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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云安,你何苦如此啊。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当初我见到他时,他是这样一个温和的男子,脸上总挂着谦和的笑。

  这样一个如玉般的男子,心中的伤痛定是自己一个人不言不语,任由心里的滔天的痛把自己湮没,面上却是一点不露出痕迹。云安,我们这样终是错了吗?

  我心里忧思难解。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强自按下不提。几日里都是在天汲山将养身子。在凤凰群里做好每日的差使,便呆呆地靠在神木下发呆。天汲山的风比别处冷洌,但我日日坐在下面许久,竟是浑然不觉,冷风吹过我的脸庞,冻得我雪白的脸更加苍白,纤细的手变得白中带青,我捏了捏手心,竟然没有一丝暖气。

  心里细细想着这几日夜晚,梦魇缠身。只我已经没有那种急切欲知的心,每每看着娘亲的脸庞,我只是默默流泪。

  广陵说得对,我心魔难消,自然是时时想着练好“无双诀”一破灵障,但是一动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我除了懦弱地躲在这偏僻地天汲山,我还能做什么。

  正当我黯然神伤的时候,头顶上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我坐起身来,眯起眼睛看向风的来处,才发现原来竟然是六彩神凤回来了。

  她巨大的身躯如一片彩色的云彩般笼罩在神木上方,她盘旋着越来越低,被她巨大的双翅带起来的风,也越来越大,我渐渐无法站住,忙躲到神木的一方凹进去的树洞中,狂风过后,我才慢慢出来。

  才刚抬起头来整理衣裳,不期然看到六彩神凤立在离我不远处,一双美丽狭长的凤目直盯着我看。

  我被她四射的灵力一冲,脑中微微有些眩晕。定了定神,忙敛衣上前拜见。六彩神凤端立在前,六彩的神光轻轻张开一张屏障,一股气势无形地压迫而来。果然是百鸟之首。我恭谨地拜下道:“侍凤使拜见六彩神凤大人。”

  忽然我身边有两股柔和的力轻轻地往上托,我身不由己就站了起来。

  “清漓,这个给你。”一道柔和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悠长好听,在我耳中响起。我诧异地抬起头来,原来是六彩凤凰在同我讲话。

  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我手中出现了一块心型的白玉。那玉光洁圆润,触之生暖,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流动。还有一条细细编得很精致的银色的绳子缀着。这一看就知道是个宝物,我虽然疑惑,但也连忙拜谢。

  “清漓,这块玉能压住你心中的戾气,你要常戴在身旁,不可丢了。我们相处五百年,这五百年来,我们凤凰一族受你照顾,自然要为你做点什么。此次我算出你天劫将至,但愿你能逢凶化吉,保得平安。”六彩神凤对着我,她的真身耀眼异常,这样尊贵的神鸟如今却说出这样平和亲切的话,她身上强大的灵力如水波一般一荡一荡开来。

  手中的白玉随着这一波又一波的灵力闪出晶莹的光彩。我心中感动不已,眼中渐渐雾气迷蒙,这五百年来,我勤勤恳恳,侍奉着这些美丽的神鸟,不求什么,只是职责所在,想好做得好就是对得起自己。至于回报,五百年清静的日子就是回报了。没想到,平日总是威严的神凤居然也在关心着我。

  我慢慢戴上那玉,却惊奇地发现,那玉居然是额饰,刚刚好就压在那红色的印记上。那玉贴在额上,一股暖流就从额头缓缓冲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仿佛在三月春日里,晒暖哄哄的阳光里一般。我正要再谢,六彩神凤已经一振翅,飞上了九重的云霄。

  “姐姐,姐姐,…………”一阵呼唤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是雨汀,听这声音,仿佛有什么急事情一般。

  我快步走下神木这高处,往雨汀呼唤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抹俏生生的人儿就这样跳入我的眼中。我还没回过神来,雨汀已经一头撞入我怀中。搂着我道:“姐姐,……不……不好了,书呆子出事了。”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我心重重的顿了顿,晴天霹雳也不及这个消息让我更吃惊。我白着脸,手有些抖,拉着雨汀埋住的脑袋。

  一看又是一愣,雨汀娇艳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平日活泼灵动的双眼早已经肿得如核桃般大。我心缩了缩,

  “姐姐,书呆子这回闯了大祸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呜呜……”雨汀边哭边说道。我心里纵然有百般不安,看了雨汀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得按下,轻声哄着雨汀。

  雨汀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道:“我今日去找书呆子,想着他近日神不守舍的,就想问他个究竟,要是有了什么难事,说出来也痛快。没想到才到天书部的门口,就看见一众差役正拿了铁链,要把他绑了去。”话没说完,又呜呜哭起来。

  我脸上又白了几分,看雨汀这模样,当时肯定把她吓坏了。雨汀哭了下,又抽噎着道:“我一着急,上前去要拦下他们,可是那差役凶得很,一把就把我推开了。把书呆子绑了就走了,姐姐,你没见着书呆子脸上的神色,跟……跟死人一般,灰灰的。我看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我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终是挤出几句话:“到底是什么祸事?”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竟然是咬着牙恨声的。

