得到其父的允许,离京去国,游历四方,同行的还有宁释之和刘徽臣。

  “应该在今晨离开了。”郭嗣之应道,声音中难得的带了一丝怅然,宁释之和他情同手足,如今一朝离去,的确让他有些失落。

  陈娇听出了那一丝的不对劲,转头说道:“司马迁是个人才,释之配他,不会委屈的。”

  “子长自然是好的。”郭嗣之点了点头。

  “娘娘,小唐姑娘来谢恩了。”绿珠在水榭之外,遥遥地站着,问道。

  “让她进来吧。”陈娇说道。

  “小唐叩谢娘娘不杀之恩。”经过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后,小唐憔悴了不少,眼中还带着一些惶恐不安。

  “起来吧。这本没什么。”陈娇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回博望苑吧。”陈娇无意施恩于什么人,阻止刘彻降罪于小唐不过是因为她的生产根本不关这个小宫女的事情。

  “是,谢娘娘。”

  看那小唐被绿珠带走后,陈娇站起身,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满满的粉红色,在偏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粉红色纱帐,是从前陈娇指点工匠们做出来的款式,顶上有一个圆圆的框架,用吊绳玄在半空中,纱帐就是通过那个框框放下来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个圆形的封闭空间,用另外的事物压住四周,有点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这个纱帐中间。

  “葭儿醒了吗?”陈娇笑着问道,帐内除了小刘葭外,还有两人,一个是飘儿,一个是糖糖。糖糖自从上次出了差错之后,变得很是小心谨慎,无论陈娇再怎么逗她都不肯再放开尊卑之分,牢牢记住自己保护小公主的职责,死死不肯离开。陈娇知道,在她坐月子的这段时间里,也许她是被某些人好好教育过了。而飘儿则是因为糖糖还太小,陈娇特意支过来帮忙的。

  “公主刚醒呢,娘娘。”回话的人是飘儿,她说道,“也不哭,睁着眼睛,滑溜溜地转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声奶气地回答。

  陈娇摸了摸糖糖的头,说道:“糖糖也很乖。”然后对飘儿说道,“把摇篮推来,我带葭儿出去走走。”说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刘葭,经过这些日子,小刘葭的模样已经长开,白白嫩嫩的非常可爱。

  小刘葭所用的摇篮已经和后世那种手推的摇篮相差无几了,除了它是木质结构这一点。但是,在舒适度上,绝对更胜后世。陈娇在这个时代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东西外,想得到和后世完全相同的享受并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这湖为什么叫鼎湖吗?”陈娇让郭嗣之和飘儿、绿珠都在后面遥遥地跟着,自己推着摇篮在前面走着,便和小麦芽糖说着话。

  “不知道。”

  “因为传说中,黄帝在这里铸就了一只神鼎,神鼎铸成的那天,从天上下来了一条神龙,迎接黄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着龙须也在这湖畔上了天。所以,从此以后,这湖就叫做鼎湖。”陈娇笑着解释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麦芽糖恍然大悟,说道。她抬头看了看陈娇祥和的笑脸,努了努嘴,最终问道:“娘娘,为什么生了公主,你却一点也不伤心?”

  “……”陈娇微微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麦芽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便说道,“糖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皇子才可以继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这个嘛,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孩子,对我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至于,皇位……”陈娇一笑,说道,“那或者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却永远不会是最珍贵的。”

  ……

  清凉殿。

  清凉殿在未央宫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长公主殿下求见。”杨得意走到紫瑶帐内,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刘彻靠在画石床上,看着奏折,懒懒地说道。

  “宣馆陶大长公主晋见。”

  “姑姑此来何事啊?”刘彻从床上坐起,问道。

  “彻儿,把刘闳过继给阿娇。”刘嫖很直接地开口道。

  刘彻沉默地看着刘嫖,没有回答她,刘嫖不称他为陛下,而用了从前的爱称,这表明她是希望能够以情动人。

  “你应该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够保证一个身在宫中的女人的一切。”刘嫖说道,“阿娇已经三十二了,她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刘闳就算过继给她,只要不是亲生的,终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卫子夫皆有子环绕在膝,给阿娇一个养子,并不会影响到朝中宫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会影响,姑姑又何必亲自来求朕呢?”刘彻开口说道,嘴唇向上划出一个弧度,脸上有着嘲讽的笑,“姑姑,我们约定过,你不可以再有这样那样的野心。即使阿娇重新回宫了,朕以为我们的约定还在。”

