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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蛇丘 第16章 奥克兰

  10月12日,星期二

  晚上7时22分

  这是奥克兰近郊的一座宏伟的水泥建筑,与之相邻的是一个大型停车场。水泥建筑被刺目的卤索灯照着。在气旋状栅栏背后的停车场里,大部分汽车都不上档次,但也有几辆卡迪拉克和宾利。他们把豪华轿车停在路边。“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布拉德利说,“我不明白。”

  一个警察走到车窗前:“是埃文斯先生吗?彼得·埃文斯?”

  “是我。”

  “这边请。”

  他们都准备下车。那个警察说,“我叫的只是埃文斯先生。”

  布拉德利气急败坏地说:“可是我们——”

  “对不起,先生。他们只叫埃文斯先生。你得在这儿等着。”

  詹尼弗面带微笑地看着布拉德利:“我跟你做伴。”

  “太好了。”

  下了车,埃文斯便跟着警察,穿过一扇铁门,走进了车库。车库被分成若干个长方形开间,要检修的车辆排成一排。大多数隔间里修的似乎都是警车。埃文斯闻到一股刺鼻的乙炔的味道。他向陪伴在侧的替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正等着你呢,先生。”

  埃文斯向车库后面走去。他们走过几堆撞得面目全非、沾满血迹的汽车残骸。座位被血液浸透,破碎的窗玻璃呈暗红色。有几堆残骸上朝各个方向伸出一段一段的细绳。一两个穿着蓝色实验室外套的技术人员正在测量一堆残骸。还有一个人正用架在三脚架上的相机给一辆被毁的车子拍照。

  “他是警察?”埃文斯说。

  “不。他是律师。我们得让他们进来。”

  “你在这里处理汽车残骸?”

  “方便的时候。”

  他们拐过一个弯,埃文斯看见科内尔和三个便衣警察站在起,还有两个穿蓝色实验室外套的工人。他们正围着莫顿那辆“红鬃烈马”的残骸,残骸被液压升降机提了起来,下面用明亮的灯照着。

  “嘿,彼得,”科内尔问道,“去认明了乔治的身份了吗?”

  “认了。”

  “好。”

  埃文斯走上前,站到那辆车下面。车的下面到处贴满了黄色标签。

  埃文斯说:“好吧。有什么新情况?”

  便衣警察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便衣说:“我看见了。”

  “这就是莫顿先生最近在蒙特里买的那辆车?”

  “我想是吧。”

  “什么时候买的?”

  “我不是很清楚。”埃文斯努力回忆着,“不久以前。大约是上个月吧,他的助手莎拉告诉我他买了一辆车。”

  “谁付的款?”

  “莎拉。”

  “你参与了吗?”

  “没有。她只是跟我说乔治买了一辆车。”

  “你没有参与买车或者给车买保险之类的?”

  “没有,这一切都是他的会计负责办理的。”

  “你从来没见过有关这辆车的文字方面的东西?”

  “没有。”

  “你第一次看到这辆车是什么时候?”

  “乔治开着它离开马克·霍普金斯旅馆的那天晚上。”埃文斯说,“也就是他死的那天晚上。”

  “在此之前,你见过这辆车吗?”

  “没有。”

  “你雇人对这辆车做过手脚吗?”

  “没有。”

  “这辆车从蒙特里运到索诺玛的一家私人车库放了两个星期,然后才运到旧金山。这家私人车库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

  “可是是以你的名义租下的。”

  埃文斯摇了摇头。“我对此一无所知,”他说。“但莫顿经常以他的会计、律师的名义租用或出租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出租人或者承租人是谁。”

  “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不会告诉你?”

  “不一定。”

  “所以你连别人用了你的大名都不知道?”

  “不知道。”

  “车在圣何塞时,谁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

  “埃文斯先生,莫顿上车之前,有人在车里做了很多手脚。车架受到了损坏,贴有黄色标签的地方都是。肪滑装置——这是最早设计的——现在完全没用了。底盘的左前方、右后方也被弄松了。你在听我说吗?”

  埃文斯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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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是一个死亡陷阱,埃文斯先生。有人用它杀死了你的当事人,有人在索诺玛的车库里做了致命的手脚。而你的名字却在租用单上。”

  在楼下的车子里,特德·布拉德利正对詹尼弗·海恩斯严加盘问。她的外表还算漂亮,可是她的其他方面总是不对劲——她的举止,她粗暴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她的观点。首先,她说她在为这件案子工作,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给她交付工资,但是特德认为这不可能。特德·布拉德利与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关系是公开的。作为雇员,她应该知道这一点,她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她把他对孩子们的演讲称作“胡说八道”——他没必要做这个演讲,他做这个演讲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和对环保事业的一片赤诚——说这个演讲是“胡说八道”令人不能容忍。这是一种极端的对抗。绝对无任何尊重可言。更何况,特德知道自己的话都是对的。因为按惯例,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把他的谈话要点列在备忘录上,把要强调的事项列举出来。而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是不会让他讲假话的。这次的谈话要点根本没有什么该死的冰河时代。詹尼弗说的都是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那些树木很宏伟,正如谈话要点上宣称的,它们是环境的哨兵。事实上,为了不至于出错,他还从夹克口袋中掏出了要点。

  “我想见识一下。”詹尼弗说。

  “我就知道你会的。”

  “你有什么问题吗?”她说。

  给你看?他想。这种态度,简直是咄咄逼人。

  她说:“你属于那种以为人人都想摸摸你那玩意儿的电视明星。哎,想什么呢?噢,天下第一大。我不想。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演员。”

  “我认为你是个间谍。你是某个企业的间谍。”

  “那么我一定不是一个好间谍,”她说,“因为你认出了我。”

  “因为你胡说八道,这就是原因。”

  “我就这点毛病。”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布拉德利内心里都郁积着一种特别紧张的情绪。女人是不跟布拉德利争吵的。有时候女人们有那么一会儿对他心怀敌意,但那只是因为被他,他那漂亮的外表,还有他那明星的威力镇住了。她们想诅咒他,他通常都让着她们。但是她们不跟他吵闹。而这个女人却跟他吵,这让他既兴奋又恼火。他越来越紧张,简直没法忍受了。她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丝毫怯意——这种对他名声的漠视,使他快疯了。更要命的是,她很漂亮。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使劲地吻她。

  他知道她很乐意。为了确立他的控制地位,他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

  突然他感到一阵剧痛——他的脖子,他的头——有一刻他一定失去了知觉。因为接下来他发现自己坐在了车子的地板上,气喘吁吁,看着衬衫上滴满了鲜血。特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血,头为什么颤抖。后来,他意识到他的舌头在流血。

  他仰头看着她。她冷冷地跷着二郎腿,越过裙子瞥了他一眼。可是他没在意。他满脸怒火:“你咬了我的舌头!”

  “不对,蠢驴,是你自己咬的。”

  “你对我施暴!”

  她扬了扬眉毛。

  “是你!你对我施暴!”他低下头,“天啊,这还是一件新衬衫呢。麦克斯菲尔德牌的。”

  她盯着他。

  “你对我施暴。”他重复道。

  “那你去告我呀。”

  “我想我会的。”

  “最好先和你的律师商量一下。”

  “为什么?”

  她朝汽车前面点点头:“你忘了还有司机喔。”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全都看见了。”

  “那又怎么样,是你在勾引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在勾引我。只要是男的都看得出这种暗示。”

  “很明显你没有。”

  “难道是敌意吗?”他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伏特加酒瓶。他想用酒来漱漱口。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回过头来。

  她在读那些谈话要点。她把那张纸握在手中。他冲过去想要回来。“这不是你的。”

  她眼疾手快把纸拿开了。她举起另一只手,做出一把锋利的刀要向下砍的样子。

  “特德,想再试试运气吗?”

  “我操你,”他说,又喝了一大口伏特加酒。舌头如火烧一般。真是一个娼妇,他想。真他妈的是个娼妇。对了,明天就让她另谋高就。他要负责到底。不能让这个轻浮的女律师这样摆弄他,得让她滚蛋。

  埃文斯站在被毁的法拉利下面。便衣警察围着他进行了十分钟的盘问,他只得忍着。他基本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埃文斯说:“乔治开车很在行。如果车被做了手脚,难道他发现不了吗,”

  “也许能发现。可是如果他喝多了,就发现不了。”

  “对,他肯定喝酒了。”

  “是谁让他喝的酒,埃文斯先生?”

  “是乔治自己喝的。”

  “可宴会上的服务员说是你让莫顿喝的。”

  “不对。我是在限制他喝酒。”

  突然,他们转移了话题:“谁在法拉利上做了手脚,埃文斯先生,”

  “我不知道。”

  “我们知道你在索诺玛外的五十四号路上租了个私人车库。那里偏僻安静。任何人在车上做了手脚都可以来去自如而不被人发现。你为什么选这样一个车库呢?”

  “不是我选的。”

  “可租约上是你的名字。”

  “是怎么租的?”

  “通过电话。”

  “谁付的款?”

  “是用现金支付的。”

  “是谁付的?”

  “是邮递员进去的。”

  “上面有我的签名吗?有我的指印吗?”

  “没有。只有你的名字。”

  埃文斯耸了耸肩:“那么我很抱歉,我对此一无所知。大家都知道我是乔治·莫顿的律师。任何人都可以打我的旗号。这辆车上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他们应该已经向莎拉打听了这一切。还有,如果他们业务熟练的话,他们就应该跟她谈了话。

  果然,她从那个角落里出来了,一边打手机一边跟科内尔点头。

  这时,科内尔向前跨了一步:“好了,先生们,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了,我想由我来监管埃文斯先生。我想他逃不了。跟我在一起他会没事的。”

  警察们咕哝了几句,最后还是同意了。

  科内尔出示了证件,然后用手臂牢牢抓住埃文斯的肩头,回头向入口处走去。

  莎拉远远地跟在后面。警察们仍然呆在法拉利停放的地方。

  快走到门口时,科内尔说:“我为这一切感到抱歉。警察们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你。事实是,他们从不同角度对那辆车拍了照,把照片输入电脑以再现汽车撞击的情景。电脑模拟的情景与真正的车祸情景不一样。”

  “我不知道你们还可以这样做。”

  “噢,是的。如今大家都用上了电脑模拟。它们是现代组织必需的。警察带上这些电脑模拟的情景,回到报废的车辆那里,认定车子被胡乱摆弄过。这在以前是绝不能想像的,但是现在可以了。这是运用电脑模拟来改变你对现实看法的一个清清楚楚的全子。他们相信模拟,不相信从现实中采集到的数据。”

  “啊哈。”

  “当然,他们模拟的都是在美国路上跑得最为普通的车子。电脑不能模拟具有四十年历史而且限量生产的意大利越野车。不管怎么说,他们在使用电脑模拟了。”

  埃文斯说:“可是这一切与索诺玛的车库有什么关系?”