  雨汀未觉,依然带着哭声道:“我问了天书部的人了,才知道,书呆子把一本上头要的孤本给弄坏了,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闹得大了。我问来问去,天书部那群人都不肯多说,看他们那样子,分明就是不管了。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恨死那群人了。呜呜……”雨汀说完,又哭了起来。

  我听完,心里松了松,这事情不算得大事,可大可小,只是要怎么去转圜却是难了点。我心思飞快转着,雨汀却是全然不知,她扯了扯我的衣角,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抽噎地道:“姐姐,你说有法子把书呆子给救出来吗?我听说,一碰上这种事情,不是关得去了半条命,就是被发配去不周山了。不周山那么偏僻荒蛮,去的话,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书呆子人那么瘦,肯定熬不过。”说完撇了撇嘴又要哭。

  我忙回了神,忍着有些慌乱的心思道:“好妹妹,莫要哭了,没事的,不是还有广陵姐姐在么,我们去找她想法子去。”雨汀一听得我搬出广陵,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棵救命的稻草,立刻止住哭声,忙檫干泪水,这才发现她自己方才的失态之处,不由羞红了脸,低了头。

  我满嘴苦涩仿佛吃了黄连般地苦,看着雨汀的情态,想来想去,终是忍不住白着脸问道:“妹妹,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那个……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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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雨汀一听,惊讶地抬起红通通的脸,一双大眼满是不解,她疑惑地问道:“姐姐,什么喜欢呢?我只喜欢捉弄他,看见他那出丑的模样便好开心。”说完皱了皱眉头,又道:“我也喜欢姐姐你啊,还有广陵姐姐,我也喜欢啊。这个喜欢和那个喜欢应该是一样的嘛,只是我不会捉弄你们。”说完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我顿时无语,看来雨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我心里忧愁更甚,雨汀天真无邪,烂漫直率,要让她弄明白男女情事,肯定比登天还难。只是看她模样定是自己动了心却不自知。万一,哪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知道如何收场才好。

  雨汀见我沉思不语,奇怪地拉着我问道:“姐姐,那书呆子的事情真没什么大事吗?”

  我强笑道:“没什么大事,我们找到广陵姐姐再从长计议,那云安可有什么人与他相交甚好的,我们也可一并找来,商量下。”

  我才一说完,雨汀就愤愤然地道:“相交甚好的?!天书部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头们,还有那群臭酸书生,天天拿他当苦力使,妒嫉他不说,还排挤他,生怕他夺了他们的光彩去。书呆子字写得好,就叫他天天抄那些破书,送书的差使也叫他一并去了。这也不算,还常欺负他老实,……”雨汀接着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泪水慢慢从眼眶中落下,云安,没想到你的日子竟然是这样过的,可是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超然温和的模样。

  难怪你会跟我说天庭冷得很,难怪你会这般难过寂寞。原来你心里都是苦,却无人可说。

  泪水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打湿了我面前一方洁白的衣裳。回想我为他做过什么,什么都没有,却是一直承他照顾帮忙。即使不是动了情,这样的心意也是十二分的好。

  雨汀尤自愤愤地说,冷不防低下头见我在一旁流泪,不由慌了神,晃着我的手臂道:“姐姐,你哭了。你……”

  我赶忙擦掉眼泪,道:“听你一说,才知道云安过得十分辛苦,想想他平素对我们的好,就忍不住哭了。”雨汀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圈也红了,道:“这次我们可要帮他,我们再不帮他,他在这天庭里可没人可以救他了。”

  我心道:以云安稳妥的性格,此次出事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了,这个自然要替他开脱。于是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合计,雨汀与我忙奔向天庭,我自是去找广陵商议,雨汀却是去打探云安的消息。

  ……

  “什么!云安被拿下审讯了?!”在文翠宫里,广陵正喝着王母娘娘特地赏下的“雪玉翠”茶,听我道明来意,平素波澜不惊的面色也不由动容,手一抖,手中的茶竟泼出少许。

  “是啊,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雨汀正去打听呢。”我愁容不展地道,心里早已经焦急如焚,恨不得与雨汀一同前去,但终是按下这念头,先来找广陵。若是广陵没法子,那真的才是没有法子了。

  广陵皱了皱秀眉,道:“这云安平日甚是细心,怎么会犯了这等错,我想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以云安的品阶,就算是设了个这样一个套把云安整倒了,也划不来。真是奇了怪哉。”

  我一听,又是难过又是心虚,总不能说云安是为了我与他之间的事,心神不属才会犯下大错吧。况且还未见到云安,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知道,所以,我终是忍住不说。

  广陵见我面上愁云密布,忙道:“妹妹,你别担心了,兴许不是大事,就算是大事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说完,玉颜一肃,挥手招来一个宫人,耳语一番,那宫人躬身领命而去,动作迅速干练。广陵见我看她,淡淡笑道:“这宫里的人还是信的过的,都是我亲自挑的,不会多嘴。”

  我低了头,自嘲地笑道:“姐姐这模样才是正经的模样呢。哪里像我,一有事情就只会跑来找你,什么也做不了。”说完又是一阵难过。

  广陵轻轻走过来,叹道:“清漓妹妹,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么?”我点了点头。

  广陵又叹了叹,指着自己道:“你觉得我与那有何不同?”我诧异地打量起广陵,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不同了,第一次见姐姐,觉得姐姐清丽雅致,气质高华清冷,是仙中之隐者。现在,……”我犹豫了下,终于老实地道:“觉得姐姐多了些决断之气,已经……”我为难不再往下说。

