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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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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重。”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了。”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的正义。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上,什么都要自己来。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唐装。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
  师父也傻了眼。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
  跷课。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我MD女儿?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
  而阿义信不信呢?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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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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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很传统,典型的传统。
  这里是员林的哪里,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巷子爬遍了台湾每一块土地,可说是最坚强的人文地理样貌,绵延着古老的生命力。
  而师父,这一个暴跳如雷的老人,在这几条错综的巷子中,似乎是个相当相当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疯癫!”拿着菜篮的胖妇人楞了一下,转身报讯去。
  “哇!关家他家那老家伙回来哩!”坐在门口摇扇子的老人叫。
  “啊……疯子……哇……”一个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闻有报……”两个八婆窃窃私语着。
  “姓关的疯子……”抽着福禄寿香烟的汉子,瞪大眼睛。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低沈,我简直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该不会真要杀那自称他女儿的妇人吧?我一直抱持着阻止师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义一同跷课来员林的。
  但师父的情绪却极度恶劣,身上也散发出不断膨胀、又快速压缩的杀气。
  我能阻止得了师父去杀一个不当杀的妇人么?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的神色也罩着一层霜。
  “师父,你不会真要杀了那……”我说。
  “废话!”师父破口大骂。
  “可是她罪不当……”我又开口。
  “罪不当杀?该当的!”师父的杀气简直像爆米花一样,霹哩趴啦作响。
  这下惨了。
  等一下我该偷袭师父,让师父先清醒一下吗?
  “就是这间!”师父指着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接着猛力敲着门。
  尽管师父可以一掌将门轰得稀烂,但师父还是“咚咚咚咚咚”地,卯起来敲门。
  我向阿义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师父的后脑勺跟背。
  阿义点点头。
  很好,要是那妇人一开门,我就一掌击向师父的背窝,阿义掌力轻多了,则负责挥掌干师父的后脑勺,让师父暂时昏倒,冷静冷静。
  这时,门打开了。
  我跟阿义双掌齐出!
  但,师父突然往后弹射两步之距,躲开我跟阿义的掌力。
  我跟阿义耳根一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师父的眼神却陷入重重迷雾,不理会下手偷袭自己的徒弟。
  师父不仅眼神陷入迷雾,身上急速膨胀、又不断急速收缩的杀气顿时流泻无踪。
  就像一颗疯狂涨大的鸡蛋,蛋汁一下子从内挤破蛋壳,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黄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壳。
  师父,他不仅杀气流光光了,连灵魂也一并流泻散去。
  他只是张着嘴,看着门边的妇人,那个号称自己女儿的妇人。
  那妇人眼睛盛满泪水,张口叫了声:“爸!”
  师父的身体簌瑟地抖着、激动着。
  妇人走了过来,拉着师父说道:“爸!你都跑去哪里了!”
  师父哑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发出怪声。
  我跟阿义傻了眼,正想唤师父回神时,妇人看了我们一眼,感激说道:“是你们送我爸爸回家的吗?请进请进!”
  说着,妇人拉着僵尸一般的师父,带着我们两师兄弟进门。
  房子不算小,虽然旧了点,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妇人倒了几杯茶,热切地说:“谢谢你们两个,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爸爸的?”
  阿义支支吾吾,我只好乱说一通:“我们这几天在……在学校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这个老先生……然后,然后就看了昨天深夜的……”
  这时,瘫在椅子上的师父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操!妳为什么说是我女儿!”
  我一傻眼,师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说:“见鬼了!你霸占这个窝,还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义!替师父毙了她!”
  妇人脸上浮现深沈的无奈,说:“他一定又跟你们说,他是从什么三百年前的明代来的,对吧?”
  我跟阿义脸上堆满尴尬,说:“对。”
  妇人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偶而还会到处乱跑,说什么要去找徒弟教武功,这两年半更是全不见踪影,更早之前,他还说他跑到日本去,唉,没护照没钱怎么去?”
  阿义突然爆口道:“师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妇人奇怪地看着阿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老先生真的是妳爸爸?”
  师父在一旁咬牙切齿,身子却软软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矛盾。
  不等妇人回答,师父气呼呼地说:“我把窝让给了你也就罢了,你竟说老子神智不正常!”
  妇人同情地看着师父,递了杯热茶在师父面前,说:“爸,这房子是几年前凯汉买的,是你不住台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养院,过来跟我们住的。”
  师父鬼吼:“什么凯汉!凯汉是谁我不认识!”
  妇人擦了擦眼泪,说:“凯汉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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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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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满脸不屑,妇人却慢慢地从木桌抽屉中,拿出好几本相片簿,说:“爸,你瞧,这是我们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
  师父瞄了相片一眼,说:“我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随即又抓狂大叫:“又想让我上当!根本没这瞎事!”
  我跟阿义接过相簿,翻开看,里面是师父的“全家福”,一张张和乐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师父笑得挺开心,穿的衣服有唐装、格子衬衫、西装,还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现在千篇一律的霉绿唐装。
  师父的头发并不是现在的花白,还掺杂着几缕黑丝,身旁常常有个老妇人在一旁陪着,而所谓的女儿(年轻版),则常常偎在两人中间。
  但照片的日期,却有些奇怪。
  有许多泛黄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
  这可真是怪了。
  依照师父的说词,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发现时,从墓里爬出,重见天日的。
  但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师父着实年轻了好几岁!神采奕奕的!而年轻版的妇人则穿着毕业服,搂着师父!
  师父在一旁看着我跟阿义疑惑的表情,气得大叫:“你们这两条狗崽子!还不快快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歉然地看着师父,而妇人开口了:“我爸是从大陆跟国民政府一起过来的,在台湾娶了我妈妈,做的是户政事务员,本来什么都好好的。”
  妇人哀伤地说:“但,我爸他自从妈死后,就一直很不开心,身子也变得有些毛病,虽然搬来跟我们住了一段时间,但他的身子却越来越坏,当时,我跟我先生事业正忙,现在想起来也都得怪我们,唉……我们只好将爸暂时送进台北的老人安养院,没想到,爸一进去没几个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着自己是古代的侠客,还从安养院中跑了出来,又跑回来这里。”
  我简直无法插嘴,只能听妇人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爸是老人痴呆症,耍性子,但他却直嚷着我们占了他的房子,又说不认得我这女儿,我先生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就这样走了。”
  妇人怜悯地看着师父,说:“爸有时还会回来,站在家门口呆呆站着,但一看到我开门出来唤他,他不是慌张地逃跑,就是傻傻地让我拉了进来,过几天又跑得无影无踪。”
  师父生气大叫:“放屁!放屁!放屁!”
  妇人看着师父,又流下眼泪,说:“爸,你这两年不知道去了哪,一次都没回来过,叫我好担心!凯汉也很后悔对你生气!爸!那两个小孙子很想念你,你知道吗?他们放学回来后,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师父看着妇人的眼泪,楞了一下,随即像泻了气的皮球,哀怨地缩在椅子上。
  此刻,两段故事在我脑中毫不留情地撞击着。
  一段,是师父的玄异故事,简直没有相信的空间。
  但师父就是师父,师父身上的武功也丝毫不假,甚至,蓝金也真来找过师父!
  另一段,是眼前妇人哭哭啼啼诉说的故事,还有照片为证。
  照片半点不假,里面的的确确是幸福的全家三人合照,很多都是师父应该还埋在土里时所拍的。
  这两段故事并非像齿轮般彼此咬合着,而是像两台笨重又超速的砂石车,歪七扭八地撞在一块。
  我忍不住问:“师父,不,老先生是什么时候从安养院逃走的?”
  师父闭上眼睛,我从他身上窜出的气流知道,他对我的问题感到相当不满。
  妇人想了想,手指慢慢地一只只张开、压下,说:“九年了吧,快十年了。”
  今年是1988年,剪掉九年,正是1979年,距离师父破土而出更已有五年时间!
  太怪异了,我跟妇人借了枝笔,在纸上画了几个时间点,想了想,突然说:“师父!我忘了你说你出土几年后,才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湾?”
  师父闭上眼睛懒得理我,只是用手指比了个“五”。
  1974加上5,也正好是1979年!