  “本宫并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刘嫖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含笑说道,“这次,对于改立新相之事,本宫可是一句也没说哦。”

  “姑姑做的事情,彻儿自然都看在眼中。”刘彻说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只要朕活着,而陈家也能够奉公守己,陈家就不会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这些经营。”

  “彻儿,”刘嫖见他想这样四两拨千金地把事情推开去,便眯起眼睛,说道,“做姑姑的说句不好听的,人死灯灭。当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间何尝不是受尽恩宠,艳压群芳?诸吕在吕后当政时,何尝不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便是不说这些远的,当初本宫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时候,也把整个长乐宫的财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为了让娇娇在宫里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钱财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宫里了。这还是你宽厚呢,换作卫子夫的儿子,他有那个肚量吗?”

  刘嫖知道以刘彻的精明,这宫中的很多事情是瞒不过刘彻的,包括她和卫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说。

  “姑姑还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彻儿,就算不是为了皇位,娇娇也需要一个皇子。这样至少,将来她还可以随皇子到封国去做一个诸侯王太后。彻儿,你难道从没想过,如果你不在了,娇娇会怎么样?”

  “朕不会不在的。姑姑。”刘彻淡淡地说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上林苑,鼎湖宫。

  “所以,白雪公主后来呢?”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王宫里了啊。”

  “就像娘娘这样吗?然后生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对。”

  当刘彻看着眼前极为温馨的一幕,看着陈娇脸上罕见的笑脸,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开颜的笑容,是他这十年来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参见陛下!”还是飘儿最先发现了刘彻的到来。

  听到这声音,陈娇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刘彻在水榭之外的不远处望着自己。麦芽糖还有周围的宫女很快就知趣地离开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娇,”刘彻走近陈娇,问道,“孩子好吗?”

  “她很乖。”陈娇低下眸子,刘葭明亮的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让她不由得心中一软,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来。

  “葭儿,你有很乖吗?有吗?”刘彻顺着她的眼睛,将注意力放到了刘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刘葭对着刘彻伸来的手指张嘴就咬,然后用双手将刘彻的那只食指紧紧抓住,开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刘彻顿时不尴不尬地站在了当场,陈娇偷瞟到他那尴尬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彻缩回手,对着陈娇抱怨道:“葭儿就是这么乖噢!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个‘无齿之徒’计较什么。”陈娇嗔怒道。刘葭仿佛是为了证明母亲的话,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经过这么一段,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自然了很多,刘彻伸手将陈娇环在怀中,说道:“葭儿真的很可爱。她好像从来都不哭呢。记得芯儿小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卫长公主出生的时候,他和她吵闹得最是厉害,那时候他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搬到了卫子夫住处居住,所以对卫长公主刘芯婴儿时的事情还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为葭儿不认生吧。”陈娇接过话道,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她的儿女们,他们的存在既然已经是事实,而要她像那些后宫女子那样去争、去闹,又不太可能,她凭什么争闹?她并不爱刘彻,同时也不奢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再说,阿娇的遭遇早已经证明,哭闹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阿娇,你想为葭儿找个哥哥吗?”刘彻问道。

  “……你说二皇子?”

  “姑姑以为,你收养他会比较好。”

  “然后陈家就有了可以竞争皇位的皇子。”陈娇说道。她抬头看向刘彻,“我说过,做皇帝,不见得就能够开心。其实你们不需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但是我并不在乎生个公主。”

  “阿娇!”

  “刘彻,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事实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宫,我可以带葭儿离开,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陈娇说道。

  “好了,别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刘彻伸手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说道,“朕早该知道,以你的骄傲,是不可能会接受那个孩子的。”

  “我的确没有大度到可以为别的女人养儿子。”陈娇淡淡地说道,“即使是为了将来的生活也一样。况且,把他交给我,你就真的放心吗?”