  “已经不是不问世事的隐者了是么。”广陵接口道。说完,清冷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的笑。

  我一见顿时缄口不言。两人具沉默了下来。淡淡的伤感弥漫在周围,钻入心里,竟是丝丝地疼。广陵过了许久,才幽幽地道:“我本住紫幽山谷,爱琴成痴,人称广陵仙子,因我弹得‘广陵散’最得神韵。每日我与你也差不多,职责是守着紫幽山,护着山中一方净土,闲暇时,拂琴为乐,那真才是神仙的日子。”我见广陵神色幽幽,便静静听她娓娓道来。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次,去天庭拜见王母娘娘,偶然间,王母娘娘听我弹琴,竟然十分赏识,称赞有加。我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想着自己的琴艺得到王母娘娘的赞誉那就是对我极大的肯定,故而更为勤奋地练琴。我一心只想提升自己的修为与琴艺术,没想到却因此招来许多嫉恨,有人开始道我是阿谀奉承之徒,也有人开始渐渐排挤我。令我十分不堪,千百年来一惯幽静的紫幽山开始变得不再平静。像云安那般的麻烦,我也碰到过,无非是别人设个套,自己一不小心便往里掉而已。”广陵淡淡道来,我越听越是动容,我深知,以广陵清高孤傲的性子,当日的她是多么无奈与愤怒。我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好在我虽然埋头于苦修,心思却是灵活,几次下来,均能逢凶化吉,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我。后来,我就见到了牡丹仙子,你也见过了,她虽然愚笨了点,脾气也不好,可是你道为什么她能在天庭里那么得王母娘娘赏识,除了她那张脸蛋,还有会跳几支舞,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称耀的。”广陵说道这,冷冷一哼,眸光越是冷然。

  “我开始时候,十分不解,心里十分不屑,甚至不屑与她同桌。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她其实很坦白,她要的就是王母娘娘的宠爱,而且极力逢迎,虽然说直白了点,但是我发现自己与她有何不同?与天庭中的一干仙人又有何不同?如果没有上位者的庇佑,连平日的一点清净之地也不可得。更何况立足在这天界。”

  广陵越说越激动,白玉般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容色更添妩媚之色。她转过头来,轻轻地嗤笑:“清漓妹妹,这天庭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净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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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我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广陵,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里难道不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福地吗?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可是又有个异常冷冷地念头在我心里升起,在心里叫嚣着,冲撞着往日奉为信条的一道道真理。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眼睛渐渐开始发热,一股一样的血气往脑门上急冲去,可是一到脑门,就有另一股暖洋洋的暖流直冲而下,把这股妖异的血气冲散开来。我浑身一颤,神志恢复清明。心中震动不已。刚才我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我心中的戾气已经开始不受我控制升腾上来了?我冷汗涔涔而下,伸手轻轻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才想起广陵正与我讲话,不知道她是否会发现我的异样,抬头看向广陵,只见她正背转了身,扶着雕着白兰窗棂,正在说着什么。还好她没有发现,我忍不住松了口气。手碰上额头一块事物,不由一愣,才想起这是六彩神凤大人给我的宝玉,心知刚才是这块宝玉的灵力镇住我心中的邪念,不由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耳中听得广陵清冷的语气未变,道:“云安品阶低下,被人欺负是正常的,此事可大可小,待我安排好,你去见见他,问清楚了,自然有办法把他弄出来。”

  我默默点了点头,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才端起茶来喝,因各有心事,天庭最好的“雪玉翠”竟让两人喝得不知其味。

  过了一会,突然听得有人在宫外喧哗,广陵一愣,脸上立刻隐去方才的激动过后恍惚的神色,挥手招来一个宫人前去,那宫人还未走到殿门口,我就听到一个声音急急地道:“快让我进去见广陵姐姐,我有事要找她呢。”

  我与广陵一听就知道是雨汀回来了。果然雨汀风风火火地拽着一个娇怯的青影,推开要拦着她的宫人,跑到我们面前。

  她一上前来就拉着我的手急切地道:“姐姐,她知道云安的事情。”

  我听得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忙拉着她道:“好了,先定定神。”这才看向那个被她拉着一同来的姑娘,只见那姑娘身着翠青色的宫裙,眉目含羞带怯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我看得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那姑娘早就上前敛了容色,恭敬地福了福道:“百花宫宫人芳清见过广陵仙子,侍凤使。”

  原来是芳清啊。许久不见,她倒是变得有些稳重,但是依然是那副怯怯的样子。施完礼后就轻咬红唇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见她怕生,便柔声道:“芳清妹妹不要怕,有话旦说无妨。”雨汀早就脆生生地道:“芳清快说吧。”

  芳清脸上红了红,终是小声地道:“雨汀姐姐来问奴婢是不是知道云安公子的事情,奴婢听得几位宫中的姐姐议论一两句,才知道原来是几日前牡丹宫主突然心血来潮,要修撰一本〈百花谱〉……”百花谱?我与广陵相对一眼,均是皱了皱眉头,这牡丹仙子搞什么呢?这百花谱不是有么,还要再遍撰么?只是听得事情一扯到这个惹不起的冤家,事情就难办多了。

