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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一说

  “苏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现脸色灰败,我现在就应是这样。
  “真的?”小倩一把抓过一边的饮料大喝一口,神情兴奋,“然后呢?”
  我将之后苏毓的表现跟她说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们定魂该多好,吓死他们。”小倩显然不觉得我有什么好情绪低落的,“可惜无论我如何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些死者家属旁边定魂,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我简直怀疑鬼差其实是隐形的。”
  “多数时候是这样,”我摇摇头,高粱酒一口闷,“不过显然定律在苏毓身上从来不适用。”
  “你该知足了,这说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单单是个保姆或老师。”小倩常笑我是苏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师,三等女友,简言之就是感情方面最失败。
  “他应该还不清楚我在做什么。”毕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尸体上指指点点,好吧,我承认,这种行为本身就有些变态。
  “七七,你有没有听说过七世情缘?”小倩问我。
  “什么七世情缘?”我摇头。
  “是小蒋有一次喝醉酒说的。”她所谓的喝醉酒,就是用法术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烦心事。
  我倒是没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蒋也会用那么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说天府书册上的一些灵魂之间注定牵扯情缘,长的达到七世,但是不像现代人的那种猜测,比如七世夫妻什么的。可能这种情缘,是灵魂双双投到动物身上也不一定,毕竟要七世都投胎为人,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会说我和苏毓之间有什么七世情缘吧?”这种胡扯,自从我发现死后还要做鬼差以后,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还能指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倒不是,只是以你们之间的缘分,没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苏毓归天了,你也去投胎,来世没准能做一对快乐的乌龟夫妇,逍遥千年。”小倩信口开河的功夫也越来越到家了。
  我挥挥手,不再听她鬼扯。乌龟?想想也很恐怖。
  “小蒋说,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个新娘,就是少见的七世情缘……”小倩的声音渐渐飘远,她去再买一壶酒,“只是结局却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阴郁,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话,早就不知道经历轮回几回了。
  那席德呢?
  这九百年间,他是否会在奈何桥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的
  保姆?老师?女友?
  不,都不是。
  是佣人,还是万能佣人。
  我一手拿着回春堂的账本看,一手接过苏毓递给我的库存记录。
  本以为教他算账后,他会一如往常,驾轻就熟地运用在他的小医馆上,没想到他却把账本和库存记录交给我,我核算好以后,把有问题的报给他听,他再一一记下。
  这当然不难,也没什么工作量,只是……苏毓让我觉得,什么特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罢了。
  将最后一笔账目核对完成,已是初更时分。
  “苏毓,下辈子,我们做一对乌龟好不好?”至少是同种同族。
  苏毓书写账本的毛笔抖了抖,在账本上留下了污迹,他叹了口气,将这页撕下。
  “胡说八道,来世再为人不好吗?何必做王八?”
  苏同学,你知道在地府千万死魂中,要投胎来世再为人的几率有多低吗?说到底,人类也不过是亿万物种之一而已。
  “乌龟可是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虽然模样是蠢了点。
  苏毓吹灭了桌上的烛台,就着月光回头问我,“你呢?你也是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吗?”
  我沉默,严格来说,我也有成为百年老妖的潜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背着月光的他,看不清脸上是害怕还是其他表情。
  “如果会呢?”我问的很轻很轻,轻得希望他听不见。
  他拉我入怀,我暗自对自己用法术,感知到了他微热的体温,“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第一次正视心底对这段感情的不舍。就是生前没拥有过爱情,现在才会如此难过,又淡淡的幸福。
  “总觉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没什么。只要在一起自个舒心,何必老想着以后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怎么这点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记录人间情缘的书册,苏毓的情缘是空着的,还是和其他人相连?而我的情缘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才把原本属于我和苏毓的情缘变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乐观,我也笑了。
  “不错,现在这样总比做了乌龟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壳,冷血动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脑袋,我听到“咚”的一声,法术没有撤销,真实地感觉到了疼痛,久违了的疼痛。
  “还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宠溺地揉着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
  日子闲散起来,我俨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个主人,每日就是消耗着火烛和美酒,基本不事生产。
  小倩说我是上辈子没有享过退休的日子,现在算补过;娴淑也来看过我,她只以为我是偷偷借住在苏毓的回春堂,叮嘱我别被人发现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作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里还有那位执法严明的判官,我直觉得一旦被人发现,我默默陪苏毓到老的愿望就很难实现。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却防不了人间的皇权官吏。
  一群锦衣卫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凤阳城一贯的平静。
  时值明成祖朱棣几度北上亲征蒙古,征兵无数不说,苏毓作为地方上举荐的名医,连同其他地方的八个名医一起被召入太医院,作为院判,侍奉君侧。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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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仁术

  凤阳府原离南京不远,舟车过去大约只需花上一月有余。然而永乐十八年,当时顺天府治所的紫禁城落成,于是在永乐十八年至十九年间,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则作为留都。
  这凤阳到北京路途遥远,一路又是另一番颠簸了。
  当日接到府尹通告时,苏毓花了几日交代了阿毛和欧阳大夫父女关于回春堂的琐事,言明将回春堂交给他小妹,就是我,苏小妹照看着。
  这是他为我取的名字,也是最名正言顺接下他医馆的身份。
  此去不知会吃朝廷俸禄几年,做院判不比做官,可能去几年,医术不行便被排挤回乡,又或者升作院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阶。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再次回乡,也比那些没去过京师,没见过世面的大夫要好的多。
  郭府尹这次的举荐,正是承了当日苏毓救他独子的情。
  两车人马带着九个名医,均从院判做起,除了苏毓以外,都是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苏毓嘴上没毛,自然被看作办事不牢,是这群名医中最不被看重的,锦衣卫或随车的官差也最是轻慢他。
  尤其为了他绕到凤阳这安徽穷乡之地停留了几日,更是诸多不满。刚上路几日,都只给苏毓几个馒头,让他糊口而已,和其他大夫的清粥小菜相比,略微分出了些差距。
  其他八位名医虽是被病患宠惯了的人,但眼看着出城那日,城内城外乞丐穷人夹道送别苏毓的壮观情形,自是忍不住暗自嫉妒,现今看到他只分得馒头,各自幸灾乐祸。
  苏毓倒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午饭时找了个树荫坐下啃馒头,我施法隐形,靠在他背上,旁人看不着我,只要他能感觉到我在就好。
  “馒头好吃吧。”吃了一周的馒头,真佩服他的毅力,要是我的话,早吐了。
  他压低声音回我,“比起五年前逃亡那会,现在不止有的吃,又有车坐。”
  也对,苏毓是苦出身的,这点小挫折,还不妨碍他的宏图大志。
  “回春堂如何了?”
  “没什么特别的,患者还是这些,不过倒是欧阳大夫也开始三日一次义诊了。”我问他,“是你吩咐他的吗?”
  苏毓点头,“嗯,横竖也义诊多年了,那些乞丐若无人义诊,恐怕过几年我回去以后,悉数都病死了。”
  “苏毓,你还会回去吗?”我问的有些无奈,“是你暗示郭府尹举荐你的对不对?”
  郭府尹即使意图讨好朝廷,也很难想到送名医缓北方战困的法子。
  “嗯。”
  “我怕你上了战场,没救到皇帝,反而送了命。”
  “你以为他们会让初乍到的太医去诊治士兵?他们只会派经验老道的太医去战场,我则被留在京师,诊治皇宫里的些个妃子皇子而已。”他早考虑过了。
  “宫里也不比战场安生多少。”宫里的勾心斗角,多数牵扯着太医,可能是我宫廷剧看多了,总觉得此去经年,能顺利回乡还是个未知数。
  而若对象是苏毓,我却更怕他在宫中太过如鱼得水。他的很多算计,连我也不全清楚,比如对郭府尹,我从没想过他还存有这样的心眼。
  ××××
  苏毓上路后,我便回凤阳回春堂,他要和四个名医一起挤在狭小车厢中整整三个时辰,我没这功夫陪他挤。
  这就是往上爬的代价……我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有些不解的,对于名利,我生前就不曾贪图过,而死后的现在呢?更不在乎了。
  或许也是我天生资质平庸,自然不会妄想,而苏毓天才横溢,就不甘于被永远埋没。
  出行的那天晚上,他语音婉转,言辞渴切。
  “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那在高堂之人,是何等德行,而他们病后,又是如何萎靡乞怜。我去几年就回来,之后就永远陪你在回春堂义诊,等我?”
  我知道,他不去闯一次,他终是不甘心。
  即使拦住他这一次,也难保他不后悔,毕竟这是他的人生,在这世上,总要为自己完成些事的,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这就是活人的执着。
  第二天,他又回到那个高傲深沉的苏毓。
  隔间的门被推开,欧阳兰见卧塌上有人,大大送了一口气。
  这一周来,她为了找到我大费苦心,很多时候即使我站在她身旁,她也会左右顾盼……让我不得不乖乖呆在隔间,等她来寻我还容易一些。
  虽然有些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去定魂。
  “小妹,这是本月的账本,您给核查一下。”在苏毓的要求下,他们也不叫我“苏小姐”,直接叫“小妹”,叫得我汗毛竖起,心虚不已。
  “搁在桌上吧。”
  “好。”欧阳兰将账本放在桌上。
  “近日来,患者多吗?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若有的话,我倒可以去问问苏毓怎么开方,反正一盏茶功夫也不用。
  欧阳兰凝神听我的话,就怕她像前几次那样出丑,听了半天,还听不清我在讲啥,“没有,这几日我和爹爹都是看苏大夫留下的以前的方子,受益很多。”
  想当年你苏大夫也是看你爹爹的药方来学习的,五年风水轮流转。
  “苏大夫真是医术奇才,”说起她的偶像,自然她是滔滔不绝,“前几年郭公子的病总是反复起伏,苏大夫一开方,就将病情控制住了。”
  我也点头,那时我在,这是一战成名,在坊间流传了几年。
  “这次苏大夫出发去京师前大胆改了药方,我和爹爹还怕换了药,万一有个岔子,我们也不知如何医治。没想到几剂药下来,居然就把郭公子的病给根除了。”欧阳兰笑得更欢,“我和爹爹研究过这方子,真是难得的好药方,以后对这种类似的病,就不用再束手无措了。”
  “郭公子的病以前一直没根治?”
  我以为郭府尹老请苏毓过府,都是去闲聊家常的。
  “是啊,今个早上郭府尹派人来回春堂,说是府尹大人想为回春堂题字酬谢,却不知题什么字好。”她想了几个问我,“仁心仁术,你看成不成?”的
  仁心?真是莫大讽刺。
  “还是妙手回春吧。”
  “听你的。”她退出去,关上了门。
  苏毓当然不会突然开窍写出方子根治郭公子,只怕是他几年前就早留了心眼,拖着这孩子的病直到目的达成。
  而他这一番谋算,又是从何时就开始了?是从我教他从商之道开始,还是从《本草纲目》开始,抑或是在那个慌乱逃亡的晚上,在皎皎月光之下,就已经深种在心底,等着终有一天能发芽结果。
  午后烈阳高悬,我却是一如往昔的体温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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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厉鬼

