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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燕慵懒地绻缩在巨大的沙发里,曲起的膝盖上放着报纸,她把那张新闻反复看了几遍,标题写得非常吸引煽情——《名流医生风流债》。
读了几遍,她看出来了,报道里有八成是记者的猜测和渲染,猜测来源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条,周国荣生前一周修改了保险受益人,然后记者就根据此条展开联想描绘,这位记者笔力相当老到,短短几百字,说得有板有眼,既不过于展开,也不挂一漏万,整篇幅的语气显得可信度相当高,不幸的是,此记者的推测与事实完全吻合,难怪任何知情人一见之下,便自乱阵脚,忘记去仔细推敲。就如武侠里再完美强大的布阵难免有一死穴,明明对方只是糊里糊涂误打误撞冲向死穴命门而来,自己人因此而自乱了阵脚。

郑小燕中文系毕业,婚前曾有一小段的杂志社工作经历,对媒体的编撰手法有些了解,所以她看出了苗头,于是给刘子强律师挂电话过去:“刘律师,我想委托你调查一下,今天的新闻消息来源估计是保险公司内部人员,如果确实,我要状告报社诽谤周国荣名誉。”
刘子强愕然,说:“这不是诽谤啊,你也知道,报上说的可是事实。”
郑小燕平静地解释:“即使是事实,他的依据只不过是修改保险一项,其它所谓的事实都是记者的想象力罢了,所以我让你先去调查,如果消息提供来源果然是出自保险公司内部人员,那么,这个诽谤罪就赢定了。”
刘子强明白过来,高兴地说:“行,我亲自去报社交涉一下,逼出消息来源先。”放下电话他顿觉自惭不如,原来善于读报,竟也可以给律师开拓生意啊。

郑小燕刚想上楼去洗个澡,门铃响了,来人让她有些意外,是她曾经的心理治疗师,丈夫的朋友杨梅医生。
“小燕,好久不见,没打扰你休息吧,”杨梅笑容可掬,如春风送暖。
“杨老师啊,请进吧,”郑小燕将她迎进屋来。
“小孩上学了吗?”杨梅有敏锐的嗅觉,还是一种直感,这也是职业训练出来的,她一进来就感觉到屋内过于整洁,这与家中有个六岁小孩不相符。
“前天我将小孩送到姑妈家暂停一段时间,”郑小燕淡淡地解释:“你也知道,国荣刚去,事情多,还要筹备下周的追思会,照顾不过来小孩,所以……”
杨梅点头表示理解,一脸关切地拉着郑小燕的手问:“小燕,我和周医生也是好朋友,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声。”
郑小燕轻轻松开手,微笑着摇摇头,“谢谢你,其实追思会的事情都有殡葬公司代理,也没什么可忙的,你要喝什么?”
“开水就好了,我这身材喝什么都不合适,”杨梅有意想调动一下气氛,自嘲式地说。

两人对坐下来,郑小燕近半年没有去见过她,想不出她的拜访用意,也许只是周国荣死了,礼貌性的探望。杨梅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就象中医“望闻问切”里的“望”。
“小燕,你身体最近怎么样?感觉还好么?”

郑小燕点点头,“还可以吧,头也不痛了,所以一直觉得没问题就没去找你复诊。”
“不过我看你脸色好象也不太好。”
“可能是这两天国荣的事情搞得睡眠不好,调整一下休息应该没事的,”郑小燕心底有些抗拒治疗,她害怕自己的心理真的出了毛病,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这病一直就没有好过。

“小燕,我这次来看你,第一是周医生的事情,我想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第二是关于你的治疗问题。”
“我?”小燕有些惊讶,这事情应该是病人找医生,哪有医生主动找病人。
“是的,你看看这个,”杨梅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郑小燕认出了那正是丈夫的笔迹。
杨梅说:“我上月就收到这封信了,周医生向我大概介绍了你的现状,希望我在合适的时间里考虑继续对你的治疗,他认为你还没有完全康复,随时有复发的可能。”

郑小燕放下信纸,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周国荣离开仅仅几天的时间里,她已经深刻感觉到他的无处不在,以前她觉得自己与丈夫是咫尺天涯,彼此住在一起,却仿佛永不相交的平等线,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小圆点,周国荣是包围圆点的那个大圆圈,不管从哪个方向冲击,最终都会撞到圆圈而回到起点。

“我想等国荣的追思会结束后,再去找你好吗?”郑小燕提议。
“小燕,”杨梅靠近她坐了坐,有些关切又有些命令的口气说:“你现在情感上正经受较大的震荡,心理波动强烈,这是一个重新调整你心理的最好时机,比如大家都跑错了跑道,就不容易换位回来,如果大家乱挤到一堆了,反而容易进行重新分配,回到各自的跑道上去,你明白这个意思么?”

小燕点点头,问:“你是说,我们要马上就开始?可是我不一定有时间上你办公室啊。”
杨梅拍拍她的手背,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说:“这个我考虑到了,因为你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我特意做了一个治疗方案,治疗地点就在你家,每天傍晚,我会过来,你看怎么样?”

郑小燕想想觉得不好拒绝,便点点头表示同意。杨梅马上站起来告辞,似乎生怕再坐下去她就会变卦似的,“小燕,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注意休息,让自己情绪尽量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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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罗贞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李元亨有些担心她,几次过去抱她的肩膀安慰几句,她都如木头般毫无反应。

早上看到报纸之后,她就放下咬到一半的面包,捧着报纸在沙发上坐下来,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李元亨不放心,推迟了上班,一直坐在她对面,耐心等待着她恢复过来。报纸上的那条新闻他刚刚也看了,虽然上面说的事情他早已知情,也考虑过告诉罗贞,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措辞。都说语言需要艺术,事实上更需要的是时机,有时候梦呓犹若天籁,有时情话仿如骨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元亨差点就要开始梦游的时候,罗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醒来啦,”李元亨弹了起来,急急走过去坐在扶手上,一手抱着她的肩膀,关注地问:“你没事吧。”
“元亨,这太可怕了,简直是——”罗贞找不出形容词,只好又再感叹一下:“太可怕了。”
“没什么的,只不过我们一直不知道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隐私嘛。”
罗贞眼巴巴盯着他,说:“你呢?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你也有一个故事,一直都瞒着我?”
“当然不会,”李元亨站起来,踏前一步,“怎么会呢?我的故事就是你啊,”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敢看罗贞的脸。
“可是这真的太可怕了,十年啊,我们都没看出来,我真是笨,十年前,那不正好是笑笑认识周医生的时候么,他们竟然就在一起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唉。”罗贞不停地摇头叹气。

李元亨捡起报纸,他想一会到了公司一定要打电话给刘子强,到底是谁把周国荣保险受益人改为王笑笑的事情捅给媒体的?

“罗贞,你别想太多了,王笑笑也没有错,毕竟她认识周国荣在先,并不算抢朋友老公,这事情应该怪周国荣,他太无耻了。”李元亨踩起死人来一点都不留情。倒是罗贞客观一些,说:“元亨,你也别这么说,当时周医生向小燕求婚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他怎么会突然就求婚呢?他真的爱小燕吗?现在看来,周医生当时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贞,你太善良了,男人追求多妻是天性,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再说谁会逼周国荣娶老婆的事啊。”李元亨安慰她,在这事情上,他并不希望自己傻乎乎的老婆自作聪明地插一手,最好是只当事情没发生过,抹一下,恢复如初。

“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么?”罗贞倒不傻,追着李元亨的话头问他。
李元亨笑了,说:“对,所有男人都梦想多妻,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去行动,比如你爸就不会吧,我也不会,就算我和你爸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无聊时想想罢了。”
“我爸没你的坏心眼多,”罗贞嗔怪道:“你以后不准再发无聊之想了。”
“遵命,老婆大人,见了周医生这件事,我更不敢了。”
“为什么?”
“多妻的人不长命嘛,呵呵。”
“元亨,你积点嘴德,好歹周医生也是朋友,不要刻薄,”罗贞皱着眉训示他。

刘子强信誓旦旦保证,消息一定不是从他的事务所内部泄露出去的,因为遗嘱的内容在事务所里也只有他知道,再加上他们事务所有职业守则,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最后刘子强不无担心地提醒他,除了律师事务所以外,还是有几个人知道遗嘱内容的,并且,报纸只披露了有关王笑笑的事情,其它遗嘱内容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这说明泄露者目的很明确,要搞臭王笑笑,那么,谁最恨王笑笑呢?