  芳清见我们二人皱眉不解,继续道:“这〈百花谱〉据说是要集古往今来第一本最大最全的百花史料,不但要细细描绘百花的仙姿,又要把百花的出处,由来,药性,还有历来众位百花仙子的仙志也写在里面等等,听得几位姐姐说,这次牡丹宫主编这本书是为我们百花宫争得脸面,也是为众花仙名能留仙史。是一件很大的功德。”

  我与广陵又相视一眼,心里不由想到,牡丹仙子此举八成又是想做个八面玲珑的好人,重修〈百花谱〉,不用说自然她牡丹仙子是名列第一,但是打着这样一个名号,百花宫上下的百花仙子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反而乐意见成。一但编撰好了,自己的名字肯定在上面,这样一来,牡丹仙子拿着这本明为追本溯源的册子,实又有名头去邀功了。想罢我二人又是苦笑了下。这牡丹仙子真是花样百出。居然想出这招来。

  “后来,牡丹宫主就派人去天书部找了些孤本,又叫上云安公子去百花宫去专司笔墨差使。可是不知道怎么地,有一日,就见牡丹宫主大发脾气,叫人把云安公子赶了出来。再后来奴婢听得那几个姐姐说,是云安公子不小心把一本很珍贵的孤本给弄坏了。具体是怎么个回事奴婢也不知道。”芳清终于说完,说完后又怯怯地看着我们三人。

  我见她娇怯可怜,忙命她坐下,没想到她竟拼命摇着头,一张小脸上俱是慌张,她犹豫了一阵,才怯声道:“广陵仙子,侍凤使姐姐,我要回去了,要是让人看见了可不好。还有上次得姐姐们相救,芳清真是感激莫名。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几位姐姐的”说完又是一福,飞快地走了。

  雨汀见她走得快,还要再上前拉她,我忙一把拦住,清澈如水的妙目一瞪,嗔道:“雨汀妹妹,你怎么如此鲁莽,这么就把人找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牡丹仙子与我们不合,这样一来,万一人家看到了,到百花宫里又是一阵嚼舌头,芳清妹妹就麻烦了。”

  雨汀这才不甘愿地按下冲动,闷闷不乐地趴在广陵殿中那张千年檀木桌上问道:“那怎么办?书呆子这会惹上了牡丹仙子这号麻烦人物,可不好办了。两位姐姐,有办法么?”

  广陵沉吟一会,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如水波在天光下荡漾,白玉般的手捏得紧紧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实在不行就只能到百花宫走一趟了。”

  我听得广陵如此说,自己还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牡丹肯松口,云安就有救了。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依然还是有希望的。

  三人各怀心思,又是一阵沉默,宽广的大殿上无故让人觉得清冷异常。清淡的檀香萦绕在周围,薄薄的轻烟升腾起来,三人的脸色在这雾气中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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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广陵派去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回来。附在广陵的耳边如此这般一番。广陵凝重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淡漠的脸上竟挂着一丝笑意。

  我见广陵的神色心头不由一松,看来是有法子了。广陵挥手退下宫人,清澈的眼眸流转,狡地看着我,道:“云安也是个有福气的人,此次定然是有惊无险。”说罢一笑,对我与雨汀道:“原来也是什么大事,我派去的宫人说,拿云安的名头是说弄坏了一本千年的孤本,至于这个孤本是什么,那边的人却说得含糊,我猜,顶多云安书生意气发作不顺牡丹仙子的意,被寻了个借口赶了出来,可是,以我所知,这牡丹仙子也不是这么个爱生是非之人,宫人也说她把云安赶出来也没怎么动作,倒是天书部有人就把云安推了出去,顶了这个罪名。我想一是怕云安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祸及天书部,第二就是天书部有人要排挤云安,因此借了这个缘由,挑了事端。”

  我听得眉头大皱,怎么这么复杂。雨汀听来听去,只听得明白最后那几句话,便蹭地立了起来,大声道:“我就知道,定是天书部那群死老头与臭书生搞的事。今天早上,我就看见他们一个一个站在旁边看热闹。我问他们什么事情他们也不答与我。哼,待我去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说罢就要往外冲,我来不及拦住她,眼见得她那火烧火燎地冲向宫门,不由大是着急。广陵淡淡一笑,手指一挥,几条细长的银线立刻缠上雨汀的四肢,把雨汀往外冲的势头生生地拉住,雨汀被定住身形还想挣扎。我是见过广陵只用单手银丝碎火蛇的绝招,忙大呼小心,上前拦住她。

  广陵见我忙给雨汀松绑,淡笑道:“清漓妹妹,你莫怕,这银丝不会伤了她。这丫头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早晚会惹出麻烦,是该给她长点记性。”说完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雨汀“哎呦”一声大叫起来。我无法,只能道:“她还小,只是担心云安而已,说说她就行了。快放了她吧。”

  广陵不语,扣住银丝的手一动,那只只银丝倏忽几下,闪过几丝亮光地就不见了。雨汀一得自由,忙躲在我身后,又是气又是怕地道:“广陵姐姐,你好狠的心啊。你这‘千年雪蚕丝’可是能随便出啊,把我吓也吓死了。”说完对广陵大做鬼脸。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广陵早就背转身子不理雨汀孩子气的动作,淡淡道:“我看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谁哭着喊着要救云安的呢,就你那样,云安十条命都被你给害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救人呢。有空多学学你清漓姐姐稳重的性格。”