  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住了。虽然他对陈娇怀孕一事没有采取更多的措施,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期望陈娇生下皇子,事实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时,他的确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姑姑馆陶大长公主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但是在陈娇明言拒绝了过继之后,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因为这表示,即使回宫生下公主之后,她还是没变,还是和之前在宫外时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后宫那些女人一样斤斤计较。这或者应该让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点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对他时,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身后的皇位。但是,被人无视的感觉,却是真的并不好,尤其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

  “阿娇,我们不说这个了。”刘彻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却不愿意和陈娇起冲突,便说道,“葭儿的封号,之前你说要封定国广玉公主,但是我大汉的公主从来没有四字封号的。定国二字更是不能胡乱加封。所以,朕想,还是封为广玉公主更好些。”

  陈娇闭口不言,之前说要给女儿封号为定国广玉,其实也只是气话。当时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些气不过,便想到这个从前看漫画时看到的公主封号,定国二字足够威风,当时只是想搬出来镇一下。过了之后就知道这封号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刘葭若是加了四字封号,那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连同上辈的平阳公主、南宫公主,还有孩子的外婆馆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吗?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定国二字也肯定不会加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头上的,若真那么做了,必然要引来议论纷纷,倒将女儿置于了风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国二字吧。”陈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

  “阿娇,朕知道你不高兴自己定的封号被改。不过朕答应,葭儿长大以后如果可以,朕一定给她加上定国二字的尊封。”刘彻误会了陈娇的失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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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德珍的画集《汉装潋滟》,里面正好有两张陈娇和卫子夫的图,画上配的文字也挺震撼的,虽然和这本书里的形象感觉不是很符合,但是还是蛮漂亮的,至少比这本书的实体书封面要好看很多(封面那个丑阿,让我感叹一下……)贴过来大家分享一下。
  陈娇:您没有听见吗 宫门外吟唱的 「长门赋」 子夜乌啼 金屋藏娇的宠爱尽失 我隐约听见 一个女人的彻夜饮泣 那就是我 被遗弃的旧爱 遭废黜的皇后
  