  将两个版本稍稍融会贯通一下:师父从安养院逃出来,大喊自己是古代大侠的时间,正好是师父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的同一年,在这之前,两个版本南辕北辙搭不上线(一个人在台湾、一个人在中国大陆),但在那1979年之后,两条线才完好地贴着。
  “师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中国大陆,为什么会知道员林这个……这个窝啊?”阿义问。
  真是个大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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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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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样的大哉问,师父没说话,只是“哼”一声带过。
  仿佛这个问题轻如鸿毛。
  我受不了师父龟缩的态度,又问:“师父,阿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师父冷冷地说:“这地方是我来台湾住的第一个地方,这女人说得东西乱七八糟,鬼扯!瞎说!谬论!无一可信!”
  师父像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
  妇人又叹了口气。
  自从我们进门,她已经叹了非常多次气了。
  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不断叹气。
  妇人站了起来,走到书柜上,搬了一大本陈旧的书册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拿给师父,师父看了一眼,没好气问道:“看什么?走开!”
  妇人只好打开书签插着的那页,说:“爸,这是你们户政事务人员的员工连络册,你瞧,这是你。”
  师父瞪着连络册,说:“根本不像我!”
  妇人只好将册子拿给我跟阿义,我跟阿义一看,乖乖,什么不像?简直像透了!
  不过奇怪的又来了!
  年轻版的师父大头照下,名字不是师父自称的“黄骏”,而是“关砚河”。
  姓黄跟姓关,差别很大。其中必定有个是假的?!还是两个都是真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问题跟之前的问题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疑问。
  不过一连串的疑问加在一块,就像是杯胡乱调的杂种酒一样,难以下咽。
  这时,门铃响了。
  妇人请我们坐一下,便去玄关开门,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冲了进来,开心地大声嚷嚷:“老关!你可回来啦!我听街坊说的,就一个劲来看你!”
  师父忍不住睁开眼,淡淡地说:“你是老几?我不认识。”
  老人哈哈一笑,说:“老关!你真忘啦?难怪这两年跑得不见人影!”
  妇人跟我们解释道:“这个先生是我爸的老同乡,当初一起跟国民政府过来的,也一起在户政事务所做事,后来我爸搬来跟我们住的期间,他也搬了过来,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师父听到这里,又动了肝火,说:“他奶奶的!”
  老人拉着缩在椅子上的师父,热切地说:“老关!等会叫小梅腾个饭,咱俩喝壶好酒!”
  师父瞪着老人,老人依旧笑着说:“当初你进安养院那鬼地方,我可是够义气地陪你进去住了几个月,就怕你在里头无聊没伴,哇你这家伙这几年却在外头好生逍遥!”
  我又想起一个疑点,于是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记得安养院吗?”
  师父大声说道:“怎不记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蒙蒙的,后来累了就让海潮带着我,一边休息一边辛苦地闭气,后来我给冲上岸后,简直昏死过去,我一觉醒来后,就躺在见鬼的什么安养院里头!”
  师父越说越激动,吼道:“见鬼的安养院!里面的人都说我疯了!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杀无辜,个个尸横就地!”
  号称师父挚友的老人,连忙安慰师父说:“没的没的,老关你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师父嘶吼道:“什么老关!老子是黄家村长大的!”说着,师父伸手虚点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讲话穴”,老人被封住气血,就这样不能动弹,有口不能言。
  我心头的疑惑堆迭堆迭,心烦意乱,阿义则道着头苦着脸。
  突然,我灵机一动。
  “师父!我帮你杀了她!”我指着妇人大叫。
  师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这疯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妇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跳下椅子,爆出全身杀气,伸掌奋力往妇人胸口轰去!
  “崩!”
  我全力一击下,汹涌的力道却被吸入一块大海绵中。
  大海绵不是别人。
  就同你猜的,是惊慌失措的师父!
  师父的掌及时贴着我的掌,将我的力道接了过去,霎时,师父额冒白气,往后退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击卸劲。
  毕竟那一掌是我的倾力之钧,师父若是将我硬生生震开,我一定大受内伤,但师父照单全收的结果,即使师父的内功深湛,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也必受小伤。
  我的计画算是成功了。
  为了试探师父对这名妇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险一击,要是师父不阻止我,我便将没有收势的强大掌力硬是打入妇人身后的墙上,要是师父阻止我了,便证明师父的心底深处,有着对妇人难以割舍的情感。
  而师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师父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
  我看着咳嗽的师父,说:“师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儿?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杀她?”
  师父并不回答,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义,急步走出这栋快把师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号称师父女儿的妇人,呆立在客厅。
  师父看着前方,拎着我俩师兄弟,熟捻地在巷子中转来转去,转出了巷道,师父终于将我俩放下,咳嗽了几下,说:“师父终究不愿对不当杀之人,痛下杀手,唉……”
  就这样,员林是个充满问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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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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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一个杀人者,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厌恶,或带点害怕吧。
  但,若杀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种感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特别是,那个杀人者还打算继续累犯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复杂了。
  乙晶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
  “你才国三。”乙晶忧愁地说。
  “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低着头。
  乙晶跟我,就坐在篮球架下,看着阿纶、阿义等人打篮球。
  阿义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来灌篮,从下场到现在已经灌了十七次篮了。
  “可是你才国三。”乙晶重复地说着,身上的气充满了矛盾的味道。
  “大侠没有分年龄,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说。
  “杀人是什么样感觉?”乙晶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无奈,杀人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我抓紧乙晶的手,说:“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乙晶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杀人?你心里应该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跟师父的武侠世界已经很不同很不同了!”
  我继续说道:“就因为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所以随意断人生死的坏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界上。”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说:“我知道那种人很坏,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有时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杀人吗?”
  我点点头,说:“有必要。”
  乙晶有些生气,说:“那不也一样在断人生死?”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坏蛋的生死是自己断的,只是由大侠来动手。”
  乙晶气呼呼地说:“你杀了人,不就跟那些坏蛋一样?”
  跟那些坏蛋一样?
  我笑了。
  乙晶楞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个杀了人的大侠,还能这样悠然跟自己心爱的人坐在一起,这个大侠心中,至少是自认坦坦荡荡的。
  也至少,还笑得出来。
  阿义赏了一个高个子火锅,随即又灌了篮,嘘声四起。
  乙晶幽幽地说:“其实,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荡荡是强装出来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是杀人魔王,而是大侠,总是笑嘻嘻的大侠。
  “但我也怕你开心。”乙晶低着头。
  这句话,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却揪了一下。
  “睡觉前难免会想东想西,只有那时候才会有点闷。”我说,看着乙晶乌溜溜的头发。
  “那怎么办?”乙晶说。
  “以后会习惯的吧。”我说。
  “杀人的事,还是不要习惯的好。”乙晶若有所思。
  “我是说杀人后的心情调适,总会慢慢习惯过来。”我解释。
  “那样更不好。虽然你觉得坦坦荡荡比较没有负担,但,”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杀了人,还是难过一下比较好。”
  我若有所悟,说:“我有点懂你的意思了。”
  “杀人的事,以后还是要让我知道,虽然我说不定还是会生气,但你就是要让我知道。”乙晶坚定地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夕阳越沉越低,篮球场上依旧持续着没品的清一色灌篮打法。
  突然,阿义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纶的球,虽然阿纶是阿义的队友。
  “等一下一起练点剑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说,这真是奇怪的约会方式。
  “不行啦,你不想继续升学,我可一样,我妈帮我找了新的家教老师,今天第一次上课,七点。你要不要一起听?剑法等课上完再一起练吧。”乙晶看了看表。
  “喔,没兴趣。”我说:“大侠不用念书。”
  乙晶笑着说:“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侠要杀外国坏人,就要懂英文。”
  我哼了一声,说:“大侠杀洋鬼子,希哩呼噜就杀光光了,要懂什么英文?”
  乙晶一脸哀怨,说:“男大侠不关心女大侠的未来。”
  乙晶对外文极有兴趣,将来想念南部的文藻语专,至于更远的未来,乙晶就没有头绪了,或许,当一个很聪明又高学历的女侠也说不定。
  如果乙晶去念文藻,我们简陋却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会移阵到风光明媚的南部,到那里行侠仗义。
  我背起书包,说:“你去上你的课吧,那样也好,我想再去员林一趟。”
  乙晶也背起书包,说:“为什么还要再去一次?”