  雨汀一听,恼得火起,跺了跺脚就要出去。广陵又淡淡道:“为了云安的性命,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等着我们法子想出来才是,不然我们想出法子后,云安倒没命了,可真不值得。”

  雨汀一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终是恼火地出了大殿。

  我看着雨汀跑得远远的身影,淡淡问道:“广陵姐姐,你何必这么说她呢。她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我看这丫头要是不再好好收收性子,早晚会出事情,在这天庭里,由不得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乱来。再不好好提醒她一下,我怕她再劫难逃。你看她那劲头,分明是动了不该动的情。她素来与你亲厚,你也要多提点她一下。”广陵依然淡淡说着。

  我话听到一半早已经惊得瞪圆了眼睛,广陵眼中闪过一丝寒气,又道:“清漓妹妹,我可不是傻瓜,她修为低,定力不比我们,又是这样一个年纪,动了情是正常的。只是,这苗头还是早掐断为妙。如若不行,为了她好,说不定还得施点手段让她不往这方面想这事,不然以后她可逃不过这一劫。天规怎么样,你也都清楚。”

  我满嘴满心的苦涩,道:“我已经问过她了,她好象还不懂自己已经动了情,可能她年纪太小了,我又不好说破,怕一但说破,她天天心心念念就是这个……不该的事,所以……所以我就不好跟她说太多。”

  广陵没听出我的异样,点了点头道:“也对,这以后再从长计议。云安这件事情我们就这么办……”

  说着附耳过来,对我如此这般说了许久。我点了点头。

  ……

  阴深幽暗的天牢里,两个娇小的人影一长一短地投在烛火摇曳的地面上,那地面不知是什么做的,漆黑无比,光一投上,便被吸得干干净净。连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不堪。

  那两个人影有些僵硬地直着,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对着门外一个兵将模样的人说道:“谢谢展统领,我们只是可怜他无甚朋友,特来看望他而已,不会坏了天规。稍稍便出去,不会让统领难做的。”那声音清雅,但一传到幽深的天牢里,便变得诡异起来。她身后那人影又往后缩了缩,甚是害怕的模样。

  那展统领也压低了嗓子道:“嘿嘿,这个我放心,你们两个水做般的小仙子,定不会惹出多大麻烦,只是还没开审就来看望他,有点不合……那个规矩。好了,快快进去吧。看完说会话就快快出来,这书生倒是好福气,还有人肯来探望他,好了,快进去吧。我就在外头。”说完一摆手,就要出去。

  两个人影还没迈步,那展统领忽然回转身子道:“慢着!”两个人影一僵,那躲在后面的小小人影更是一哆嗦。那先前说话的仙子,定了定神,似平静无波地开口道:“展统领还有什么交代的事项么?”

  展统领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那书生对面关着一个危险之极的人物,你们可要小心些,没事不要去招惹他才好,不然出了事,我们都不好办,好了,快进去吧。”说完大步地走开去了。

  两人胡乱点了点头,便慢慢走了下来。那走道狭长,仅容两人通过。两人不敢多看,疾步走到天牢深处,在一处牢房前停下脚步。

  “姐姐,是这处吗?”那抹一直躲在她身后的人影压着声音开口问道。那被称为姐姐的人犹豫了下,道:“应该没错,云安,你在哪里?”说着往里面探去。牢门上的锁链叮当做响,听起来又是刺耳又是糁人。

  牢房深处慢慢走出一个青灰色的身影,那男子形容憔悴,宽大的衣袍套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骨瘦如柴。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那两人,忽然开口道:“清漓,雨汀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声音嘶哑,不复往日的清郎。

  话才刚落,牢房对面忽然传出一声脆响。我惊诧地回头看,却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只觉得似乎有人正盯着我看,两道似乎灼热又冰冷的视线从对面射了过来,让我感觉十分怪异。雨汀这时候倒胆子大了许多,似乎没有听到旁的声音,看到云安忙扑上牢门前,哭着道:“书呆子,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我回过神来,看着云安,默默立在一旁,轻声道:“云安,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心里甚苦,却不能像雨汀般肆意。只能淡淡转身,如墨般的长发遮去我半边的容颜,把带来的竹蓝放到他跟前,一样一样摆出来。

  “你莫要担心,很快就有法子出去的。只是要你在里面多等些日子。广陵……不,我们三人都很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这天牢的湿气,你可要保重。”我说完,就低了头。云安默默看了我半天,也不去理会正在轻声哭泣的雨汀道:“你们来看我就很好了,我自己知道的,这事好与不好随天吧,你们也莫要为难了。”说完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我看着云安面沉如水,心里升起一股不安,想要说什么,云安却淡淡转了身,背对着我二人道:“回去吧,这天牢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待久了不好。”

  雨汀终是止了哭声,问道:“书呆子,当时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一说,我们才有法子好想呢。我们知道你肯定没有弄坏那本孤本的。”