  卫子夫:我皇啊 您予我卫氏一族的荣辱 主导了奴婢岀身的姊弟 晋封皇后和大将军这出戏 再亲手 毁灭殆尽收场 用血红的鲜血 染红大汉旌旗 也溅污了您 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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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章节 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二)
  淑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的说着。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这是娘娘身边的沈宦丞亲口说的。”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董偃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你没事吧?”
  “偃儿,陈家没希望了。竟然会是个公主。”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董偃跟随刘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还为了娘娘惩治了闳皇子身边的人。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彻儿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李茜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吓人,本该在一个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没有消息。让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为她腹中的骨肉担心。同时,也开始有一些小道消息产生,说什么“天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于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质。”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从未央宫赶来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醒转,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醒转,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管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象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霎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就连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的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显然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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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一)vip解禁一章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3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3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陪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次命!”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式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一事,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汉隶可是大有进步。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虽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轻易就放手,不过也知道如今的陈家如果锋芒太露对陈娇来说并不是好事。
  *************************************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泯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9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50年,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的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
  “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仰头望着陈娇问道。
  “那里是博望苑。”陈娇低头解释道。糖糖十分的可爱乖巧,陈娇并不打算真的将她当作小宫女使唤,一直以来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年仅三岁的她,反倒受人照顾比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陈娇每日都会出来散步,所以糖糖几乎跟着她走遍了邻近的几个宫室,不过,那博望苑却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今天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刘据出生后,皇帝特地为他修建的,以为太子将来待宾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刘据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长期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迹,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二皇子刘闳出生,皇帝暂命此处为二皇子刘闳的抚养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飘儿忙解释道。
  “皇子?”糖糖重复了下这个词,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陈娇的肚子,说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样的小皇子吗?”
  “胡说,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和我们娘娘的……”飘儿一听这个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立刻急了,一个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们陈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别吓唬孩子了。”陈娇拦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说道,“糖糖对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吗?”
  “嗯!”糖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说糖糖是来照顾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顾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样的。”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毕竟还是3岁孩子。正想向她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个可不一样,却听到郭嗣之喝道:“谁?”
  “奴婢见过娘娘。”自树丛后走出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锦衣包裹着的孩子。
  “你是谁?”陈娇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奴婢是负责照顾闳皇子的宫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宫女,王灵出事后,她虽然没有像阿静那样和主子一起被贬掖庭,可是却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后来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杨得意挑中,来了博望苑照顾二皇子,几个月来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见天气不错,便想带皇子去鱼鸟观走走,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遇到陈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开,却被陈娘娘身边的郭侍卫给发现了。
  “起来吧。”陈娇淡淡地说道,眼睛望着她怀中的那个二皇子刘闳,这个在历史被封为齐王然后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静的靠在小唐的怀中,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看来可爱极了。
  “这就是闳皇子吧?”陈娇问道,心中没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静和对这个出生即丧母的孩子的微微怜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点了点头。
  “姐姐,姐姐,低下来身来,把皇子给我抱抱吧。”糖糖毕竟年纪小,加上几日来陈娇的宠溺,已经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规矩了,她打断小唐和陈娇的对话,拽着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为难的用余光扫向陈娇,糖糖的衣着华美,让她不能判断对方是否是眼前这位陈娘娘的子侄辈。