  科内尔耸了耸肩:“你不知道。莎拉不知道。没有人能够证明这辆车曾经在那儿。可是车库确实被租用过——我猜就是乔治自己租的。尽管我们绝不会知道了。”

  回到外边,埃文斯猛地打开车门爬了进去。他惊奇地发现特德·布拉德利从下巴到衬衫前面到处是血。

  “怎么回事?”

  “他滑倒了,”詹尼弗说,“摔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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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蛇丘 第17章 去洛杉矶


  10月12日,星期二

  晚上10时31分

  在飞机返回的途中,莎拉·琼斯心里乱极了。首先,她因乔治·莫顿的尸体被发现而深深地难过;在她思想深处,她对他的活着出现还抱有一丝希望。其次就是彼得·埃文斯的问题。正当她开始喜欢他——开始看到他以自己拙劣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开朗这一面而不是懦弱那一面时——正当她开始对那个曾经救过她性命的人春心萌动时,突然出现了这个女人,詹尼弗,很明显,彼得被她迷住了。

  除此之外,就是特德·布拉德利的到来。对于特德,莎拉没有任何幻想;她在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无数次的聚会上见过他,而且曾经被他的魅力倾倒——她是一个对演员着迷的人——但是在最后决定的时刻,他使她想起了她的前任男友。演员怎么了?他们都很迷人,很有个性,而且热情奔放。你很难说他们都不是一些不惜一切吸引他人的自恋狂。

  至少,特德是这样的。

  他是怎么受伤的呢?咬了自己的舌头,莎拉觉得这一定和詹尼弗有关。毫无疑问,特德跟她调情了。这个女人聪明、灵敏,善于抓住机会;她黑黑的头发,坚毅的脸庞,结实的身体,强健但不失苗条的身材。一个典型前卫的纽约女孩儿——与莎拉迥然不同。

  彼得一直在讨好她。

  讨好。

  有点儿令人讨厌,但她必须承认她对自己很失望。就因为她开始喜欢上他了。她叹了一口气。

  至于布拉德利嘛,他正在跟科内尔谈论关于环境的问题,想以此来炫耀自己渊博的知识。科内尔就像蟒蛇看着老鼠那样看着布拉德利。

  “这么说来,”科内尔说,“全球变暖对全世界是个威胁吗?”

  “绝对,”布拉德利说,“绝对对世界是个威胁。”

  “那我们正在讨论的是什么样的威胁呢?”

  “农作物欠收,沙漠蔓延,新疾病出现,物种灭绝,冰川消融,海平面上升,极端天气,还有龙卷风、飓风、厄尔尼诺现象——”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科内尔说。

  “当然,”布拉德利说,“确实很严重。”

  “你敢保证你说的都是事实吗?”

  “当然。”

  “你能拿出科学的证据证明你的观点吗?”

  “嗯,我自己不能,但科学家能。”

  “实际上,科学研究不会支持你的断言。比如,农作物欠收——如果有欠收的话,二氧化碳的增加只会刺激植物的生长。已经有证据证明了这一点。最新卫星研究表明。自1980年以来,撒哈拉沙漠已开始缩小。至于新的疾病的产生——也不是事实。从1960年以来,新疾病的出现率就没有改变过。”

  “但是有一些疾病,像疟疾,正在美国和欧洲卷土重来。”

  “可是疟疾病专家没有这样说。”

  布拉德利哼了一声,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物种灭绝也还没有被证明。在20世纪70年代,诺曼·迈尔斯预测,到2000年将有一百万个物种灭绝,而保罗·艾里奇则预测,到2000年将有百分之五十的物种将灭绝,但这些都只是专家的意见而已。你知道我们把缺乏证据的意见叫做什么吗?我们称之为偏见。你知不知道这个星球上有多少物种?”

  “不知道。”

  “任何人都不知道,估计有三百万到一亿种,总之很多,你说是不是?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字。”

  “你的观点是什么?”

  “首先,如果我们不知道有多少物种,我们就很难知道有多少正濒临灭亡。正如如果你开始不知道你钱包里有多少钱,你又怎么能知道你被强盗抢去了多少呢?而且。每年还有一万五千个新物种被发现。顺便问一下,你知道目前人们已知的物种灭绝的比例是多少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已知的比例根本就不存在。你知道他们怎么计算有多少物种,而又有多少物种灭绝吗?有一些愚蠢的人给一公顷或一英亩土地做上标记,然后去数所有虫子和动植物的数目。十年后他又回来,又数,但是,这些虫子有可能在这个年中爬到邻近的田里去了。这样的话,你还能去数一英亩的土地上所有虫子的数量吗?”

  “这可能有点困难。”

  “说得婉转些,是非常不准确,”科内尔说,“这就是问题所在。还有,关于所有的冰川都融化的说法——也不可信。有一些在融化,而另一些则没有融化。”

  “几乎所有的冰川都在融化。”

  科内尔微微地笑了一下:“我们讨论的有多少冰川呢?”

  “几十条。”

  “全世界有多少冰川呢,特德?”

  “我不知道。”

  “猜一猜。”

  “可能,呃,有两百条吧。”

  “加利福尼亚就不止两百条。在世界上总共有十六万条,大约六万七千条已经被编入了详细目录,但仔细研究的只有几条。有五年或五年以上质量平衡数据的冰川只有七十九条。所以,你怎么能说所有冰川都在融化呢?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在融化。”

  “乞力马扎罗山在融化。”

  “为什么在融化?”

  “全球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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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从19世纪以来,远在全球变暖之前,乞力马扎罗山一直都在迅速融化,一百多年来,这条冰川的消亡一直是学术界的一个话题。这一直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因为,你知道,乞力马扎罗山是赤道附近的一座火山,所以它处在温暖的区域。卫星对那个区域的测量表明,在乞力马扎罗冰山上没有变暖的危势。所以,它为什么又在融化呢?”

  “你告诉我!”

  “因为森林的砍伐,特德。山底部的热带雨林已经被砍掉了,所以向上吹送的空气就不再温润。专家说如果能重新种上林木,冰川又会增加。”

  “你这是瞎扯。”

  “我把报刊给你参考。现在——谈谈海平面上升吧,这是不是你提到的下一个威胁呢?”

  “正是。”

  “海平面确实在上升。”

  “啊哈!”

  “在过去六千年里一直都在上升,从全新世就开始了。海平面一直在以每一百年十厘来至二十厘来的速度上升——也就是四到八英寸。”

  “但是现在上升得更快了。”

  “实际上并非如此。”

  “卫星可以证明。”

  “实际上不能证明。”

  “计算机模拟可以证明。”

  “计算机模拟什么也证明不了,特德。推测不能发生。况且计算机模拟对最近十年或者十五年的情况并没有作出准确的预测。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相信的话,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接下来的一条是什么?极端天气——仍然不是事实。大量的研究表明,没有增加什么极端天气。”

  “你瞧,”特德说,“你可能总想羞辱我,但事实是,许多人认为将来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包括飓风、龙卷风和气旋。”

  “是的。的确有很多人这样认为。但是都没有科学根据。我们进行科学研究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我们的观点是否会在现实世界中得到证实,或着是否仅仅是空想,特德。”

  “所有这些飓风都不是空想。”

  科内尔叹了一口气。他啪的一声打开手提电脑。

  “你在干什么?”

  “等一会儿,”科内尔说,“让我把资料调出来。”

  “这是真实的数据,特德,”科内尔说,“很清楚,在过去一百年里,飓风袭击美国的次数没有增加。同样,全球范围内的极我天气也没有变得更加频繁。这个数据明显和你的观点不相吻合。你还提到了厄尔尼诺现象。”

  “是的……”

  “你知道,厄尔尼诺现象是指南美西海岸的海洋温度高于正常温度好几个月后开始的一个全球气温模式。厄尔尼诺现象一旦开始,就会持续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全世界范围内的天气都会受到影响。厄尔尼诺大约每四年发生一次——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一共发生了二十三次,数千年来一直在发生。因此在任何全球变暖的断言之前就发生了。但是它对美国构成了什么威胁呢,特德,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1998年。”

  “洪水,庄稼被毁,诸如此类。”

  “所有这些都发生过。但是,最近一次厄尔尼诺延长了播种季节,减少了冬天供暖用油。给美国带来了一百五十亿美元的经济利益。那是在扣除加利福尼亚洪水和大量雨水造成十五亿美元的损失后的数字。是纯利润。”

  “我想看看那些材料。”布拉德利说。

  “我保证你会看到的,当然,这也表明,如果真的发生全球变暖。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将会从中获益。”

  “但并非所有的国家。”

  “是的,特德,不是所有的国家。”

  “那你到底持什么观点?”布拉德利说,“你是说我们不需要往意环境,顺其自然,允许工业去污染,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有那么一会儿,莎拉觉得科内尔好像要生气,但态是他最终还是没有。他说:“如果你反对死刑,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赞成对犯罪置之不理呢?”

  “不。”特德说。

  “你可以反对死刑,但是仍然支持对犯罪进行惩罚。”

  “这还用说。”

  “那么,我可以说全球变暖不但不是威胁,反而对环境保护有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是听起来好像你说的不一样。”

  科内尔叹了口气。

  莎拉一直在听他们争论。她认为布拉德利没有真正明白科内尔的意思。

  好像为了证明她的想法似的,布拉德利继续说道:“哦?你难道不认为环境不需要我们保护吗,难道这不是你真正要说的吗?”