  我皱着眉头,说:“我想知道师父到底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等等,我想帮助师父。”
  乙晶说:“应该的,不像某人只会欺负弱小灌篮。”
  阿义没有听见,只顾着抄截跳来跳去的球,不论球在谁的手里。
  于是,我送乙晶下山后,就跳上公车,在暮色中往员林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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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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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在员林的“家”,僻处深巷,我虽来过一次,却也着实找了好久才找到。
  我站在门口,听见房子里细细碎碎的笑声、电视声、还有筷子声,大概是在吃晚饭了吧,于是我站在门口发呆,直到筷子声停了,餐餐盘盘的敲击声开始了,我才上前按门铃。
  门打开了,是个穿着国小制服的男孩子。
  “我有事找你妈妈,可以进去吗?”我说,微笑着。
  小男孩往后大叫:“妈!有人找妳!”
  收拾碗筷的声音停了下来,“师父的女儿”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便匆匆擦干手,唤我进客厅。
  “师父的女儿”,我还是暂且称她“妇人”好了,虽然我心中已经认定她的的确确是师父的女儿,因为那几本相簿中的照片万分不假,在1988年时,我也根本没有什么电脑合成照片的概念。
  妇人简单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绍: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而两个正在电视机前摇头晃脑的,则是她的一双子女,分别念小学三年级跟一年级。
  “我爸爸他人还在你那边吗?他有地方住吗?吃得好不好?”妇人眼中带泪,但他的先生则是一脸不耐。
  我点点头,诚恳地说:“你爸爸他人很好,现在住在我家,没有人身体比他还健康了。”
  妇人匆匆到抽屉里翻出皮夹,拿了五张千元大钞塞在我手里,说:“请你好号照顾我爸爸,他脾气不好,你费点心思劝他回家,不要让我再担心了,况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
  我坚决不收这些钱,况且,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样东西,其中有一项就是钱。
  “我今天来,是想再多问问你爸爸的事,因为我始终都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我说,将钱塞回妇人手里。
  妇人请我坐下,为我倒了杯茶,说:“想问什么?难道我爸爸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师父是不断地在做。
  但,的确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师父在秦皇陵中被蓝金气剑刺穿的伤口,那伤口可是千真万确的。
  我说:“你爸爸跟我提到过他手上的伤口,你对那个伤口有印象吗?”
  妇人没有片刻犹豫,说:“当然有印象,那两个圆圆的大疤痕,我从小时候看到现在了,那是八年抗战时,我爸爸在大陆所受的伤。”
  这个答案跟师父的答案搭不上边,但我早有心里准备,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问:“是怎样受的伤?刀伤?被子弹打到?”
  妇人说:“我爸爸说,那是日本人丢了颗手榴弹,爆炸后石屑插进手掌心,害他差点残废。”
  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依旧深处于疑惑的泥沼。
  妇人难过地说:“当初真不该将他送进安养院,让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妇人的先生突然不悦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还不是整天疯言疯语?”
  妇人低头不答。
  我尴尬地喝着热茶,小声地问:“妳爸爸他……他以前学过什么国术没有?他很喜欢谈这方面的事。”
  妇人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爸爸他以前根本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也看不出他有兴趣,但他失忆以后,就沈迷在另一个他捏造的世界里。”
  我忍不住细声道:“你没想过你爸爸真的会武功?”
  妇人说:“没想过。”
  我失笑道:“那天你爸爸好像露了一手,把他以前那个老朋友点穴了,让他不能动弹不是?”
  妇人叹道:“那件事叫人生气,你们走后,我跟邻居将气得差点中风的李大伯送到医院急诊,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转多了,没被我爸气死。”
  我本想解释那位号称师父同乡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风而是被暂时封住血脉,但这太麻烦了。
  太麻烦了。
  我认真说道:“你爸爸绝无可能会真的功夫吗?”
  妇人肯定地说:“我爸爸身体一向不好。”
  我拿起杯子,递给妇人看,杯子里的热茶不但很热,还热到蒸蒸沸腾,不断冒泡。
  妇人感到讶异,说:“怎么会这样?”
  我小声地说:“这是你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更大。”
  妇人不可置信地说:“你刚刚加了什么在茶里?”
  我说:“是气功。”
  妇人的脸有些不悦,说:“气功?”
  我说:“你爸爸是气功大师。”这个说法,已经比武林第一高手要社会化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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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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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想要接话,却一脸“不知道该怎么接起”的样子。
  我只好转移话题,说:“你有没有听那个中风的老伯伯说过,在老人安养院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妇人摇摇头,却又想起了什么,我说:“什么旁枝末节、 零零碎碎的事都可以跟我说,因为我觉得在安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你爸爸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时,嗑瓜子的男人有些恙怒,说:“跟小孩子说这么多做什么?叫警察把你爸爸带来家就是了,把地址留下来就可以了。”
  妇人想了一下,说:“我爸在安养院的期间,整天喜欢找人下棋,也喜欢找人打麻将,至于有几个老伯伯在练太极拳跟舞剑之类的活动,他反而没多大兴趣,这些都是李大伯跟我说的。”
  我边听边点头,这都没什么特别的。
  妇人继续说道:“后来,有几个国际扶轮社的外国年轻人去安养院当一阵子义工,我爸爸还很热切地招呼他们跟他下棋、象棋,他们都是外国人,我爸爸也真够耐性,不只教他们学围棋跟象棋,还同他们学西洋棋。”
  师父真是好兴致。
  妇人喝着热茶,说:“爸就是这副热肠子,听李大伯说,爸后来西洋棋也下得挺好。”
  我只是点点头,不难想象师父逼着别人学围棋、学象棋的那股干劲。
  妇人有些想笑,继续说:“只是没想到,我爸爸才刚刚教会他们下围棋,就有一个聪明的年轻人连赢我爸爸好几盘围棋。”
  我没下过围棋,不太知道这样初学现卖的本领有多么厉害,但我了解一个下了好几十年围棋的老人,突然被一个新手痛宰的话,一定是幅极其惨烈的画面。
  妇人慢慢说道:“那个年轻人后来便常常跟我爸爸下棋,应该说,被我爸爸死粘着,磨着他下棋,一天总要下个十几盘,这棋越下,我爸就越不死心,尤其是那个年轻人有时候会同时跟五、六个人下棋,其中总有一两盘是盲棋,或夹杂着象棋。”
  我问道:“盲棋?闭着眼睛下?”
  妇人也颇懂围棋的样子,说:“就是不看棋盘跟棋子,直接靠记忆下棋,这非常非常困难,更何况是一人对多人,那孩子真是天赋异禀,更何况是个新手,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妇人突然眼睛一亮,说:“那孩子有副好心肠,后来我爸爸逃出安养院后,他每年都会寄新年卡片到这里来问候,前天还来过这里,说是来台湾观光,借着机会再来看看曾经教他下围棋的爸。”
  我听着听着,心中盘算着如何测试师父会不会下围棋。
  后来,又同妇人聊了些师父的陈年旧事后,我便起身告辞,直到妇人送我到门口时,我才猛然想起刚刚进屋子时,妇人跟我说的话。
  “你说你有急事要找你爸爸,是什么事啊?要不要我转告他?”我说。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件大事,请你务必转告我爸爸,催他快点回家。”妇人歪着头,皱着眉头。
  这真是莫名其妙。大概是思父心切吧。
  “我会的,再见。”我说。
  “再见。”妇人关上门。
  回到彰化,已经快十点了。
  我跳上大破洞,不见师父的踪影,但我听到师父的鼾声。
  “装自闭。”我打开衣柜,师父果然缩在柜子里酣酣大睡。
  “怎不到床上睡?”我摇醒师父。
  师父揉揉眼睛,说:“心情不佳。”
  我拉起师父,指着床说:“你先睡,我跟乙晶讲一下电话再睡。”
  师父打了个哈欠,说:“怎么你跟阿义今天都偷懒不练功?”说着,慢慢躺在床上。
  我不理会师父的问题,只是问道:“师父,你会下围棋吗?”一边拿起话筒,坐在角落。
  师父闭上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会啊,我师父教过我的,不过他自己棋艺不精,所以我那一手也不怎么样。”
  我点点头,正在拨电话时,师父突然像遭到雷击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说:“干嘛?”