  “小唐,麻烦你给她抱抱吧。”陈娇不在意糖糖的打断,说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长得好可爱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着比她更小的刘闳,兴奋的喊道,兴冲冲的回头向陈娇献宝,只是对她来说,一个3月大的孩子毕竟太沉了,一个旋身的动作使她不能再承当怀中孩子的分量,有将皇子向外抛出的趋势。
  “小心!”小唐护主心切,忙上前拦道。
  原本这一切的动作都没有任何错误,唯一的错误就在于,她们俩人,或者说她们三人都距离陈娇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倾的同时,微微撞了陈娇一下,一个很轻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马上从后面扶住了陈娇,但是陈娇的脸却已经立刻煞白。
  “娘娘!”绿珠惊呼道。
  “我的肚子……”
  ************************************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说道,他只有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的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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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一)vip解禁一章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3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3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陪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次命!”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式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一事,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汉隶可是大有进步。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虽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轻易就放手,不过也知道如今的陈家如果锋芒太露对陈娇来说并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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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泯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9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50年,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的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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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仰头望着陈娇问道。
  “那里是博望苑。”陈娇低头解释道。糖糖十分的可爱乖巧,陈娇并不打算真的将她当作小宫女使唤,一直以来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年仅三岁的她,反倒受人照顾比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陈娇每日都会出来散步,所以糖糖几乎跟着她走遍了邻近的几个宫室,不过,那博望苑却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今天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刘据出生后,皇帝特地为他修建的,以为太子将来待宾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刘据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长期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迹,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二皇子刘闳出生,皇帝暂命此处为二皇子刘闳的抚养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飘儿忙解释道。
  “皇子?”糖糖重复了下这个词,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陈娇的肚子,说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样的小皇子吗?”
  “胡说,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和我们娘娘的……”飘儿一听这个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立刻急了,一个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们陈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别吓唬孩子了。”陈娇拦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说道,“糖糖对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吗?”
  “嗯!”糖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说糖糖是来照顾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顾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样的。”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毕竟还是3岁孩子。正想向她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个可不一样,却听到郭嗣之喝道:“谁?”
  “奴婢见过娘娘。”自树丛后走出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锦衣包裹着的孩子。
  “你是谁?”陈娇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奴婢是负责照顾闳皇子的宫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宫女,王灵出事后,她虽然没有像阿静那样和主子一起被贬掖庭,可是却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后来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杨得意挑中,来了博望苑照顾二皇子,几个月来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见天气不错,便想带皇子去鱼鸟观走走,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遇到陈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开,却被陈娘娘身边的郭侍卫给发现了。
  “起来吧。”陈娇淡淡地说道,眼睛望着她怀中的那个二皇子刘闳,这个在历史被封为齐王然后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静的靠在小唐的怀中,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看来可爱极了。
  “这就是闳皇子吧?”陈娇问道,心中没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静和对这个出生即丧母的孩子的微微怜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点了点头。
  “姐姐,姐姐,低下来身来,把皇子给我抱抱吧。”糖糖毕竟年纪小,加上几日来陈娇的宠溺,已经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规矩了,她打断小唐和陈娇的对话,拽着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为难的用余光扫向陈娇,糖糖的衣着华美,让她不能判断对方是否是眼前这位陈娘娘的子侄辈。
  “小唐,麻烦你给她抱抱吧。”陈娇不在意糖糖的打断,说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长得好可爱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着比她更小的刘闳,兴奋的喊道,兴冲冲的回头向陈娇献宝,只是对她来说,一个3月大的孩子毕竟太沉了,一个旋身的动作使她不能再承当怀中孩子的分量,有将皇子向外抛出的趋势。
  “小心!”小唐护主心切,忙上前拦道。
  原本这一切的动作都没有任何错误,唯一的错误就在于,她们俩人,或者说她们三人都距离陈娇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倾的同时,微微撞了陈娇一下,一个很轻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马上从后面扶住了陈娇,但是陈娇的脸却已经立刻煞白。
  “娘娘!”绿珠惊呼道。
  “我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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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说道,他只有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的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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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亲恩和泪落尘埃