李元亨马上听明白了,嫌疑人是郑小燕。

他马上给郑小燕挂电话过去。
“小燕,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么?”李元亨尽量语气平静地开始话题。
“没有,怎么了?”郑小燕回答,语气非常自然,李元亨听不出有装聋作哑的感觉。
“哦,没什么,只是有一则关于周国荣遗嘱的新闻,不知是谁将保险受益人为王笑笑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报纸对周国荣和王笑笑的关系大肆渲染了一番,这些记者非常可恶。”
“你认为是我泄露出去的吧,”郑小燕语气非常平静,丝毫不为这个消息而意外,这又让李元亨有些疑惑起来。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误会你呢?”李元亨装出轻松的口气说。
“呵呵,为什么是误会呢?就算是我说出去的,也很正常,难道这不是事实么?既然是事实,她又何必怕大众知道呢?她还想立个牌坊吧。”
“那,那么,”李元亨突然结巴起来:“那么真的是你泄露出去的?”
“我只是说,不管是谁泄露出去的,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它本来就是事实,又不是造谣。”
“那你泄露了吗?”李元亨仍不死心,他不相信郑小燕会用这种方法来报复。
“我说不是我,你相信么?”郑小燕说完这句就把电话挂了,她突然觉得李元亨也很可恶,在这个问题上竟然来责问她,难道想要求她去帮忙维护王笑笑么?

李元亨很无趣地挂了电话,他想要不要给王笑笑去电,或许安慰一下,现在的她一定很孤独,这事情曝光了,也相当于将她在交际圈里执行了死刑,一个挂了狐狸精牌子的女人是不会再有交际圈女士们欢迎的,因为这些太太们生活中唯一的本职工作就是严防老公出轨,更别说发现圈子里竟然混进了狐狸精了。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王笑笑,因为他想到,此时的王笑笑一定处于最低谷,她也不希望外人来安慰,这时候的安慰更象是幸灾乐祸者的好奇打探,更重要的是,如果安慰不当,激起她的反击之心,说不定会对郑小燕不利,被撕破了脸皮的女人发起狠来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这时候,妻子罗贞给他打来电话:“元亨,我想晚上叫笑笑过来家里吃饭,你说行么?”
“为什么?你想安慰她吗?”李元亨问。
“是的,我觉得她现在肯定很可怜,除了我,不会有人再想安慰她的了。”
“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
“你想想,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让她安静独处,你越是安慰她,她越是想起伤心事情,岂不是更糟糕?”
罗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说:“那好吧,听你的,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对了,元亨,我刚才想了很久,你觉得这事情会不会是小燕和媒体说的,她要报复笑笑,笑笑给她的伤害是很大的。”
“我觉得不会,首先小燕也希望维护自己丈夫的名誉,并且这事情即使让笑笑出丑,但小燕自己也没有了面子,双方都没有好处。”
“那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呢?”
“总之是有小人啦,罗贞,你别老想这事了,过一段自然就会被人淡忘,现在的人健忘着呢。”

放下罗贞的电话后,李元亨也纳闷了,到底是谁泄露了遗嘱内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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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1

在小章看来,这更象是一间摄影工作室,如果搬去中间那张凌乱的大床的话。

床头与右侧两扇墙上,几乎贴满了照片,并不是那种经过精心布置的装饰,而是匆忙随意的粘贴。小章走近前去细看之下,大为意外,上面的照片无一例外是针对郑小燕的偷拍。地点有街道,商场,而最令他意外的是,有近三分之一照片里的郑小燕是处于睡眠状态的。地点应该就是在她的卧室床上。

小章顿觉背后发凉,他下意识转身靠墙站着,警惕地望着王笑笑,可以想象,此刻近在咫尺的王笑笑对于小章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嫌疑犯人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一个变态阴险的女恶魔。
“很意外?”王笑笑冷冷地看着他说。
章雨有些失措,一时答不上话来,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根本还不够资格佩枪。

“喝水吗?”王笑笑似乎看出他的不安,走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章雨指着墙上的照片,使劲吞了吞口水,问:“这些是你拍的?”
王笑笑莫明其妙笑了笑,反问他:“拍得怎么样?”
“你一直在跟踪郑小燕么?这些——”他指了指郑小燕睡觉的照片问:“你还潜入她家里?晚上?”

王笑笑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来,取了根烟点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觉得我很变态是吧,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章雨已经稳住了自己突然绷紧的神经,此行的目的重新回到了中枢神经线上来,“我正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警官,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问这个,是不是?先提你的问题吧,这个我们以后再谈。”
章雨有些不快,此时的气氛明显被王笑笑抢了主动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么?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为什么非常重要?难道你认为我这里所有一切都非常重要?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是不是?你们觉得我是凶手吗?呵呵。”
“那么,你是吗?”小章顺势就将话题踢了回去,并注意观察她的反应。
“我为什么要杀周国荣?如果我想杀他,早七年就杀了,还要等到今天?白白受多七年的折磨?”王笑笑声音凌厉起来。
“那么,你七年前想杀他是为什么呢?”小章为自己这个问题感到得意。
“为什么?哼——负心人不该杀么?他比陈世美还不如,背信弃义。”王笑笑恨恨地掐熄了烟头,又哆哆嗦嗦点上一根。
“这话不对,陈世美是绝情,周国荣毕竟还对你一直关心照顾,”小章说完就后悔了,竟然跑题。
王笑笑看着他,眼睛非常明亮,瞳孔里仿佛有两盏闪烁的鬼火,小章趁她接不上话,马上拉回话题说:“不管怎么样,他罪不该死,是吗?”
王笑笑瞳孔里的火焰突然暗淡下去,她低垂下脸,望着地面或者脚尖,一动不动,让小章迷惑,他还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突然看到从她脸上啪嗒掉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滴落在脚边,接着又是两滴,然后肩膀重重地抽动了一下。小章感到发懵,不知所措,如果这是在审讯室,他可以正气长存,可这是在一个女人的家里,吸着房间里浓郁的女性气味,面对一个穿着宽大睡袍突然抽泣的女性,他产生了强烈的逃跑欲望。

正在他踌躇着该不该马上拔腿的时候,王笑笑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说:“章警官,我不是凶手,你们不要浪费时间了,但我真的想知道谁是凶手,我恨不得吃了她。”
“为什么?”小章又后悔自己的话了,这句简直就是废话。
“本来我可以和国荣正式结婚了,可是他却被人杀了,我等了足足十年啊,为什么?我就要等到这一天了啊。”

小章迅速消化着她的这句话,进入了侦查逻辑思维的他终于找回了作为刑警的状态,他有点恨自己今天意识迷糊。“你的意思是,周国荣向你表示过他要离婚?”这个问题是小章的消化成果,如果答案肯定的话,可能会变成案情的转折点,王笑笑的动机变小了,郑小燕的动机加大了,虽然已经证实郑小燕不具备作案时间,她难道不能是雇凶么?

王笑笑摇摇头:“国荣是永远不会作出承诺的,这是他的性格,他只说做完了的事情,从不说还未做成功的事情,不过,我能强烈感觉到,他和郑小燕终于走到头了,请相信我,我跟了他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感觉到希望的即将出现。”
“能说说你的感觉依据么?”
“你看到了吧,墙上的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是国荣拍的,这就是依据。”

章雨问:“你不是说他从不上你这里来吗?为什么照片会在你这里,他交给你的?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又为什么要交给你保管?”小章一连串的问题表现出了他此刻的思维之活跃,活跃的思维提升了他的状态,状态提升又活跃了他的思维。

“他没有交给我,是我到他办公室找到的。”

“什么时候?”
“前几天,国荣死后第二天,我去他办公室,还遇到了你们的傅警官。”
小章想起来了,傅强是说过有这么回事,“你还找到了什么?要知道他办公室的物品都被警方暂时封存,任何人是不可以擅自取动。”
“我去的时候,还没有人来封存,我是在他桌子下捡到的,”王笑笑似乎不愿意过多解释,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几天,都是这个症状,常常绞痛。

“他为什么要跟踪偷拍自己妻子的照片呢?”小章又重新走到墙边看照片。

王笑笑没有回答,她眼睛落到了电脑台上,那里有一本书,书下面压着十几张照片,照片没有叠整齐,露出了一大块。她若无其事站起来,走过去,迅速将照片完全塞进书底下,然后装作整理桌子,动了动其它东西,又回来沙发上坐下。
小章在全神贯注于墙上照片,根本没有留意王笑笑的动作,一边看,一边又在重新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要拍这些呢?”