  科内尔说了声“不”,用这种方式暗示这次谈话结束了。

  莎拉想:特德真的是个傻瓜。他对自己谈论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特德只是一个拿着剧本的演员。如果谈话偏离了剧本里的内容,他就会变得不知所措。

  她转过身,向小木屋前面望去。她看见彼得在跟詹尼弗说话,他们的头碰到了一起。一眼便可以看出他们的举止中透出一种亲呢。

  当飞行员宣布他们将在洛杉矶着陆时,她高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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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蛇丘 第18章 范纳依斯


  10月12日,星期二

  晚上11时22分

  三泳在机场等着,显得心事重重。他和科内尔立即上了一辆车离开了。莎拉回到她的公寓。布拉德利钻进一辆豪华越野车,气呼呼地离开了。在车里他又打起了手机。

  彼得·埃文斯把詹尼弗载到她停在卡尔弗城的车那儿。告别时显得有些尴尬。他很想吻她,又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没有吻。她答应上午给他打电话。

  他开车回家时,心里对她依旧念念不忘。莎拉没有进入他的内心。

  埃文斯回到他的住所时已是半夜。他觉得好困。正当他脱掉衬衫时,电话铃响了。是詹尼斯,那个体育教练。

  “你跑哪儿去了,机灵鬼?”

  “旅行去了。”他说。

  “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她说,“有时不止一次。有时每小时一次。”

  “啊哈。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男朋友跟我闹崩了。”

  “真替你难过,”埃文斯说,“是不是很——”

  “我过来好吗?”她说。

  他叹了口气说:“詹尼斯。你不知道,我真的累了……”

  “我想跟你说说话。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保证不会在那里过夜。我离你那儿只隔一个街区。五分钟就到?”

  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声音大了些,“詹尼斯,今晚不——”

  “好了,好了,五分钟以后见。”

  咔嗒。电话断了。

  他只有叹气。他脱掉衬衣,扔进装衣服的篮子里。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真麻烦。他决定,她一来就叫她离开。对。就这么办。

  但真正面对她的时候,他又不会那么做了。

  詹尼斯很单纯。他还是乐意与单纯的人交流的。他把鞋子脱掉放到地板上。另一方面,如果詹尼弗早上打电话时,他又不希望詹尼斯在旁边。詹尼弗会打电话吗?她说过会的。詹尼弗知道他家的号码吗?他不能肯定。也许不知道吧。

  他决定去冲个凉。想到冲凉时可能听不到詹尼斯的敲门声,于是他就把门开着,然后才走进浴室。过道里很暗,突然他瞥见一个黑影,接着有什么东西击在他的头上,很重。埃文斯大叫一声。那一击非常痛,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跪倒在地上,呻吟着。有人又打了他一下。这次打在耳朵上,他侧着身子倒下了。

  他逃迷糊糊地看到一双脚,穿着脏兮兮的袜子。

  他被拖到客厅,扔到地上。

  有三个人在围着他转。他们都戴着黑色面罩,像是滑雪面具。

  其中一个人踩着他的双臂,压着他使他仰着平躺在地上,另一个人坐在他的腿上,说道,“不许说话。不许动。”声音里透着威胁。

  埃文斯根本不能动弹。仍然是迷迷糊糊的。他环顾四周,想找到第三个人。这时候他听见泼水的声音。接着瞥见一个类似塑料袋的东西。

  “看好他。”第三个人低声说道。他的膝盖压住埃文斯的肩膀,捋起袖子,露出膀子上的肌肉,黑色的面罩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举起那个袋子。里面的水是浑浊的。埃文斯看见里面有一个类似肉球的东西,心里一惊:天啊,他们把哪个人的睾丸割下来了。不一会儿,他发现这个肉球动了起来,像波浪一样起伏不断。肉球有高尔夫球那么大,褐色,上面有白色斑点。

  “你知道吗?”那个人问。

  埃文斯摇了摇头。

  “你会知道的,”那个人低声说,同时拉开了那个袋子。他把它夹在埃文斯的腋窝里。埃文斯感到湿湿的。那个人拿着袋子,挤压里面的肉球。埃文斯想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可是很难看出到底是什么——

  肉球又动了起来,展开像是翅膀,不,不是翅膀,是一条小章鱼!很小!可能不过几盎司。褐色,上面有白色斑点。那个人正在挤压袋子,把章鱼推向埃文斯胳膊上的肌肉。

  这下他明白了。

  埃文斯呻吟着,并开始挣扎,想挣脱他们,但是他们烙治地抓着他,使他动弹不得。他感到章鱼贴到了他身上,黏糊糊的,像是玻璃纸,又像是油灰或者类似的黏糊糊的东西。他恐惧地抬起头,看见那个人正在用指头顶压袋子,想激怒章鱼。这时章鱼已用身子缠住了埃文斯的胳膊,它身上的环状须突然间由白色变成蓝色。

  死亡的蓝色环状物。

  “那意味着它疯了。”第三个人握着袋子说,“你不会有感觉的。”

  然而埃文斯感觉到了。它的小嘴咬了他一口,只一下,如针扎一般。埃文斯用劲抡了一下胳膊。

  那人收回袋子,把它封了起来。他低声道:“看好他。”

  他离开了一会儿,接着拿来一块厨房用的抹布,帮埃文斯擦了擦胳膊内侧,又擦掉地板上的水。他仍然悄声道,“暂时你不会有什么感觉。”他又向电话走去。“甭想给任何人打电话。”他说着,扯掉墙上的电话机,摔在地上。

  那些人放开他。他们迅速向门口走去,然后开门,逃之夭夭。

  他咳嗽了一下,伸展了一下四肢。他瞅了瞅胳膊内侧;被咬的地方像是陷进肉里的一个小凹坑,一个红色的小斑点,就在腋窝毛的边缘。

  除了被咬的时候有点隐隐作痛外,他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感觉。他很渴,心想可能是害怕所致。他的头部受了伤。他伸手摸了摸,有血,这才意识到他们把他头上缝的线撕开了。

  天啊。他试着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胳膊不听话,又摔倒了,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他依旧昏昏沉沉。他双眼瞪着天花板上的灯。公寓天花板上装饰着农家鲜干酪样式的图案。他痛恨这种天花板。他想改变它,但是又嫌太贵。总之,他总在想,他很快就会搬走。他依旧云里雾里。他用胳膊肘撑着身子。他现在口渴极了。毒性发作了。

  像是癞蛤蟆。不,他想,那不对。不是癞蛤蟆。是一个……

  他记不起来了。

  是章鱼。

  对了。是一条小章鱼,不过拇指甲大小。很伶俐的小东西。

  印第安人用它们的楔形头来做毒药。不对,他转念一想,那是癞蛤蟆。亚马逊河已经没有章鱼了。有吗?

  他被弄糊馀了。越来越糊涂了。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也是毒性发作的症状吗?他得打个电话。可能要不了几分钟他就会失去知觉。

  他向最近的物体爬过去,那是一把安乐椅……这是他在上法律学校时买的,已经破旧不堪了,搬到这里时,他想扔掉,但最终还是没有扔……起居室的这个地方需要一把椅子……上法律学校二年级的时候,他用纤维布盖上了——可是现在已经弄得很脏了——谁有时间去买东西呢?他一边想一边爬,终于把下巴搁到了椅子上。他累得直喘气,仿佛爬过了一座山。他想,我为什么到了这里?为什么我的下巴搁到了椅子上?他记起自己是想爬到椅子上坐下来。

  坐到椅子上去。

  他把那条好胳膊放到椅子上开始直撑起身子。终于把胸部贴在了椅子上,接着是整个身体。他的四肢越来越麻木、冰凉、沉重。沉重得都挪不动了。整个身子也越来越沉。他使了使劲,差点儿从椅子边站了起来。他身边的桌子上有部电话,可是胳膊太沉,伸不过去。他又试了试,但根本够不着。他的手指头稍微动了动。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他的身体又冷又沉。

  他开始失去平衡,开始时慢慢地,紧接着向一侧滑了下去。最后他的胸部压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头耷拉到一边。他呆在那儿,一点不能动。他抬不起头。他的胳膊不能动。甚至眼睛也不能动了。他蹬着椅子上的纤维和地板上的地毯,心想,这是我死之前最后能看到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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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1章 贝弗利山


  10月13日,星期三

  凌晨1时02分

  彼得·埃文斯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地毯盯了多久。椅子的扶手挤压着他的胸口,使他感到呼吸困难,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生命中的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第一次玩电脑的那个地下室,那辆刚刚买下就被盗的蓝色自行车,高中时第一次舞会上的那个装在盒子里的小花束,他站在怀特逊教授的宪法课上,双腿打着颤,那位上了年纪的教授对他很粗暴——

  “彼得?喂?彼得?”

  ——使他吓坏了,全班同学也被怀特逊吓坏了,还有那次晚餐,那次晚餐是他为了在洛杉矶进行的最后一次面试,他把汤全泼在了自己的衬衫上,而同伴则装作没看见,还有——

  “彼得?彼得!你怎么了?彼得?起来呀,彼得。”

  他感到肩上有一双手,是一双火热的手。他咕哝了一声,被拉着坐了起来。

  “那样会更好些。”詹尼斯凝视着他。两张脸只相距几英寸远,“你怎么啦?你吃什么了?给我说说。”

  但他说不出话来。他动弹不得。她上穿紧身衣,下着牛仔裤,脚穿凉鞋。如果她走到一边,他就看不见她了。

  “彼得?”声音里充满了疑惑,“我想真的是出事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吃?你是不是中风了,你这么年轻就中风。我想有可能。特别是考虑到你吃的那些东西。我告诉过你每天脂肪的摄入量不得超过六十五克。如果你是个素食主义者,就绝不可能中风。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摸了摸他的下巴,一脸疑惑。

  由于几乎不能呼吸,埃文斯明显感到头昏服花。好像有一块二十吨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尽管他坐起来了,但那块石头还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他心想,给医院打电话。

  “彼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我今晚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现在你却成了这个样子。我的意思是,今晚真糟糕。但也有点儿吓人。我必须说实话。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你能回答我吗?”

  给医院打电话!

  “可能你会因此痛恨我,但是我不知道你吃了什么,使你变成这个样子。我这就拨911叫救护车。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想让你陷入麻烦,吓死我了,彼得。”

  他虽然看不见她,但听到她拿起了椅子旁边桌子上的电话。他想:好的。快点。

  她说,“你的电话坏了。”

  噢,天啊。

  他又看见她了。

  “你的电话坏了,你知道吗?

  用你的手机!

  “你有手机吗,我的落在车子里了。”

  快去拿呀。

  “可能你屋里其他电话是好的。彼得,你要打电话给电话服务公司。没电话可不安全——这是什么?有人扯断了你的电话线?他生气了吗?”