  “三年三月,诏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汉书·武帝纪第六》
  陈娇斜斜的靠在卧榻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卷,翻看着,一旁是点得通明的鲸鱼烛台。此刻的她身形明显比之前丰腴了许多,腹间的突起也已十分明显。
  移居御宿苑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而刘据被立为太子也已经有三月了。刘彻对她真得很好很好,仿佛是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有时候,看着这个强势的男人以那样一种温柔姿态呵护着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只是,陈娇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书卷上,这是一本手抄本《诗经》,这并不是后来流传的毛诗,而是盛行于西汉的三家诗之一鲁诗。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轻轻的将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烛台之下,这写于数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让读的人心有凄凄。
  “娘娘,该休息了!”飘儿走到内室,对陈娇说道。
  “嗯。陛下不来吗?”陈娇点了点头,问道。
  “刚才杨常侍派人传话来说,太后病体久旷日沉,怕,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旧要留在长乐宫。”飘儿轻声说道。
  “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飘儿立刻会意的将烛台上的蜜烛一一吹灭,仅留下一支烛,等待陈娇完全睡着之后,再吹灭。
  陈娇了无睡意的睁着眼睛,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烛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约就像这微弱的烛光一样,随时都会熄灭吧。无论她的儿子拥有多么大的权势,不能为她延命。
  ……
  卫子夫站在长秋殿内,焦急地望着永寿殿的方向。王太后本来在几日前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今晚却忽然醒了过来,即使不用侍医诊脉,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刘彻从太医令处证实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就将齐集在永寿殿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诺大的永寿殿就剩下他们母子和余信在侧服侍。而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卫子夫和新近被封为太子的刘据却都只能在长秋殿等消息。
  “彘儿,帮母后一个忙吧。”王娡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儿子,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她伸出干枯的右手,手上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替母后把这个送到他身边。这样,即使我以后身在阳陵,他也不会太寂寞。”
  “母后!”刘彻紧紧握住王娡的手,沉重的点了点头,“好的。”
  “不要这样,母后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以后,你那几个姐姐,你要记得好好照顾她们。尤其是,姗儿,我们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长安,带她来见见我吧。还有韦儿,他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你看在他身世可怜的份上,多担待担待,知道吗?娥儿虽说已经出嫁,不过如果没有你这个皇帝舅父的照顾,没有刘家血统的她,还是会被人欺负的。余信陪了母后这么多年,如今老了,也该让他好好养着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宫吧,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还有阿娇……”
  王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力气有点接不上的样子,身体的极度疲劳使她没有感觉到刘彻的手在此时也是一紧,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彘儿,你不要忘记戚夫人和临江王的前车之鉴,太子之位,从来就是充满血腥的。从那上面跌下来的人,会摔得很惨很惨……”
  余信本在不远处伺候着,感觉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刘彻和王娡的谈话声,而刘彻也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了,才走到两人身边,却看到王娡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而刘彻却仍然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颤抖着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陛下,太后她已经……”余信哽咽着劝道。
  “朕知道。”刘彻终于站起身,放开王娡那已经变得冰凉的手,说道,“朕知道的。”
  ……
  “娘娘,陛下出来了!”卫子夫听到宫女惶急的禀报时,脑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她感到永寿殿前,看到刘彻面无表情的行走着,全然不顾身后急切叫唤的余信。卫子夫迎到他面前,刚一开口,想拦下他,说了个“陛”字,就被他擦肩而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当场。
  杨得意一直在永寿殿外伺候着,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忙召过一个小宦官,耳语道:“快去上林苑传信,请陈娘娘来。”
  ……
  陈娇来到猗兰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虽然杨得意一早将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陈娇的车驾却不能在夜晚进入长安城。
  “娘娘!”看到陈娇的来临,杨得意忙跑上前去请安,然后轻声说道,“陛下在里面呢。”
  “我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猗兰殿外的那些侍卫看到陈娇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动为她放行出一条道路来。让一边的卫子夫脸色瞬时一白,从昨夜到现在,她不知道和这些侍卫说了多久,却始终不被允许进入猗兰殿。甚至今天,她还把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带来了,好不容易看到侍卫们有点放行的意思,没想到这女人一来,却如此轻易的让这些对刘彻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放下的兵刃。
  这可以算是陈娇回宫后的第二次公开露面了,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连皇后的面子都不卖的猗兰殿侍卫为废后陈氏放行,这也终于证实前几个月暗中流传的那个谣言,“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进去?”被宫女抱在怀中的三岁太子刘据在一片寂静开口问道。
  “为什么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进的地方,你可以进去?你是谁?”刘据童稚的声音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敲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中。
  陈娇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还有他身边的卫子夫,卫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么的明显。但是终究连陈娇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这个孩子的提问,她只能转过头,独自向猗兰殿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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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娇在内室找到了侧靠在扶手上的刘彻,眼神迷惘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陛下。”陈娇轻轻叫了一声,他毫无反应,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轻跪在榻上,伸手触了触他的肩,喊道,“彻儿!”
  “……阿娇?”刘彻的语气中带着迷惑,仿佛刚刚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你怎么来了?是母后叫你……”话只说到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显然是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太后去了。”陈娇伸手扶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略带不忍的轻声说道。
  “是啊,朕知道。”刘彻木讷的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冷静依旧,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峻,但是那双无神的眼睛却透出了一切的不对劲。