  上京师的路很漫长,晚上又是通铺,因此我甚少能和苏毓谈上几句话,也没问过他关于郭公子的事,想必问了,他也是直言不讳,不带一点心虚,我倒也省去这工夫了。
  路上变成单一的赶路、住宿后,苏毓又不安生了,一到落脚的地方他就在城镇中徘徊,给倒在路边的乞丐看诊,黑灯瞎火中打开火折子写药方。
  苏毓写上最后一笔后,递给那病患旁边的乞丐,嘱咐他们,“若真想救他的命,就筹钱买这药,只要药是真的,我苏毓保证两帖便药到病除。”
  “你这是义诊?”许大夫,也是随行的名医之一,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后问他。
  苏毓回头看了看这四十开外的老中医,“是啊,以前在凤阳习惯了,几天不义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我听了,就觉奇了怪了,他不是对病患只有对蝼蚁的怜悯,那又何必在赶路中还要义诊?
  “哦,以前你就义诊?何时开始的?”许大夫那双眼打量着苏毓,估计觉得这毛头小子,年岁没多大,以前的义诊,能在多久以前?
  “约莫四、五年前。”苏毓蹲到旁边哀哀叫疼的乞丐旁,检查他腿上有些溃烂的伤势。
  这伤是外伤,须外敷,他身边也带有一些伤药,于是在伤口上涂了少许,再开了张药方,详细描述了外敷的草药样貌,嘱咐旁人明日天亮后,可上山采药。
  苏毓也只有这时有点耐心,但若要他再复述一次,恐怕他大爷就不肯了。许大夫不知其中缘由,脸上对他的轻蔑之意就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前辈对后辈的赏识。
  “若普天之下所有大夫都如苏大夫如此有善心医德,那路边又岂会有病死骨?”
  “许大夫谬赞了,在下只是履行一个承诺罢了。”有意无意中,他朝我这块瞥了一眼。
  这几日我对他有些冷战的意味,他还是有些感觉的,或者对苏毓而言,义诊只是举手之劳,若能安抚我的不满,偶尔为之也不算太难。
  毕竟医术摆在那里,已经成为一种技术,遇上疑难杂症的机会反而求之不得。
  我看着那些穷人拿着药方,感激涕零的样子,确实有些欣慰。那药方下还有苏毓本人的盖章,他一直随身带着。
  想起以前跟他提及品牌推销的浅显知识时,曾问他想如何推销“回春堂”,他考虑片刻后,闲闲回答,为何要让别人记住回春堂?只需记住我苏毓二字即可。于是,那印章上从来只有两字“苏毓”。
  不知不觉中,这药方已不止出现在凤阳,而是上京沿路停泊之处都有。
  身旁突然显现了个人影,是小倩。
  她伸入我臂弯勾着我,“七七,有大事情了,我们一起看热闹去。”
  不待我问清楚,便匆忙瞬间移动,苏毓与那许大夫的身影慢慢模糊了。
  ××××
  能看热闹的大事情,应该不会很大,尤其是小倩若说是大事情,那更要打七八个折扣,最多只能算是一件新鲜事。
  不过也亏得小倩动作快,我和她才得以看到了全程。
  事情还得从娴淑说起。
  娴淑在五年前曾转去二十一世纪定魂,想换一个生活环境,再开阔一下眼界,见识一下我们口中的新鲜事物。
  也不知是香港实在太乱,还是娴淑太大惊小怪,偏偏碰上一起碎尸案,娴淑百般忍耐地在一旁隐形着看那杀人狂魔剁了半天,才等到被害者终于断气,魂归九天,可以定魂。但是,她也受够了,加上几个月来的黑帮仇杀、同性恋犯案、吸毒至死,逼得她恨不能立刻回安静祥和的明朝来。
  我和小倩本就是二十一世纪来的,自不能再回去定魂。当时还没成为人家相公的林城只能买通鬼使小蒋,再拜托在皇宫享福的小玄子,暂时与娴淑交换五年,到现代去溜溜。小玄子很有义气地答应了。
  于是乎,就是在娴淑手上,明朝出了件漏掉定魂的纰漏。合该怪娴淑胆子小,对方死前红衣褴褛,七孔流血,全身鞭痕,惨是惨了点,她定魂时一个手软,这厉鬼便趁机窜逃,成了飘荡在世间的死魂。
  这事原也不是大事,我们安慰了娴淑后,便让她打个报告上去,让上面派专职抓死魂的鬼卒去抓就行了。毕竟死魂每日那么多,人家漏掉也不是存心的,娴淑死都死了,还能怎么罚?我发现地府对于鬼差犯事的惩罚很轻,约莫也是怕逼得鬼差跳槽率更高。
  这红衣厉鬼算是耐性好的,鬼卒在害死她的人旁边埋伏了月余,还不见她有动静,反而声东击西,干了不少骚扰惊吓百姓的事。
  时间一长,那鬼卒也没兴致了,于是通知鬼使小蒋,何时在生死簿上看见“被厉鬼害死”的死因时,他再来逮。
  我问小倩,“这样也可以的?”这不是消极怠工吗?
  小倩回答我,“Nothing is impossible.”等我汗过以后她才说,“鬼卒的人数比较少,不能老是守株待兔,只要在那人被害死前抓住厉鬼,生死簿上,那人的名字自然会消失。”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死簿上的名字是会消失的。
  这天,生死簿上便出现了“被厉鬼害死”的死因,而小蒋则在娴淑的扇面上显示了时间地点姓名,小倩是特地来拉我去看鬼卒抓厉鬼的。
  “这女鬼就是被这人害死的。”小倩指着在官道上赶路的年轻人。
  脸长得倒是白净,看不出会害人。
  娴淑也来了,她一直对这件事于心不安,“那女子生前是妓女,好不容易攒得银两,想赎身后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不想那负心汉是贪图她银两。”
  “接着便是下毒虐杀的老戏码。”这在古代很常见。
  年轻人身后浮现隐约红衣,之后整个身体都出现了,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显然换了张美貌绝伦的脸皮,让那年轻人一回头看得双眼发愣。“公子,一人赶路吗?”
  “是啊,姑娘你也是同路?”
  我们隐形着的三鬼差都摇头,这官道前无人后无车,突然来个美女,这年轻人怎地都不警觉?真是色欲薰心。
  “嗯,奴家的爹爹病了,相公让我带些银两回娘家。”三句直奔主题,这饵也下得太明显了。
  “原来如此。”又有美女,又有银两,加上官道没其他人,年轻人蠢蠢欲动。
  嗜过血,得过便宜的狼比没嗜过血的更经不起诱惑,狼爪挠得心里直痒痒,饥渴地看着女子的侧面。
  可惜接下来就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女子阴森森一回头,天仙美貌化为布满鞭痕的死状,“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吓的除了尖起嗓子惨叫,剩下的还是惨叫。
  一旁飞出的鬼卒则充当护花使者的角色,与红衣厉鬼斗法,一时场面白热化。
  “她也会法术?”我以为厉鬼就只会用脸孔吓吓人罢了。
  “当然了,她也是死魂,只是没有地府的官阶,但法术照样可以修炼。”小倩算了算,“一般鬼卒起码要具备二十年以上的法术,也就是说,若是这女鬼耐性好,再修炼个三十年四十年,就不用怕鬼卒了。”
  话音未落,厉鬼已经被收服,鬼卒押着她去复命,我们三个女鬼差准备找个酒楼喝两杯。
  留下那个年轻人,傻愣愣一屁股坐在官道上,神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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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厉鬼

  上京师的路很漫长,晚上又是通铺,因此我甚少能和苏毓谈上几句话,也没问过他关于郭公子的事,想必问了,他也是直言不讳,不带一点心虚,我倒也省去这工夫了。
  路上变成单一的赶路、住宿后,苏毓又不安生了,一到落脚的地方他就在城镇中徘徊,给倒在路边的乞丐看诊,黑灯瞎火中打开火折子写药方。
  苏毓写上最后一笔后,递给那病患旁边的乞丐,嘱咐他们,“若真想救他的命,就筹钱买这药,只要药是真的,我苏毓保证两帖便药到病除。”
  “你这是义诊?”许大夫,也是随行的名医之一,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后问他。
  苏毓回头看了看这四十开外的老中医,“是啊,以前在凤阳习惯了,几天不义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我听了,就觉奇了怪了,他不是对病患只有对蝼蚁的怜悯,那又何必在赶路中还要义诊?
  “哦,以前你就义诊?何时开始的?”许大夫那双眼打量着苏毓,估计觉得这毛头小子,年岁没多大,以前的义诊,能在多久以前?
  “约莫四、五年前。”苏毓蹲到旁边哀哀叫疼的乞丐旁,检查他腿上有些溃烂的伤势。
  这伤是外伤,须外敷,他身边也带有一些伤药,于是在伤口上涂了少许,再开了张药方,详细描述了外敷的草药样貌,嘱咐旁人明日天亮后,可上山采药。
  苏毓也只有这时有点耐心,但若要他再复述一次,恐怕他大爷就不肯了。许大夫不知其中缘由,脸上对他的轻蔑之意就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前辈对后辈的赏识。
  “若普天之下所有大夫都如苏大夫如此有善心医德,那路边又岂会有病死骨?”
  “许大夫谬赞了,在下只是履行一个承诺罢了。”有意无意中,他朝我这块瞥了一眼。
  这几日我对他有些冷战的意味,他还是有些感觉的,或者对苏毓而言,义诊只是举手之劳,若能安抚我的不满,偶尔为之也不算太难。
  毕竟医术摆在那里,已经成为一种技术,遇上疑难杂症的机会反而求之不得。
  我看着那些穷人拿着药方,感激涕零的样子,确实有些欣慰。那药方下还有苏毓本人的盖章,他一直随身带着。
  想起以前跟他提及品牌推销的浅显知识时,曾问他想如何推销“回春堂”,他考虑片刻后,闲闲回答,为何要让别人记住回春堂?只需记住我苏毓二字即可。于是,那印章上从来只有两字“苏毓”。
  不知不觉中,这药方已不止出现在凤阳,而是上京沿路停泊之处都有。
  身旁突然显现了个人影,是小倩。
  她伸入我臂弯勾着我,“七七,有大事情了,我们一起看热闹去。”
  不待我问清楚,便匆忙瞬间移动,苏毓与那许大夫的身影慢慢模糊了。
  ××××
  能看热闹的大事情,应该不会很大,尤其是小倩若说是大事情,那更要打七八个折扣,最多只能算是一件新鲜事。
  不过也亏得小倩动作快,我和她才得以看到了全程。
  事情还得从娴淑说起。
  娴淑在五年前曾转去二十一世纪定魂,想换一个生活环境,再开阔一下眼界,见识一下我们口中的新鲜事物。
  也不知是香港实在太乱,还是娴淑太大惊小怪,偏偏碰上一起碎尸案,娴淑百般忍耐地在一旁隐形着看那杀人狂魔剁了半天,才等到被害者终于断气,魂归九天,可以定魂。但是,她也受够了,加上几个月来的黑帮仇杀、同性恋犯案、吸毒至死,逼得她恨不能立刻回安静祥和的明朝来。
  我和小倩本就是二十一世纪来的,自不能再回去定魂。当时还没成为人家相公的林城只能买通鬼使小蒋,再拜托在皇宫享福的小玄子,暂时与娴淑交换五年,到现代去溜溜。小玄子很有义气地答应了。
  于是乎,就是在娴淑手上,明朝出了件漏掉定魂的纰漏。合该怪娴淑胆子小,对方死前红衣褴褛,七孔流血,全身鞭痕,惨是惨了点,她定魂时一个手软,这厉鬼便趁机窜逃,成了飘荡在世间的死魂。
  这事原也不是大事,我们安慰了娴淑后,便让她打个报告上去,让上面派专职抓死魂的鬼卒去抓就行了。毕竟死魂每日那么多,人家漏掉也不是存心的,娴淑死都死了,还能怎么罚?我发现地府对于鬼差犯事的惩罚很轻,约莫也是怕逼得鬼差跳槽率更高。
  这红衣厉鬼算是耐性好的,鬼卒在害死她的人旁边埋伏了月余,还不见她有动静,反而声东击西,干了不少骚扰惊吓百姓的事。
  时间一长,那鬼卒也没兴致了,于是通知鬼使小蒋,何时在生死簿上看见“被厉鬼害死”的死因时,他再来逮。
  我问小倩,“这样也可以的?”这不是消极怠工吗?
  小倩回答我,“Nothing is impossible.”等我汗过以后她才说,“鬼卒的人数比较少,不能老是守株待兔,只要在那人被害死前抓住厉鬼,生死簿上,那人的名字自然会消失。”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死簿上的名字是会消失的。
  这天,生死簿上便出现了“被厉鬼害死”的死因,而小蒋则在娴淑的扇面上显示了时间地点姓名,小倩是特地来拉我去看鬼卒抓厉鬼的。
  “这女鬼就是被这人害死的。”小倩指着在官道上赶路的年轻人。
  脸长得倒是白净,看不出会害人。
  娴淑也来了,她一直对这件事于心不安,“那女子生前是妓女,好不容易攒得银两,想赎身后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不想那负心汉是贪图她银两。”
  “接着便是下毒虐杀的老戏码。”这在古代很常见。
  年轻人身后浮现隐约红衣,之后整个身体都出现了,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显然换了张美貌绝伦的脸皮,让那年轻人一回头看得双眼发愣。“公子,一人赶路吗?”
  “是啊,姑娘你也是同路?”
  我们隐形着的三鬼差都摇头,这官道前无人后无车,突然来个美女,这年轻人怎地都不警觉?真是色欲薰心。
  “嗯,奴家的爹爹病了,相公让我带些银两回娘家。”三句直奔主题,这饵也下得太明显了。
  “原来如此。”又有美女,又有银两,加上官道没其他人,年轻人蠢蠢欲动。
  嗜过血,得过便宜的狼比没嗜过血的更经不起诱惑,狼爪挠得心里直痒痒,饥渴地看着女子的侧面。
  可惜接下来就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女子阴森森一回头,天仙美貌化为布满鞭痕的死状,“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吓的除了尖起嗓子惨叫,剩下的还是惨叫。
  一旁飞出的鬼卒则充当护花使者的角色,与红衣厉鬼斗法,一时场面白热化。
  “她也会法术?”我以为厉鬼就只会用脸孔吓吓人罢了。
  “当然了,她也是死魂,只是没有地府的官阶,但法术照样可以修炼。”小倩算了算,“一般鬼卒起码要具备二十年以上的法术,也就是说,若是这女鬼耐性好,再修炼个三十年四十年,就不用怕鬼卒了。”
  话音未落,厉鬼已经被收服,鬼卒押着她去复命,我们三个女鬼差准备找个酒楼喝两杯。
  留下那个年轻人,傻愣愣一屁股坐在官道上,神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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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告白