王笑笑终于回答他,口气冷且硬:“国荣觉得郑小燕可能有外遇了,所以跟踪她。”
“这就是你认为周国荣要离婚娶你的证据么?”小章有些不太相信,谁会跟踪妻子的外遇直到妻子在床上睡着之后呢?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那就是周国荣认为梦中外遇也是不允许的。

小章突然伸手从墙上扯下几张照片,他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所以也没有事先征询,只是通知的口气说:“我要拿走几张作为调查资料。”
王笑笑没有拒绝,也来不及了。

“王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电脑么?”小章突然问道。
王笑笑紧张起来:“有必要吗?”
“可能有必要,”小章笑着说。
“这个应该需要搜查证的吧?”
“查看是在我们的职责范围的,它不是搜查,”小章狡辩,他认为王笑笑不会真正了解警察办案程序,可以唬得住的。果然,王笑笑无奈地走到电脑边,将桌上的图书等杂物挪开,让出空间给他。

小章背着她坐下来,启动电脑,王笑笑赶紧将图书下边夹着的照片迅速塞到了沙发座垫下,刚收藏好转过身来,发现小章正看着她,吓得手抖了一下,书本掉到了地上,小章抢先一步捡起来看,是一本通俗小说,他有些失望,不是汽车方面的书,便还给她,回头去检查电脑。

小章告别的时候,王笑笑送到门口,小章见她似乎欲言又止,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是要我来问你吧,”王笑笑说。
“今天到此为止,也许我还会来打扰你。”
“不客气,你尽管来,你们有这个权力随时打扰良家小女子。”
小章为之语塞,讪讪离去。

王笑笑返身锁上门,又从沙发垫下找出那叠照片,她不是看照片,而是从照片中间翻出夹在里面的一张名片,和名片一起的有一张长途汽车票根。
她想了许久也不明白周国荣为什么会将这张名片夹在这堆照片里,他是一个讲究整齐的人,名片肯定放在名片盒里,就象他办公桌上的笔一样,用完肯定回归笔架,在周国荣看来,这和皮鞋沾尘不擦,头发风乱不梳一样属于失礼行为。
王笑笑突然觉得,莫非名片上的人与这堆照片有某些联系么?难道照片后面还有更大的真相内幕么?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了,即使她讨厌郑小燕,但也不认为郑小燕是一个多么复杂的人,只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蠢女人而已。
如果真的有更大的内幕呢?

王笑笑胸前狂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错过好戏,她抓起电话,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挂过去。
“你好,刘玉山先生吗?我是周国荣的秘书,很不幸,我想通知你,国荣前日已经离世了……”

很多年以后,王笑笑只要回忆起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最幸运和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勇敢地拔了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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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元亨?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挺巧的。”郑小燕给了他一个礼貌性微笑。
“其实也不巧,”李元亨似笑非笑地审视着这位猎手与猎物的化身。
“啊?”郑小燕问:“难道你在找我?”
“是的,找了好几天了,”李元亨表情是很认真的。
“呵呵,你要找我还不容易啊,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和你的这件事情是不可以通过电话的。”
“我和你有什么事?呵呵,是罗贞的事吧。”
“有事,”李元亨感觉脸在继续绷紧着,“你看了就知道了。”

郑小燕望着李元亨一脸的认真,也有些半信半疑,“到底是什么事啊?”
“去看看吗?只有你和我才能看得到的,”李元亨仿佛在讲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那一刻,他是相信自己头顶一定有一个天使的光圈悬着。
郑小燕不再觉得他在开玩笑了,在心里猜测着突然出现的李元亨会有什么事情带给她。

“上车吧,”李元亨做了个请的姿势,郑小燕顺从地坐上了他的车。汽车一路狂奔,直接驶进了高速公路,这个环节有一处令李元亨在设计的时候大伤脑筋,因为行程大概有三十分钟左右,这中间如果交谈起来,不管谈些什么,只要存在语言,就肯定会将整个计划积累起来的重彩浓妆气氛冲刷得干干净净,但如果刻意不说话,太长时间挤在狭窄的车厢里,由于突然产生的尴尬感觉更是浪漫杀手。后来,他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最好方法,精心挑选了一张普鲁士唱片,一上车便将音量扭到最大,黑人沙哑高亢的原始激情旋律不但让语言完全空白,并且能激发起他们潜伏的狂野邪念,他相信,郑小燕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同类人,她的邪念正是他的邪念。在茫茫的异类中突然撞见同类,语言是多余的,思想都是多余的,他们明白彼此的需要,因为他们就是同类。

大约行驶半个小时,下了高速,这时已经到了海岸风景区。
郑小燕当发现汽车走上高速后,她就彻底不去作任何猜测了。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一个炎热的中午,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将自己带往遥远的未知地方……这种感觉慢慢占据了她飘渺的思绪之后,她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感觉。

汽车沿着海景公路飞驰,突然拐上了一个弯,钻进一条上山的小道,不一会,前面出现了一幢小型度假别墅,汽车直接停在别墅木屋底层。

“跟我来,”李元亨不容反驳的口气命令道,脸上神态却越来越严肃。郑小燕心里一阵狂跳,她甚至怀疑,楼上会不会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在等着她。
然而,她还是忍着不出声,不询问,她已经到了这个陌生的野林子里,她那颗飞起来的心还没有轻轻落下。

李元亨拉着她的手,这是第一次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李元亨有些晕眩,郑小燕感觉他的手心温暖而湿润,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感动,太久了,再没有被这样的一只男人大手牵过。

两人几乎半跑半跳冲上二层,李元亨引导着她穿过客厅,穿出另一扇门,眼前一片明亮,竟然是别墅后面的一个小型游泳池子。郑小燕失望地发现,这里没有任何血淋淋的尸体。

“这里,”李元亨表情凝重地指着池子对她说:“这下面有一样东西,如果你跳下去能找到它,它会给你一个极致的快乐。”
“什么快乐?”郑小燕声音极小,怯怯地不敢望他的脸,如同做错事的小姑娘。

“这个快乐只有我知道,你跳下去了,你也知道了。”李元亨的声音非常严肃,却说着听起来极为诱惑的话,他知道自己如果让口气软下来,他就撑不下去了,从郑小燕坐上他的车起,他的心脏就缺氧至今,如果再耽搁一秒,或者他就可能心脏病发而一头栽下。

郑小燕慢慢转过身去,凝视着池子里的波光粼粼,仿佛是无数片晶亮尖锐的玻璃碎片海洋,这些碎片即将深深扎进她的身体,把她切割得零零碎碎。
“跳下去,找到它,它就在里面等着你,”李元亨在她耳边催促。郑小燕感觉心又飞了起来,脚下一软,双臂展开,迎面扑向那片尖锐的海洋。

李元亨看着郑小燕的身体被翻起的水花埋没进去,他终于露出了狂喜的笑容,毫不犹豫扑了下去。

水里的世界清凉寂静,李元亨拉到了她的手,看到了微笑的她,白皙修长的腿在轻轻拨动着水流,突然双脚一蹬,郑小燕的身体如箭一般滑行出去,李元亨赶紧用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了郑小燕的衣裙一角,她的身体如同一条银色的剑鱼,挣脱了裙子,窜进了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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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亨仔细研究了周国荣的证券投资组合,他一眼看出来,周国荣的托管显得非常牵强,因为他最近半年的操作手法目的性非常明显,将风险波动较大的股票基本清空,仅剩的持有股均是巨盘型,套现的资金又都投资在境外基金上,并且他选择的基金都是非主流外汇,这种投资组合能强烈看出投资者的意图:以稳定为前提。通常非主流货币的浮动比较小,风险低,与巨盘型股票是一个意思。同时,这种投资形式套现却非常容易快捷。
李元亨想不明白的是,周国荣已经布好了一个成熟的稳定增长的棋局,完全可以存放至女儿十八岁而不用变动,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委托给他呢?假如李元亨有心谋他这笔钱,非常的容易和安全,只要将他的帐户与自己的对应帐户来回交易几次,神不知鬼不觉便可以完全乾坤大挪移。莫非周国荣有心陷他于不义,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如果只是陷他以不义,目的何在呢?要是陷阱的话,周国荣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呢?到底还有什么圈套在等着他?他已经死了,还能干什么呢?