  有人敲门。像是前门。

  “喂?有人吗?喂?彼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看不见来人是谁。

  他听到詹尼斯说:“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詹尼斯。彼得的朋友。”

  “我是莎拉。是彼得的同事。”

  “你很高。”

  “彼得在哪儿?”莎拉问。

  “他在那边,”詹尼斯说,“他好像生病了。”

  埃文斯看不到这一切,因为他的眼睛动不了。这时他看见了那些让他失去知觉的最初的灰色斑点。他使尽全身力气动了动胸脯,轻轻地呼吸了一下。

  “彼得?”莎拉说。他看见了她,她看着他。

  “你瘫痪了吗?”她说。

  对!快给医院打电话!

  “他在出汗,”莎拉说,“出冷汗。”

  “我见到他时他就成了这个样子,”詹尼斯说。她转向莎拉。“你来这儿干吗?你跟彼得有多熟?”

  “你叫了救护车吗?”莎拉说。

  “没有,因为我的手机落在车里了,而——”

  “我来。”

  莎拉迅速打开手机。那是埃文斯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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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2章 布伦特伍德


  10月13日,星期兰

  凌晨1时22分

  尼古拉斯·德雷克坐在离圣莫尼卡不远的布伦·特伍德家里的一张桌子旁。这里离海滩正好是两点九英里(他最近坐在车上测量过),所以住在那儿,他感到很安全。这幢房子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一年前给他买的,所以,这也是一件善事。当时还有一些议论,因为他们在乔治敦也给他买了一栋城区住宅。但德雷克说他想要一座位于西海岸的宅邸,以便用来宴请那些名人和作出过特别贡献的人。

  毕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是环保意识最强的一个州。它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通过禁烟法的州,比纽约和东部任何一个州都早了大约十年。即使在1998年联邦法庭在二手烟的问题上推翻了环保署的主张,说环保署违反了自己制定的要有证据的原则,禁止一种未能证明对人体有害的东西——显而易见,那位联邦法官来自产烟州——即使在那时,加利福尼亚仍然没有动摇。禁烟法保留了下来。事实上,圣莫尼卡即将禁止在室外所有的地方吸烟,包括在沙滩上也禁止吸烟!这可是一大进步!

  所以这里的工作很轻松。

  至于要筹集主要的资金噢,那是另外一回事。娱乐行业的有些有钱人都是可以指望的。但是对于加利福尼亚真正的有钱人——投资银行家、投资组合经理、首席执行官、房地产商、信托投资者,还有那些资产在五亿到几十亿之目的超级大款,那可是很多钱——噢,要他们出资却并非易事。那些人居住在另外一个加利福尼亚,这些人属于不允许演员进来的高尔夫球场。巨大的资金掌握在开拓者和企业家手中,他们不仅非常精明而且十分强硬。许多人都是内行。天啊,许多人都是内行。

  如果德雷克要完成年度资金计划,得到奖赏,他就要面临这样一个挑战。他盯着屏幕,心想是喝一杯苏格览这士忌的时候了,这时一个新窗口打开了,光标闪烁着。

  蝎子:你能说话吗?

  德雷克觉得这是一个只有傻瓜才会问的问题。

  他敲出这样一行字:

  是的,我能。

  德雷克调了调桌子上方的灯光,让它照着自己的脸。他看了看刚刚装在屏幕上方的摄像头。

  窗口又开了。他看见特德·布拉德利正坐在圣费尔兰多谷他家的一张桌子旁。

  “怎么样?”

  “正如你所说,”布拉德利说,“埃文斯站到黑暗的一边去了。”

  “还有呢?”

  “他和一个名叫詹尼弗的女孩儿在一起,她也是这个诉讼案的工作人员……”

  “詹尼弗·海恩斯?”

  “是的。她是一个十足的婊子。”

  德雷克什么也没说。他在听他说话。

  布拉德利又在喝酒。他说:“特德,我们以前谈论过这个话题。你说的这些并非每个人都喜欢。”

  “不,他们喜欢。我的意思是,大部分都喜欢。”

  “特德,这不是我们想给别人留下的印象。”

  “可是,她侮辱了我。”

  “好啦。这么说,詹尼弗·海思斯在那儿……”

  “她是一家石油和煤炭大公司的助手。肯定无疑。”

  “还有谁在那儿?”

  “莎拉·琼斯。”

  “啊哈。她是专程坐飞机去看尸体的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那儿。她跟一个叫科内尔的家伙在一起,一个真正的讨厌鬼,一个自称无所不知的人。”

  “描述一下。”

  “四十岁上下,黑皮肤,有点粗鲁。看起来像个军人。”

  “啊哈。还有谁?”

  “没有了。”

  “没有外国人吗?没有别的人了?”

  “没有了。就只有我刚才说的这几个。”

  “你认为彼得·埃文斯认识科内尔吗?”

  “认识。我想,非常熟。”

  “所以。他们在一起上作,你是这样一个印象吗?”

  “是的。我认为他们总在一起。”

  “好的,特德,”德雷克说,“我喜欢你的直觉。”布拉德利摆弄监视器时,他在一旁看着。“我想你也许还可以傲点什么。事实证明,埃文斯可能是我们的一个难题。”

  “是的。”

  “他曾经是我们最信赖的律师之一。哎,几天以前他还在我办公室,我给了他一项任务。如果他跟我们作对的话,就可能对我们造成很大的破坏。”

  “真他妈是个叛徒,”特德说,“他是第二个班尼特·阿诺德。”

  “我要你在接下来的一周左右的时间里盯紧他。”

  “荣幸之至。”

  “跟他形影不离,陪伴在他的左右。跟他亲密无间。知道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尼克。我会像胶水一样粘着他。”

  “我相信他会在今天早上会议开幕后的晚些时候出现。”德雷克说。接着他又想,或者到那时,他也许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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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3章 威斯特伍德
  10月13日,星期三

  凌晨3时40分

  科内尔说:“我必须说,这是一个绝妙的选择。蓝圈章鱼,是最致命的三种蓝环章鱼之一。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受到威胁时会改变颜色并在皮肤上产生明亮的蓝色光环。在澳大利亚的沿海水域都能见到这种章鱼。它非常小,牙齿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而放出的毒液却是致命的。如果没有抗蛇毒血清,洛杉矶的医院不可能立刻检查出咬伤来。这真是一个巧妙的选择。”

  埃文斯躺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院的急救特护病房里,脸上戴着人工呼吸器,瞪着眼睛。他仍然不能说话。但他不再那么害怕。

  詹尼斯一气之下回了家,说是要上早课云云。

  莎拉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埃文斯的手,她看上去漂亮极了。“他们在哪儿弄到的这么一条章鱼?”

  “没想到他们有好几条,”科内尔说,“都很娇弱,无论如何活不了多久的。澳大利亚人正在尝试研制抗蛇毒血清,固此,大量章鱼被捕杀。你也许知道,澳大利亚有毒动物的拥有量在世界上处于前列。世界上最毒的蛇。最毒的软体动物,最毒的鱼,都来自澳大利亚或是在那里发现的。”

  埃文斯心想,好极了。

  “目前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发现了三个病例,都在进行治疗。”

  “是的,他们正在治疗。”一个见习医生走进病房时说道。他查了查埃文斯及其人工呼吸机,说:“我们查了你的血,跟其他人的一样,是一种河豚毒素。三个多小时后你就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祝你好运,小伙子。”他朝莎拉送去迷人的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不管怎么说,你没事,我很高兴,”科内尔说,“要是失去了你,我该多难受啊。”

  埃文斯心想,他在说些什么呀,他的眼睛慢慢地能动了,他瞥了一眼莎拉。她只是笑了笑。

  “噢,好的,”科内尔说,“我要你活下来,彼得。哪怕只一会儿。”

  三泳坐在病房的角落里打手机。他说:“好的,我们采取一些措施。”

  科内尔说:“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地方?”

  “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刚刚接到通知。他们上个月租了一架飞机,是C-57运输机。”

  “唷。”科内尔说。

  “这意味着什么呢。”莎拉说。

  “这是一种大飞机。他们也许会用来喷洒药物。”

  她大惑不解:“喷洒药物?”

  三泳说:“很清楚,他们准备去喷洒大量的氨氧化细菌。也许还要洒一些吸水的微粒。”

  “干什么?”

  “控制风暴的路径,”科内尔说,“有证据表明,在一定高度喷洒氨氧化细菌,能够改变飓风或者龙卷风的路线。吸水微粒加强了这种效果,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在更大的系统内试过没有。”

  “他们要控制飓风?”

  “他们想试一下。”

  “可能不会吧,”三泳说,“东京方面说,近来一些网上暗示,这个项目可能被取消。”

  “这么说,他们不具备起码的条件。”

  “好像是不具备。”

  埃文斯咳嗽了一下。

  “哦,很好,”科内尔说,“你醒了。”他拍了拍埃文斯的胳膊。“彼得,只管好好休息吧。尽可能好好地睡它一觉,因为你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重要的日子?”莎拉说。

  “研讨会将在五个半小时后开始,”科内尔说。他站起来要走开,又转过身来面朝埃文斯,“今晚我要三泳陪着你,”他说,“我想你在这里会没事的,他们差点要了你的命,我可不想让他们再来一回。”

  三泳微笑着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身边放着一叠杂志。他翻开一本最新的《时代》杂志。封面故事是“气候变化——世界的末日”。还有《新闻周刊》,封面上醒目地写着:“气候突变——一件让政府愤慨的新事物?”、《经济学家》上的标题是:“气候变化抬起了它丑陋的头颅。”、《巴黎竞赛》上的是:“气候:美国面临的新威胁。”

  三泳愉快地笑了笑。“只管好好休息吧。”他说。

  埃文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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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4章 圣莫尼卡


  1O月13日,星期三

  上午9时

  那天早上九点钟,所有被邀参加会议的人都在那儿转悠,没有落座。

  埃文斯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入口处。虽然他感到特别累,但没事儿。早些时候他两腿有点发抖,但现在已经过去了。

  代表们显然都是那种学者型的,许多人的穿着很随便,表明他们喜欢在户外活动的生活方式——卡其布外套、豆牌衬衫、旅游鞋和巴塔哥尼亚背心。

  “好像一副伐木工人的打扮,难道不是吗?”詹尼弗站在埃文斯旁边这样说道。“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家伙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电脑前度过的。”

  “真的吗?”埃文斯说。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

  “那旅游鞋呢,”

  她耸了耸肩:“现在时兴这样,很粗犷。”

  讲台上,尼古拉斯·德雷克敲了敲麦克风,“早上好,”他说,“会议将在十分钟以后开始。”说完,他来到亨利跟前。

  “电视台的摄像机还没弄好。”詹尼弗说,“今天早上摄像机的电源出了一些问题。工作人员还在修。”

  “这么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电视了。”

  会议大厅门口传来一阵混乱声和叫喊声。

  埃文斯看过去,发现有一个穿着斜纹软呢大衣、打着领带的老人正使劲挣开两个保安。“我是被邀请的!”他说,“我应该参加。”

  “对不起,先生,”两个保安说,“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可是,我告诉你,我是被邀请来的!”