  两个月的颠簸后,两队车马终于来到紫禁城。太医馆还未有专门地点安置,于是初到的院判加入留守京师的院判所住的四合院,三人一房,等待进一步安排。
  北方这时已基本入秋,初到北方的几位南方名医虽然已是添被加衣,却还是抵不住寒风料峭,其中两人不慎得了伤风,于是便扯出六堂会审,即六个名医研究治法的奇景。
  “两人发热、恶风、自汗、腰脊痛、脉浮,应是太阳伤风,宜喝桂枝汤。”张大夫摇头晃脑,把了半天的脉,得出结论。
  “非也非也,胡大夫或许是太阳伤风,但周大夫定是阳明伤风,你看他腹满、烦渴、嗜卧、身重、小便难、脉浮弦长而数,应准备杏子汤才是。”王大夫抓着周大夫的手,想递给张大夫,让他重新把脉。
  “我以为,虽然周大夫烦渴,但也有可能是咽干导致,况且脉弦大而缓,明显是太阴伤风,药童,准备桂枝芍药汤。”另一位王大夫接过周大夫的手,把了半天脉,又出了个结论。
  另一头的杨大夫则在把胡大夫的脉,“依我看,胡大夫脉象浮弦,他也曾说他口苦而渴,应是少阳伤风,还是准备柴胡加桂汤吧。”
  “我来看看,”刚接过胡大夫的手,李大夫就连连摇头,“脉象明显沉弦,是少阴伤风,桂枝汤对他最好。”
  “都别争了,”许大夫阻止他们继续争论,“再如此下去,治疗厥阳伤风的八物汤也要准备了。”
  我站在呆了的小药童身后,觉得真是有趣。原来会诊就是这么个情况,不知那两位大夫病死时,他们得出结论了没有。
  苏毓启门而入,一手一碗药,搁在桌子上后,便旁若无人地一一扶起两位大夫,就着他们的口,把药给灌了下去。几位大夫追问是什么药时,他只撂下句,“明早起床便会好转。”就走出了门,当然,拉上了躲在药童身后的我。
  “原来这就是名医。”连个小小的伤寒,都能说出那么多治法和学问,标准的把简单复杂化。
  回到了房间,苏毓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小酒壶,给我倒了一小杯。
  “有酒!”我忙凑过去,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总能买到酒味醇厚的美酒,这在地府都喝不到。
  “就那么喜欢酒?”苏毓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并不好此物,可能本身是大夫的缘故,自然明白喝酒伤身,对于不良嗜好有自制。
  “嗯,虽然我闻不出酒香。”但带给舌尖的刺激,却每每让我上瘾。
  苏毓喝了一小口,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觉辛辣。“黄汤罢了。”
  “这酒你什么时候买的?”并未看见他有去酒坊。
  “义诊的时候,一个乞丐硬要给我的,说是无以为报,只有家传美酒相赠。”他闻了闻后,再说道,“本来以为只是一般成色的酒,没想到让邻床的许大夫闻出了酒香,才知道是好酒。”
  “有如此美酒,却流落街头,简直暴殄天物。”这样算来,苏毓也是“天物”,确实不该被浪费。
  这几日闲散时间,他拉着我去逛京师,看杂耍,再顺便义诊。
  此时的京师和现代北京有很大区别,不繁华,不昌盛,刚成为京都,似乎还没有适应那举足轻重的地位,街上的路人也显得别扭而不大气,和五百年后北京“天子脚下都是官”的霸气大相径庭,却让我觉得很亲切。
  好比现在的苏毓,很亲近,很熟悉。世间女子总是易满足的,鬼官也不例外,当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时,他即使有万般野心,在我眼中也总是可爱的,情有可原的。
  即使心里明白,他不会只在京师义诊,终要卷进皇宫这个漩涡的,人是会变的,他会如何变?尚未可知。
  我今日看见宫里的公公来过,“苏毓,那个公公来干什么的?”
  “或许过两日,等胡大夫、周大夫恢复一些,会去见太子。”他话题一转,还是回到美酒上,“以后我义诊,要收只收美酒,带回来喂你这小酒虫。”
  “我只是一点点贪杯。”
  “今后若回凤阳,我为你开个‘苏氏酒坊’,一边收集,一边酿造美酒。”他扬起笑容,好似已预见未来,“我亲自学酿酒,虽没酿过,但只要用心,必定不会太差。”
  过几日他真正见识过皇家的奢糜享乐,可还会想起那小小酒坊?但至少现在的我心中还泛着真实的幸福感。
  “酒坊的酒窖中挂满铃铛,常年锁着,我听到铃铛声就知道你去取酒了,也不怕有贼盗来偷酒。”他真的有认真考虑过,拉过我的手,随意地放在掌心磨蹭。看不见我面容、眼神的他,最喜欢的就是我的手,反反复复,我几乎要怀疑,若有来世,他只凭一双手就能认出我。
  世上有几个男子会喜欢没有脸孔的女子?我不知道,我只认识苏毓一个。
  只为这一点,我开口,“苏毓,我眼睛不大,单眼皮,鼻梁有点塌,嘴唇不厚,但也不薄,”我不知道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摸到的脸在他心中是甚模样,但我所描述的,是我生前的容貌。
  “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显眼,喜欢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头发总是长过肩膀就剪了,剩下的扎成马尾。”
  “我不活泼,也不是很伶牙俐齿,不主动,不讨喜,也不聪明,是个烂好人,做事犹豫不决,真心话总是说不出口。”
  我停下了,鼓起勇气。“可是我喜欢你,苏毓,我喜欢你。”
  这是我的表白,表白我四十年岁月唯一一次动心。
  当时的我突然觉得,有些话说出来,总比以后没机会说来得好。
  初恋,对苏毓和我来说,是十年相处中莫名萌动起来的心情,伴随着浅浅的依赖,第一次依偎的感动。
  它很纯真,不带有杂质,不掺杂世俗名利,然而,往往总是在最美好的时候经受考验,被迫面临现实的残酷,最终变成一个美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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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线把脉

  史书上说,朱高炽性格沉稳,儒雅且仁爱,只是不善武,不得朱棣欢心,相比之下,还是他儿子皇太孙招朱棣喜欢,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否则,很可能便是战功显赫的二皇子朱高煦立为太子了。
  拜见太子的过程就如历史剧一般正经、无趣,朱高炽体态的确是相当肥胖,走路须两个太监随行搀扶,但面目慈祥,贵气有余,唯缺当朝太子的霸气。
  当苏毓与其他八位名医跪在他面前时,我隐身站在朱高炽旁边,注视着苏毓向来高傲自持的脊梁第一次为权贵弯曲,心下很是感叹。
  太子只是例行的召见,真正安排差事的是太医院最高院使,他姓高。看得出高院使虽年过五十,保养的却是很好,红光满面,一双小眼微微眯缝着,不是一个易于的角色。
  他一上来便细数了个把时辰的太医院条规,语气轻缓拖沓,听着很让人不舒服。何况他自是坐他的,让刚上任的院判站着听候。这下马威杀得有几个太医眼露不忿,又几个隐忍着装谦恭,苏毓一脸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绪。2
  我悄悄走到他身边,覆上他的手,他手指微动,眼中柔和了一些。总算不枉费我这几月突击法术,在隐身上的造诣的确好过以前,可持续一段时间。
  “哪个叫苏毓?”高院使突然高声问起苏毓,让在一旁小动作的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隐形术破功了。
  苏毓上前一步,“回院使大人,下官苏毓。”f
  “本官在坊间曾听说这几日有名为‘苏毓’的大夫义诊,”他从袖袋中抽出一张药方,“这可是你的药方?”
  “正是下官的。”
  上面有苏毓的印章,独自一家,别无分号。
  高院使小眯眼从药方上溜到了苏毓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可能是没想到苏毓如此年轻。
  “这药方开得中规中矩,些许地方尚有商榷的余地,”他停顿一下,看着药方摇头,“念你年纪尚轻,如此程度已算上佳,以后便跟着我,好好学学吧。”
  “谢院使大人。”他垂下眼睑。
  即使我没细看,也能想出他此时眼中的嘲讽早已收敛不住。
  ××××
  太医院的事务严格来说不是很繁忙,最近也是风平浪静得很,偶尔苏毓会被他的院使上司拉去教育一番,无非是些几百年前的医理。
  别看苏毓每次都无关痛痒的模样,其实他多半记恨在心里。
  另一方面,太医院的藏书很丰富。苏毓学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总被引经据典的医学著作,因此他对太医院中零散的古籍散卷、孤本更有兴趣,往往能发现一些偏方,补充他原本的不足。
  我瞧这些书破损成这样,恐怕再过几十年,也就是被书虫蛀坏,付之一炬,难怪没有一本留下来,扬名后世。
  这日苏毓刚看了一半的书,便被高院使派人叫去,说是进宫看诊。
  和他一同来到京师的几位院判都先后进宫看诊过,多数是独自一人,或带上一个小医童,甚少有像苏毓这样,被高院使压制着,至今没有进过宫
  有时在四合院里碰面,他们也会借此嘲讽苏毓一番,各自庆幸没有遇到妒才的高院使。苏毓往往无视他们,不作争论。
  宫中需要看诊的是庄嫔吴氏。
  自从地位最高,朱棣最宠爱的皇后人选,王贵妃于永乐十八年病死后,宫中对于妃嫔的疾病更为重视,大大提高了太医院的用途,这才从民间抽调名医扩充太医院。
  庄嫔的寝宫在深宫大院之内,步行过去有很长的距离,直走得五十开外的高院使气喘吁吁,我看着也觉得他很可怜,大把年纪了,还不早早告老还乡,别以为每日进补就能补得回来。
  不过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像这种把脉的事,就不用牵根红线以避嫌,于是他先进去细细把脉了,苏毓在外间候着。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高太医,今个在外间候着的似乎不是药童?”
  “回娘娘的话,是太医院新来的苏院判,年方十九。”
  既不可闻地听她应了一声,“真是年轻有为。”
  我好奇心起,便越过纱帘去看那女子容貌,的确是柳眉凤目,闭月羞花,只是略微苍白了一些,瞳孔有些涣散,眼色茫然。
  “娘娘,苏院判年纪轻,不便于入内室,听闻民间有隔线把脉一说,苏院判应该略会一二,臣想……不如娘娘给他个机会。”
  隔线?不会是牵着系在手腕上的红线把脉吧,瞧不见病容,把不清脉搏,怎么看出是什么病?这高院使明显是嫉妒人家年轻,变着法子作弄人。
  庄嫔淡淡一笑,“你今日的话倒是忒多。”不再多说,吩咐宫女去准备。
  秋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灌入内室,吹散了屋内暖气,“小柱子,去把窗关紧了。”说着,庄嫔用丝绢抹了抹眼角。
  我心念一动,回到苏毓身旁,趁着宫女太监准备的当口,事无巨细,将见着的都告诉他。
  “我知道了,别担心。”苏毓轻声道。
  办家家似的隔着线,他拿着这头,感觉绳线的晃动,尽管我看着觉得晃动很细微,但他脸上的笃定神色让我放心了不少。
  “臣斗胆请问娘娘,近日是否有眼生障翳,迎风流泪的症状?”
  里面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出声,“的确如此,不知苏院判如何知道?”言语中恭敬了很多。
  “臣是依娘娘脉象来看的,娘娘肝肾均虚,急需补虚明目。”
  “高院使,看来苏院判不止年轻,医术也相当高明,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得是。”那咬牙切齿,我都懒得过去看,也能猜想他必是扭曲了脸庞。
  ××××
  “补虚明目可用‘驻景丸’,即用酒蒸过三两车前子、三两熟地黄后火焙,再酒浸菟丝子五两,共研为末,加炼蜜和丸。每服三十丸,温酒送下,一天服二次。”苏毓将药方递给高院使。
  “搁着吧。”高院使头也没抬,“别以为一次蒙混对了,便有多了不起,你这药方开得平平,要学的地方多着呐。”
  “是。”苏毓退出房后,那药方被一只苍老的手拿去,抄在了另一张药方上。
  “苏毓,我见着那高院使抄录你的药方当作他自己的。”我回到太医院藏书楼时,他正看着先前看到一半的书。
  “我料到了。”他翻过一页,“就算他不抄我的药方,也不会容得我的药方上交上去。”
  “他是不是见到你义诊时的方子时,就在动这脑筋了?”
  “也许。”
  “你不生气?”这种忍气吞声,应该是我的脾气,我不怎么习惯苏毓也这样。
  “忍一时之气,日子还长着呐,”他一派慵懒闲散,“记得我小时候刚上私塾那会,总是被同龄孩子围着欺负,就是因为我自诩聪明,但却不懂得用在得当之处。”
  听他这么说着,我反而开始怀念起那在清河县的十二岁男孩,那一去不复返的倔强与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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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诊风云