  但,我立刻明白师父为何会惊醒的原因。
  “有杀气。”我警觉着,拿起放在床底下的两把铁尺。
  “是高手。”师父沉着脸道,接过一把铁尺。
  “这杀气好恐怖。”我心惊着,这杀气何止恐怖?简直是鬼哭神号!
  “一切小心。”师父眯着眼。
  师徒两人辨别方向后,便窜出大破洞,往杀气的源头冲去。
  踩着招牌、电线杆,师父将我抛在后面几公尺,我在后面看着师父的背影胡思乱想……
  这股杀气好杂,杂乱中的杂乱。
  不安的杀气节奏。
  没有节奏的杀手气息,更叫人不安。
  这年头哪来这么多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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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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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下来。
  因为杀气不见了。
  杀气本是气,要迅速无端端消失在空气之中,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释放杀气的人死了。
  第二,是杀气超绝地急速隐匿。
  第一点是不可能的,而第二点,更显示出杀气主人的鬼影无踪。
  师父站在已经打烊的服饰店的招牌上,眼睛盯着前方的深黑小巷。
  我站在电线杆上,双脚在发抖。
  坦白说,我的武功已经挺不错了,但我仍然无法控制双脚的悲鸣。
  因为我感觉到一双藏在黑暗中的手,正机械式地向我们招手。
  刚刚的杀气,只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或说是一种招魂的仪式。
  这跟冲杀在黑道枪火间的恐惧感,是截然二秩的。
  “师父?”我怯怯地说:“你瞧那团杀气走了吗?”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眼睛依旧盯着那条暗巷。
  “那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可能是好人吗?”我问,手中的铁尺轻颤。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嘴角有些笑意。
  “那该怎么办?”我问,这问题简直乱七八糟。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终于笑了,又说:“你今晚话特别多。”
  “没,那就进去吧。”我咬着牙。
  “你进去,一分钟后师父就跟在你后面。”师父将铁尺收在腰上。
  什么?一分钟?
  “别开玩笑。”我有点发冷,说:“弟子学有未逮,不克前往赴义。”
  师父认真说道:“这年头高手不易觅得,只是跟枪林弹雨决斗的话,武学终究会没落的,你想变成在每个时代都适任的大侠,就要勇于跟危险缠斗。”
  我更认真地说:“真的不要。”
  师父的眼睛发出光芒,说:“要学会战胜恐惧,而不只是柿子挑软的吃。”
  我的眼睛发出更璀璨的光芒,说:“我发誓以后吃柿子时,一定挑最硬的吃,但不要想叫我一个人进去,你明明知道我还不够资格进去。”
  师父大笑:“只是找适合自己程度的敌人打斗,怎么可能当大侠呢?在江湖上打斗讲的是搏命,又不是比赛。”
  这道理我当然很懂,但实践起来不只需要勇气,还需要不要命。
  但我要命。
  师父坐了下来,说:“况且,搏命之际讲的不是势均力敌,而是身心俱技。你要相信正义之心,仁者无敌,并不是句口号。”
  我也坐了下来,说:“仁者无敌,皆大欢喜,世界和平,鼓手称庆。”
  我看师父一脸苦笑,只好又说:“师父,说什么我都不会一个人进去的,国文老师说得很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咱俩一块进去冲杀冲杀。”
  师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说:“两年前你还是说话结结巴巴的老实头,现在怎么油腔滑调起来?”
  此时,杀气斗盛,从巷子深处激然撞出,厉厉作响。
  师父抽出腰间铁尺,站了起来,说:“人家在催我们了,要一起走,便一起走吧。”
  我也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徒两人跳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非常缓慢地踏进死神掌里的暗巷。
  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
  装馊水的塑胶桶、发呆的猫、发臭的便当、正在滚动的米酒瓶。
  还有一个坐在圆圆东西上面的流浪汉。
  流浪汉没有头。
  不过他有张很像头的椅子。
  “邪恶。”我暗暗怒道。
  这下子,真的是敌非友了。
  “沉住气。”师父缓缓说道,铁尺指着地上,这是师父的剑式。
  我收敛心神,铁尺反抓在胸前,这是名震天下的“乙晶剑法”的剑诀。
  “有东西!”我心想,一件物事从天摔下,我们迅速往旁边一闪。
  “碰!”
  一个尸体摔在我们面前。
  尸体没有爆榨出什么血,因为尸体的血已经流干了……尸体身上都是刀伤,刀刀痛苦却绝不致命。
  这样的手法,不,应该说,这样凶残的兽性,只有一个人做得出来。
  “在楼上。”师父冷冷地说,看着尸体被抛下来的窗口。
  窗口打开着,里面透着昏黄色的微光,漾着异样的血腥味。
  那一户人家,该不会被屠灭了吧?
  昏黄的灯光中,挥着黑色的手影,然后,一道黑影又摔出窗口。
  “碰!”
  是个小孩。
  小孩的骨头根根刺出皮肤,显然被“蓝金”使用重手,折尽虐杀。
  我不再感到害怕。
  我只觉得自己怒火奔腾,快着魔了。
  “有些不对劲。”师父突然开口。
  “嗯?”我应道,铁尺炙烫。
  此时,窗口边的手影再度扬起,又丢下一条尸体。
  “碰!”
  尸体重重摔在我们面前,这条尸体……没有眼睛……
  “小心!”
  尸体弹起,袖中弹出寒光!
  此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天骤降,两方夹击!
  杀手有两个!
  乙晶剑法,初遇强敌!
  假尸的剑平稳而单纯、单纯而直接……直接刺向我的喉咙。
  我的脑袋一面空白,但我的身体却一点也不空白。
  铁尺骤然弹出,身子轻轻往旁半步,闪过致命一剑之际,弹出的铁尺居然削下假尸的手腕。
  正当我骇然不已时,我的身体突然溜滴滴往前一倾,一掌惊天霹雳地击在尸体身上,但假尸悍然如山,不为所动,霎时我的身体陡然往后一跌,胸口沈闷欲昏。
  假尸的手不知何时印在我的胸口,震得我五内翻腾,手脚冰凉。
  而师父呢?
  师父手中的铁尺不见了,站在我身旁。
  他的铁尺钉在另一个杀手的“飞龙穴”上,那可是人体十大好穴之一。
  那个杀手捧着铁尺,坐倒在馊水桶旁,脸上也是两个黑色大窟窿。
  “你是谁?”师父看着站着的假尸。
  假尸生硬地说:“蓝金。”
  师父摇摇头,说:“不可能,刚刚被我杀的家伙,武功都比你高。”
  假尸举起左手,那只没被我削断的手,手掌微微震动。
  师父冷冷地说:“况且,蓝金不会扮尸体,不会耍计谋,他只是个行尸走肉的恶魔。”
  假尸突然大叫“啊……”,往前冲出,师父杀气大盛,双掌往前一轰,无招无式,无巧无妙,纯粹的刚猛无匹!
  假尸“筐琅”一声巨响,脊椎骨像橡皮筋般往后弹出,胸前肋骨顿时射向四方。
  假尸变成真尸,上半身一块块粘在巷壁上,下半身则呆呆站着。
  “没事吧。”师父蹲下来,搭着我的脉。
  “想哭。”我虚弱地说。
  “好险刚刚没让你一个人进来。”师父深深吐了一口气,背起了我。
  “你也知道?”我勉强笑着,然后就在师父的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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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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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不会死?”
  这是我睁开眼睛时,第一句话。
  “会。”师父断然说道。
  “好倒楣。”我又闭上眼睛。
  “但不是现在。”师父笑着,然后,我的身体缓和了起来。
  凌霄派关于内伤的疗伤法门,就是卯起来传送内力,然后强健筋脉。
  真是太随便了。
  幸好我的内功扎实,加上那假尸先被我劈了一掌,要不,我的肋骨稳断的干干净净,像虾味先一样酥脆,散在地上。
  我在师父彻夜输功的治疗下,第二天早上,居然便无啥大碍,我搭上书包后,便撇下不断打哈欠的师父,上学去。
  一路上,我很认真地在思考:为什么有那么多个自称“蓝金”的无眼人?
  武功奇高这问题就先搁着,但为什么通通都要自称蓝金?