  “噢,天啊。”詹尼弗摇了摇头,说道。

  “他是谁?”

  “他是诺曼·霍夫曼教授。听说过他吗?”

  “没有,干什么的?”

  “听说过思想生态学吗?他是一个著名的社会学家,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是他对环保问搪栳出了极端激烈的批评,有点像一条疯狗。我们曾经邀请他来辩论室里讲讲他的观点。那是一个错误。这个家伙从来都不住口。他滔滔不绝,讲着讲着,突然改变话题——东拉西扯——而且你还不能打断他。这就好像一台电视机,每隔几秒钟就换一个频道,而你手里又没有遥控器。”

  “难怪他们都不想让他来这儿。”

  “噢,是的,他会招惹麻烦。他已经惹麻烦了。”

  在入口处,那个老人想挣开保安的手。“放开我!你们竟敢这样!我是被邀请的!是乔治·莫顿亲自邀请的!他和我是私人朋友。是乔治·莫顿邀请的我!”

  乔治·莫顿的名字激发了埃文斯的兴趣。他向那个老人走去。

  詹尼弗说:“你会感到遗憾的……”

  他耸了耸肩:“对不起。”他边说边向保安走去。“我是莫顿先生的律师。能为你效劳吗?”

  那个老人被保安架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我是诺曼·霍夫曼教授,是乔治·莫顿邀请的我!”

  又走近些之后,埃文斯看见那个老人只是革草刮了一下胡子,蓬头垢面。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到这种可怕的地方来?原因只有一个:乔治要我来的,他想知道我的看法。虽然几个星期前我就可以告诉他:这里不会发生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会议将以廉价葬礼上的所有堂皇的仪式进行。”

  埃文斯心想詹尼弗刚才的警告是对的。他彬彬有礼地说:“先生,你有票吗?”

  “没有,我没有票,我不需要票。你为什么就不懂呢?年轻人,我是诺曼·霍夫曼教授,是乔治·莫顿的私人朋友。”他说,“他们拿了我的票。”

  “谁拿了你的票?”

  “一个保安。”

  于是,埃文斯对那些保安说:“你们拿了他的票吗?”

  “他没有票。”

  “你有票的存根吗?”埃文斯对霍夫曼说。

  “噢,该死,我没有存根。我不需要那东西。坦率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

  “对不起,教授,可是——”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办法把它留下了。”他把撕碎的票的一角递给埃文斯。

  是一张真的票。

  “票的其余部分呢?”

  “我告诉过你,他们拿走了。”

  站在一边的一个保安向埃文斯招手。他走了过去。那个保安把他那只握着的手伸了出来,手掌里正是那张票的其余部分。

  “对不起,先生,”他说,“德雷克先生明确指示,这位先生不能进去。”

  “可是他有票啊。”埃文斯说。

  “也许你应该去和德雷克先生说说。”

  这时,电视台的人采了,引来一片混乱。霍夫曼立即走到摄像机面前,再次开始挣扎。

  “不要去麻烦德雷克!”霍夫曼对埃文斯大声嚷道,“德雷克是不会让这些真相曝光的!”说完,他又转身对着摄像机,“尼古拉斯·德雷克是个不道德的骗子,这些做法完全是对全世界穷人的嘲弄。我亲眼目睹了非洲和亚洲那些快要饿死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的会议使他们奄奄一息!这些散布恐惧心理的人!这些不道德的散布恐惧心理的人!”他狂躁地挣扎着,眼里充满了怒火,嘴唇上溅着唾沫。看起来他确实疯了,所以摄像机关掉了,电视台的人似乎很窘迫,纷纷走开了。立刻,霍夫曼停止了挣扎。“不要紧。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像往常一样,没有人会感兴趣的。”说完,他转向那些保安,“你们可以放开我了,这种欺诈我受够了。这儿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放开我!”

  埃文斯说:“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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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保安们让霍夫曼走了。他立即冲到屋子中间,在那儿,电视台的人正在采访特德·布拉德利。他走到布拉德利面前,说道:“这个人是个拉皮条的!他是为一家靠散布虚假恐怖消息而谋生的腐败机构拉皮条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虚假恐怖消息是瘟疫,现代瘟疫!”

  这时,那些保安又抓住霍夫曼,把他拖出了会议大厅。这一次他没有挣扎。他浑身软弱无力,被拖出去时,脚后跟在地上拖着。他只是说:“小心点,我的背有毛病。你们弄伤了我,我会以伤害罪起诉你们的。”

  他们来到路边,抹去他身上的灰尘,放开他。

  “祝你今天过得愉快。先生。”

  “我会的,我的每一天都是计划好了的。”

  埃文斯回到詹尼弗身旁,注视着霍夫曼。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吧。”詹尼弗说。

  “他究竟是谁啊?”

  “噢,他是南加州大学的退休教授。是第一批用精确的统计学方法来研究媒体及其对社会的影响的人之一。他是个有趣的人,但是你也看见了,他的立场很强硬。”

  “你认为莫顿真的邀请了他吗?”

  “彼得,我需要你帮忙。”一个声音说。埃文斯转过身来,发现德雷克正大踏步走过来。

  “什么事?”

  “那个挺难对付的人,”德雷克说,同时向霍夫曼点了点头,“可能会直接去警察局,声称他受到了伤害。我们不希望今天早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去和他谈一谈,看能否让他冷静下来。”

  埃文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让他来解释一下他那深奥的理论吧,”德雷克说,“那会让他忙上几个小时。”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错过大会——”

  “我们不需要你在这儿。我们需要的是你在那儿。和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在一起。”

  会议中心外面有一大群人。他们正在通过一个大屏幕观看会议的进程,演讲者的下面有个副标题。

  埃文斯从人群中挤过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霍夫曼看见埃文斯后说道,“没用。”

  “教授——”

  “你这个年轻聪明、装腔作势的人,是尼克·德雷克派来让我放弃立场的吧。”

  “根本不是,先生。”

  “是,你就是。你不要撒谎。我不喜欢被骗。”

  “好吧,”埃文斯说,“对。我是德雷克派来的。”

  霍夫曼停下来不说了。他好像对埃文斯的诚实大吃一惊,“我知道。那他派你来干什么?”

  “阻止你去警察局。”

  “那么,好了,你成功了。回去告诉他,我不去警察局。”

  “这才像你的样子。”

  “噢,像我的样子。你是那些关注怎样子的人之一。”

  “不,先生。可是你——”

  “我并不关心我像什么样,我只关心是什么。你对此有何高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律师。”

  “我本该知道的。如今每个人都是律师。根据对法律这个行业增长情况的统计来推断,到2035年,在美国,每个人都会成为律师,包括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生来就是律师。你想,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教授,”埃文斯说,“你在大厅里做了一些有趣的评论——”

  “有趣?我指控他们明目张胆的不道德,你竟然说这很有趣?”

  “对不起,”埃文斯说,想把话题转移到霍夫曼的观点上去,“你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认为——”

  “年轻人,我并没有想什么。我知道。那是我研究的目的———去了解事物,而不是去猜测事物。不是去把它理论化。不是去假设。而是通过在这一领域直接的研究去了解事物。在当今学术界,这已经是一种失传的艺术。年轻人——你并不是那么年轻——噢,不管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埃文斯。”

  “那你是为德雷克干活的了,埃文斯先生?”

  “不是,我为乔治·莫顿干活。”

  “你为什么刚才不说呢!”霍夫曼说。“乔治·莫顿是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过来,埃文斯先生,我请你喝咖啡,我们谈一谈。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恐怕不知道。先生。”

  “我研究思想生态学,”霍夫曼说,“以及它怎样导致一种恐惧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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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5章 圣莫尼卡


  1O月13日,星期三

  上午9时33分

  霍夫曼和埃文斯坐在会议大厅对面的一条长椅上,远处太厅的入口处全是乱转乱挤的人群。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啊!但霍夫曼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口若悬河,生气勃勃,双手乱挥,常常拍打埃文斯的胸脯,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十年前,我开始研究时尚和俚语,”他说,“当然后者是一种语言时尚。我想弄清决定时尚和语言变化的因素。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可以确定的决定性因素。时尚的变化虽然有其规律——循环性、周期性和相关性——但也存在一些随意的原因。这些都是描述性的而不是解释性的。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埃文斯赞同地说。

  “在任何情况下,我认为周期性和相关性可以看作它们的内部系统。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生态系统。我测试过这个假说,发现颇具探索价值。正如在自然界的森林中、高山上、海洋里存在生态学一样,在人类的精神、观念和思想等抽象世界中也有一个生态学。这正是我研究的课题。”

  “我明白了。”

  “在现代文化中,一种观念时兴时衰。曾几何时,所有人都相信某一个观点,但是渐渐地,他们不再相信了。到最后,甚至没有人记得那个旧观念了,就像没有人记得过时的俚语一样。你知道吗,思想本身就是一种时尚。”

  “我明白,但是教授,为什么——”

  “你是想知道为什么观念也会过时吧?”霍夫曼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答案很简单——观念确实会过时。时尚,跟生态学一样,总是会受到破坏的,对已经确立的秩序进行较大的调整。一道闪电可以烧毁大片森林。不同的物种从烧焦的土地上涌现出来。意外的、偶然的、意想不到的、突然的变化,这就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的样子。”

  “教授……”