  在隔线把脉的事迹传开后,苏毓逐渐变得忙碌起来,有不少后妃召他看诊。虽碍于礼数只能隔着重重纱帐,但她们听着宫女们的描述,也知道来的是个俊俏男子。哪个女子不爱俏,尤其是当朝皇帝已六十出头,宠幸甚少时。
  即便不能见着,隔着纱帐闲扯两句也解心痒,一时间他进宫的次数比八名新院判的总和还多。于是四合院中嘲讽的内容变成对“小白脸”的讥笑。要知道,苏毓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晒黑他一脸白皙,这讥笑实在是不厚道。
  高院使照例一次一次压下苏毓的药方。苏毓算是他手下带着的院判,若药方不合适,他自有权更改,盖上自己的章呈上去,不知情的只以为高院判医术精进,深得宫中娘娘欢心。
  苏毓对他的作法,只冷哼一声,“那些个无病呻吟的主子,我还不屑于开药方,真正丢人。他若要截去,正合我意。”想来他也是看小病看得烦心了。
  太医院院判也有休息日,每十天轮一次,一月中的三个休息日,苏毓都花在义诊上,将在藏书中看到的,治疑难杂症的偏方用在病患身上,确实收到奇效。说来也怪,自从苏毓松口说义诊可收美酒后,他的病患时常会送美酒小壶,他往往不动声色地收下。我自此就养成个习惯,在他休息那日,等在他房中,当然是等他的美酒。
  这一日义诊回来,苏毓一进院落便看见坐在院中石椅上的太监,我记得在太子府中见过,来找苏毓不知何事。
  我和苏毓约定,若我在一旁隐形,就将院中的一盆栽放在东面,若我不在,便把它放回西面。此时盆栽正在东面。
  “这位公公好,下官苏毓。”
  “你就是苏毓?”那太监上下打量了下,“太子传召看诊,你倒是好,这一日都不知去哪了。”
  这在休息日看诊,难道算加班吗?十天一次休息也就罢了,加班还不给加班费。
  
  想想太子那吨位,也知道他身子骨必是不怎么好,什么现代的富贵病,比如高血脂、糖尿病,他没准都占一脚。
  “听说你来京师没多久,倒是义诊了不少百姓。”太子打量正在替他把脉的苏毓,“最难得的是你年纪轻,医术好,医德高。”
  “太子殿下过誉了。”
  “小德子,你来说。”太子叫了身旁的太监。
  “奴才听街尾闲言,说是苏院判初到京师时,就有传言说上京路上,他治好不少长年顽疾。礼部尚书听闻后,几次请苏院判过府义诊,苏院判都回绝。”小德子恭敬地低首,一番话说的却是生动,难怪招主子喜欢。“一来,他是太医院院判,不方便与朝廷命官接触,另外,他是义诊,诊乞丐、诊流民、诊百姓,不诊高官。”
  太子仁慈爱才,看他的神色,对苏毓的回答很满意。
  “这事还有下文,尚书大人为他腰痛的顽疾,只能身着破旧补丁衣裳,遮遮掩掩与收买来的乞丐一同就诊。就诊完后想给银两作酬,被拒,又想送美玉,再被拒,最后倒是一小壶酒,院判大人却收了。”
  太子面露微笑,“苏院判可是好酒之人?”
  苏毓摇头,“下官家有小妹,嗜美酒,这酒是给她的。”
  太子点头,“原来如此。小德子,继续。”
  “是。据说当时朝中大臣都将此事当成尚书大人的丑事流传,但几天后,尚书大人多年弯着的腰竟慢慢直起来,走起路也利索了很多,说是全靠苏院判开的外敷与内服的药。”太监小德子忍不住抬眼瞄了瞄流言核心人物,“于是多年为病所苦的官员,纷纷效仿尚书大人,补丁衣裳,美酒作酬,就着苏院判的药方,病痛都有所改善,长此以往必药到病除。”
  原来这就是义诊美酒的由来,我看着那厢不动声色的苏毓,从第一壶酒时,他就早知道了,那送酒的不是一般人。
  我从没想到,他为了我坚持至今的义诊,也能为他带来如此这般的美誉,或者只是我没想到,他早已料到?
  古人最怕的就是患病,但谁个能生下就不带病痛的,即使尊贵如太子,也是早晚眩晕,夜不能寝。医疗技术差、卫生条件恶劣,让他们只能隐忍着不适,忍到哪日去了地府,才算个终结。
  现今凭空迸出个苏毓,虽是皇家太医,却能借着义诊之名,为百官诊疗。那些个官员,即使贵为尚书,又有谁有那个闲工夫去计较他是否无理,是否傲慢,只盼早早将疾病去了,换个清静身子才是重要。寿命本来就短,再被疾病折磨的期期艾艾,更没甚意思。
  太子着苏毓先开了药方,他拿着看了看方子,再仔细端详了下方那独一无二的章,“小德子,拿去药房。”
  “禀太子殿下,下官的药方需经高院使过目,才是稳妥。”苏毓出声提醒。
  “高院使?”太子不怎么清楚太医院的规矩,也就没阻拦,“那你拿回去给他吧。”
  “是。”
  ××××
  回四合院途中,走的是僻静街道,道上无往来行人,我便不再隐形。
  有些郁郁寡欢,我不过几次没有跟去义诊,他却能闹得如此风生水起,而我一无所知。但想来,毕竟他是一个个体,我不能总是贴身跟着他满京师跑,来把握他在做什么,揣测他在想什么,实在太累。
  可能我们的智商本来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关注的也不同,他能把握的机会,我永远也想不出怎么把握。况且我已过世很久,名利心生前就少,死后更是半点没有。
  “今天义诊时收了几壶美酒,适才来不及拿给你。”苏毓拖起我的手,“等回去后给你。”
  “苏毓,为何你要跟太子说,把药方给高老头过目?”因为不喜欢高院使,我便总以“老头”称呼之。
  “你说高院使会不会压下我药方?”
  “应该会吧。”
  “若是太子喝到的药和我开的一样,药方却换成高院使开的。”他拉我近他身旁,“太子会不知道其中缘故?”
  高院使不在现场,自是不知道药方早被太子瞧过,也不知道太子对于苏毓的赏识,若如往常一般压下药方,再抄袭一张的话,只会恰得其反,撞在枪口上。
  我挣离苏毓的怀抱,“别抱我了,我身上冷。”
  若是夏日,我倒是块天然冰块,全身的冰肌玉骨,然而冬日中,这一身的冰冷却总是让我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小倩总说我和苏毓这般连体婴儿,迟早谈绷,这年头流行距离产生美,我不能再这么来腻着他了,不该看见的不见,不该听见的不听,或许会好些。
  自此,院落中的盆栽有好一阵子都放在西面。


[ 此贴被修一在2009-02-06 08:3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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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矩败露