李元亨想到这里,不禁冷汗冒出。郑小燕的推测是正确的,他拿着帐单亲自去了一趟超市,经理告诉他,这位周先生有一天突然找到他,邀请他到监控室,指着在货架里浏览商品的一个女人说:“她是我妻子,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喜欢到超市里故意偷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过她的这种病通常会固执地只偷一种商品,如果她能成功第一次的话。”

后来在周国荣和经理的共同注视下,看到郑小燕选择的是一款最廉价的眉笔,周国荣对经理说:“你现在通知下边的保安人员,让她顺利通过,商场的损失由我承担。”
经理照做了。事后他与周国荣达成一个协议,只要郑小燕在这个超市偷走眉笔,他都以三倍的价格购买,只要超市方面给予配合,不要惊动这位女士。

“那么,”李元亨终于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位周先生经常跟踪他妻子到这个超市么?”
“是的,”经理非常肯定说:“我常常见到他,每次就站在收银台的一根柱子后面,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呵呵。”

李元亨现在已经没有理由怀疑周国荣可以在跟踪妻子的过程中对他视而不见了,因为,那些事情的发生开始就是在这家超市,并且他也反复出现在郑小燕的身后。

八个月前,李元亨只是偶然,非常的偶然,走进了超市里,他只是想买两个干电池,然后,他就看到了郑小燕。

郑小燕停驻在这个货架旁有大概十分钟,这个货架异常的凌乱,堆得小山似的廉价指甲油、眉笔和小口红。这正是李元亨见到她又没有及时上前招呼的原因,他不能相信郑小燕会购买廉价化妆品,假如她真的是这样,那么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招呼她,为人留面子,是起码的礼貌。
接下来看到的情形让李元亨简直不敢相信,他见郑小燕非常娴熟的动作将一支眉笔塞进了腋下的手袋,而不是放在购物车上。他好奇心大起,一直目送到郑小燕离开超市,他在后面捡起了被郑小燕出门即弃的战利品,这件事情给了李元亨极大的幻想空间,从那一刻起,郑小燕的影子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

当李元亨控制不住第二次看着郑小燕将手伸向那堆眉笔时,他的心跳程度并不亚于自己亲自动手,他终于明白过来,郑小燕的行为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他开始认为自己有偷窥欲,由于发现了别人的隐私而获得得满足。这仿佛突然给自己的人生劈开了一条光明之路,他开始常常流连在人多的地方,细心地窥探着别人不易察觉的隐私,这期间,他成功证实了八个不穿内裤的女人,六场公园野合,但是,他失望了,每一次都不能给他带来躲在郑小燕身后的那种满足和心跳。
他并没有偷窥欲,他不是偷窥狂,李元亨明白过来,他只是郑小燕的猎物和俘虏。

他要开始一场猎物俘获猎手的游戏。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在经过反复设计之后,他走近了郑小燕。如同一条嗅着羚羊味道悄悄伏近的黑豹,当羚羊在超市门口孤身张望之时,突然扑过去……

“小燕,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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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章雨在龙山顶停车场问遍了所有工作人员,均对他手上的两张照片人物没有任何印象,这也难怪,龙山顶每天流过的人群都是以千计,而周国荣和王笑笑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甚至放下照片,就可以令人立即忘掉。

章雨决定对王笑笑的家来一次突然袭击的拜访,既然是突然袭击,就不能预先约定,还要确保她在家,所以,章雨第一次在早上八点钟对单身女士作拜访。
王笑笑刚刚起床,章雨七点就等在她家楼下了,在八点的时候终于看到十七楼房间的窗户窗帘被拉开,于是他跳下车,走进公寓大厦,乘电梯到十七楼,按响门铃。
“你是谁?”王笑笑还没来得及洗脸,拉开一点门缝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她没有认出章雨,事实上昨天在律师事务所见过一面的。
章雨亮出警员证,自我介绍:“我们昨天在律师事务所见过的。”

王笑笑并没有开门请进的意思,而是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章雨只好说:“我想找你调查几个问题,我能进去说么?”
“你能下午再来么?或者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我还没洗脸。”
章雨看来不太了解女人,直接说:“不行,我们工作非常繁忙,一天都有其它安排,只能在这个时间找你调查,请原谅,”后面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我并不介意你没有洗脸的。”
“可是我介意,警察先生,”王笑笑有抵抗到底的决心。
章雨突然产生疑虑,里面肯定有什么证物没来得及收藏起,所以她才一再拒绝,本来今天的拜访就是要求达到措手不及的效果。“我是在执行公务,请你配合,”章雨提高了声调,神情不再温柔,而是严厉。

王笑笑看了他一会,无奈只好退后一步,犹犹豫豫将门打开。
章雨一脚迈了进去,敏锐的眼兴迅速将这间并不算大的单身公寓扫了全遍。马上,他被眼睛所看到的景象怔住了。
他转过脸去,用疑惑的目光看王笑笑。王笑笑此时也无所谓了,甩甩头发说:“周国荣从不到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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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走在门外,章雨追上傅强,喊了一声:“傅队,等等。”
傅强停下来看他,“有事么?”
“傅队,你刚才对以王笑笑的评论,让我有些疑惑,就直觉来说,你认为王笑笑是凶手么?”章雨问。

傅强笑了笑,慢慢走着,他思考着回答的措词,这种问题容易造成侦查人员的错觉,但是他心里面始终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第一次和王笑笑的接触,如果王笑笑是凶手,她为什么在哪个时候回到周国荣的办公室里来呢?是搜索什么东西,还是怀念旧人?据他后来对周国荣办公室的留意,并没有任何被搜索过的感觉,反而王笑笑流露出来的神情态度让他也被感染了一些伤感,那种伤感气氛非常奇怪,不仅仅是悲伤,而是一种空洞的绝望,犹如一位殉道者站到了悬崖绝壁边上,迎风叹息,万念俱灰。

“小章,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女人你天天都能见到,而她从不和你说话,但你总是能感觉到她在注视你,有一天,她摔倒了,你去扶她,她不但没有感谢你,还给了一巴掌,你推理一下,这个女人爱你吗?”
小章虽然不知傅强用意何在,但知道肯定有深意,于是认真地让脑子迅速活动起来,“我觉得她爱我,因为她的行为只是想引起我对她的重视,她一直在偷偷注视我,起码说明她对我有极大兴趣,而摔倒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故意,并且她知道我会去扶她,如果我不扶她,相信她还会在我面前继续摔下去,直到摔成跛子,呵呵,我去扶她是正合她意,然而她要是象普通人般一句感谢就离去,那么,她的摔倒就没意义了,所以她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打我一巴掌,我当然会和她理论,反正不管如何,我们会因为这次争执而认识,然后交往到相爱,哈哈,当然前提是,我必须也对她产生兴趣。”

傅强饶有兴致听完,说:“你倒是不谦虚,还很自恋,那么,你再试试来一个她不爱你的推理吧。”
章雨面露难色说:“她好象很难不爱上我,我条件不错嘛,”说完得意地笑笑,见傅强表情很认真的样子,马上收起笑脸,郑重地思考和推理:“如果这个女人根本不爱我,这里面有两点必须要成立,一是她摔倒不是故意的,二是感觉到她在注视我也不是真实的,而是我自作多情的良好感觉而已,这好象换成我爱上她了,呵呵,但是我扶她起来后,她为什么打我呢?难道是因为看到我是一个英俊且好心的青年,现在给了她认识我的机会,而她想到自己竟然已婚了,于是恨从心生,打了我一巴掌?不对不对,傅队,我想不出来,除非这个女人是神经病,一个老处女,渴望男人接触,真有男人接触她时,又要装清高,结果反应过激,下意识就给了我一巴掌,只能想到这儿了。”

傅强哈哈笑起来,拍拍他说:“我总觉得,这个摔倒的女人就是王笑笑,而那个英俊且好心的男人是周国荣,你慢慢琢磨吧,她到底是不是凶手,可能就是在这爱与不爱的一念之间呢。”

章雨看着傅强远去的背影,他那充满智慧和玄机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章雨越发觉得傅强的深不可测,简直就是智慧与英雄的化身。不过他觉得傅强自己也肯定没有答案,不然何苦让一组的人天天奔波劳累?直接点个明路去调查多么“快、好、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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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1


有关周国荣的案情讨论会在专案组办公室正式开始,傅强让章雨讲述一下最近的调查情况,他有心让这位组里仅有的借调人员表现一下,从私心里讲,他希望章雨有个好的表现,卖给老战友李岗一个面子,从公来说,多一员战将在麾下,总是好事。

“我刚刚从保险公司了解情况回来,周国荣曾经在死亡前一周亲自到保险公司改了他的那份人身保险,现在你们知道,那份保险受益人是王笑笑,而之前受益人一直是郑小燕。”章雨说完用眼睛扫过每个人的脸,“你们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

一名干警站起来问:“我们现在的侦察方向是什么呢?到底有几个嫌疑人?”