  “但正如观念能在突然之间发生改变一样,它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淀下来。一些观念虽然被科学家们摒弃很久了,却依然为大众所接受。有关左脑和右脑的观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20世纪70年代,加州理工学院的史伯里对一群特殊的做了大脑外科手术的病人进行研究,结果发现大脑可分为左脑和右脑,这种观点流行开来。实际上,他的发现仅限于这些病人,不具有广泛的意义。史伯里也否认有其他意义。到了80年代,人们已经十分清楚关于左右脑的观点是错误的——一个正常人的左脑和右脑并不是独立运行的。但是在流行文化中,二十年过去了。这种观念还没有消失。虽然科学家们把它置于一旁几十年了,但人们却依然在谈论它,相信它,写书论述它。”

  “是的,非常有趣——”

  “同样,在环保思想方面,20世纪60年代,一个叫‘自然平衡’的东西被广泛接受。如果你不干预自然界,它将处于一种自我维持的平衡状态。这种可爱的观点有很深的渊源。三千年前希腊人就是这么想的,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觉得这个观点似乎很好。然而,到了90年代,没有科学家再相信自然平衡。生态学家们也因为它是错误的而弃之不论了。这是一种不正确的思想,是一种幻想。他们如今讲的是动态失衡以及多种平衡状态。他们现在明白了大自然永远不会平衡。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刚好相反,自然界总是处于失衡状态,意思就是说——”

  “教授,”埃文斯说,“我想请教你——”

  “意思是说人类,以前被定义为自然秩序的最大破坏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整个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受到种种破坏。”

  “但是乔治·莫顿……”

  “是的,是的,你想知道我和乔治·莫顿讨论了些什么。我正要说到这点,我们没有脱离主题。当然,莫顿想知道有关环境的观点,特别是关于环境危机的观点。”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像我和我带的研究生一样,研究一下大众传播媒体,看一下标准概念的变化,你就会发现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我们看过主要广播网新闻节目的副本——全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我们也读过纽约、华盛顿、迈阿密、洛杉矶和西雅图等地报纸上的新闻。我们计算了一下这些媒体使用某些概念和术语的频率,结果非常令人震惊。”他停下来。

  “你们发现了什么?”埃文斯接过他的提示,说道。

  “1989年秋天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在此以前,媒体并没有过分使用危机、灾难、洪涝、瘟疫或者灾祸等术语。比方说,在20世纪80年代,危机这个词语在新闻报道中出现的频率与预算一样高。另外,1989年以前,像糟糕、空前、恐惧等形容词在电视报道或者报纸标题中也不是经常出现。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怎么变的?”

  “这些术语开始出现得越来越频繁。1995年,灾难这个词语的使用次数是1985年的五倍。到2000年已经达到十倍。此外,新闻报道也发生了变化。更加强调害怕、担心、危险、怀疑、惊慌等情绪。”

  “为什么从1989年开始变化?”

  “啊。问得好。一个具有批判性的问题。在许多方面1989年似乎是很普通的一年:苏联潜艇在挪威沉没;埃克斯·森瓦迪兹油轮事件;萨尔曼·拉希蒂被判处死刑;简·方达、迈克·泰森以及布鲁斯·斯普林司廷的离婚;美国新教圣公会雇用了一个女主教;波兰认可罢工联合会;航天者号飞越海王星;旧金山大地震把公路夷为平地;俄国、美国、法国和英国都在进行核试验。这一年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确切地说,危机这个词开始广泛使用是在1989年秋天。与柏林墙的倒塌时间如此巧合似乎让人不敢相信。柏林墙的倒塌是在那一年的十一月九日。”

  霍夫曼再次陷入了沉默,意味深长地望着埃文斯。有点洋洋自得。

  埃文斯说:“对不起,教授。我还是弄不明白。”

  “我们也不明白。开始我们也认为这种联系非常牵强,但事实就是如此。柏林墙的倒塌标志着苏维埃帝国的解体,以及长达半个世纪的西方冷战的结束。”

  又是一阵沉默。又是得意洋洋的眼神。

  “对不起,”埃文斯最后说道,“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岁……”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彼得,我要说的是,社会控制的概念。每个主权国家都需要对其国人的行为进行控制。使其有序、理性和温顺。让他们开车时要走在路的右边——或者左边,看情况而定。还让他们纳税。当然,我们知道社会控制的最好办法是恐吓。”

  “恐吓?”埃文斯说。

  “没错。五十年来,西方国家一直将其国民置于一种不断的恐惧状态中。害怕敌对的一方。害怕核战争。铁幕政治。邪恶帝国。突然,在1989年的秋天,一切都完结了。远去了,消失了!完了!柏林墙的倒塌创造了一个令人害怕的真空。大自然厌恶真空。必须有东西来填充。”

  埃文斯皱了皱眉:“你是说环境危机代替了冷战?”

  “证据说明的就是这个问题。当然,现在我们还有激进的原教旨主义者和9.11之后的恐怖主义让我们害怕。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引起恐惧的真正的原因,但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恐惧总是有原因的。原因会随着时间而变化,但是恐惧却永远地伴随着我们。在恐怖主义以前,我们害怕的是有毒的环境。我要说的是,虽然恐惧的具体原因会因时而异,但我们会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恐惧充斥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永远如此。”

  他坐在水泥凳上,这时他转过身子,视线从那群人身上移开。

  “你难道不觉得西方社会的文化很奇怪吗?工业化国家给其国民提供了空前安全、健康舒适的生活保障。上个世纪,人们的平均寿命延长了百分之五十。然而人们却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害怕陌生人、害怕疾病、害怕犯罪、害怕环境。他们害怕居住的房子、食用的食物、以及他们周围的各种技术。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他们尤其恐慌——是惊慌有加——细菌、化学品、添加剂,还有污染物等。他们怯懦、紧张、烦躁、失望。更有甚者,他们相信整个地球的环境正在受到破坏。不可思议啊!如同巫术缠身,这是一种离奇的幻觉——与中世纪关于全世界的幻想如出一辙。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我们大家必须生活在恐惧之中。真是令人吃惊啊。这种世界观是怎么灌输给人们的呢?因为虽然我们认为我们生话在不同的国度——法国、德国、日本、美国——但事实上,我们生活在同一状态,恐惧状态。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呢?”

  埃文斯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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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们吧,”他说,“过去——彼得,在你出生之前——西方人认为他们的国家是由一种被称作军事工业综合体所控制的。20世纪60年代,艾森豪威尔就曾警告美国人要对此进行提防。两次世界大战以后,欧洲人也清楚了这在他们自己国家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军事工业综合体不再是社会的主要驱动力。事实上,近五十年来我们处于一种全新的综合体的控制之下,和以前相比,这种控制力更强,范围更广。我们称之为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简称政-媒-法。这个综合体打着增加安全感的幌子,挖空心思地增加人们的恐惧感。”

  “安全是重要的。”

  “对不起。西方国家已经非常安全了。然而人们依然感觉不到,全是政治-法律-媒体惹的祸。因为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牵涉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所以它非常强大,非常稳固,政客们需要制造恐惧来控制民众。法律需要有危险让他们有机会打官司,赚钱。媒体需要恐怖故事来吸引观众。这三者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无中生有,为所欲为。有些恐惧毫无根据,比如,硅胸移植就纯属子虚乌有。”

  埃文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硅胸移植?”

  “对。你应该记得硅胸移植曾被宣布会引发癌症和自动免疫系统的疾病。尽管各种各样的统计数据证明这并不是真的,但是我们看到硅胸移植成了新闻、诉讼和政治听证关注的热点和焦点问题。制造商道康宁公司在付出三十二亿美元之后,倒闭了。这场诉讼让原告和律师们赢了个钵满盆溢。

  “四年以后,流行病学的研究表明,硅胸移植根本不会引发疾病。但是那个时候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已经利用这个危机达到了目的。于是这台贪婪的机器又开始寻找新的引发恐惧的事物。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就是现代社会——一个不断制造恐惧的社会。没有任何力量与之抗衡。没有相互制衡,没有对不断增加的恐惧的制约,因此,恐惧接踵而至……”

  “因为我们拥有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

  “这就是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的经典答复。过就是它们经久不衰的原因,”霍夫曼说,“可是你想想。如果在一个拥挤的剧院里乱叫‘救火啊!’是不对的,那为什么在《纽约客》的版面上叫嚣‘癌症!’就合适呢,而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为了澄清骗人的电线引发癌症之说,我们已花了二百五十亿美元。你会说,‘那又怎么样?’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我们有钱,我们赔得起。不就是二百五十亿吗。但是有这样一个事实,二百五十亿美元是世界最穷的五十个国家一年国民生产总值的总和。世界上一半人口每人每天的生活费只有两美元。也就是说,二百五十亿美元足够支付二千四百万人一年的生活费用。或者用这些钱我们可以帮助非洲所有的艾滋病患者。相反,我们却把钱花在发表文章的幻想上,而读者们对这些幻想信以为真。相信我吧。这是一种对金钱巨大的浪费。对另一个世界来说,这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人们很容易联想到又一次纽伦堡审判——这次审判的是西方国家无情地把钱花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大量亚洲、非洲婴儿的死亡。”

  他连停下来喘一口气的刚间都没有。“至少,我们在谈沦一种道德上的暴行。我们希望我们的宗教领袖和伟大的人道主义者站起来呼吁反对浪费和与之极不出调的不必要的死亡。可是宗教领袖出来说话了吗?没有。恰恰相反,他们加入了附和的行列。他们提出‘上帝会驱赶什么’的问题。好像他们忘了上帝会驱赶的是虚假的预言,还有教堂里散布恐惧心理的人。”

  他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我们谈论的是一种道德极其败坏的情形。如果人们知道了真相,他们会深恶痛绝。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无视地球上最贫穷、最绝望的人们的处境,让大腹便便的政客们坐在办公室里,有钱的新闻人员到处发布消息,律师们坐在梅赛德斯-奔驰敲篷汽车里。喔,还有开着沃尔沃的大学教授们。让我们不要忘记他们。”

  “是怎么回事,”埃文斯问,“这与大学教授有什么关系?”