  既然自称蓝金,为什么要把眼窝掏空?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蓝金,这是当然的。
  但为什么一群武林高手要群起效之?甚至要把眼窝掏空?
  难道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们并没有蓝色的眼珠子,便索性将眼珠子挖掉?
  况且,为什么会有一群超级高手要模仿蓝金?
  这样一想,我的手掌登时盗出冷汗。
  或许,真正的蓝金并未被师父杀过?师父杀的四个“蓝金”里,并没有真正的蓝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蓝金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耍弄师父?但从师父对蓝金的描述中可以清楚知道,蓝金是一头凶暴的杀人鬼,并不热衷于伎俩的运用。
  不过,这一切都非常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不在于蓝金是不是幕后的黑手,而是,师父到底是谁?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师父口中的蓝金,是同他一起跨越三百年时空障碍的魔物,但,师父自己可曾真跨越三百年?
  师父真的是从三百年前沉睡到1974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吗?
  如果师父只是一个爱幻想的现代武林高手,那么蓝金究竟是谁?
  如果师父只是一个爱幻想的现代武林高手,那么师父的武功从何而来?
  既然那么多个蓝金武功都高来高去的,他们的武功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不觉,我的心情非常黯淡,这种被秘密压迫的感觉,比起“某一天,我们这些好人要面对可怕的坏人”这种恐惧感跟使命感,要仿徨、无奈得多。
  面对秘密,尤其是师父的秘密,那种无力感使我一路叹气连连。
  我是大侠,不是侦探!
  一进教室,我坐在位子上,因为没开始早自习,于是我一边吃着蛋饼,一边跟后座的乙晶聊起昨晚的两件大事:第一件,师父女儿告诉我的零零碎碎,第二件,当然是暗巷死斗的劫后余生。
  当然,阿义也拉个张椅子,一边啃着饭团,一边大叹错失死斗的机会,一边庆幸我没邀他去员林做无聊的探索之旅。
  但乙晶听着,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我说,我有些气馁,毕竟我期待着乙晶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之类的话。
  “没什么,只是有点近视的样子。”乙晶说着,然后继续看她的英文单字本。
  “我的胸口还有点痛。”我说,此刻,我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乙晶,妳……妳擦了香水?”我奇道,毕竟乙晶从没擦过香水,况且,当时的国中生要是擦香水上课,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嗯。”乙晶笑着:“香吗?”
  我点点头,硬着头皮又问:“你在生什么气?还是没有生气?”
  乙晶轻蹙眉头,说:“为什么要生气?”
  我只好说:“毕竟昨晚我跟师父又杀了两个坏人。”
  乙晶点点头,说:“杀人?那样不好。”
  我点点头,悻悻然地转了过去,因为乙晶的表情实在冷淡。
  她一定非常生气……
  可是有什么法子?那两个可是杀人高手啊!
  就这样,乙晶跟我足足冷战了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趴在桌上睡觉练功,而乙晶连下课都在背英文单字,不来睬我。
  甚至放学时,乙晶也收拾好书包,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我前面,直到我送她回到她家的巷口,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更没说过一句话。
  好惨。
  我简直想一掌轰掉自己的头。
  “谢谢你。”乙晶站在门口,终于转身跟我说话了。
  “啊?”我有些错愕,但还是很高兴。
  “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乙晶微笑着。
  “……不客气。”我摸着头,又说:“吃完晚餐后,我教你基础的轻功好不好?很好玩的。”
  “轻功?”乙晶眯着眼,楞了一下,又说:“我等一下有家教课,再见。”
  我呆在门口,看着乙晶关上房门。
  乙晶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影子发愁。
  不知道这样装忧郁装了多久,也许,我期待乙晶可以从窗户看到我这张苦脸吧。
  “怎么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
  我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外国金发青年,拿着几本书,穿着鹅黄色的衬衫、刷白牛仔裤,站在我身后。
  我认得他!
  是两年前,那个好狗运躲过我“纸飞机特攻”的鱿鱼小子!
  这鱿鱼小子又长高了不少!外国人的DNA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得你。”那金发青年微笑道,说:“你是乙晶的朋友。”
  “男朋友。”我恙恙地说。
  黄昏的阳光撒在我俩中间,他高大英挺的身子,伸出了友谊的手。
  “幸会幸会,你我真是有缘人,我现在是乙晶的英文家教。”金发青年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没请教贵姓大名?”
  这鱿鱼小子居然当了乙晶的家教!我顿时大受打击!
  说不定乙晶根本没生我气,而是被这洋鬼子迷了心窍!今天还擦什么鬼香水!才教一晚就变了个人似的!
  “颜劭渊。”我勉强挤出笑容,说:“你中文说得好棒!”
  “我叫Hydra Smith,”金发青年的笑无比灿烂,说:“很高兴又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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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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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踩着被夕阳撕长的影子,落寞地回家。
  一路上,那金发帅哥亲切的微笑像斧头般砍着我的颈椎,一直砍一直砍,砍得我抬不起头来。
  只要是女孩子,都会被那样天真璀璨的笑容迷住,就连我,在那双清澈的蓝眼的注视下,竟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功夫超强跟魅力一点也搭不上边,尤其是在这个派出所林立的现代社会。
  回到家,我双眼无神地坐在床上盘坐,无奈地喟叹,直到满身是血的师父跃上大破洞,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父一看到我,便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我惊讶地看着师父唐装上晕开的血渍,还有师父身上散发出的混乱气息。
  “师父!”我将手贴在师父的背上,急运内力帮助师父调节内息。
  “我受伤了。”师父静静地说,一边闭上眼睛。
  “先别说话吧!”我仓皇地说,幸好手掌察觉到师父体内的乱流虽然不安地鼓荡,但气道依旧强健有力,不像是深受重伤的样子。
  “我休息一下就妥当了。”师父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又说:“刚刚在追查一个邪恶的省议员的劣行时,居然在大马路上遇到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我心中一凛,说道:“都是没有眼睛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
  我急切地问道:“都是自称蓝金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说:“三个一同向我出手,我也不客气,出手杀了两个半。”
  又是无眼人!
  “幸亏那三个自称蓝金的超级杀手,并不像我印象中的蓝金那样,杀艺登峰造极,所以为师毙了两个半,只受了点小伤。”师父的脸色渐渐红润,紧皱的眉头间却浮现出迷惘的刻痕。
  “先疗伤再说话吧?”我的内力已然不弱,一股股真气游走在师父的人体十大好穴间。
  “渊仔,你说说,为什么跑出这么多个蓝金?”师父困惑地说,体内的真气引导着我灌入的内力注入九山大脉。
  “管他几个蓝金,一个一个都给毙了。”我说。
  虽然有这么多“蓝金”,但我猜想,真正的蓝金未曾出现过。
  这么多“蓝金”,说不定就像我一样,是“真正蓝金”的徒弟,奉师命来追杀师父的!
  “说得好,管他是真是假,光是自称蓝金这点,就足以毙TMD!”师父深深吸了口气,体内百穴同时一震,骨胳喀喀作响,巨大的内力急速膨胀收缩,随又被吸进百穴间,看来师父的内伤几乎已经痊愈了。
  “你的身体真是旺健。”我叹道。
  “那还用说?”师父慢慢睁开眼睛,说:“其实你的心思跟师父或许相同,这两天出现的杀手,跟两年前出现的杀手一样,都不是真正的蓝金。”
  我点点头,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背上的新伤痕,我立刻拿起广东苜药粉撒上半罐。
  “还有吗?”我问。
  “没了,他们只能伤到我这点皮毛。可惜我内息翻腾不畅,无法追杀另一个重伤逃走的杀手,眼睁睁看他逃了。”师父说着,眼睛再度闭上,说:“不过一个失去下半身的人,又能逃得了多久?”
  “师父,我想,那些自称蓝金的无眼杀手,他们挖掉眼睛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你误以为自己真杀了蓝金!或者,他们想让你不知道真正的蓝金是谁!”我说,看着师父铺满背上的白粉,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唐装。
  另一件唐装也是绿色的,是我跟阿义去年中秋,买给师父的礼物。
  “你说的有理。”师父接过唐装,慢慢地穿上。
  “那些无眼杀手,恐怕是真正的蓝金训练出来的。”我说。
  “我知道。”师父慢慢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破然而出。
  师父站了起来,看着大破洞外,火红的夕阳被紫黑的庞然压下,说道:“你果然信守诺言,找我来了,那些邪恶的玩偶就是你派来试验我的吧?”