章雨看看傅强,傅强点头鼓励他自由发挥。章雨胆气顿生,眼睛威严地扫视四方,声音洪亮道:“首先我们假定周国荣被谋杀,这源于几个疑点,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大家请看照片,”他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说:“这是人为的切口,工具应该是极其锋利的剪刀或者刀片,再看下一张照片,这是手动刹车的刹车片,摩擦非常厉害,这是在短时间内反复摩擦形成的,说明周国荣在冲下山崖之前,他作过努力,但是手动刹车在车速极快的情况下,是不起作用的,第三张照片是在现场找到的油箱盖,它在汽车掉落的时候就脱落出来,所以未被燃烧,我们可以推测它并没有被拧紧,这肯定是人为的,我们经常开车都知道,几乎很少机会去碰油箱盖,一般都是由加油站人员打开加油再拧上,而油站人员是专业人士,拧紧油箱盖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

章雨关掉幻灯片,开了灯,继续说:“以上三点,我们可以作出推测,周国荣的汽车在之前被人动了手脚,动手脚的时间肯定是在周的汽车停在龙山顶的时候,凶手切断了汽车的刹车系统线,并且拧松了油箱盖,目的是让周的汽车出事故并且产生燃烧爆炸,看得出来,凶手是要周国荣必死的,而周并无察觉,当他发现汽车刹车失灵的时候,试图用手动刹车来制动,然而车速过快——那是一段下坡路,车速在无有效制动的情况下,只会越来越快,周国荣可能一时慌乱,来不及扭转方向,便冲下了山脚,所以我们在弯道并没有看到刹车胎印,没有有效刹车,也不可能留下刹车胎印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周国荣死于谋杀。”

傅强站起来,示意章雨回座位。他需要章雨解释的环节正是这些交通知识,剩下的他想亲自主持。
“各位,通过这些天的基本摸底,我们列出几个关键问题,周国荣为什么在那天会去龙山顶,大家知道,龙山顶是一个娱乐场所,据周国荣身边的人介绍,他之前从未涉足这类场所,那么,他是不是去会见什么人呢?”
“第二,按照我们惯用的侦查思路,周国荣的死对谁受益最大?就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来,周国荣的交际圈子很简单,他的病人方面找不到可疑对象,生意上也没有任何纠纷,他的财政状况非常良好,要说受益人,无非是他遗嘱里提到的三个人,妻子郑小燕,情人王笑笑,托管人李元亨,这里面郑小燕的利益是最大的,所以她的嫌疑也是最大的,关于她,还有几种假设性动机,一会再详细介绍,另一个受益人王笑笑,与周国荣交往十年,感情稳定,并且在周国荣死亡之前,似乎不知道有财产受益,第三位李元亨,他几乎谈不上受益,只是受托管而已。”

有人提问:“傅队,那么,郑小燕应该嫌疑最大了?”

“你有推理思路么?”傅强问他。

“丈夫有外遇,夫妻感情破裂,而她已经生育,年龄不小,对未来生活充满恐惧,她害怕被抛弃,害怕孤独,害怕一无所有,而丈夫在这个时候死亡,她将完全消除一切恐惧,继承财产,生活无忧,且摆脱了感情困扰,甚至有机会开展新的感情,这个动机不可谓不充分。”

傅强微笑着表示赞赏,“这个推理非常有道理,那么,有人反驳么?”
大家都摇头,表示无可辩驳,傅强笑了,说:“我甚至可以给这个推理加个更充分的理由,郑小燕曾经目睹过丈夫偷情现场,所以,她完全有理由产生谋杀动机,关键是,她如何实施?”
傅强继续说:“据周国荣诊所的护士提供,周是在下午五点离开诊所,在六点便出事,而郑小燕当天一直在家,她家保姆每天上午十时到十一时会出去买菜,其它时间也都在家,可以证明郑小燕的时间,那么,可不可以是郑小燕串通保姆的口供呢?我认为不会,因为她家保姆是周国荣的亲戚,一个十七岁的乡下姑娘,郑小燕不可能将赌注押在保姆身上。”

“王笑笑呢?也许她早就知道周国荣会改保险受益人,等她知道已经改完后,便迫不及待想得到这笔钱,于是……”

傅强点点手指,说:“对,这个思路也很重要,因为周国荣与她交往十年,为什么独独在这个时候才想起去修改保险受益人呢?”

章雨站起来说:“傅队,会不会周国荣受到了某些不得已的压力呢?”

“你是说威胁或者勒索吧,有这个可能,那么我们假设一下,王笑笑如果要威胁或者勒索,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呢?我可以先告诉你们,王笑笑完全有作案时间,因为当天她说自己没有出门,独自在家,没有人证,”傅强继续启发大家,他喜欢发挥集体的智慧,虽然下边这一群人谁也不笨,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刑警。

一位年长刑警站起来,“我说一个,傅队让我去调查了周国荣出事当天的电话纪录,在周国荣离开诊所后,五点十分左右,诊所曾经接过王笑笑的来电,这个电话并没有找到周国荣,这是护士确认了的,而她却没有继续通过手机找周国荣,是不是可以说明,她的电话只是想确认周国荣是否已经离开诊所。”

“我觉得——”另一位刑警站起来发言:“王笑笑与周国荣交往十年,作为一个女人,不可能甘心永远生活在感情的长夜里,她肯定无时不盼望走出黑暗,走进阳光下,可是盼了七年,周国荣也没有想要离婚的迹象,她于是绝望了,一个绝望的女人,最可能的想法便是得到一笔能让自己生活有保障的金钱,于是她向周国荣提出金钱要求,周国荣虽然收入不菲,但是他大量的资金用在购买不动产与证券投资上面,可周转的现金并不多,这也不奇怪,基本上他的工作并不需要时常动用大笔现金,因此当王笑笑提出要求时,他一时无法满足,又不想完全离开王笑笑,于是承诺给予她保障,那就是将保险受益人改为她,这可以保证周国荣死后,王笑笑完全有生活的基本保障,王笑笑无奈答应了,但是绝望的女人是无法回头的,她冷静思考再三之后,觉得一天也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她恨周国荣,恨这十年的青春挥霍,既然只有等周国荣死后她才能得到自由和解脱,那么,就让周国荣快些死去吧。”

傅强微笑着听完,望着这位侃侃长谈的队员打趣说:“你小子为什么这么了解绝望的女人?说说,你是不是深受其害过?”
大家哄笑起来,小伙子不好意思地说:“犯罪心理学有讲过这方面的案例,我有印象。”
“哦,学院派的,”傅强调侃道。他自己是退伍直接入警队,自称“实战派”,所以常常将“学院派”挂在嘴上作为调侃用词。

“大家对学院派的推理有异议么?”傅强看着队员们问。队员们都摇头表示无异议,于是傅强拍板,说:“那么,这作为一个侦查方向,由章雨负责接触王笑笑及周边可能接触的人群,现在我再提出一个论点,不知你们想过没有,周国荣的遗嘱异常清晰而又怪异,首先,他为什么要让王笑笑一年之后才能得到那笔钱?”
章雨跳起来说:“我觉得这恰恰说明王笑笑有问题。”
“为什么?”
“如果周国荣出于真心要给予王笑笑未来保障,何必多此一举,这说明他对王笑笑有什么不放心,是不是他对王笑笑的心态有所觉察,他给出的一年时间,是想在自己遭到什么不测之后,有一年时间给予我们调查,假如真是王笑笑所为,那么,王笑笑伏刑之后,这笔保险金自然就归于第一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妻子郑小燕。”
“有道理,”有人附合,傅强也很满意章雨的表现,这个推理合情合理。

“那么,”傅强又抛出新的论点:“周国荣在对李元亨的托管上,完全就是托付后事,从他将证券投资委托李元亨托管到女儿十八岁,这说明他知道自己活不到女儿十八岁,也就是说,他完全知道自己会在短期内非自然死亡,那么,按我们现在的推测,周国荣预感或者明确感觉到了王笑笑的动机,他为什么完全不作抵抗,而只是匆匆将后事交待好,从容面对死亡呢?难道说明他根本无留恋人世之心么?一个有妻有女、事业稳定的男人,可能这么从容面对死亡么?如果他作过抵抗,那是什么样的抵抗呢?”