  云安依然不动,语气深冷道:“自然不是我弄的,可是别人就是有办法变成是我弄坏的。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也罢,我平日以书为伍,如今把命搭在书上也算得了个归宿。你们莫要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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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我与雨汀听得云安这般似赌气,似心寒的话,不由相视一眼。雨汀乖巧地住了口,我幽幽长叹一声,那叹息声落到阴深的牢中,荡了回来,竟如从幽魂口中出去般。我叹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做了神仙也是一样的,云安你莫要如此,这样岂不先寒了我等的心。”

  云安身形一颤,终是道:“云安自省得。你们快回去罢。”说完又走到牢里深处,背转了身子不再看我们。

  我知道云安虽然平日温文谦和,待谁都彬彬有礼,但是心里却是极清高的一个人,此时的境况,定是比杀了他还难受。便忍了心中的千言万语,拉了雨汀往回走。雨汀还要说什么,我朝她比了个手势,她也禁了声。

  回过头时,我又忍不住往那对面的牢中望去,只见里面漆黑一片,隐约有个人形似乎被绑在木桩之类上,呈了个大字。也不知道被绑了多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我闻到这血的味道,沉息已久的内息猛然间如沸腾的海水翻滚起来,卷起千层浪,在我丹田内翻腾,叫嚣着要冲破什么障碍。我僵硬着站着,透过这牢中层层的黑暗,我看见他那双如千百年冰雪不曾消融的眼睛,我看见他浑身上下累累的伤口,我看见他因伤隐忍太久的痛苦。

  他是东沂!

  我张了张口,口中形成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来。我仿佛入了魔般,把眼睛直直盯在他的身上,血污满面的他也冷冷地看着我,眼中似乎是探究似乎还夹着许多我看不透的意味。仿佛过了许久,雨汀回头见我站着不动,以为我担心云安,又转回来,拉着我小声道:“姐姐,快回去吧。这怪可怖的。书呆子一时间还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走吧。”

  我恍然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入了魔,忙逼着自己回了心神,急步离开。雨汀也忙跟上。

  出了天牢,展统领早已经在一旁等候,见我们出来,不由大喜,上前道:“二位仙子出来得可真及时。再晚点我可要进去找人了。这天牢可不能随便进出的。快快离开才是。”说着领着我们出了天畿部。

  我二人适时拜别了展善,临走时,我对着他嫣然一笑道:“展统领这份情我二人定铭记与心。来日定会登门拜谢。”

  展善闻之大喜,搓了搓手,一张四方脸上满是红光,故作大方道:“这可不用了,嘿嘿,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罢。”说完一双虎目直直盯着我脸上看:“上次清漓仙子跳的舞可真好看啊。在下见了真是三月不识肉味啊。”

  我尴尬地低了头,说了声谬赞了,便拉着雨汀飞也似的跑了。

  隔日,我带了一卷画卷还有些广陵给我的宝物去拜谢展善。展善果然喜出望外,连连要留我用了膳再走,我好不容易推辞了,走之前,我打起十二分的诚意对展善道:“广陵仙子与我甚是交好,听闻展统领的侠义之举,也是十分倾慕,若展统领最近无事,还望寻个空前去吃杯水酒。”展善听了更是高兴,连连应承。

  再过了两日,我去往广陵宫中,见得广陵面上带笑,我欣喜地问道:“成了么?”广陵含笑着点了点头,道:“成了。这展善果然识趣,听了我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再等些时候,我去王母娘娘跟前吹吹风,那卷画到了王母娘娘跟前。云安就有救了。”说罢盈盈一笑,拿过青玉雕琢成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下。

  热气袅袅上升,广陵清冷的玉容更显得缥缈清丽,我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广陵见我的模样,笑道:“你也是对云安很上心啊,看来你们交情不浅。”我脸上泛起一片嫣红,如朝霞般明丽,一侧身,望见广陵有面大大的菱镜立靠墙边的桌案上,只见镜中一位佳人立着,白衣胜雪,粉面桃腮,柔滑顺美的乌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额上一枚莹润宝气的白玉更趁得这佳人端庄高华。我见了不由愣住了,什么时候我成了这般了。看来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一块小小的宝玉就让整个人都不同了。

  广陵见我看着镜子,细细看了看我,又笑道:“咱们清漓妹妹越来越出落得水灵了,这块玉哪里来的?是有人送的么。倒真是块不得多得的好玉呢。”

  我回过神来,忙道:“是神凤大人送我的,可以压制我乱了的血气。”广陵点点头,随口又问道:“最近你那天汲山没什么大事吧。”我浮起一层温柔的笑道:“托姐姐的福,都还不错,凤凰墨月已经可以跟着凤凰群去捕食了。”

  广陵点点头,便不再细问。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广陵忽然叹道:“清漓妹妹,此间事情一了,就剩下你的事情了。你还要去见观音菩萨么?”