  “嗯,那是另外一个话题。”

  “能简单说一说吗?”埃文斯问。

  “不好说啊。这就是大字标题并不是新闻的原因,彼得。我尽量长话短说吧,”他说,“我要说的是,近五十年来世界变了。我们现在生活在知识社会,或者说信息社会,无论你叫什么吧,它对我们的大学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五十年以前,如果你想过一种那时所谓的‘脑力生活’,凭借你的智力成为一名知识分子,你就得在大学里工作。整个社会上没有你的位置。有那么几个报刊的记者可以被看作是在靠智力生活,但这是仅有的一个机会。大学把那些愿意放弃世俗的东西想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的知识分子吸引过来,他们把超越时空的价值观教给年轻一代。智力工作是大学的本职工作。

  “可是今天,整个社会都靠脑力生活。现在智力工作是我们整个经济的基础。百分之三十六的工人是知识型工人。制造行业的这个比例还要高。教授们决定他们不再给年轻人授课,把这项任务交给他们所带的研究生。而这些研究生知道的东西没有他们老师的多,而且英语也讲得裉糟糕——这时,大学就陷入了危机。他们还有什么用呢,他们丧失了控制脑力生恬的独特领地。他们不再给年轻人上课。只是每年出版许多有关福柯符号学的纯理论性文章。我们的大学要变成什么?他们跟时代又有什么关系?”

  好像这个问题使他活跃起来,他站了起来。接着突然地,又坐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继续说,“就是20世纪80年代大学自身的转型。以前,大学是市侩作风世界里智力自由的堡垒,是性自由、性体验的渊薮,而现在则是现代社会受限制最多的地方。因为大学扮演着新的角色,变成了政治-法律-媒体综合体中制造新恐惧的始作俑者。今天的大学是制造恐惧的工厂。他们制造各种新的恐惧和新的社会不安,还有种种新的限制性的代码。一些你不会说的词。一些你想不到的观点。他们不断地制造出一些新的忧虑、危险和社会恐惧,为政客、律师、记者们所用。对你有害的食物,不能接受的行为。不能吸烟,不许骂人,不准诈骗,不让思想。在一代人的时间里这些完全颠倒了过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没有大学推波助澜,现代的恐惧状态绝不可能存在。支持这一切的是一种奇怪的新斯大林思维模式。这种模式只能在受到限制的封闭环境里才能迅速发展起来,没有预定的进程。迄今为止,在我们的社会里,只有大学才创造出了这种模式。大学是自由的这个观点是一个尖刻的笑谈。我要告诉你,大学是彻底的法西斯主义者。”

  他停了一下,向下指着人行道:“那个正挤出人群向我们走来的家伙是谁?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很面熟。”

  埃文斯说:“是特德·布拉德利,一个演员。”

  “我在哪儿见过他?”

  “他在电视中扮演过总统。”

  “噢,对了。就是他。”

  特德来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彼得,”他说,“我到处找你,你的手机开着吗?”

  “没有,因为——”

  “莎拉一直想找你。她说有重要的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带上你的护照。”

  埃文斯说:“我们,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你一起走。”特德说。

  他们正准备走开时,霍夫曼拉住埃文斯的衣袖,把他拽了回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们还没有讨论复原的问题,”他说。

  “教授——”

  “在一个国家的发展进程中,那是下一步要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正在发生。你一定体会得到其中的讽刺意味,毕竟是二百五十亿美元啊,十年后,同样是那些富有的害怕染上电线癌症的杰出人士,现在正在到处买磁体,绑在脚脖子或者放在床垫上——日本进口的磁石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以便获得磁场的健康效果。同样的磁场——他们现在发愁弄不到足够的磁铁!”

  ‘教授,”埃文斯说,“我得走了。”

  “为什么这些人不靠在电视屏幕上?为什么不依偎在厨房用具上?以前这些东西都让他们感到恐惧啊。”

  “我们以后再聊。”埃文斯说着,把手抽回来。

  “他们甚至在健康杂志上卖磁体!健康的生活通过磁场才能实现!真是疯了!几年前的事都没人记了!连乔治·奥威尔都没人记清楚!”

  “那个家伙是谁?”在他们动身时,布拉德利问道,“他好像有点紧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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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6章 圣莫尼卡


  10月13日,星期三

  上午10时33分

  “冰核内包含着发生灾难的记录,”讲台上的演讲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是个俄国人,带有浓重的口音。“这些来自格陵兰的冰核显示,在过去的一百万年里,已经发生了四次气候突变事件。其中一些发生得特别快,只用了几年时间。虽然这些灾难事件发生的原理还在研究之中。但它们已经表明,气候也可能存在连锁反应。因此,即使较小的变化——包括人为的变化——也会导致极大的灾难性后果。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后果的征兆。最近一些日子以来,世界上发生了最大的冰川崩解,美国西南暴洪造成了大量的人员死亡。不难预测,我们将看到更多的——”

  这时,他停了下来,德雷克匆匆走上讲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一边看手表一边走下讲台。

  “噢,对不起,”那个演讲者说,“我好像带来的是以前的讲话稿。唉,这些文字处理程序真糟糕!那是我2001年一次演讲的一部分。我想说的是,2001年的那次冰川崩解——比美国许多州的规模都要大——和危险的全球性反季节性天气,包括阳光明媚的西南部,都预示着气候将更加不稳定。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莎拉·琼斯站在台后与安·加内尔交谈着。安是好莱坞杰出律师以及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主要赞助者的妻子。她跟往常一样引人注目,而且喋喋不休。

  “我要跟你说一些我听到的事,”安·加内尔说,“我听说有一个由工业界支持的运动,要推翻非政府组织。工业界害怕环保运动势力的不断壮大,他们拼命、拼命地想阻止它。这些年我们取得了一点点成功,使他们发疯了,还有——”

  “对不起,”莎拉·琼斯说,“等一会儿,安。”她转向讲台上的那个俄罗斯演讲者。他在说些什么?她思忖道。

  她快步走向记者台,记者们已排成一排,都把手提电脑打开。他们正在实时获取会议资料。

  她从《洛杉矶时报》的记者本·洛佩兹的肩头看过去。

  本·洛佩兹并不在意;他追求莎拉·琼斯好几个月了。

  “喂,亲爱的。”

  “喂,本。不介意我看点东西吧?”

  她移动鼠标,开始浏览信息。

  “当然,没问题。你身上的香水很香。”

  “真糟糕。”她说。

  “出问题了吗?”本·洛佩兹说。

  “你明白他的话吗?”

  “唉。可怜的家伙。也许正在倒时差呢,真令人吃惊。很明显,他说英语时很费劲……”

  原来的讲话删掉了。记录改了过来。毫无疑问:这个俄罗斯人事先就知道了冰川和洪水泛滥,而且写进了他的演讲稿。当他下飞机的时候,有人忘了告诉他,这是绝不会发生的。

  他事先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记录上已经改了过来,原来的话也删掉了。她瞥了一跟后面全程拍摄的摄像机。毫无疑问,刚才的讲话也将从录像上消失。

  那个狗娘养的事先就知道了。

  “喂,”本·洛佩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不安?跟我说说,好吗?”

  “以后吧,”她说,“我保证告诉你。”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安·加内尔走去。

  “如此说来,”安说,“我们面临的是一场工业界策划的运动,是一场精心演练、资金充足、影响广泛的极端右翼分子的运动,其目的是摧毁阻碍它的环保运动。”

  经历刚才的种种之后,莎拉没心情理会这些喋喋不休。“安,”她说,“你怀疑过自己可能是妄想狂吗?”

  “没有。不管怎样,即使是妄想狂也有敌人。”

  “现在有多少工业界人士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董事会的成员?”莎拉说。

  “喔,不太多。”

  莎拉·琼斯知道,在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董事会的三十个成员中,有十二个是工业界人士。现在所有的现代环境组织都是这种情况。最近二十年里,他们一直有工业界的代表。

  “你向董事会成员问起过有关这次工业界的秘密运动吗,”

  “没有。”她说。她奇怪地打量着莎拉。

  “你认为,”莎拉说,“像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这样的非政府组织搞的秘密运动,可能吗?”

  “你在说什么?”安生硬地说,“莎拉,我们都是良民。”

  “是吗?”

  “是啊。”安·加内尔强凋说,“莎拉,你怎么了?”

  在会议厅外的停车场,三泳·塔帕坐在汽车里,膝盖上放着手提电脑。他轻轻松松地进入了记者们所用的无线电高保真网络,现在正接收会议资料,同时将这些资料保存下来。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担心被发现,然后再也进不去了。但是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包括修改后的全部会议资料。他想,科内尔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屏幕上,三泳·塔帕正监测着来自西大西洋佛罗里达海岸以外的卫星图像。一个巨大的高压气团开始旋转,飓风的雏形开始形成。很明显,曾经有人打算策划飓风事件,但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

  现在他又在追踪别的调查线索。科内尔特别关心的是名叫杜伍/2的小型研究潜艇和天蝎座补给船。那艘潜艇和补给船被卡尔加里的一家名叫克鲁科的天然气公司租借,正在南太平洋从事探测海底天然气矿藏的研究。大约两个月前,补给船到了新几内亚岛的莫尔兹比港,随后又离开了,现在停靠在所罗门群岛的布干维尔岛附近。

  在克鲁科注册成为加拿大公司以前,它一直默默无闻,人们对它也无甚兴趣。该公司除了一个网站和网址外,毫无固定资产。网站的所有者是克鲁科租赁公司,这个公司根本不存在。租金是通过开曼群岛上的一个账户以欧元支付的。账户名是地震服务公司,也在卡尔加里,与克鲁科的邮政地址相同。

  它们明显是同一个实体。最初是地震服务公司想租借潜艇。导致了后来纳特·达蒙在温哥华的死亡。

  现在,华盛顿的代理机构正在搜索卫星地图,试图在所罗门群岛的某个地方找到天蝎座,但是所罗门群岛被云层遮住了,卫星掠过时没有发现船的位置。

  这在本质上是件麻烦事。它表明,船已经被人用什么方法掩藏起来了,可能是开进了一个隐蔽的船坞。

  南太平洋的某个地方。

  太平洋可是个无边的世界。

  同样麻烦的是,补给船已经到了温哥华,装载了三十吨的“工业设备”,六大箱,每箱五吨。加拿大政府怀疑该公司私自运输汽车,因此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海关官员在箱子里发现了被他们列为‘柴油发电机”的设备。

  发电机!

  三泳虽然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但他清楚不是柴油发电机。因为你没有必要去温哥华买一大堆发电机。因此,麻烦大了——

  “嘿,你!”