队员们答不上来,鸦雀无声,都看着傅强,傅强脸色凝重,他也没有答案,只能做出自己的推理:“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可以作为你们调查的思路方向之一,那就是,王笑笑身上发生过什么,或者有什么地方让周国荣极为内疚和厌世,这种情绪甚至足于让他对妻儿都不再留恋,又或者,王笑笑亮出了什么把柄,假如周国荣不死,这个把柄也足于摧毁他的家庭和事业,横竖是死,不如听天由命,将后事安排妥当,这样的话,他遗嘱里对王笑笑留的一手,就可以解释了,反正这时候,他人已死,把柄的威力自然就消失了,王笑笑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我们还要留意查找这一点,到底周国荣在担心什么,他可能有什么样的把柄被人威胁?”

一名队员站起来问:“傅队,我认为王笑笑与周国荣的交往十年里,不可能一帆丰顺,会不会他们之间也有关于小孩的事情发生,比如有私生子,而这个私生子又出现了什么意外。”

此言一出,大家均感意外和赞同,章雨首先表示同意:“我认为可能性极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周国荣所受的心理压力便是极大的,以他的为人和身份,这是他所不能承担之重。”

“那么,既然大家将动机推理都指向王笑笑,我们就讨论一下,王笑笑实施的可能性,描绘一下案发经过。”傅强继续主持着会议方向,这也是一个案子讨论的必须程序。

“我来吧,”还是章雨站起来,他非常珍惜自己借调的机会,这也是他实现自己多年夙愿的机会,“王笑笑将周国荣约至龙山顶,她可能找个借口离开一下,或者干脆是在等待周国荣的到来,反正她有的是时间,然后对汽车动了手脚再进去应付周国荣,接着两人不欢而散,各自离去,这里面我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是一个对汽车并不熟悉的女人,根本找不到刹车制动系统的线路,但是如果王笑笑是有预谋的,她完全可以去翻阅资料,熟悉过程,并且,接触到邮箱盖是需要汽车钥匙的,能偷偷配到汽车钥匙的人,也只有是周国荣身边极为亲密人士,王笑笑完全有这个条件,所以,我的调查行动会首先在龙山顶寻找见过王笑笑的目击证人,并且寻找她曾经翻阅汽车资料的证据,至于偷配的钥匙,相信已经被扔掉了,我还会去寻找王笑笑对保险受益人修改知情的证据,”最后,章雨虚心地说:“各位前辈如果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和思路,希望能提供给我,谢谢。”

“其实,王笑笑这个女人挺可恶的,假如她真的是凶手的话,”其中一名一直没有出声的女警员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傅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我见过她两面,倒不觉得她可恶,而是可怜,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傅强很有些感慨,又说:“有没有试想过,一个女人因为爱一个男人,跟了他十年,都在黑暗中,这个男人在七前年结婚,新娘也不是她,而那时她与他已经有三年感情,如果你是她,你能走到哪一步?你还讨厌她么?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总有令人讨厌的一面,而也有令人同情的一面,甚至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不管多少面,对于能坚持一件事情的人,我觉得这种人活得都有意义,起码对她自己来说,这个意义是非凡的,有几个人能在十年里坚持一件事情呢?”
傅强的感慨引发了众人的深思和沉默。

傅强微笑着站着,看着队员们,相信大家都不再有新的异议时,他站起来总结:
“好,今天我们思路已经比较明确,重点侦查对象为王笑笑,同时我会亲自对其它相关人员再作试探调查,多方出击,有什么新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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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燕自己开了车过来,李元亨跟着她走到车前,见她掏出车钥匙,一把抢了过去,边开车门说:“我来开车,你坐那边。”

郑小燕默默绕过去上了车,李元亨刚要扭钥匙启动,郑小燕突然将手伸过来,递给他一个东西。

“这,这不是刘律师的笔么?”李元亨苦笑说。

郑小燕道:“我知道你有收藏我赃物的爱好,送给你留念吧。”

李元亨脸一红,无比尴尬地看着她手里的笔,接了过来,“你都知道?”

“知道的可不仅仅是我。”

“还有谁?”李元亨大惊,张着嘴巴看她。

“周国荣。”

“他和你说的?他为什么知道?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李元亨一串问题脱口而出。



郑小燕从包里掏出早上那张花花绿绿的帐单递给他。

“这是什么?”李元亨问。

“自己看吧,是超市寄来的催款单。”



李元亨仔细看了一会,脑子愣没拐过弯来,“这是什么意思?”

郑小燕轻蔑地笑笑,说:“你不是收藏了很多这个牌子的眉笔么?还看不出来吗?”

李元亨还是糊涂,“这说明什么?”

郑小燕说:“这是寄给周国荣的帐单,为什么我每次都能在那个超市成功偷到眉笔,不是他们监管能力差,是因为有我的模范丈夫一直在保护我,我所有偷出来的眉笔都由他在买单。”

“啊?!”李元亨恍然大悟,顿觉脑后阴风阵阵,巨大的恐惧感漫延过来紧紧卷裹着他。

“你是说,他——他一直都在跟踪你?”



郑小燕似乎很疲惫,仰靠在椅背上,冷漠地说着仿佛与她毫不相关的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所以他一直在我们身后看着,他为我的一切行为预先铺好了路,搭好了桥,他无处不在,我们自作聪明地背着他偷欢,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注视,这就是我的上帝丈夫。”



李元亨捧着帐单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这件事情太可怕了,他一直精心编织的秘密游戏竟然一直都不过是在人家手掌心里的拙劣演出罢了。那些疯狂的激情,浪漫的瞬间,原来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

“那——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证券给我托管?他的用意是什么呢?”



郑小燕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他只是跟踪了你的超市行为,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关系?”李元亨仿佛溺在河中突然望见远处飘浮的一根木头,拼命想去抓来救命。



郑小燕看了他一眼,冷笑说:“你觉得呢?”



郑小燕的语气将木头打得无影无踪,李元亨绝望地重重靠在椅背上,苦苦沉思着突然而来的局面,他需要考虑到这件事情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觉得自己就象是走在钢丝上的小丑,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觉得可能带来山崩地裂的后果。



“不过,”李元亨喃喃地说:“不过他已经死了,不是么?”

“那又怎么样?你不觉得他的遗嘱里扯上了王笑笑,是在故意使我难堪么,他就是要报复我的背叛,虽然他一直都在背叛着我。”

“原来王笑笑一直以来的情人就是你丈夫,呵呵,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李元亨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来了精神,“小燕,我刚才说,不过他已经死了是吗?对,我的意思其实是,死人是不会再说话,再做什么了,就是说,他无法再改变从今天起的事情了,而我们可以,我们还活着,我们可以将事情按我们希望的那样去发展,对不对?”



“你想干什么?”郑小燕一脸疑惑。

“我只觉得,我们的事情只有你丈夫知道,其它人并不知道,而周医生现在死了,就是说,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人知道我们在一起。”李元亨有些兴奋莫名地说。

“开车吧,我想回去休息。”郑小燕轻轻闭目养神。

李元亨看着她的脸,这张脸至少到现在还让他心动,他情不自禁将脸凑过去,刚碰上她的嘴唇,郑小燕突然张开眼,推了他一把,冷淡地说:“我累了,要么你送我,要么我自己开车回去。”

李元亨吃惊地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冰冷地拒绝,那神情如同一月春寒,非常陌生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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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亨在电梯口跟上了郑小燕。

“小燕,等等,我,我送你回去吧。”

郑小燕死死盯着他,此刻她仿佛置身冰窟,嘴唇苍白,牙关打颤。李元亨关切地问:“小燕,你不舒服么?”



郑小燕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李元亨是她追寻多年的杀父仇人。李元亨感觉到了她的异常,想伸手去抱她,表示安慰。这时电梯到了,郑小燕扭头走进电梯间,李元亨紧紧跟了进去。



章雨在走出会议室时,悄悄对傅强说:“傅队,你注意到没有?刚才郑小燕犯病了。”

“嗯。”傅强答应了一声。

“我们要不要跟踪她啊?”

“跟踪她干什么?”傅强奇怪地问。

“万一她有什么意外呢?我觉得她今天特不正常,说不定病情加重了。”章雨忧心忡忡地说。

傅强失声一笑,“放心吧,那位李元亨不是跟出去了么?他以后就是郑小燕的保护神了。”

“为什么是保护神?”章雨不解。

“那不是周国荣指派的么,他那是临终托孤的意思啊。”

“莫非周国荣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章雨若有所思地说。

“没错,你说得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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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亨在电梯口跟上了郑小燕。

“小燕,等等,我,我送你回去吧。”

郑小燕死死盯着他,此刻她仿佛置身冰窟,嘴唇苍白,牙关打颤。李元亨关切地问:“小燕,你不舒服么?”