  我点点头,心中怦怦而跳。
  师父自言自语道:“我已准备好与你最终一战,因为我已将正义的种子播下,即使身死,正义依旧会在这个新时代发芽,庇荫人心。”
  我有些骄傲。
  原先惧怕的黑暗阴谋,在师父的背影下,我感到身上流有正义传承的血脉。
  若,功夫的真义是除暴安良,那么,我又何须惧怕自己的天职?
  强大的责任总是随着强大的力量而来。
  这是强者应当的勇气。
  师父转过头来,说:“跟阿义说说,明天起向学堂请长假,凌霄派要特训。”
  我大叫:“是!”
  师父笑着说:“这次,我们师徒三人,都要变得更强才行!”
  当然。
  要变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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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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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跳!跳!跳!跳!跳!跳!”
  三个小身影,背着巨大的身影,在树上飞跃着。
  阿义的背上绑着半块水泥柱。
  我的背上用铁链绑着两块水泥柱。
  师父的背上,用极粗的铁链重重绑上一条大铅块。
  从工厂偷来的大铅块。
  八卦山的初晨,浇灌百树的不是露水,而是凌霄派的汗水。
  “乙晶……小师妹……放学会不……会来看我们练功……啊?”阿义上气接不着下气,在蜂群的追赶下喘着。
  是的,蜂窝是练习轻功的地雷,怕被咬就不要学轻功。
  “……”我实在心烦。
  “会……还是……还是不会?啊!BOX!”阿义的屁股已经插上几只勇敢的虎头蜂。
  “不会吧!”我大叫,脚下一缓,蜂群随即逼近。
  “吵架啦?师父给你们调停调停!”师父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被上的巨大铅块几乎扯断了厚重的铁链。
  “不要跟我说话!我要专心练功!”我说,心情又往下沉了不少。
  “傍晚找你的花猫儿一起吃火锅吧!”师父笑道:“凌霄派要和和睦睦的。”
  “我们没吵架!”我说,心想:要是只是吵架的话,那还算是幸运的了。
  我害怕的是,乙晶正被那金发帅哥迷得团团转。
  跳了一个早上后,师父选了块荒山野地,要我跟阿义轮流跟他架招。
  “渊仔,记得你前天晚上那一战吗?”师父说。
  “记得,九死一生。”我说。
  “你经过严格锻炼的身体,比起你的意念还要迅速得多,所以出招闪电,以无念胜有念。”师父说。
  的确是的,要是等我谋定而后动,前天晚上我就死在假尸的突击之下了。
  我的身体至今,还强烈记得那瞬间弹出的急剑,削断假尸手腕的快劲!
  “你出招急如闪电,除了你的身体超越你的意念之外,最重要的是,你瞬间激发的杀气,能在关键时刻大大提高你的武功。”师父微笑:“这点关乎天生资质,在这一点上,我跟阿义是及不上你的。”
  阿义摇摇头,说:“师父,你大概有点糊涂。”
  我回忆着那晚的血战,说:“所以,现在我们要练习出招于意念之前?”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阿义的怪剑颇有创地,但出招的速度却慢上你的乙晶剑法七成,需要练习无念胜有念的,是他不是你。”
  我有些领悟,又有些迷惑。
  师父看着我们两人,说:“功夫的至高境界,是有念胜无念,而非无念胜有念。”
  我尝试地说:“要能做到以念运剑、以念行招,才是随心所欲的境界,而不是无意识的攻击防守。”
  师父点点头,说:“意念要凌驾在招式之前,招式又要能疾风电转,才能以一敌百,才能在危机之前做出种种判断。”
  阿义揉揉眼睛,说:“好深奥,总之我要练习无念胜有念吧?”
  师父说:“对,你向师父进招,要有搏命对抗的觉悟喔!”
  我问道:“那我呢?”
  师父将树枝丢给阿义,说:“你在一旁看着,观想自己的身法与剑速,跟师父对抗的样子!”
  阿义叹道:“师兄真是轻松,而我……”说着,阿义突然飞剑刺向师父眉心,大叫:“看我的无念胜有念!”
  师父轻松闪过,笑骂:“这叫乱七八糟剑。”
  阿义的怪剑在师父的周身穴道前暴起暴落,师父的身法,则鬼魅般贴着阿义身法的破绽滑动,仿佛随时可以取下阿义的性命。
  我在一旁观想着自己跟师父身法相迭交错的样子,背上不禁冒出瀑布般的冷汗。
  师父真的非常可怕!
  师父的剑尖只是指着地上微摆,但师父的身法跟杀意的念向,却使得阿义狂风暴雨般的招式犹如土风舞般可笑,转瞬间已经将阿义杀了七十三次。
  以前师父要我跟阿义要自行创建出属于自己的剑招,因为自己创出的剑法,才是真正随心而动的最强剑法,武侠小说中主角跟着破旧秘笈练功,反而是拾人牙慧,是武功的最最下层。
  所以,师父从不要我们学他的身法,也极少纠正我们的身法。
  因为身法没有什么对错,常常,身法的破绽仅仅是“速度”不够的问题。
  师父的身法跟杀意令人目眩神迷,令人寒毛直竖。
  我的意念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师父的身法,还能以自己的意念跟师父对上一两招,但后来师父使出全力飞转时,我说什么也跟不上师父的影子。
  时间慢慢跟着大太阳移动,阿义已经死过上万次了。
  我的视觉融入在师父跟阿义的剑影里,突然,我抄起地上的树剑,大叫:“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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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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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义一楞,师父随即用树剑点了他的“叮咚穴”,再轻轻一掌将阿义推出剑圈,迎接我的乙晶剑法!
  我一剑递出,师父的身法飞动,我意念电转,身法低掠,先一步封住了师父的身法去势,师父的脚步一滞,瞬即飘开。
  “很好!再来!”师父大喜,手中的树剑破空飞出,我一笑,身影随即跟着剑力冲出。
  中午的烈日下,我初踏入武学最高的境界,两柄树剑忽快忽慢地交谈着。
  时而搏斗、时而细语、时而震耳欲聋,时而,生命在光辉灿烂中消逝。
  幸好,我的生命仅仅消逝了三十七次。
  “很好,继续坐在一旁观想,等会再试试你的新领悟!”师父喜不自胜,又说道:“阿义,换你上!这次要更快更快!”
  阿义刚刚冲开穴道,早已跃跃欲试,一拿起树剑就上。
  我坐在一旁,静静地融入剑风中。
  傍晚(是的,我们一直比剑到傍晚),师徒三人便玩起抛接大石的游戏。
  不过这种游戏一点也不有趣,还非常地累人。
  我们将清晨背着的水泥块用内力垂直抛向天空,然后使尽力量接住它,然后,再抛一次。
  师父也显得颇累,毕竟不断地抛接不知重量的大铅块,需要极强的内力。
  抛出水泥块,一点也不难,但要垂直抛出就很难,要不断地垂直往上抛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等到水泥块急速下堕时,要接着它,就不只是力量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种”的问题了。
  接不好的话,轻则断骨、内伤,重则被压扁。
  这种练功方式趋近病态,但,更病态的不是练功方式本身,而是……
  这个抛接巨石的游戏,是我提出来的……也许我跟师父真有一点相像吧?这真是凌霄派勇愚的好传统。
  就这样,师徒三人像神经病一样,在八卦山最荒凉的地方,迎着耻笑我们的落日,不断地向天空掷着沉重的骰子,然后更沉重地接住。
  “不要停啊!”师父打气着:“强健的臂力可以使出招更加平稳快速!”