  他抬起头,看见两个保安正穿过停车场,朝他的车走来。很明显,他入侵无线电高保真网络的事败露了。该走了。他转动钥匙,启动汽车,开走了,在经过两个保安时,他高高兴兴地向他们挥了挥手。

  “莎拉,发生什么事了?你刚才呆呆地望着天空。”

  “没什么,安。”莎拉摇了摇头说,“在想些事情。”

  “想什么?你为什么说我是妄想狂?”安把手放在莎拉琼斯的肩上,“真的。我有点儿替你担心。”

  莎拉想,我还替你担心呢。

  事实上,是莎拉对妄想狂感到不寒而栗。她环视整个房间,目光与德雷克相遇。他正从房间那边盯着她,仔细打量她。他这样盯了她多久?他看到她冲向记者台了吗?他推断出那是什么意思了吗?他知道她所了解的一切吗?

  “莎拉。”安推了推莎拉的手臂。

  “唔,”莎拉说,“我真的很抱歉,我得走了。”

  “莎拉,我为你担心。”

  “我没事的。”莎拉说着,起身离开房间。

  “我要跟着你。”安说着,也起身离开。

  “我希望你不要跟着我。”

  “我担心你的安全。”

  “我想我需要独自呆一会儿。”莎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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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安·加内尔说,“亲爱的,我认为你需要一点关怀,我看得出来。我能给你。”

  莎拉叹了一口气。

  尼古拉斯·德雷克目送着莎拉离开房间。按照他的要求,安紧紧地跟着她。安·加内尔尽职尽责,紧跟不舍。莎拉设法摆脱她,除非她转身就跑。但她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采取更加强硬的措施。在关键时刻,强硬手段是必需的。比如在战争时期。

  但是,德雷克怀疑采取强硬手段的必要性。是的,科内尔已经成功地瓦解了前两次计划,但那是因为环境解放阵线是一群外行。那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的自发行动不适合现代化传媒的需要。尼古拉斯·德雷克已经向亨利说过许多次。但是亨利总是不以为然;他所关心的是推诿,不认识这些人。是的,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当然可以否认他们认识这些小丑。真是一群笨蛋!

  但这最后一次计划不一样。这次计划的设计要仔细周密得多——应该如此——因为全是专业人士。科内尔决不可能瓦解它。德雷克认为,科内尔甚至不能及时赶到。在特德·布拉德利和安之间,尼古拉斯·德雷克有许多耳目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他还有一些惊人之举等着科内尔。

  他打开手机,拨了亨利的电话,“我们已经把它们藏起来了。”他说。

  “好的。”

  “你在哪里?”

  “我正要把消息告诉V,”亨利说,“现在我正开车去他的住处。”

  透过双筒望远镜,科内尔看到银色保时捷敞篷车开进了海滩上那幢房子的车道。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的人走了出来,他身穿蓝色高尔夫衬衣和棕褐色休闲裤,还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科内尔马上认出他就是亨利,是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公关部的头头。

  他想所有的人物都出场了。科内尔把双筒望远镜放在防护栏上,停下来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先生,你知道他是谁?”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联邦调查局的年轻人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不过二十五岁左右。

  “知道,”科内尔说,“我知道他是谁。”

  他们在圣莫尼卡山崖上俯视着海滩和海洋。这里的海滩从海滨到自行车道有几百码宽。紧挨着自行车道是一排房子,然后是喧嚣的六车道公路。

  即使紧靠公路,这些房子还是惊人地贵——据说,两三千万美元一栋,可能还要贵。住在这里的全是加利福尼亚一些最有钱的人。

  亨利拉起他保时捷车上的帆布顶盖。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按响了门铃。他走了进去,房子异乎寻常地现代,带弧度的玻璃像珍珠一样,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亨利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可是你并不关心到这栋房子来的人。”联邦调查局的那个人说。

  “是的,”科内尔回答,“我不关心。”

  “你也不想要一个名单,或者一个记录——”

  “不想。”

  “但是它也许可以证明——”

  “不,”科内尔说。年轻人想帮忙,但却让他心烦。“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

  “比如,他们去度假之类的吗?”

  “是的。”科内尔说。

  “万一他们留下佣人呢?”

  “不会的。”科内尔说。

  “实际上,先生,我相信他们会的。这些家伙总是留人照看房子。”

  “不,”科内尔说,“这栋房子会被彻底清理。每个人都会离开。”

  那个年轻人皱了皱眉头。“那么,那是谁的房子?”

  “一个叫阿伦·威利的人的。”科内尔说。他还告诉联邦调查局的那个年轻人:“他是个慈善家。”

  “啊哈。他是干什么的?不会是某个团伙的成员或者别的什么吧?”

  “你是说,”科内尔说,“那种干肮脏营生保护神之类的人。”

  “按常理,”那个年轻人回答说,“没有人赚那么多钱而背后没有故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科内尔说他知道。事实上,阿伦·威利的发家史一与哈罗修·阿尔吉一样,是典型美国式的。阿伦·威利从开办廉价的服装连锁店起家,在第三世界血汗工厂加工成衣,并以成本三十倍的价格在西方出售。十年后,他以四亿美元的价格出售了他的公司。不久,他变成了,用他自己的定义来说,一个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一个为世界持续稳定和环境保护的正义事业奔走呼号的斗士。

  他从剥削中赚了那么多钱,现在他又用这些钱来攻击这种剥削。他热情、正直,并且把“V”添加在他的名字前以表纪念。然而,他的攻击往往导致大批公司撤离第三世界,而这些公司撤出之后,又被中国企业所取代。因此,从某种角度说,V·阿伦·威利剥削了工人们两次——第一次是他赚钱,第二次是花这些钱求得良心上的安慰。他英俊潇洒不蠢不笨,但却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不实际的社会改良家。据说,他目前要写一本关于预防原理的书。

  他设立了V·阿伦·威利基金,通过几十个包括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在内的组织来支持环保这一正义事业。他是个重要人物,值得亨利亲自造访。

  “这么说来,他是有钱的环保主义者了?”联邦调查局的那个年轻人说。

  “对。”科内尔说。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好的,”他说,“但我还是不明白。是什么让你相信一个有钱人会让自己的房子空着?”

  “我不能告诉你,”科内尔说,“但他会的。我想知道他们离开的确切时间。”他递给那个年轻人一张卡片,“打这个电话。”

  年轻人看了看卡片:“是这个吗?”

  “是的。”

  “什么时候?”

  “立刻。”科内尔说。

  科内尔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是三泳发的短信:

  他们发现了天蝎座补给船。

  “我得走了。”科内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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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蓝色 第7章 405号高速公路

  10月13日,星期三

  中午12时22分

  “胡扯,”特德·布拉德利说,此时他正坐在车子的乘客位上,埃文斯开着车,前往范纳依斯。“彼得,不要只顾自己乐。我知道你上个星期一直在准备这次秘密旅行。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特德。”埃文斯说,“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让我分担一点,好吧?”说着,他咧开嘴,笑了笑。

  埃文斯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布拉德利跟得这么紧,眼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不肯让他一个人呆着。

  埃文斯的手机响了。是莎拉。

  “你在哪儿?”她说。

  ‘快到机场了。特德跟我在一起。”

  “啊哈,”她含糊的语气,表明她不方便说话。“嗯,我们刚到飞机场,这儿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法律问题。”她说。

  “什么意思?”埃文斯说。

  说话之间,他已离开公路向飞机跑道的大门开去。他自己已看得非常清楚。

  赫贝·洛文斯坦跟八个保安站在那儿。他们好像要封锁莫顿的喷气式飞机。

  埃文斯把车开进大门,从车上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赫贝。”

  “飞机被封锁了,”赫贝说,“这是法律的要求。”

  “什么法律?”

  “现在正在清理乔治·莫顿的财产,以防你们忘了。所说的财产包括所有的银行存款和不动产。在联邦政府对其死亡税进行评估之前,都必须封存起来。在评估结果出来之前,这架直升机要一直封着。从现在开始需要六到九个月。”

  就在这时,科内尔坐着车来了。他自我介绍之后,与洛文斯坦握了握手。“这么说,是清理而已。”他说。

  “是的,”洛文斯坦说。

  科内尔说:“我很奇怪,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乔治·莫顿不在了。”

  “不在了吗?我没听说过啊。”

  “昨天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埃文斯和特德去证实了这一点。”

  “验尸员也说死了吗?”

  洛文斯坦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是的。,”

  “你想?要确保你从验尸员那里得到了这个意思的文件。尸体检验是在昨晚进行的。”

  “我想——我相信我们已经有了文件。”

  “我可以看一下吗?”

  “在办公室里。”

  科内尔又说:“我可以看一下吗,”

  “那只会对我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延误。”洛文斯坦转向埃文斯,“你是否肯定那就是莫顿的尸体?”

  “肯定。”埃文斯说。

  “你呢?特德。”

  “肯定,”特德说,“我肯定。就是他,没错。就是乔治。真可怜。”

  科内尔对洛文斯坦说:“我还是想看一下验尸报告。”

  洛文斯坦哼了一声:“你没有根据提这样的要求,我正式拒绝你。我是高级律师,全权负责他的财产。我是他指定的执行人。我已经告诉过你文件在我的办公室里。”

  “我听明白了,”科内尔说,“但是我好像记得虚报遗嘱检验是欺诈行为。对像你这样一位法庭官员来说,那将是十分严重的错误。”

  “瞧瞧,”洛文斯坦说,“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只不过是想看一下那份文件,”科内尔镇定地说,“飞行办公室里有一台传真机,就在那儿。”他指了指飞机附近的那座大楼。“几秒钟之内你就能把那份文件传过来,毫不费力地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要不,你可以给旧金山验尸员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确认那具尸体就是莫顿的。”

  “但是我们在两个目击证人面前——”

  “现在都用DNA鉴定了,”科内尔说着看了看他的手表,“我建议你打个电话。”他转向保安人员,“你们可以把飞机打开。”

  保安人员看起来迷惑不解:“洛文斯坦先生?”

  “等一等,就他妈的一会儿。”洛文斯坦说着,大步向办公室走去,边走边把手机放在他的耳边。

  “打开飞机。”科内尔说。他打开钱包,向保安人员出示他的证件。

  “好的,先生。”他们说。

  又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莎拉和安·加内尔走了下来。

  安说,“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科内尔说完,对自己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道,几乎按捺不住对他的敌意。

  “我想你也许知道。”科内尔微笑道。

  “我必须要说,”安继续说道,“我是说,像你们这些家伙——狡猾、寡廉鲜耻、邪恶淫荡——极大地污染了我们的环境,使环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让我们立刻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不喜欢你,科内尔先生。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不喜欢你所做的一切,不喜欢你所代表的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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