郑小燕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李元亨是她追寻多年的杀父仇人。李元亨感觉到了她的异常,想伸手去抱她,表示安慰。这时电梯到了,郑小燕扭头走进电梯间,李元亨紧紧跟了进去。



章雨在走出会议室时,悄悄对傅强说:“傅队,你注意到没有?刚才郑小燕犯病了。”

“嗯。”傅强答应了一声。

“我们要不要跟踪她啊?”

“跟踪她干什么?”傅强奇怪地问。

“万一她有什么意外呢?我觉得她今天特不正常,说不定病情加重了。”章雨忧心忡忡地说。

傅强失声一笑,“放心吧,那位李元亨不是跟出去了么?他以后就是郑小燕的保护神了。”

“为什么是保护神?”章雨不解。

“那不是周国荣指派的么,他那是临终托孤的意思啊。”

“莫非周国荣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章雨若有所思地说。

“没错,你说得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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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时间将近,其它人随时就会到来,刘子强邀请李元亨一起到会议室等待。他去交待前台小姐,让出席人员直接带到会议室来,这时候,王笑笑到了,她穿了一袭黑裙,还特意在盘里的头发后插了一支白花银簪,这是典型的未亡人装束。

她进到会议室看见只有李元亨一人时,神情一阵轻松。其实她也是有意早到了一些,先到场在无形中占了个先主为入的天时之利,坐着迎接郑小燕,心理上有微妙的主动性。

李元亨见到她是有些意外的,只是不便明问,只能微笑点点头。不过在经历了自己的事情后,他在这会议室再见到任何意外的人士出席,也不会觉得太意外了。那个死人的心思太难猜。

很快,傅强与章雨就到了,刘子强起来给他们互相介绍,李元亨听说是刑警,不禁一脸惊讶,他望着刘子强,问道:“莫非周医生的死不是交通意外事故?他是被谋杀的么?”

傅强留心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他没有见过李元亨,但是之前听刘子强介绍遗嘱的时候听说过此人。

刘子强耸耸肩,回答李元亨:“这事情我也不清楚,要么一会你问警官吧,呵呵。”

李元亨转头询问的眼光看着傅强,傅强干脆就说:“李先生,正好我们也想和你聊聊周国荣的一些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和配合。”
“嗯,好吧,”李元亨见没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些不快,冷着脸孔坐下来。

郑小燕到了,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将女儿周朵朵带来。
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非常意外,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她也是未亡人嘛。原来她的打扮与王笑笑几乎一模一样,盘发上的银簪也毫无二致。出席酒会的女人唯一心里最没底的事情便是衣服选配,因为担心“撞衫”,撞衫的后果成为比较对象,如果对比明显,比如自己腰比对方粗了等等,输的一方便会到处找地缝。所以女人爱买衣服,也是为了降低钻地缝的机率而迫不得已。不过今天撞衫事件的意义却要重大和深远的多,从二人表情便看得出来。
王笑笑有些紧张,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将目光移走。郑小燕一眼发现了王笑笑后,浑身哆嗦了一下,脚步也不动了,一直站在门口,仿佛突然入定一般。

李元亨有些莫明其妙,他是这里面唯一对周国荣与王笑笑关系不知情的人,看到大家都不动,于是他只好站起来,走上前去迎接,“小燕,坐下吧,就等你了。”
“还需要我么?”郑小燕凌厉的目光盯了他一眼。
“什么话,你是周太太啊,为什么不需要你,”李元亨故意将周太太三字加重语气,似乎在向大家强调什么。这在其它人听来的确是别有用意的,王笑笑拼命咬着嘴唇,今天早上她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表现得坚强,不能给周国荣丢脸。

郑小燕在李元亨的半推半就下坐到了刘子强律师旁边,李元亨紧挨着也坐了下来,他也考虑到了,这种场合越避嫌越有嫌疑。

傅强偷偷审视郑小燕的脸,杨梅说郑小燕的心理问题是间歇性的,没有规律可循,但注意观察还是能发现异样。有心理疾病的人士通常自卑感极强,并且总是担心被人发现,会刻意做出一些隐藏掩饰的动作来表示自己很正常。往往就是这些欲盖弥彰暴露了自己的异常。

郑小燕自坐下之后,神态木然,眼神呆滞,嘴角僵硬地往上拉着,努力扮演出微笑的表情来。

刘子强看了看各位,大声说:“诸位都到齐了,那么,我再简单介绍一下今天让各位上来律师事务所的目的。
非常不幸,周国荣先生离开了我们大家,目前刑警方面正在努力调查事件,这也是他们职责所在,对死者的负责态度嘛,因此,今天的遗嘱宣读也有刑警的列席。
好,我长话短说,下面就宣读遗嘱。
本人周国荣,如因任何原因离世,有如下嘱托:
1、 不动产包括房屋及诊所由妻子郑小燕继承;
2、 现金由妻子郑小燕继承;
3、 证券财产委托李元亨先生托管,至女儿周朵朵十八周岁,转至女儿名下,期间李元亨先生享有20%红利;
4、 本人保险受益人为王笑笑,前提条件为王笑笑在本人死亡一年内无婚姻行为方可领取。

各位,周国荣先生还有一封解释信件,我在这里一并读出:

致妻子及女儿:读到此信,我已辞世,感谢上天让我们有缘成为一家人,希望在之后你们能爱惜自己,获得最大的人生幸福。
致李元亨先生:虽然我们交往不深,但先生的理财经营能力令我钦佩,先生人品亦是值得信任,我信任罗礼仁先生的眼光,特将本人证券资产请先生托管经营,请勿推辞为盼,恳谢。
致王笑笑小姐:感谢你对我深情有加,牺牲你之青春年华令我不忍,我之离世后,祝愿你能重拾人生希望,勿以旧人悲今人。
人生如花,忽开忽谢,尔今谢世,无须悲我,相信在一年光景,你们可抹我之影,淡我音容”

刘子强认真读完后,将文件放好,扫视一下各人,然后说:“周先生的遗嘱比较特别,除了刚才交待的事项外,还有一事要告诉在座各位,周先生在银行有一个保险箱,钥匙就委托在我这里,里面的内容我们都不知道,周先生要求我在他死亡一年才方可开启,这一点,在另一份文件里有周先生亲笔签名的委托书,你们只能过目复印件,由于周先生交待并不详细,所以届时有兴趣,也可以随我同去开启。”

最后,刘子强将文件交给旁边的郑小燕,“各位请轮流仔细过目,然后在上面签名生效。”

刘子强见郑小燕捧着文件发呆,突然醒悟过来她没有笔,便将手上的笔递给她,郑小燕接过来,机械般地在上面签了名,递还给刘子强,刘接过交给李元亨,这时候,郑小燕突然站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李元亨匆匆签完名,跟了上去,临走时很疑惑的眼神看了王笑笑一眼。王笑笑始终没有动过身子,甚至眼皮子也一直低垂着。

刘子强走过来,将文件递给她,“请过目签字吧。”
王笑笑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两条淡淡的泪痕,分明刚才在听读的过程中有泪水流过。
“刘律师,能告诉我保险赔偿金额是多么吗?”
刘子强说:“三百万。”
“我要一年内不结婚才能得到是吗?”
“是的,”刘子强也感觉这个条件过于刻薄,似乎强迫王笑笑必须为他守一年的贞节。

“呵呵,”王笑笑冷笑了两声,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波动,颤着嗓子激愤地说:“刘律师,你说周国荣是希望我为他守一年的寡,是不是?难道他觉得我会在他死后马上找人嫁么?这就是我十年感情所得到的信任么?呵呵,当然,我还是得到了三百万,给他守一辈子的寡也不会饿死了,周国荣,你是个王八蛋——”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而出,眼泪此刻完全失控,汹涌喷发。
她趴在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傅强与章雨使了个眼色,并向刘子强点头示意,两人悄悄退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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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强没有怎么细细琢磨他的话,反而眨眨眼故作神秘地说:“李先生不必心急,周先生可没当你是泛泛之友哦。”
李元亨听了不禁气急,疑虑更甚,却不能发作,只好强压着冲动,冷冷地说:“刘律师,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有个思想准备,这种事情不需要搞得气氛神秘紧张吧。”