  当然。
  这样练臂力的方式,更可以激发出体内早已不存在的内力,比起海底练剑是种不同的成效。
  新时代的健身男女房中,地上常摆着轻不隆咚的哑铃,有些人还在脚上绑着短铅块慢跑健身,我只能说,他们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维护他们的幸福,就是需要我在深山中进行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特训,就是需要我在一次次的土石流中逆击滚滚而落的崩石,就是需要这样艰苦锻炼下的真功夫。
  “累了吗?”师父大叫。
  “不累!”我说,脚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就这样,就这样。
  凌霄派就这样在八卦山里特训了两周,每天直到晚上七、八点,才飞踩着招牌、电线杆回到大破洞睡觉,免得我跟阿义的家人以为我们失踪了。
  也免得乙晶找不到我。
  虽然我是多此一举了……乙晶根本没找过我。
  一次也没有。
  师父一直问我乙晶跟我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还要我去找她,但我就是心里烦透了,也下不了决心去找乙晶。
  我多希望乙晶能主动关心一下正在特训的我。
  特别是,这两周我根本没去学校,乙晶难道都不会想我吗?还是功课真的太忙了?忙到跟家教形影不离?!
  “真是的,晶儿是女孩子家,你应当自己去找人家才是!”师父抢过火锅,说:“还吃?!不给你吃!”
  我摸着肚子,说:“我还没饱呢!”
  阿义说:“师父说得对,你快去找乙晶吧,趁我们跟蓝金决一死战前,把处男好好破掉,人生才不会有遗憾。谁知道我们会不会死掉?还是被蓝金一剑切掉小鸟?”
  师父疑惑地说:“什么是处男?”
  阿义说:“处男是一种虚名,师父你就别太在意了。”
  师父“喔”了一声,还是不让我吃火锅,说:“你去找晶儿说说话,师父才让你吃火锅。”
  我没好气地说:“出去就出去,难道我没钱买吃的?”
  说着,我跃下大破洞。
  慢慢地走向不曾陌生的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我最心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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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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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晶的窗户是亮的。
  我看了看门铃,又看了看窗户。
  然后只看着窗户。
  “你在做什么?”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乙晶身上传来的气息。
  乙晶的气息,是一股能将我暖暖包围的能量。
  “我来看你了。”
  我一脚踏上她家院子前的小树,轻轻翻上窗缘,像只忐忑不安的小雀,偷偷在窗口窥探着。
  当我的眼睛瞄向房内时,我的呼吸静止了。
  手脚也冰冷了。
  乙晶躺在床上,吃吃地笑着。
  这种笑,只有在我偷偷呵她痒时,乙晶才会这样可爱地笑着。
  但现在,乙晶的身边并不是我,而是一双清澈发亮的蓝眸子。
  蓝眸子笑着,乙晶也笑着,笑得双眼都发光了。
  星辰般蓝眸子的主人,正是高大英挺的英文家教,HydraSmith。
  Hydra坐在乙晶的身旁,任乙晶躺在她的大腿上,他两只淡红色的唇片微动,呢喃着、呢喃着。
  我运起内力,想听个明白,却发现Hydra突然不再出声了,只是不断拨弄乙晶的秀发,而乙晶依旧看着Hydra的眼睛发笑。
  此时,我发现鼻子酸得厉害。
  然后,心跳也停了。
  心爱的人,躺在莫名其妙的人的腿上,这样银铃般的笑声。
  此刻,我只想战死。
  让飞蝗般的飞箭钉满我枯槁的身躯,让巨雷般的剑气轰垮我不再跳动的心房,让我的头颅,随着血花飞舞在树林里,滚到不知名的山谷。
  我想力战到死。
  这样的结局,才是属于我的结局。
  本来,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本来,我有无论如何都要血战归来的勇气与自信,但现在,上天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我会战死。
  也因为如此,所以上天安排了一个好人,代替我照顾乙晶。
  让这样的好人,接收了乙晶天使般的笑声。
  我看着看着,双手飞快点了“不哭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哭,因为我想说……上天,你错了。
  你彻底错了。
  没有人比我更爱乙晶。
  也没有人能代替我照顾乙晶。
  所以,我会活着回来。
  回来娶我的花猫儿。
  你尽管冷眼旁观施加在我身上的命运吧,上天,还有你这个DNA不干不净的洋鬼子,我在拼命特训捍卫社会正义时,你却在这里抱着我的最爱。
  就在我想转身跃走时,Hydra突然低头,轻轻在乙晶的唇上一吻,我全身一震,杀气如原子弹爆炸。
  Hydra这一吻,令乙晶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Hydra将乙晶的头放在枕头上,站了起来,为乙晶盖了条软被子,满意地整理他那粉红色的衬衫,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帘后面的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我为何要回避?
  Hydra笑了笑,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木头盒子,一只雕工相当精美的木头盒子。
  难道是求婚戒指?!
  我的拳头绷得出血。
  只见Hydra将木盒子打开,我却傻了眼。
  如此精致的木盒子里面,放的竟然不是戒指、宝石,而是两条蓝色的蚕宝宝。
  Hydra在木盒子里养了两条蚕?全身发蓝的蚕?
  可怕的是,那两条蓝蚕啃的,并不是桑叶,而是一只小蝎子,或者说,半只小蝎子。
  Hydra笑了笑,摸着他那两条奇怪又恶心的烂宠物,说:“It's time to play。”
  It's time to play what?play each other?
  那两条蓝蚕听了,竟拉拔起蠕蠕的身子,直条条地站了起来,像小蛇吐信般昂然。
  就在我感到诡异与毛骨悚然时,我竟有种“我非杀了这家伙不可”的冲动。
  这是什么感觉?
  从站到窗口偷看屋里到刚刚,我从未想过要以自己的功夫杀了这情敌,但现在,我却有种难以压抑的杀意……不,不是杀意!
  我发现,我不是想杀了他。
  我是想逃走!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简直无法置信自己身体的第六感。
  我对眼前的男人,打从心里畏惧着,连手脚都在发抖。
  “凭什么我要怕他?怕他夺走乙晶?怕他那两条烂蚕?”我自问着,伸手点了大腿内侧的“不要发抖穴”。
  两条蓝蚕持续昂然着,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轰隆!”远方一阵巨响,一栋民宅冒出熊熊黑烟,我转头一看,火焰冲破窗口,随即被屋内压缩中的空气吸了进去。
  是瓦斯爆炸!
  我翻身冲往爆炸现场,想赶往火场救人,但,我一边飞跃一边暗暗吃惊,那火场中有个深陷烈焰的强大杀气!
  这样的情节已经上演了四次!
  那强大的杀气该不会?
  该不会又是没有眼睛的刺客吧?!
  “小心!杀气有两个!”师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即与我同行。
  “你们等等我!不要跳太快!”阿义急切地从一旁跳出,丢了一柄开山刀给我。
  “开山刀?”我微微讶异。
  “对付这么厉害的敌人,拿扯铃或树枝我可不放心!”阿义嚷着,自己的腰上也挂了一柄开山刀、一柄生鱼片刀。
  “动作快一点,那两个杀气正把火场里的人杀掉。”师父感应着远处的火场。
  “来不及了。”我说,脚步停了下来。
  “可恨。”师父也停了下来。
  师徒三人,就站在火场的正下方,火场在三楼,黑烟不断涌出的三楼。
  “既然伤者都被杀光了,我们要不要等他们自己下来?”我问,看着师父。
  师父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说:“不行,如果在街上开战,必然伤及无辜!”
  我点点头,说:“那就上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阿义拿起双刀,说:“对,别让他们活太久。”
  三人不理会围观群众的眼神,悍然拔地窜上三楼,隐没在浓浓黑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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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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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烟致命,浓烟里的剑更致命。
  “闭住一半的气。”师父说道:“这里真适合决一死战,跟秦皇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义闭住气息,凝神招架浓烟中的伪死神。
  “这次会是真的蓝金吗?”阿义的语气有些局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强到不行。”我手中的开山刀反手横卧胸前。
  “既然都很强,不如直接挂掉真的。”阿义说
  “让我拨开云雾见青天!”师父双长齐翻、大袖裹风,黑烟顿时向我们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踩着尸首的凶神。
  凶神目不视物,因为他们果然没有眼珠子。
  但凶神毕竟知道我们发现他们的位置,两柄武士刀冲出黑烟,向我们猛冲!
  师父一笑,师徒三人也冲向凶神!