  “如果你想哭,现在可以哭出来,不会有别人看见的,彻儿。”陈娇见他这个样子,自己眼中的泪不觉先落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刘彻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每一次,阿娇安慰他,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先哭了。他轻轻将头深深的埋在陈娇的怀中,猗兰殿中仍然悄无声息,但是陈娇可以感觉到胸襟处正变得湿润。
  ……
  “母后并不是个慈母,很多时候,她都太过严厉了。”刘彻将头靠在陈娇的双腿之上,闭着眼仿佛在回忆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嗯!”陈娇轻轻应道,一手整理着他的发髻,一手从脸颊轻抚到他的唇边。
  “从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姗姐姐走的时候,冷酷得让我心寒。她笑着在父皇面前承欢,心中思虑的却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夫妻之情,她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更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知道,皇宫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个,皇帝的儿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个。”
  “可你终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还是胶东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当上了太子,她就能开心些。成了太子之后,才知道她要得从来就不是这宫墙内的富贵。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会有真正开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也不知道。母后从来都没有去见过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见过。”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人抓到把柄,也许是因为还有怨吧。有时,我会常常想,如果母后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余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许会为一点琐事吵吵闹闹,也许会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许不到十年,母后会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农妇,而我和姐姐们成为山林间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手握着手,把一辈子的甜蜜带到一个小小的坟墓里。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幸福。”
  “彻儿!”陈娇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为他语气中那无尽的萧条感,“不要再说。”
  “觉得心痛吗?”刘彻睁开眼睛,直视着自己上方的陈娇,她的双眼已然微红,颊边尚有未干的泪痕,“从小就是这样,你总是特别心软。阿娇,路是自己选的,母后虽然怨却无悔。”他缓缓起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从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时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经早早定下,回头看到的风景再美,那也只是过去。”
  “彻儿……”陈娇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心中一紧。
  “陛下!陛下!”声音悠长而遥远的,是从殿外传来的,这个细小的声响顿时将两人间的迷瘴吹散,两人都齐齐的向外望去。
  “我,朕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刘彻眉头微皱,说道。
  听到他自我称呼的转变,她知道这半日的相依相伴已经使他舔好了伤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娇忽然有些伤感,太后的死触及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但是今后,还会有人能够让他从那千秋帝王梦中醒来,回头看看曾经温馨,曾经悲伤的过去吗?
  “出什么事情了?”刘彻走到前殿问道。只看到杨得意心声不属的上前禀报道:“陛下,昨晚,庶人王氏在掖庭诞下一子。”
  “昨晚?”刘彻听到这个时间愣了一愣。
  “是的,陛下。”杨得意点头道,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昨晚所有的侍医女医都齐集在长乐宫,王灵是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独自产下皇子的,产后极度虚弱的她还自己扯断了脐带,取井水为孩子净身。
  “上天安排得倒真是好,一个去,一个来。”刘彻喃喃自语道。
  “陛下,皇后遣臣来问,王氏诞下的皇子,当如何处置?”杨得意问道。
  “孩子,送到上林苑,你寻一批心腹宫人先好好养着。记着,朕不想朕用的人里有碎嘴之人。”刘彻淡淡地说道。
  “是!”杨得意恭恭敬敬的应道,“太常孔臧大人正在宣室殿外侯旨,关于皇太后的葬礼……”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说道,“朕这就过去。”方移动了几步,他又不放心的往殿内看了看,说道,“你派几个人,把陈娘娘送回上林苑吧。路上,千万要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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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让太后合葬阳陵?”卫子夫在未央宫的庭院里散着步,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二姐夫,詹事陈掌。
  “是的!”陈掌点头应道。
  听到这个答案,卫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她曾经服侍过,视她如同亲女的老者。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自己的入宫其实和他有着莫大关系,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间的一点点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灭,他们各自的尸骨一东一西遥遥相望,那人会瞑目吗?
  “娘娘?”陈掌见卫子夫迟迟不答话,便靠近一步喊道。
  “啊,还有什么事吗?姐夫。”卫子夫从伤感回忆中醒来,含笑问道。
  “娘娘,那二皇子已经被陛下带走了,庶人王氏你看怎么处理?是不是……”陈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轻声说道。
  “……”卫子夫愣了一愣,在陈掌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说道,“送她一程吧。不过,不要让人知道是本宫的人做的。”
  “是!”陈掌点了点头,领命而去。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他早已经驾轻就熟,虽然对于卫子夫说的遮掩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即使他们做的手脚可以瞒过其他人,也肯定瞒不过皇上,不过他还是会奉命行事,因为他知道对于宫闱之内的争斗,卫子夫远比他更为娴熟。
  卫子夫没理会陈掌的离去,犹自失神的望着被春风吹皱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叹,余先生,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的纯良,所以会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离开平阳侯府,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一个好夫君和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隶,可以抬头走在街上,这就是那时候的卫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还能得到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如玉的双手,却仿佛看到自指间流过的无数红色血迹“如果先生你复生于今日,大概会责怪子夫,如此轻易的就改变了吧。可是,子夫的身边没有那个肯为我拭泪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谁呢?”
  ……
  余庄
  “先生最后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刘彻拥着陈娇在余庄中行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栽种的。”
  “从前朕不知道为什么先生要将最后的那两年的时间花在这座庄园的构建上,后来,才知道,这里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们曾经相约在这里建庄园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一路行来,终于走到了余庄的最中心,那棵参天的大树下,余明的墓碑前。刘彻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他扬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来,神情肃穆的说道:“余先生,朕这一生仅给三个人磕过头,你是第四个。但是,先生曾经教给朕的,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唯愿你和母后来生能够一了夙愿,花开并蒂,鱼成比目。”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亲自动手,挖开坟墓的一侧,轻轻将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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