  回地府休养没几日,便被鬼头大哥堵到。算算好久没和他碰面了,自从得知他申请高级鬼头失败后,也没想到去安慰安慰他,我觉得有些心虚。
  “七七,你这就不厚道了。”一上来,他便道破我的心事。
  我尴尬极了,若能脸红的话,恐怕此时已红成番茄,“不好意思,鬼头大哥,我知道你申请高级鬼头失败的事,还没早点来安慰你。”
  鬼头大哥一愣,“七七,这都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那你不是说这事?”
  他摇头,“我是说,你居然拿了鹤归来酒楼的半价贵宾卡,却从来没想到请我老吴去吃喝一顿。”
  原来是这事,我的确早忘了。
  鹤归来酒楼的门面很大,并排可开十二扇门,这排场不是其他酒楼可比的,当然法力上的价位也不弱,我和鬼头大哥在二楼找了空位坐下。
  “唉……那高级鬼头的事,我也不指望了。”鬼头大哥仔细看着菜单,“你说咱们点个满汉全席成不?”
  点当然可以点。
  在地府,就算我们两个解决一桌菜,肚子也不会撑到。但……我琢磨了一下,最近我隐形用掉很多法力后,不知够不够来奢侈一顿的,是不是吃完了,就要在酒楼厨房洗碗?地府中可以洗碗抵债的吗?
  在我细想的当口,鬼头大哥暴笑出来,“七七,你怎么还这么认真,这么老实?”他招来小二,点了简单的酒菜,“我是和你开玩笑来着。”
  我无语,我是真的有点愧疚这四年老在明朝,差点都忘了鬼头大哥这个朋友,想补偿他,他倒来消遣我。
  “最近有个大新闻。”鬼头大哥神秘地眨眨眼。
  “什么新闻?”地府一如以往的井然有序,真没看出有什么事发生。
  待酒菜上齐,吊足我胃口后,他才告诉我,“是关于小蒋的。”
  鬼使小蒋?
  “听说他犯了事,被上头罚了。”鬼头大哥并不知道席德是阎王,也不知道他其实早在娴淑婚礼上已经和阎王同桌吃喜酒。
  他对于上头高官,有种敬畏心理。他觉得他们总是不升他级,一定是些严厉至极、狰狞至极、高傲至极的鬼官,而这些畏惧全反应在他脸上了。
  “我没听小倩说过这事。”小倩也算是地府的包打听了,近日碰面时,她并未提起。
  “小倩那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他不屑地撇嘴,“这事是前天刚出的,我也是人脉广,才略知一二。”
  我夹了口菜,确实唇齿留香,名不虚传。“他犯什么事了?”
  “听说是帮越矩的鬼差掩饰什么的。”鬼头大哥也毫不示弱,一夹一大口菜。
  越矩的鬼差?我吞咽不及,菜全卡在喉咙里,大声咳了起来。
  鬼头大哥连忙用法术帮我疏通,“七七,鬼官就剩下吃喝这项还算人性的福利了,你别给咽死一次,让我们这个福利也取消了。”
  这不是重点。
  我喝了口酒,顺顺喉咙,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知道是哪个鬼官越矩?”
  鬼头大哥一愣,“对哦,我都忘了,小蒋不是掌管你们那块的鬼使吗?”
  我都快冒虚汗了,“是啊,你知道吗?”
  “不晓得。”鬼头大哥摇头,“不会是小倩那丫头吧,她胆子忒大。”
  肯定不是,小倩直嚷着下回要到未来去,自然不会再留恋那做了两个孩子的爹的书生了。
  我心中也清楚十有八九便是指我,便不再心存侥幸,“鬼使小蒋受什么罚了?”
  “收去四百年的法力,并在手腕上套上了警示环。”鬼头大哥满脸羡慕,“我都不知道原来小蒋在地府都混了那么多年了。四百年啊,打个比方,就是不用你们鬼差定魂,也不用鬼吏收魂,单用这法力就可以直接在瞬间收去两三百年的魂魄。”
  我可没有四百年,现在吃完这一顿,不知道四年的法力还有没有。“什么是警示环?”
  “就是套在右手上的法器。”他犹豫了一下,“这是叫法器吧,下次若再犯条规,就会立刻惩戒,直至表现良好,取下警示环为止。”
  我看向我的右手,想像那环的样子,不知是怎么个惩罚法。“那小蒋还在我们那块做鬼使吗?”
  “还在,等任期到了再行调任。”
  小蒋早就知道我越矩,还为我掩饰,为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两位不知是什么职位的鬼官出现在我们桌旁,“鬼差聂七七,阎王有请,跟着走一趟吧。”
  鬼头大哥一口菜没下肚,差点也给咽到,眼神在我和鬼官身上转了几转。
  他心思转的极快,“不会吧,七七,你就是那越矩的鬼差?”
  我只能对他苦笑。
  可不就是我……
  ××××
  从小,我就是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就是过马路,也从来是走横道线的。对于犯法的事,我没经验,也没被抓包的经验,更没有被抓包后狡辩的经验,于是我一一都认了。
  “你一直和名为苏毓的明朝人联系?”席德坐在红木桌子后问我,此时他是阎王,我是鬼差。
  我点头。
  “你教他医术,教他现代行商之道?”
  我点头。
  “你还多次隐身助他,并让他发现了你定魂的工作?”
  我点头。
  “几年前,第一次见你的那个舞会上,我就发现你对明朝的人和事有不同寻常的牵挂,我曾警告过你,你却没有听。”
  我点头。若是苏毓在这,说不定能辩上几句,我无奈于自己的坦诚。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抬头问他,“小蒋为何帮我隐瞒?”
  这事我不明白,虽说若不是他的隐瞒,我不会和苏毓有九年多相处,但也是他的隐瞒,让事情至不可收拾后才被揭发,我想知道缘由。
  席德没料到我不问自己,却问起小蒋,“他是感情用事,他……也曾爱上他不能爱的人,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
  原来有那么多人耗费几百年时间来缅怀失去的感情,小蒋是,席德又何尝不是?
  “小蒋,”我纠结在这个上,“爱上的人后来投胎去了吗?”
  席德脸色变黯淡,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平复了,“他爱上的那个,在天府。”
  天府,从没想到小蒋和那里会有牵扯。
  “我会得到什么惩罚?”做好心理建设后,我问道。
  “你的惩罚已在你手腕上了。”他看向我右手。
  我低头,终于知道警示环长什么样子,像白色的玉石,通体晶莹。
  “你若再和苏毓说话,出言告诫,透露不该透露的信息,警示环就会变红,并让你痛彻心肺”席德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同情,“不要做傻事,熬个几年,环便会自动消失。”
  “就这个惩罚?”我的法力不收回吗?
  “尚有半年才到工作调动之日,我想跟你打个赌,”他站起身来到我身旁,“在那日,你只能在午时过后才能递交申请,如果你运气好,还是申请到的话,我就让你这五年呆在苏毓身边,如果你运气不好,错过了这五年,就等下次工作调动之日,再提交申请吧。”
  这惩罚似乎比我预想的小得多,我以为我会被直接扔到其他空间,永世无法见到苏毓。
  “谢谢。”我知道是席德已放了我一马。
  “你可以走了。”
  出门之际,我回头问他,“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见过她?”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轮回道上,任何一个她出现的地方。
  生平没害过相思,我想知道相思是否真如斯苦涩,因为我和苏毓可能有五年分离。
  “没有,一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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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之争

  自地府回来,我一直在意右手上的警示环,兴许是还未领教它的利害,在心中越想越害怕。倘若真被它罚过,没准我也就不会如此惴惴不安。该不该去问一下小蒋?难不成因为这个手环,我就再也不和苏毓说话了?
  一个多月了,我一直没把盆栽放到东面,怕苏毓若开口唤我、问我时,只能留给他一片静默,我想着也很无措。
  苏毓就诊后回到四合院,一进院,他的眼神就习惯性扫过院落中西面的盆栽,神色看着有些低落。  
  他回房后将手上包袱卸下,把一个个小酒壶从中取出,逐一排列在床脚下。
  听闻他只收美酒后,宫中的赏赐也从单纯的银两变为一坛坛美酒,怕他拿不下,于是那小酒壶做的既小又精致,渐渐发展为玉石的小件,可贴身收藏。
  我见过那玉石的小酒壶,不是上等好玉,贵在雕工细腻,苏毓将它贴身带着,偶尔也拿出来盯着发呆。
  将酒壶收拾妥贴后,他转头再出了院门。
  我悄悄随苏毓就诊过几次,知道高院判因药方的事被太子训斥过,但他位高权重,毕竟从靖难之役前就跟着朱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不敢动他。他凭着这点,继续霸着院使的位子压制声名如日中天的苏毓,让他在太医院中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这样的压制没有几年了。我知道历史上的朱棣会在三年后去世,太子即位,以他对苏毓的好感,苏毓在太医院必定前景光明。
  苏毓穿过几条街道后,来到一个府邸前,门口的奴仆询问了他几句后带他进去了,我有些奇怪,便也跟着进去。
  他走进屋中大堂,大堂中有不少人,多数站立一旁,他对着其中衣着华贵的男子叩拜,“下官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朱高煦?!
  “苏院判不必多礼。”比起太子朱高炽,二皇子朱高煦英俊挺拔,长年征战让他威严霸气,更有王者之风。史书上记载,朱棣更为宠爱这个皇子,尤其他多次救过朱棣的命,显得忠孝两全。
  可苏毓为什么私下来见他?
  “听闻苏院判医术了得,父皇将不日回京,届时还烦请苏大夫可为父皇好好调养生息。”他人虽不在京师,京师动向倒是清楚得很。
  我皱眉,此人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定会尽心尽力。”
  之后便是寻常客套,两人都虚伪应付,周围人跟着附和,我听不出重点。
  ××××的
  苏毓出府时,月已高悬。
  我心里疑惑,便忘了放轻脚步声,等到发觉时,苏毓已经站在我面前。
  “出来,别隐着,又没旁人。”他泛着笑意,从怀中拿出那个玉酒壶,“看,你这些日子不在,我收到了就贴身藏着,便想一见你就能给你。”
  我只能显出身形,伸手接过玉酒壶。酒壶上刻着鸳鸯,那宫中妃子心里想的恐怕不止是送酒,还是传情。
  酒壶很小,小到只剩下一两口酒,我仰头喝过就没了。
  “这酒少,就是看着精巧,”他收回酒壶,“我回头再装些,以后便可时时解你的馋。”
  “那么多天日子都去哪了?”
  见我没回答,他便自说自的。
  “我日日都看着那盆栽,总疑心是前院的几个院判给搬到西面去的。”
  “房中的酒积得多了,从琥珀酒到三味酒到菖蒲酒,你定会喜欢。”
  我以前从未觉得苏毓有那么多话,而现在他居然一一细数着各类美酒。
  苏毓出身一般,自然不懂这些附庸风雅的品酒之说,大都是后妃赐酒时宫女介绍的,我也听过一两回,他却都记着,指望引出我的酒虫,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我猜出他的用心,“苏毓……”忍不住开口叫他,好久好久没有叫他了。
  他笑着从身后环抱我。“我很想你。”脸磨蹭着我的脸颊,这样分外亲昵。
  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手环,“这是什么?手环?”他看不见,只摸出我手腕上套了个硬物。
  我看着警示环不再晶莹白皙,变得略带粉红色,可还没觉得身上有哪里痛的。
  于是我大着胆子问,“你为什么去见二皇子?”c
  “这些朝堂上的事,复杂得很,难和你解释。”他皱着眉放开我,神色从急于讨好喜爱女子的十九岁男孩,回复到他平日冷静深沉的模样。
  他转身拉我往前走,轻声说道,“皇上年事已高,又长年征战,料想圣体违和。我也为太子把过脉,太子血气不顺,五内俱损,能多活五年已是不易,难说能否……”能否死在朱棣之后。
  他不敢说大逆不道的话,“即使已立皇太子,皇太孙,即便他们已登基,但是,就像当年的建文帝与燕王一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苏毓不愧是名医,他的诊断没错,太子的确是没活过五年。可惜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世事毕竟难料,太子还是死在了朱棣之后,而他这么接近二皇子,是很危险的
  对苏毓来说,太子还是二皇子,是一个赌注,前者对他已有好感,后者,他也不会随便开罪。
  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可见的结果。
  阎王的警告还在耳边,我却又蠢蠢欲动,想将未来一切告知已踏入这错综纠葛之中的苏毓。
  快到四合院时,我突然想到若是我五年不在,回来会不会只看见苏毓作为二皇子同党的枯坟一座,又或是暴尸荒野。
  这种念头比十个警示环还要恐怖。
  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怕,只是往往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拉住苏毓,“记住,要远离二皇子,皇太孙比太子更重要。”
  他的神色从疑惑到凝重,我知道他听明白了,而我右手上的手环则急速充血。
  “苏院判,”许院判神色焦急地冲出四合院,“皇上连夜赶回京师,听说是随行的皇太孙高烧不退,我们都被召进宫会诊。”
  皇太孙!
  苏毓迟疑着,他感觉到手掌中我的手在颤抖。
  “苏院判!”许院判疑惑地看着陌生的我,弄不清我们的关系。“事不宜迟。”
  “我先进宫了。”苏毓放开我的手,随着许院判往皇宫方向赶去。
  失去他的支撑后,我跪下俯在地上,充血的手环此时看着分外妖娆。
  好痛……原来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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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之灾