  我苦笑了下,道:“姐姐,我心里乱得很,以后再说罢。”广陵眼含深意地看了看我。便不再多说。

  云安的事情说快也快,不出三日,王母娘娘从展善那边得了一副好画,是画瑶池夏日荷塘的,简单几笔,就勾勒出荷塘的生机勃勃,看久了仿佛有荷香从中飘出,画卷笔墨浓淡恰到好处,几朵荷花看上去竟然似在迎风而动。王母娘娘看了大是赞誉,又赞道这副丹青笔力老练,不输天庭中几位擅长丹青的妙手们,而且更妙在这画全无一丝俗气,堪是天庭的佳品。广陵在旁伺候也一起赏了画,忽然道:“王母娘娘,我看这画还缺了点东西,要是画了上去,这画肯定活了。”

  王母娘娘玉颜微微动容,问道:“哦?以你之见,还要多点什么?哀家看这副画好得很了。”

  广陵不慌不忙道:“王母娘娘您忘记了,上次清漓妹妹菱歌一曲抵万金,立在荷塘中,人如花娇,气质清澈如水,若把这也画上去了,才是好呢。”

  王母娘娘闻之哈哈大笑,道:“呵呵,我道你这丫头有什么好见解呢,这画讲究布局的,事前不先布好全局,猛地添上一个人儿,还不是乱了套了。也罢,你这丫头就念着姐妹的好,叫这人再画一幅吧,上次清漓跳的舞实在是好,就是身子弱了点,她身子可好了么。”

  广陵忙拜谢道:“托王母娘娘的洪福,这几日清漓妹妹身子已经大好了。”

  王母娘娘也欣慰道:“那就叫她有空过来陪我这老太婆解解闷吧。也顺便叫画这画的‘梧清居士’来再做次画吧。”

  不到两日,这“梧清居士”便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站在王母娘娘的宫门前,静待召唤。宫门内轻烟缥缈,流动的暗香缓缓充斥这巨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云安瘦弱的身影如水墨画上淡淡的一笔,孤伶伶地立在宽光巍峨的宫门前。清瘦的俊颜上面无表情,仿佛是深不可测的海,平静的表面,底下却是的暗流汹涌。

  有个宫人急急地从宫内走出,在云安面前说了句,便在面前开路,引他进去。云安顿了顿,抬首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终于迈开步伐,稳稳地走了进去。

  远处,明艳的晚霞怎么也遮不住渐渐袭来的浓浓乌云,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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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清漓!”雾气迷蒙中,娘亲的笑颜慢慢出现,我静静地看着和蔼的娘亲,心里不再难过,我知道,我这是在梦里。每夜我都能梦到娘亲。刚开始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地碾过般,痛彻心扉,但是,日子久了,便习惯了这样的痛。即使上了天庭,做了人人羡慕的神仙,我依然不能做什么。所以,我只能看,静静地看。

  “清漓,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玩的木偶,快看,娘还给你留着呢。”娘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木偶,那木偶穿着蓝布做成的裙子。我的泪终于汇集成线,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今天,我终于可以听见娘亲对我说的话了。是不是我的思亲之情感动了上天?我已经无暇她想了。

  娘亲秀美的脸上挂着欣喜,对我道:“清漓,娘亲今天才想起这木偶可以拿给你看,让你想起娘亲来。因为娘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每天在这里我想你想得紧了才拿出来看一眼。”

  “娘……”我忍不住扑上前去,就差一步就可以碰到娘的衣角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无声的喊着。脸上的泪如雨般落下。

  “清漓,你不要过来。天人相隔,更何况我是一缕孤魂,能见到你,就是上天开了眼了。可怜我的思子成狂。”娘亲慈爱地笑了笑。

  我听了大惊:“娘,这几世你难道都没投胎做人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待说什么,一阵阴风吹过,娘身上的衣服一片片落了下来,露出身上累累白骨,眼见得娘亲露出这等惨像,我终于经受不住,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哇!”一声刺耳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惊恐万状的从床上撑起身子,混身汗如雨浆。墨月担忧地把它巨大的脑袋伸到我面前,轻轻磨蹭。

  我抱着它,心里仿佛有把火在烧着,又如同万把刀子在同时割着我的心。想哭,却觉得眼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一种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乱窜,搅得我不得安宁。我终于披衣而起,飞身跃出木屋。

  不知道在天汲山上飞了多久,久到我身上开始寒冷如冰,开始渐渐麻木。我终于眼前一黑,从高高的空中跌落下来。

  恍惚中,冰冷的身体被轻轻的包围起来,仿佛是跌在最轻柔的羽毛做的被子里,那么小心翼翼,我真想就从此沉入其中,永不醒来。

  “清漓!”是谁在我耳边呼唤我?我好累,就让我这样睡去吧。面对自己亲生娘亲逢遭大难,却什么不能做的神仙又有何用?就让我这样睡去吧。

  “清漓!”可是那声音似乎充满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我终于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只见面前一片光华在流动,我一时错觉,以为自己落在了云朵里,天光一射透了进来便成了这等瑰丽的景色,再仔细看原来是六彩神凤大人站在我面前,我正俯在她的旁边,身上盖着一件奇怪的毯子。

  “清漓!”六彩神凤轻柔地再次呼唤我。美丽无双的凤冠抖了抖,划出美丽无双的弧线。我斜斜地半靠着,浑身酸软无力。六彩神凤的眼中满是怜悯,周围冰凉的夜风仿佛被隔绝开来,一股暖流轻轻地回旋在周围。我固执地沉默着。

  “清漓,你心中郁结不散,要不是你额上的宝玉护着你,与我示警,你这次就要受伤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六彩神凤轻柔地问道。那声音如珍珠落玉盘,清润好听,仿佛春风迎面拂过。

  我心里一酸,不由把前后缘由说了个清楚。六彩神凤听完,沉吟半晌才道:“的确是要找观音去解。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看在我的面上,想必这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正要点头答应,忽然心里颤了下,有股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我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神凤大人,我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六彩神凤温和地道:“当然是对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若父母有难,就算我们跳出五行,断了红尘,也该去救。这是天理伦常。怎能不顾?”