“呵呵,”刘子强笑得让李元亨心惊肉跳,“李先生,不是神秘,当然,紧张气氛可能是无法避免的,到时还希望你能够配合我冷静处理。”刘子强说的紧张当然是指郑小燕与王笑笑之间,不过在李元亨听来,无异于惊雷炸响,说明他昨晚的猜测都是真的。

李元亨霍然站起来,怒火已被点燃,愤怒终于取代了冷静,他不明白这个看似精明的律师为什么如此不开窍,难道他一心就想看场笑话和闹剧么?“刘律师,请问我可以拒绝出席吗?”
“为什么?”刘子强极为诧异,他对李元亨的反应感到困惑。
“我不认为周先生与我可能产生什么纠结,并且斯人已逝,生前恩怨也随风而散,何必牵扯上更多的人呢?”李元亨冷若冰霜,一副决然神色,并且有要离去的意思。
“等等,”刘子强着急了,他没想到在这里还闹出个误会来,“请坐请坐,呵呵,如果之前我的解释不清令李先生有什么误会的话,我道歉,但是这遗嘱还真的非要你在场不可,李先生,你就当帮个忙吧。”
李元亨不再回答,傲然不动,盯着他看,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他反而觉得可以理直气壮了。

“好好好,我就破一回例,反正一会也就宣读了,我就把有关李先生的事项先透露一下吧,坐坐坐,坐下来,唉,都怪我——都怪我。”
李元亨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静候着。
刘子强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桌面上的遗嘱正本,将那支崭新的金笔捏在手里,一边下意识地把玩着,一边将周国荣遗嘱里有关于李元亨那一段念出来。

李元亨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如同被冰水与烫水轮番冲洗过一般,额头也有汗水沁出。

“李先生,你觉得周国荣先生的如此重托,犹如临终托孤,你能拒绝么?”刘子强沉重口吻问。
李元亨还在琢磨着这枚突然袭击的导弹对他的意义,他当然有能力拦截,只要拒绝接受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拒绝的话,会不会显得不近人情或者做贼心虚呢?如果接受的话,那这个如同软索般轻轻套住了他未来,会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当然,李先生,你有权拒绝,那样的话便有负周国荣先生的一番厚望啊,”刘子强有些做作地摇头晃脑,还叹息一声。

“还有别的吗?”李元亨突然问。
“没了,就这么多,”刘子强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那好,我接受,”说完这句话,他长长舒了口气,这二十个小时以来,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突然就灰飞烟灭了,换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李元亨甚至有些失落起来,二十个小时的惶恐不安此时如同玻璃上的苍蝇尸体,被一块湿布轻轻抹了去,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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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强破天荒早早第一个到办公室。其实律师职业让人感觉就是这么一群严谨、聪明、巧言令色、无所不能的家伙。事实上,他们也常常睡懒觉,上班迟到,这倒不是因为贪睡,多半是晚上勤奋研究案情,无所不能肯定言过其实,世界上哪有无所不能的人啊,超人还为情所困呢。刘子强今天既不睡懒觉,也一脸的愁云惨淡。

刚进办公室,意外发现桌上有一个礼物,包装得精美绝伦,烫银玻璃彩纸包裹起来,还系了朵别致的郁金香,旁边附一张小卡片,这一切仿佛都在预示主人,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礼物,送礼人对你要么有重托,要么情意浓。

他看了卡片,接收到了情意浓。想必是昨天下午自己早早离去,下班前送到自己办公室的。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支金笔,在电脑化的今天,一支笔已经成了象征性的礼品了,不过对于刘子强并非如此,他非常固执地在一些非正式文件上坚持亲自书写,绝不打印。这里面除了不想白费他中学练习硬笔书法的那几年心血以外,还有一点是他觉得不可以丢弃的文化意识,中国文字点钩捌捺间的舒展变化充满意气,流露神采,如果通通化作电脑里的呆板字体,他认为这是一种文化的遗弃,是民族的悲哀。
握起金笔,刘子强暂时忘掉了一早上的愁云,抽出一张A4纸,刷刷刷即兴挥毫了两句元遗山的《临江仙》:“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临时涌起的豪情仿佛整理旧屋翻出的儿时玩具,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这种感慨最积极的意义在于,你会对眼下的烦恼嗤之以鼻,这并不代表烦恼就此离开,而不过是换了个角度面对罢了。

他重新坐下来,将周国荣的遗嘱细细翻读一遍,想象着将它同时扔到两个敌对阵营时的反应,敌对并不要命,要命的是醋劲,更要命的是女人的醋劲。这好比要他去对这两个女人说“我把你们的男人切两半吧,自个挑半个回去。”相信最终成为两半的是肯定是自己。

李元亨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刘子强的办公室,他看起来非常憔悴,穿着和梳洗倒是有精心装扮的感觉,但气象精神是无法掩饰的,一只大灰狼穿了老奶奶衣裳也遮不住它长长的嘴巴嘛,根本骗不了小红帽,更别说是刘律师。
“李先生公务繁忙啊,神色似乎有些过劳,要注意休息,”刘子强有意与他拉近关系,刚死了一个大客户,如果能拉到李元亨,便是弥补了事务所的业务缩减。他从资料里知道李元亨的身份。
李元亨有些尴尬,他认为刘子强是话里有话,目前只有他了解遗嘱的全部内容。
“刘律师,咱们直说吧,我提早上来,是因为我有些事情不太了解,想先咨询你一下,”李元亨觉得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不如干脆点。
“请说请说,”刘子强最愿意听到咨询二字,这是开展业务的冲锋号。
李元亨稳稳情绪,清了清嗓子,一路上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如果还有一线生机的话,就是面前这位皮笑肉不笑的家伙了。“刘律师,其实我与周国荣先生并不是很熟稔,交往泛泛,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在遗嘱里提到我,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先透露一些,不至于太突然,或许能让我们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来低调处理一下,”李元亨觉得这段酝酿了一晚上的话里要表达的信息很明显了,潜台词是说,如果有对我不利的地方,你刘律师肯给予通融的话,好处少不了你的,大家商量就是了,现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必要为一个死人讲原则,乱了活人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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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大清早,郑小燕习惯按时醒来,房间里充满朦胧的晨光,在落地白窗帘的过滤下,白茫茫的如同起了雾。她望了望平时周国荣睡觉的地方,那个枕头还没有收起,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去想起过这事情,一种习惯要想在瞬间改变是不可能的,正如形成另一种新的习惯一样,需要在时间的慢慢腐蚀下去改变每一个细节。

她想,我应该伤感,应该换一件素服,当脱下素服的时候,她将有新的生活,新的习惯。

下楼时,她看到报纸里夹了几张帐单,通常这是周国荣关心的事情,他会交待诊所的护士代劳。以后必须由她去关心了,于是她翻了翻,发现有一张帐单看起来很花哨,边上稍带印刷了减价家具的广告。
当她看清帐单的内容时,她竟有些站立不稳。这是一张来自某家超市的催款单,而这家超市的名字她无比熟悉,这七年里,她几乎每周都会光临,因为离家最近,尤其是最近的一年里,它成了她的精神依托。

她一直认为,周国荣可能从未踏足过这家超市的大门,他甚至从未踏足过其它任何超市的大门,有什么理由能使他去光临一家只卖家庭食品和女人饰品的超市呢?

这张帐单的确是寄给周国荣的。里面显示的时间表明周国荣与这家超市的联系时间并不短,他们有一个按月结算的合约。虽然数额极小,微不足道,但对于郑小燕的意义却不在于此,她看着帐单,仿佛感觉到了丈夫的眼睛此时正在身后紧紧盯着他。
她越想越后怕,这是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然而她喊不出来,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妈妈早上好,”周朵朵被保姆抱了下楼。
“早上好,”郑小燕掩饰着慌乱。
“妈妈,刚才我去你房间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吗?”六岁的朵朵初懂人事,并不那么容易忘记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
“你爸爸出差的地方很远,还要很长时间呢。”
“电话也没有的地方吗?”朵朵扑闪着刚睡醒的眼睛问。

保姆突然抽泣了一声,手一松,小孩顺势滑下来站着,郑小燕狠狠盯了她一眼,这个小保姆是周国荣乡下的远亲,才十七岁,感情倒是挺丰富。

“是的,朵朵,你爸爸说不定不回来了,他如果不要我们了,你说我们怎么惩罚他?”郑小燕蹲下去抚着女儿的脸蛋,这张脸还太幼嫩,怎么可能经得起恶浪拍打。
“我们罚他不剪指甲吧,脏死他。”朵朵忿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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