  我以为苏毓不过是初初踏入暗涛汹涌的皇位之争,却没想到他早已在这浑水中沾湿衣襟。
  皇太孙回京病倒后,苏毓蒙太子提拔,成了皇太孙的主诊太医。这提拔来的分外微妙,本来如此重要的职责,该交由高院使,他却破天荒举荐了苏毓,加上本来太子就看好他的医术,他的上任莫名其妙变成众望所归。
  蹊跷,当然蹊跷,苏毓清楚此举的凶险,但他已在局中。宫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盘,谁又能真正看穿谁?
  我跟着苏毓时,见到过几次朱棣。他严肃、威严,确是个心里能承载天下的王者。严格来说,二皇子的气势与他最接近,若不是我对苏毓先前的警告?他未来投靠二皇子也是情有可原。
  史书上记载,朱棣确实许过二皇子朱高煦一个即位的承诺,可惜他死的突然,承诺转眼化成泡影。在上位的道路上,向来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皇太孙的病并无大碍,圣上只是关心则乱。”院落中其他人都已入睡,苏毓独自陪着我。
  为皇太孙诊治是多大的事,即便是小病,也得摆出一副禅思竭虑的样子,若是早早入睡,被同房的两个院判见了,还不乘机上谗言?
  “高院使举荐我,自然有他用意,比起我这个小角色,太子更要担心皇太孙的安危,”他轻松惬意地分析,半点不觉紧张,“高院使早年便支持燕王,此时,他也必靠向二皇子。”
  “我听尚书大人提过,朝堂上大臣也提过易储,但当朝太子毕竟没犯过大错,贸然易储是违背主训。”
  “朝中人莫不是汲汲于名,便是汲汲于利,皇子们又执著于皇位,”他摇了摇我的手,“但人生苦短,一旦有个病痛,谁都无法掌握,年轻如皇太孙都如此,何况当今皇上。”
  “昨个,皇上召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宫,研习长生之道。高院使对养生之道,言之凿凿,我听着却觉可笑得很。”
  “越是通读医书,了解天下百病,越是清楚,若是阎王三更要夺命,怎会留你至五更。”
  “皇上圣体一旦病来便如山倒,但太子呢?即使我着意调理太子身子,也只能保其三四年阳寿。”他的手抚摸上我后脑,“你说,三四年够吗?”
  我一怔,三四年够吗?他这是变相地在问我朱棣的死期?他的眼眸,那深沉的黑,自那日我泄露历史给他后,便时常浮现。
  对于凡人来说,我的“知天文识地理”还能解释,但通晓未来呢?他不是从小看科幻片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孩子,他生在明朝,这对他而言是个不可思议的冲击。
  半晌过后,他见我没回答,也不再追问,只是望向繁星满天,“今日的星辰繁布,可见明日必是多事之秋。”
  隔天早晨,四合院内冲入大批锦衣卫,说是皇太孙吃药后上吐下泻,指甲发紫,有中毒迹象,性命垂危。而苏院判作为主治太医,难辞其咎,立时押解入牢,听候发落。
  ××××
  天牢中,苏毓静静坐在草席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但便盆零落,鼠虫肆意的环境,便是以他这么洁癖的人,也只能隐忍着,并不好过。
  怎么会这样?史书是从同一空间的未来取来的,照理不会有错,但皇太孙不会死,不代表他不会生病,万一几个生死关头下来,身为太医的苏毓又该如何落罪?
  “别走了,老鼠都被你吓走了。”
  我在柴草上来回踱步,惊起不少老鼠落荒而逃。
  “不过你没准就是个鼠妖,它们被同伴吓走,也不算委屈。”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开我玩笑。
  我担心他啊,眼看着就要到调职之日了,他若是被关着,我怎么放心
  “我开的药方没问题,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他拉着晃悠着的我一同坐到地席上。
  咬牙看了看手上的警示环,我对上次的痛不欲生犹心有余悸,可还是开口,“苏毓……”
  “终究肯和我说话了?”他揽住我的肩,“好久没听你说话了,我晓得你不乐意我讲朝廷的事。”
  “这次吓着你了,对不对?只是审查,真要落罪也讲究证据。”他笑着安抚我,“我有你在,必然福大命大。”
  躲过一次,但下次呢?
  “若这次你能脱罪,就回凤阳好不好?等……等皇位争夺过去了,再回朝堂。”我总是存着避世的想法,阿Q地想着让他躲过这五年,却未想过他活在世上的日子有如白驹过隙,怎会为我浪费几年光阴。
  “皇位争夺不知拖上多少年,难不成我一直等待?”他问得状似随意。
  他并不把我的提议放在心上,我更急了,眼看着手环要再次转红,竟而口不择言,“苏毓,永乐二十二年八月皇上驾崩,太子登基十个月后猝死,皇太孙即位,最多仅等三年而已。”
  苏毓身躯一震,多年来首次瞪着我脸庞的方向。
  “苏院判,发什么呆呐?”狱卒敲打铁门,“太子传你去问话。”
  ××××
  “你再痛几次,是会魂飞魄散的,这可不好玩了?”小倩来找我时,正好撞见警示环最红的时候,她费了好大工夫,才助我用法术将这痛压下去。“人家小蒋被夺了四百年法力,还有几百年跟这个破环抗衡,你才短短几年,怎么拼得过?”
  我忍不住抱住她,这古道热肠的好朋友,算是我在地府的大收获。
  她见我好转,才放下心。“所以说初恋就是没有经验,你掏心掏肺地对那小子,那小子有回报给你什么吗?”
  自从我受罚后,小倩大义凛然地把苏毓从“帅哥偶像”降级成“红颜祸水”,也不再指名道姓,只呼其为“那小子”,“算了,幸好只有几个月了,几个月后你们就say goodbye,你趁那五年把这环除了,再回来也不迟。”
  我心上还挂念着苏毓,便瞬间移动到太子府上,正见苏毓跪在大堂中,一旁的高院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禀告太子,苏毓自从入太医院后,便凭其医术笼络人心,还利用义诊的方式接触朝廷命官,下官正是担心他心怀叵测,才屡次将其药方压下。”
  “照高院使的说法,是苏院判故意毒害我儿的?”太子一贯平和的脸上也流露暴怒神情,不再是易于的角色。
  “正是,下官只错在听信了其他院判的举荐,让苏毓负责皇太孙的看诊,现今真是悔不当初。”高院使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小倩在一旁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的确,这把年纪还演感情戏,来个男儿有泪不轻弹,是挺恶心的。
  但我只关心太子是否相信他。
  太子眉毛挑起,看向另一边的两人,“许院判、胡院判也有事禀告?”
  胡院判的山羊胡子一翘,“下官几日前曾看到苏院判私下出行,觉得奇怪,于是尾随他,发现他去的正是三皇子府,且徘徊至深夜才回。那天正是皇太孙病倒之日,许院判也能作证。”
  原来那个府邸不是二皇子府,是三皇子府,这叫一箭双雕?我觉得这下罪证确凿,分明是权势者布下的局,目标从来不是苏毓,而是皇太孙和三皇子。
  这个权势者不用说,也知道是置身事外的二皇子。
  许院判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眼神有些闪烁,“回太子,那日下官的确见苏院判深夜归来。”
  太子沉默了,一双利眼盯着跪着的苏毓。
  苏毓并不辩白,反而坦然得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小倩也觉得苏毓这下可能不妙了,“七七,你要冷静啊,你是带罪之身,可别用法术救人。”说着,先钳制住我的手。
  “苏毓,苏院判。”太子向一旁的小德子摆摆手,小德子立马趾高气扬地大喝一声,“将高院使、胡院判、许院判拿下。”说完便上前扶起苏毓,“苏院判请起。”
  “下官谢太子明察秋毫。”
  情况急转直下,别说身在局中的若干人等,就是在局外的我和小倩,都搞不清始末缘由。
  太子的脸色不再阴郁,反而露出微笑,“前一日,苏院判曾私下求见我,说是几日之内,必有太医会下药害我儿,于是我加派人手埋伏在药房旁,果然见着了这狠毒的太医。”眼光扫过跪着的高院使,此时他已经吓得双腿发抖,几欲晕倒。
  “但我还想查探,太医院中是否有其他太医心怀不轨,便将计就计,委屈苏院判在天牢中呆了会。”这下,连胡、许两院判也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皇太孙从堂外走进,二十岁出头,果然风华正茂,一表人才,他拍着苏毓的肩,“我觉得好多了,你的医术不错,难怪父王赏识你。”
  “胡闹,你怎么下床了,让苏院判再给你把脉,要好彻底了才成。”太子让人将三位太医押下。
  像是看了一场闹剧,小倩由衷感叹,“你这苏毓,真真是厉害,你还担心什么,五年后,他必定还是活蹦乱跳的。”
  我注视着右手的手环,那红色犹未褪去。
  一开始,他就成竹在胸;而在牢中逼我,不过是在我面前演一场戏,想套我话罢了。
  曾几何时,苏毓对我也如此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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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分离

  鬼使小蒋的确是个奇特的人。
  九年前,他在捉弄我时,无意中让我接近了年幼的苏毓;九年后,他却因包庇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而就在我准备亲自登门造访,对他表达我的感激涕零时,他却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今日凌晨的扇子上,定魂名单只列了一个人,他的人名我熟悉,他的死亡地点我熟悉,连他的死法我都早已知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定此人的魂必会让你很解气。”
  我摇头,高院使算来跟我的交集,只是他和苏毓的过节。他活着,我固然有些厌恶他,但那不代表我想亲自送他一程。
  真不清楚小蒋这几百年来都是用什么思维方式来想事情的。
  午时三刻,我赶到了午门。
  人群里没看到苏毓的身影,他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而且更没必要对手下败将。其他几个院判倒是在,他们以前没少被高院使训斥过,今日来刑场是何目的,自不用分说。
  我有些唏嘘,自古成王败寇,只是个太医院,居然也能斗得如此激烈,而在看别人上断头台时,为何只有幸灾乐祸,却从不暗自警惕?
  高院使高鹏早不复往日风光,他披头散发,头发花白,几月内苍老了很多,毕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他的亲族被他牵连,今早也正式踏上发配边疆之路。
  名和利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要铤而走险?他也曾有风光之时,也曾踩着别人往上爬,为何临老却不享清福,留恋于这名利圈,直弄到家毁人亡?
  我不理解他,正如我也不理解苏毓一般。
  孤僻的苏毓逐渐变得长袖善舞,越发适合于这官场。这可能原不是他的本性,但他天资聪颖,耳濡目染之间,也从其他官员身上学会了很多。对于年龄相近的皇太孙,他恭敬中不失热络,既得其赏识,又被引为知己,同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进退得益。
  几个月前,我曾很想问他,若他清楚警示环的存在,他是否还能狠心逼我?
  现在想想,这问题问得可笑?
  人心终究变幻难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他这一刻是心疼的,但五年后呢?五年后的苏毓会不会早已是另一个高院使?又或为人夫,育其子?
  阎王席德和我赌的,不止单单是个调职地点,还是苏毓八面玲珑的人心。
  ××××的
  调职前的一天,是苏毓轮休的日子。
  一大早,他便被一声不吭的我拉出门,“今日不是去义诊吗?”他以为我要陪他去义诊,却发现我把他拉出了城门。
  我摆摆手,将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示意他别再多问。
  路途很长,山路相当不好走,道上的人烟又稀少,我们走得并不快。他想起什么,嘴角愉快地扬起,“你记得刚从清河县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也曾这样赶过夜路。”
  “你拉着我在几个山头中绕着,明明迷了路,还嘴硬,可怜我那时年纪小,只能任你折腾。”他避过山路上的碎石。
  “也正因如此,追兵几次与我们失之交臂,往往他们以为我们在往前赶,不知不觉中,我们又绕回了一个县城。”的
  他顿了一顿,“刚来京师时,我曾打听过当年要抓我的谷王的下落。”
  我知道那谷王朱橞的下场,他妄图勾引蜀王朱椿结盟造反,被朱棣察觉,后遭群臣弹劾,遂于永乐15年。至于废为庶人之后的事,我不再清楚,反正林城在枉死城候着他,恐怕他死后也要为生前恶行付出代价。
  我拉苏毓去的,是京师外最远的一座月老庙。
  由于它的偏僻,香火并不鼎盛,也因为它的遥远、路途艰辛,往返要费上六个时辰,才被传为最为灵验,可能是所谓的心诚则灵。
  我当然不相信求姻缘之说,只是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就和苏毓两个人,做些寻常情侣会做的事情,也是唯一一次的约会。
  月老庙果然有些破败,只能算得上个小小的庙堂,蜘蛛网凝结,积灰甚厚,我找了些枯树枝,绑成简单的扫把,略为打扫一番。
  苏毓见我诚心,也觉得挺有意思,便一块忙乎起来,不过他对于整洁的要求远比我高,扫把扫不清,他索性从外袍角上撕下布料,浸润后角角落落地擦抹干净。
  整整忙乎了一个时辰,这小小的月老庙才勉强能够入眼。
  “你是来求姻缘的?”看我双手合十,跪在神像前,他笑着打趣我。
  我只诚心诚意喃喃,“月下老人,我不是信女,生平大庙小庙都过门不入,今日我打扫了这庙堂,愿这小功劳你能挂在心上。”
  苏毓敛起笑容,坐在一旁仔细听着,他有好几个月没听到我出声了。
  “九年前有个男孩,他的身世很凄惨,庶出不受疼爱,没多大就被赶出家门,娘亲妹妹在漂泊中先后离开,领养他的江湖郎中,也因他而死。”的
  “但他很坚强,在夹缝中求生存,他心肠并不坏,的确救了很多人。”我叹出一口气,“我想对他说,从明日开始的五年,我不能呆在他身边了。”手腕上警示环依旧白色。
  原来临时抱佛脚这招真的有效
  “五年后的明日,我会在凤阳城中的那个小隔间里等他,倘若……缘分未尽的话。”
  月下老人,愿五年后我和苏毓能找到一致的步调或是新的开始。
  苏毓沉默了很久,直至太阳西落,他才声音低哑地说道,“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
  调职之日到了。
  我已经没有了五年前的慌乱,反而是小倩,还在犹豫,到底是去清朝,还是去二十四世纪。
  “原本明朝到清末之间是五百年的空档,莫名其妙从中间撕扯出个口子,还是康熙盛世,我好想去看看。”小倩看着公告栏,“但二十四世纪也是新开出来的时空,唉……看着介绍,似乎也不错。”
  我见她还要研究一会,便不理会她。
  周围的鬼官人来人往,都忍不住回头看我。我没比他们多几个鼻孔,几双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手上的警示环。
  这代表了逾越身份,超越职责范围,罔顾地府法则的责罚。
  “七七,我先去填了,我还是去二十四世纪好了。”小倩怕二十四世纪报名的人太多,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和你一块去。”我跟上她去拿申请表。
  “你也要去二十四世纪?”
  我笑她,“放心,我不是跟你抢,我想去康熙年间。”随手变出一只笔,我填上与苏毓的空间相同的空间号,但时间是两百多年后。
  “七七……你不填明朝了吗?不是那赌约还有机会吗?”小倩担忧地看向我。
  我摇头,“六年前,我曾要求苏毓义诊,他答应了;三年前,我让他不要媚惑其他女子,他也答应了;但我不会再要求他第三次,”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让苏毓自由发展五年吧,我也该期待一下,他是否能活得更精彩。”即便五年后他是站在权力的顶峰,也是他真心想要的。b
  对不起,苏毓,不是赌约,而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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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外传