  决战的终点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动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迟缓下来,或者说,心灵上的迟缓。
  迟缓迟缓,震栗的感觉却加速着。
  师父手中的两把铁尺射出,一柄插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则被武士刀震落。
  而另一个凶神的武士刀上,还冒着烈焰,向阿义劈去。
  阿义矮身闪过,但背上却中了凶神一脚,整个人给踢向焦黑的墙壁,那一瞬间我的开山刀扑向凶神,凶神却飞快地以武士刀击开我这一刀,此刻浓烟再度将我们卷入,我心一慌,喉尖顿时一痛,赶忙纵身往后一弹,勉强躲过致命的封喉。
  师父呢?
  仓皇间,我无暇大叫救命,因为武士刀斩开浓烟向我劈落!
  斩开浓烟的惊天一刀!却也露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于动!
  我撩起开山刀,刀劲带动身法,迎向武士刀的暴风圈!
  “我先刺到的。”阿义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说。
  “真的。”阿义拔出生鱼片刀,血登时从创口中喷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说,不必拔出开山刀。
  因为我的开山刀没有刺进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颈子来一记全垒打。
  虽说是全垒打,但在这浓烟中我也不晓得头飞到了哪里。
  “要不是我的刀刺进他的背心,你能砍到个屁?”阿义喘着气,看着师父从浓烟中走出。师父太强,我也厌倦描写被师父揍垮的凶神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没事,师父当然也没事。如果扣掉他额上的刀伤的话。
  不过,我们三人的头发跟眉毛,全都烧到卷起来了。
  “快走!不然会被当成纵火犯。”阿义说,三人赶紧冲到屋壁,一起猛力“崩”出一个大缺口,跟着火舌喷出浓烟密布的战场。
  “MD,帮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义在空中哭喊着。
  “不要!”我勇敢地回绝。
  “我也不要!”师父笑着说。
  回到大破洞,师父拿着小刀,将我眉毛、头发烧焦的部份剃掉,然后换我帮阿义剃,不过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几下,便将阿义的两道眉毛剃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点了阿义的“叮咚穴”,趁他不能动弹时,拿起麦克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条很有男子气概的眉毛。
  为什么我只有画一条呢?
  因为师父在一旁严肃地看着我画眉毛时,说:“这样画好丑。”所以师父接过了麦克笔,亲自为阿义画上另一条比较娟秀的眉毛。师父总是比较细心。
  我本来还想帮阿义的额头,画上杨戬的“第三只眼”,但因为师父说阿义已经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当然,阿义冲破穴道后是非常生气的,不过他也只能像疯子一样乱吼乱叫,因为他打不过我们两个。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打不过人家,就只能任人摆布。
  等阿义又哭又闹地抓狂完后,师徒三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师父才严肃地说:“刚刚我对付的那个刺客,在临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儿,说完才断了气,好像是帮人传话的样子。”
  我这时跳了起来,懊丧地说:“啊!我居然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那个假女儿,要我托话给你,说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这件事!”
  师父“哼”了一声,说:“不打紧,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儿。你什么时候去员林的?怎不跟我说?”
  我红着脸说:“我忘了说。”
  阿义摸着光溜溜的眉毛,说道:“那个刺客要师父去找师父的女儿,喔,假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把师父的女儿给杀了?还是学真正的蓝金,把那一家子给杀光光了?”
  师父的脸一阵发白,说:“杀了干净,省得我自己动手。”
  我看出师父心中其实是很紧张的,于是我拉着师父的手,说:“虽然很晚了,但是我们还是去一趟员林吧。”
  师父犹疑着,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说道:“功夫助人不分对象,只要是好人就该救,不是吗?”
  师父点点头,说:“这么晚了,怎么去?”站了起来,换了件没被烧焦的唐装。
  我从抽屉掏出一把钞票,说:“用钱去。”
  五分钟后,师徒三人便在计程车中,吩咐司机快快冲向员林。
  这是我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前往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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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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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烟致命,浓烟里的剑更致命。
  “闭住一半的气。”师父说道:“这里真适合决一死战,跟秦皇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义闭住气息,凝神招架浓烟中的伪死神。
  “这次会是真的蓝金吗?”阿义的语气有些局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强到不行。”我手中的开山刀反手横卧胸前。
  “既然都很强,不如直接挂掉真的。”阿义说
  “让我拨开云雾见青天!”师父双长齐翻、大袖裹风,黑烟顿时向我们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踩着尸首的凶神。
  凶神目不视物,因为他们果然没有眼珠子。
  但凶神毕竟知道我们发现他们的位置,两柄武士刀冲出黑烟,向我们猛冲!
  师父一笑,师徒三人也冲向凶神!
  决战的终点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动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迟缓下来,或者说,心灵上的迟缓。
  迟缓迟缓,震栗的感觉却加速着。
  师父手中的两把铁尺射出,一柄插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则被武士刀震落。
  而另一个凶神的武士刀上,还冒着烈焰,向阿义劈去。
  阿义矮身闪过,但背上却中了凶神一脚,整个人给踢向焦黑的墙壁,那一瞬间我的开山刀扑向凶神,凶神却飞快地以武士刀击开我这一刀,此刻浓烟再度将我们卷入,我心一慌,喉尖顿时一痛,赶忙纵身往后一弹,勉强躲过致命的封喉。
  师父呢?
  仓皇间,我无暇大叫救命,因为武士刀斩开浓烟向我劈落!
  斩开浓烟的惊天一刀!却也露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于动!
  我撩起开山刀,刀劲带动身法,迎向武士刀的暴风圈!
  “我先刺到的。”阿义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说。
  “真的。”阿义拔出生鱼片刀,血登时从创口中喷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说,不必拔出开山刀。
  因为我的开山刀没有刺进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颈子来一记全垒打。
  虽说是全垒打,但在这浓烟中我也不晓得头飞到了哪里。
  “要不是我的刀刺进他的背心,你能砍到个屁?”阿义喘着气,看着师父从浓烟中走出。师父太强,我也厌倦描写被师父揍垮的凶神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没事,师父当然也没事。如果扣掉他额上的刀伤的话。
  不过,我们三人的头发跟眉毛,全都烧到卷起来了。
  “快走!不然会被当成纵火犯。”阿义说,三人赶紧冲到屋壁,一起猛力“崩”出一个大缺口,跟着火舌喷出浓烟密布的战场。
  “MD,帮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义在空中哭喊着。
  “不要!”我勇敢地回绝。
  “我也不要!”师父笑着说。
  回到大破洞,师父拿着小刀,将我眉毛、头发烧焦的部份剃掉,然后换我帮阿义剃,不过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几下,便将阿义的两道眉毛剃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点了阿义的“叮咚穴”,趁他不能动弹时,拿起麦克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条很有男子气概的眉毛。
  为什么我只有画一条呢?
  因为师父在一旁严肃地看着我画眉毛时,说:“这样画好丑。”所以师父接过了麦克笔,亲自为阿义画上另一条比较娟秀的眉毛。师父总是比较细心。
  我本来还想帮阿义的额头,画上杨戬的“第三只眼”,但因为师父说阿义已经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当然,阿义冲破穴道后是非常生气的,不过他也只能像疯子一样乱吼乱叫,因为他打不过我们两个。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打不过人家,就只能任人摆布。
  等阿义又哭又闹地抓狂完后,师徒三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师父才严肃地说:“刚刚我对付的那个刺客,在临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儿,说完才断了气,好像是帮人传话的样子。”
  我这时跳了起来,懊丧地说:“啊!我居然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那个假女儿,要我托话给你,说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这件事!”
  师父“哼”了一声,说:“不打紧,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儿。你什么时候去员林的?怎不跟我说?”
  我红着脸说:“我忘了说。”
  阿义摸着光溜溜的眉毛,说道:“那个刺客要师父去找师父的女儿,喔,假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把师父的女儿给杀了?还是学真正的蓝金,把那一家子给杀光光了?”
  师父的脸一阵发白,说:“杀了干净,省得我自己动手。”
  我看出师父心中其实是很紧张的,于是我拉着师父的手,说:“虽然很晚了,但是我们还是去一趟员林吧。”
  师父犹疑着,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说道:“功夫助人不分对象,只要是好人就该救,不是吗?”
  师父点点头,说:“这么晚了,怎么去?”站了起来,换了件没被烧焦的唐装。
  我从抽屉掏出一把钞票,说:“用钱去。”
  五分钟后,师徒三人便在计程车中,吩咐司机快快冲向员林。
  这是我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前往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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