  苏毓遇到聂七七时,才十岁。
  他对她出现的方式印象很模糊,估计应是一如既往地如神仙般凭空出现,引起骚动,转瞬平息。她毕竟不是神仙,她没有救到他妹妹,尽管如此,他在伤痛中也能隐约察觉到跪在他们面前的她的悲哀。
  他直觉,她的心很软。
  ××××
  在清河县多次遇到聂七七,对苏毓来说是个有趣的经历,他随丁师傅四处看诊,而她居然在每位死者的亲友人群中都有出现。
  苏毓开始没注意到她,但在一群哭号中唯一一个没发声的,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和他只说几句话,他就想起她不就是那个法力很低,救不了人的妖怪?
  他觉得聂七七有些神秘,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活人,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记不住她的名字。
  ××××
  聂七七逐渐夜夜出现在苏毓的床旁,当然,如果那木板能算上是床的话。
  开头半年苏毓觉得她真是古怪,又不出声,又不睡觉。他不喜欢别人发觉他的用功,他喜欢私塾老师夸赞他是天才。而聂七七老是看着他默默温习功课,让他很是别扭。即便这样,他仍不想开口赶她。
  他发现,那蜷缩在一角的寂寞身影,让他开不了口。
  ××××
  十三岁的那个夜晚是个噩梦。
  被聂七七拉着往城外逃的苏毓,身上还溅着血迹,有一滴溅在脖子上,他觉得那血很是烫人。他无数次面对尸体,娘亲的、妹妹的、病人的、还有很多乞丐的,但这次丁师傅是为他而死的。他很愤怒,却无从发泄,如果面前站着那个达官贵人,而他又有一把刀,他不怀疑会捅进对方身躯。
  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善良的聂七七,怕吓到她。
  ××××
  操控生老病死,被十四岁的苏毓记在了心上。
  当他由上至下俯视着,被救活的阿毛时,他觉得,自己与聂七七更近了一步。
  他没告诉过七七,当他发现她能随意获取任何知识时,居然在她面前,头回感觉到了卑微。是的,卑微。原来,这世上的确是有人无所不能的,有人不用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刻苦的钻研就能随时获取知识。
  知识,在那种年代,从来是属于富人的,穷人注定抱着无知愚昧仰人鼻息。
  ××××
  十七岁永远是个尴尬的年纪,十七岁的苏毓,第一次在床榻上画了地图。
  事后,苏毓用他天才级的脑袋,理性的分析,怎么都没想通,明明就是个平板身材,他到底在渴望什么?
  他自然也听同药房的药童们围在一起,讨论着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但他从来都没在这方面多花心思联想。他见过两类女子,一种急欲嫁出,且未读过四书五经,说出的话皆粗俗浅薄;一种是读过四书五经,却恪守礼教,绑着小脚的大家闺秀。
  聂七七是特别的,她知晓事理,她有学识,她甚至略知经商之道,她看似老实巴交,其实爱自己偷偷取乐,她的活泼要很细心才能看出,显得异常可爱。
  她是苏毓一个人的,旁人注意不到她,抢不走她,这样的归属感,让他充满男性的骄傲。
  他要留住七七。
  ××××
  苏毓爱把玩聂七七冰冷的手,曾有古人形容女子冰肌玉骨,她全身上下才是名副其实。在炎炎夏日,他动起了有关那身冰肌玉骨的主意。
  苏毓心里对自己的美貌是清楚的,他虽着意收敛,仍在有意无意间凭此达到目的。而七七同天下女子一般,爱看貌美之人。就在她某夜看愣之即,苏毓将她拖入怀中,便怎么都不肯放手了。
  一整夜过去,聂七七在床榻上僵硬不动,苏毓嘴角含笑入睡,清凉无比。
  ××××
  自从离开凤阳,聂七七和苏毓便不如往日亲昵,总有一层膜隔在他们之间。寻常时候感觉不到,当他们想向对方伸出手时,却总是先碰到了膜。的
  朝堂上的名利斗争,苏毓并不摆在心上,他秉持“人之初,性本恶。”从不随便相信人,或是感情用事。他永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看得真切清晰,一目了然。他看不懂的,只有聂七七;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对待的,也只有聂七七。
  每次怀抱着她,脸颊相贴时,迟钝的她总会无意间挣脱,又或被其他事打断。
  苏毓很想直接说,但又觉得有些臊,他看不清七七,事实上他磨蹭着她的脸颊,是想蹭过去……亲她的唇……
  再深沉,再有心机,在感情面前,苏毓也不过是初识情窦的二十岁男孩。
  ××××
  当苏毓知道聂七七能通晓未来时,他震惊了很久。若非真是神仙,有人间的生死簿在手?抑或是其他缘故?他想问她,她却越发不言不语,没有语言的交流,陪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苏毓心里有些堵,有些急,他想将话题绕在那上,她却并未理会。
  那牢狱之灾,成了一个契机。当苏毓坐在草席上,看着七七在面前踱步时,他甚至觉得积压了一个月的心事,都放下了。他喜欢看七七担心他,为他急,那只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对于皇位继承的具体细节,苏毓确实想弄清究理,但七七明确的答案还是吓到了他,在那一刻,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的狱卒打断了。
  ××××
  那一天的义诊没有成行,苏毓却终身难忘。
  聂七七一早便带他往城外走,路途很长,他几次想逗她说话,她却没有应声。他算算,七七已经有五个月零八天没出声了。他今天有预感七七会说话的,因而他心情很好,即便打扫庙堂,也是尽心尽力的。
  跪在月老面前的七七终究开口了……
  苏毓呆坐至太阳西斜,肚中的饥饿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神仙不会永远在人间,他无论有再大的成就,也不过是凡人肉身,聂七七不会感到饿,不会变老,而他却注定被留在原地生老病死。
  五年……五年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苏毓想起了他们的初相识,于是他对她说,“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从相识之初,他就知道,聂七七的心是很软的。
  那晚,苏毓并没有连夜回城。
  聂七七走后,他在月老庙跪了一整夜,但到底想求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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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鸟阿八

  刚进入清朝时,我总觉得这里的天空没有明朝蔚蓝,晚上的星星也不是很多,但待得几天,就知道不过是心理作用,再怎么污染,也没有二十世纪的污染那么严重。
  我甚少和其他鬼差交流,这次倒不是我内向自闭,是因为手上的警示环。
  地府鬼官之间的相处向来坦率至极,喜欢便是喜欢,不喜好便不聚在一处,没有什么利益权势的冲突,倒也简单得很。唯有对于破坏戒律一事尤其忌讳,而我就是个贴了标签的“捣乱分子”。
  生平没做过突出人物,自然不会如小蒋那么大摇大摆,毫无顾忌。他戴警示环的日子,据说已占他在地府岁月的一半,因而鬼官们多已习惯,并不怎么因此避开他。
  我也是在一次大规模的“文字狱斩首会”中,才发现自己被孤立了。鬼差们互相打着招呼,有些在其他年代是旧交,有些则是第一次见面,唯独我这边倒是冷清的很。
  于是我独自坐在云来酒楼,叫了一桌好酒美菜,整整吃了一天。
  “那么好吃吗?”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之际,她就已经绕到我面前坐下,目光直视我双眸,应是个女鬼差。
  “我曾听洛阳城中的百姓夸赞过这家酒楼,就来试吃看看。”我招来小二,让他加一副碗筷,再将几个剩菜撤下,重新来几盘新炒的。
  店小二脸色很古怪,他大概诧异这个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几年了?”那女子问我。
  “九年了。”
  “挺长的,”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余年了。”
  五十余年……
  还来不及吃惊,小二就端菜来了。
  小二换妥后,女子便拿起筷子夹一筷热炒,尝过后赞道,“确实不错,我们初来乍到,百姓却在此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听他们的推荐,总是没错的。”
  她纤细的白手腕上套了个白玉色的环,我看着异常熟悉。
  “警示环。”她晃了晃,“算起来,也跟着我有三十余年了。”
  呆呆看着那环,我有些担心,“都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消除的吗?”三十余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无声地陪在苏毓身边?
  她笑了,“当然不是,一般两三年不犯规就会消除的。”
  “那你怎么……”刚想问,却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过,想必她也是同样的原因。
  “你有牵挂的人吧?”她问我。
  “有。”有一个人,在相隔两百年的时空那里,让我无聊时便会念着,想他在做什么,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不在这个朝代?”
  我摇头,“不在。”
  她举杯敬我,“我牵挂的也不在这里,来,庆祝一下我们终于可以释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牵挂,确是一种枷锁,虽然不见不代表不想,但当距离没有这么近时,心痛也会少些。
  我喜欢这个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环。”
  她顽皮地眨眼,“老实说,我对它都有感情了,要让它消失,还蛮舍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尔。
  ××××
  又是小女孩……又是饿死,我有些无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这女孩身边没有了照顾她的哥哥,她死后,也不会有人为她哭泣。她软瘫在墙角,全身不得动弹,有几只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细嫩的脚趾。
  我走上前赶走了那群残忍无道的鼠辈,女孩则没支撑多久就解脱了。
  她白色的魂体飘出尸体,我没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体从白色透明渐渐变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样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长大,这是十六岁的身材
  “姐姐。”她看着我。
  我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讨债鬼。”她皱眉,“我觉得不好听,但后娘说,这种名字才好生养。”她环顾了自身一周,笑了,“我身上都不痛了。”
  “饿吗?”我取出个馒头递给她。这是先前看见她时,在路边小摊买的。
  她伸手接过,表情很是满足,一口一口地咬着,吃了很久才吃完,“原来馒头是这个滋味的,比草根、树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虽然略高我一个头,神情却还是稚嫩天真。
  我带她上了大街,再买了一串糖葫芦,她欢喜得不能自己。
  “姐姐,街上的人都没避开我呐!”她笑得明媚,可惜周围人看不到,她还没有法力来变出外貌、身体。
  一路上我想为她取个名,但晃了一圈后回到她尸体旁,还没想出个好名来。
  好名字又如何?重要的是下一世。
  她的眼神落在那尸身上,有些迷惘,“这是谁?这是我吗?”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计没弄明白何谓死亡,只是有些伤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还能带点给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远处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着了,阿婆把她拖到那里,说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轻道,“想见你妹妹吗?”
  “想。”她想求我却欲言又止,“阿婆不让我见妹妹,我一靠近那里,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见她吗?”
  我将她的死魂牵引到尸体上,“你马上就能见她了。”
  扇尖点上尸体,便见她愉快地附回去等着见妹妹。
  死后竟比生前更快乐,想来也只有穷苦命薄之人会做如是想。
  转头想走时,我却被吓了一跳,身后不远处的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着我。
  他也是鬼差?的
  “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这么问的,我点头道,“是啊。”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心头,他不会是个死魂吧?
  他却露出个羞涩的笑意,怯怯地问我,“小生是头回做这差事,能跟着姑娘你多学学吗?”
  原来,他是个古代来的菜鸟鬼差。
  我这才想起我也算是这个行业里面资深的了,一般鬼差的离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个自认和蔼前辈的笑容,“没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闪烁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谢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这是不是条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他一字一顿读完了,讨赏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记住了。”
  我看着他那笑容觉得有些尴尬,支吾应付,“厄……谢谢。”
  “七七。”
  “嗯?”他真是自来熟,那么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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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药方

  阿八不但姓名像狗,还很黏人。
  自昨日遇见后,他便锲而不舍跟着我,即便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但如此紧迫盯人,也让我有些困扰。
  我若暗示他离开,他便一副哭丧面孔,“小生初来乍到,很是害怕。”
  “那你为何选择当鬼差?”
  他瘪着嘴,“这是被奸诈小人给骗的。”
  我脑中闪过鬼头大哥的身影,对他于是一片同情,都是受害者。“他又是怎么骗你的?”
  “他说……他说我能在当鬼差时遇到想遇到的人,而且我随时可以抽身走人。”他做出痛苦地抚心状,“等到我想反悔时,却发现已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真的很雷同,改天去问问鬼头大哥,最近是不是又欺骗无知死魂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可谓自来之则安之,拿人俸禄,替人干事,当好鬼差一职。”
  厄,“鬼差是没有俸禄的。”我小声提醒。
  他双眼撑大,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没,有,俸,禄!”
  若能哭的话,他大概已经眼泪汪汪了。
  我连忙补救,“别这样,别这样,你不是还能修炼法术嘛,再说了,银两对我们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说着拿出我的荷包,掏出一两银子。
  “你看,这不就是银子嘛。”说着,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两,“这样取之不尽,不是比俸禄更好?”
  他接过我的荷包,仔细研究了一番,从自个身上也掏出个蓝色的,“原来这荷包中有银子。”
  “发配给你的鬼使没有和你说明吗?”
  他瞥了我一眼,闷闷地回答,“没有。”
  难不成他不但遇到了最恶劣的鬼头大哥,还遇到了一个同小蒋一般恶劣的鬼使?
  这孩子命太苦了。
  “你的扇子呢?”
  他取出他的扇子,还扭捏着不肯打开,于是我一把抓过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空白,他急忙道,“今日我没有定魂的差事,因而是空白的。”
  “别急。”我解释,“就算不是空白的,我也看不见的,每个鬼差定魂的任务只能自己看见,自己解决。”
  他露出抹笑意,“原来是这样。”
  “每日零时,空白这面就会显示任务。”我看了看自己的扇面,“等会我要去定魂了,若是你有空,就跟去看看?”
  他眼中添上好奇,一个劲点头。
  定魂地点在洛阳,死的是当地的富豪,他家中娶有一妻两妾,妻妾在这个年代不算是多,但越是如此,争斗越是激烈,尤其在三人差不多时候怀孕的情况下。
  “七七,你确定今日死的人是他?”阿八转头问我。这富豪身体健壮,健步如飞,还真的不像一时三刻就会死的人。
  “扇面上写的,自然不会有错,况且死因是‘毒死’。”毒药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哦,原来扇面上还写有死因。”
  转头发现他的若有所思,“你到底有没有定过魂?”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是无辜,“一来没人好好带我,都说我自然会懂的,再来这两天我的扇面一片空白,没亲自定过魂。”
  “就算没人带,也要在上培训课的时候好好听听。”
  “近日鬼差奇缺,所以我没上过什么课。”
  最近地府真有那么乱吗?我摇头。
  他突然拉我,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动静,“这下有意思了。”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两个厢房,居然都有一双主仆在酒杯中下药。我们倒也不是有心窥探,这是……这些女子实在没经验,好歹要懂得关窗。
  “你说这老爷,喝的是二房的毒酒,还是三房的毒酒?”阿八问我。
  “你怎知道她们之中没大房的?”
  他摇头,“大房还不至于被逼到这步。”的
  两对主仆各自端着酒来到花园,互爱互敬一番后便是为对方斟酒。
  “古代的凶杀案还真是简单。”居然如此光天化日。
  “看到旁边的水井吗?”他说,“午时女眷都在午睡,下人是不准进入这里的,毒死后往水井一扔,就干净利落了。”
  那井水想想也臭得慌,“你怎么那么了解?”
  他贼笑贼笑的,“以前我爹就是妻妾成群,娘亲从来不喝水井中的水。”
  关键时刻,老爷出现了,两方都乱了阵脚,端着酒壶想撤,却遇上老爷是个好酒之人,不由分说把两杯都喝了……
  我俩都囧了,原来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
  我扑哧笑出来,“原来两个都有份。”这太有才了。
  “你不是定魂吗?”他推推我,“快去示范给我看,晚了,她们就要把老爷丢到井里了,难不成你还追到井里去。”
  我觉得他这话古怪,但还是闪过去点了点后回来。
  那两小妾惊愕无措一番后,定下神的四人商量片刻,居然还真的将那老爷给推入井中了。
  “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回头想一想,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只是当时那一刻,还未看得如此透彻。“阿八,你脑子转得那么快?你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他失笑,“不是啦,小生……小生生前无处谋生,曾写过些小说传记之类的,其中情节类似。”
  我发现他有个习惯,一旦扮可怜便“小生”、“小生”的自称,图的就是让我鸡皮疙瘩都在假想中竖起。
  “再说了,你那么温柔,能算得上老虎吗?”
  这换言之,不就是我还不算老虎那等级的?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说暗语、搞脑子的活我向来不行,“定完了,咱们走吧。”
  “等等。”阿八率先跳入花园中,走近石桌,桌上留有一滴酒水,他以手指浸之含入口中,“只是一般的打胎药。”
  “你还懂药理?”
  “不是谋生嘛,当然每样都学些皮毛。”他凄苦地扫我一眼,“你定是在幸福的环境里长大的。”
  比之古人,大概算安定吧。“打胎药怎么会弄死人。”
  “不清楚另一个用的是什么药,要在那么短时间内致死,这药性必是下得很猛而又相冲。”
  我想到另一个对医术很有钻研的男子,不知他知道否。
  “七七,说起药理,你晓得这空间的名医吗?”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在这里闲逛时,时常见着他的名字贴在各家各户的门上当门神。”
  门神?从没见过把名医当门神的。
  “哪个名医?”李时珍吗?
  “他姓苏名毓,到处都贴着他的处方,而且百年以前的了,又破又烂。”
  啪……我的扇子落在地上。“你说谁?”
  “苏毓。”阿八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刚没听清?”
  不,我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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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印章

  原以为我只是和苏毓身处一个空间中,没想到时空是并行的,他既然在明朝存在过,在清朝,必然也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何况这痕迹居然无处不在。
  阿八带我走上街头,将家家户户门上的药方指给我看,药方有些像是苏毓的字迹,有些则明显不是,新的旧的也参差不齐,印章倒是都差不多,看不出真假。
  “这贴在门口干什么?”
  “问问不就知晓了。”阿八拉我走向路边坐着的老太太。那老人耳背得很,但阿八的嗓门吠得也不轻,居然真听明白了。
  “你们……是问苏医仙?”她眯缝着眼睛断断续续道,“他是两百多年前的大夫,医术奇高,不止妙手回春还能起死回生。传说他是神仙转世,所以上一辈的老人就将药方贴在门上,保佑家宅平安,老少康泰。”
  “再来他一生义诊无数,两百年前的穷苦人家手里都珍藏着他的药方,遇到有富贵官宦来收购真迹,就卖予他们。我家祖上这宅子,就是靠卖药方换得的钱买的。太老爷感念他的恩德,特地再仿了张药方贴在门上。这街上其他人家,莫不是想求他保佑,就是想谢他的恩情,破了坏了,过年的时候再换新的,也就延续至今了。”
  我的手抚上那木门上破败了的旧纸,想起他那时的蝼蚁之说,而今觉得感慨,滴水之恩,当作涌泉相报。即便如此愚昧无知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一群人,也懂得感恩戴德。
  阿八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有些刺耳。“这老太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莫非圣人下凡,普渡众生。”他的手伸过来,将那纸条扯起一个角,手一撕,纸条从中间被拉了条缝隙,那印章也破损了。
  老人老眼昏花,没察觉他的动作。
  “你干什么?”我回头怒瞪他。
  “想看看这若是被撕坏了,还真有恶果不成?”他装模作样的左右看看,“什么都没发生,这苏毓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他当然是凡人。”没有旁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嬉笑怒嗔。
  阿八见我生气了,便赖皮地笑着,“你说是凡人,就是凡人,别气啊。”
  老人突然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人,却没有善报,真是老天无眼。想我也是一生为人织布作衣,老来却只能守着这空荡荡的老宅,儿孙都死在……鞑子手上了。”说着说着,居然说到自个身上来了。
  “王阿婆!”对面的女子尖声喝斥她,“你活够啦?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自己想死,别拖累旁人。”
  没有善报?
  “老人家!苏毓他……”我想问个清楚,却见她老皱的脸上满是凄苦,龟缩回了屋内。
  ××××
  找了间茶馆,我和阿八坐下歇息。
  “你手上的白玉环怎么变红了?”他指着我的手腕问。
  我抬手看了看,刚刚没忍住,才叫了那老人一声而已,尽管叫的有点凄厉。
  “只是……地府中有人找我罢了。”我随口扯了个慌,并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想牵扯出苏毓。
  没想到老天照顾我这难得扯谎的人,我和小倩用作联络的手机居然真的响了。
  我拿出手机来接听,“小倩?”
  “可不就是我。”
  她那里很吵,像是在舞厅,二十四世纪的舞厅?“你在哪里?”
  “我在市长千金的PARTY上,她今晚嗑药而死……”
  我对此不准备发表什么意见,“有什么事?”
  “只是想约你改天去鹤归来酒楼吃菜喝酒,”几乎可见到她垂涎三尺的样子,“讨厌的老吴老是在我面前吹嘘,我气坏了,七七,你一定要陪我去。”我只能满口答应。
  挂上后,我却见阿八盯着我的手机直看。
  “这是什么?”
  “手机,你没在地府中见别人用过?”
  “当然见过,”他瑟缩着双肩小声说,“但我怕人家笑我土,没敢问他们。”
  这个人家真的很像鬼头大哥?但我还是越来越怀疑他的身份。
  “你认识那苏毓?”
  他冷不丁问我这么一句,我差点不知如何回答。“认识,我在明朝永乐年间待过。”
  “他真的是个大善人吗?”
  我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阿八迷惘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心上想的不是,行动上是。”的
  “那倒比一些人心上口上都是善,却无行动来的好。”
  我点头,喝了口茶就搁下了。
  “这是茶馆,没有酒。这地方偏僻,酒楼并不多。”他很自然地拿过我的茶杯,还给了店小二。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好喝酒?”
  他又是一副羞涩无措的样子,变脸真快,“小生那日相遇前曾跟着你半天,见过你到酒楼喝酒,喝了不少。”
  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阿八,我知道你不娇羞,脸皮也够厚。跟踪过我就跟踪过我,你不用扮成这样子来恶心我。”
  他立马整了整容颜,“我这不是活跃下气氛嘛。”
  他这性格都是打哪学的?“为什么要这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独自呆着,没有知己亲人陪伴,就学会了自娱自乐。”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我知道这种情况,它只有一种词形容:寂寞。
  “满腹心事,无人可诉。”他耸耸肩,“每当转头时,却没找到那个想倾诉的人。”
  我想起了被留在明朝的苏毓,他习不习惯没有我在身旁的日子?还是他已位及人臣,兴风作浪?
  没有善报……
  每当想起这个,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现在的我,等于在看苏毓的结局,而这结局,是不是也是我的结局?
  当初选择清朝,我该是在潜意识中考虑到了这点。但……我看着手上的环,红色的印子在慢慢消褪。若苏毓真是因权力斗争而死的,而明朝的刑罚又如此恐怖,到了那时,我会不会不顾一切早一步结束他的生命?
  我命令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
  “你说苏毓是怎么死的?”
  心中所想突然被阿八问出,我吓了一跳,惊惶地看着他,直觉反应,“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他被我的反应弄得倒是僵住了,隔了一会才道,“你怕什么,无论他是怎么死的,他都已经死了,已经作古了。”  我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选清朝的。  相比于我的落寞,阿八却悠悠喝着茶,“瞧这满县满城门上的药方印章,倒只像是提醒别人他的存在,提醒那些永生不死的人。”  热茶的蒸汽升腾,模糊了面前的阿八,五年后我回去的明朝,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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