  我听了灵台如天光初照,顿时豁然开朗。忙喜极拜谢。六彩神凤腾地立起,姿态极其优美地度了几步,巨大的双翅一震,立刻没入云霄。

  我挥手招来凤凰墨月,跃上它的背上,一拍也立刻跟上。夜色冰凉如水,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我运起“无双诀”后,便不再觉得身上寒冷。只是内息一转,血气便上涌,行到这灵台,额上暖玉又送了暖流进来,一冷一热,在身上相互缠绕,流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虽不会有什么大碍,却也难受得紧,只是若不运功,如何抵得着天汲山刺骨的寒风?风强劲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头顶上那一颗颗大如斗的星辰飞快地向后退去,我眯着眼睛看去,仿佛在我周围下了一场流星雨。

  过了一个时辰,墨月已经带着我在紫竹林边落下。夜晚的紫竹林依然紫气冲天,一望过去,如最美丽的紫纱轻轻附在这片林子上面。

  我恭敬地侯在一旁,静静等待。一声清越无双的凤鸣从林中传出。接着,我就看见六彩神凤从林中直冲出来。她身后跟着两位青衣童子,一前一后地跟在落在我面前。

  六彩神凤落地后收敛了身上的灵力,两位青衣童子面色凝肃地站在我面前。道:“观音菩萨正在闭关静休,闲杂人等不得打扰。侍凤使要求见的话,等过五日后再来吧。”

  神凤朝我点了点头,我满脸失望地看着竹林深处,却怎么也挪不开脚。踯躅了许久,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投在地上,一团模糊的影子。我心里忧思难解,最终长叹一声,跨上墨月,同神凤大人一起返回天汲山。

  五日!这五日我更加心神不属,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过三日,第四日的时候,雨汀却是满面笑容地跑来看我。

  “姐姐,我来看你了。”她笑嘻嘻地蹦到我面前。脑袋可爱地歪着,又道:“今天云安叫我拿这个给你。”说着递给我一卷纸。

  我微微赧道:“是么,那真麻烦你了。”自从云安出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边想着我接过来,一看是封信,开头写了几句问安感谢的话,接着一张纸上写着一小段话,我仔细看完,顿时面白如纸。手一抖,那信纸便落了下来,

  上面写着:“……启德二年,定越侯平异族,杀戮甚重,帝责之。曰,其族异心,族人彪悍,尚武风,信巫蛊,不平难安我朝之边。帝默之。是以,南越之外族称之宛衣,历八百年,全族青壮皆没与其役,老幼妇孺四散,不复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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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雨汀见我神色大变,不由疑惑地急问道:“姐姐,怎么回事?这信写的是什么啊,书呆子不是说什么不好的话了,惹得姐姐你伤心了。”

  我愣了许久,才幽幽回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眼神,带着我都不能察觉的微微寒意,对雨汀道:“雨汀妹妹,没什么事,我身子不舒服,想歇一下。你还是自个去玩吧。”

  雨汀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又道:“那姐姐,这信书呆子没说什么不好的吧。”说着就要拿过去细看。我连忙夺下,强自笑道:“没什么,就感谢我们上次帮他脱困而已。喏,你看。”我把信上的前面草草给雨汀过目下,便飞快地收回。

  雨汀这才放心下来,见我面色不对,又道:“姐姐,那我出去了哦,这信还要不要回他,要不我带个话给他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又是一阵发愣。浑身上下忽冷忽热,仿佛如在火炉与冰窖间来回。雨汀走到屋门口,又担忧地望了望我。

  我一抬头,忽然想到什么,叫住雨汀,在书案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交给雨汀道:“这给云安,我还是有事要麻烦他一下。你帮我带给他吧。”

  雨汀见我似乎恢复正常,忙高兴地答应了。我见着她那娇小的身影越飞越远,身子猛地一软,跌坐到地上。

  灭族?!我的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脑中更是混乱成一片。五百年前,我飞升上天,做了所谓的“神仙”,可是我的娘亲、我的族人,却惨遭灭族的大祸。

  呵呵,我轻笑地出了声,不是说卡拉亚大神会保佑我们族昌盛不衰么?难道都是骗人的?呵呵,都是骗人的罢。

  呵呵,呵呵,我轻轻地笑着,眼中越来越红,一股妖异的风平地地盘旋在我四周,长长的衣裙被风一吹,如有生命般开始慢慢飘荡起来。我见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我知道此时的我一定状如厉鬼。我边笑着轻轻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我要去问观音菩萨,我要去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然,我绝——不——甘——心!

  想罢,我立起身来。招来墨月,飞一般地朝紫竹林飞去,不是说五天后就可以出关么。那我就等在外面好了,再怎样,也会见我的吧。

  我胸口仿佛被人灌了满满的辣椒水,火辣辣地痛。就这样我憋着一口气,来到紫竹林外。跳下墨月的背,我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外。天光缓慢地移动着,紫竹林的灵力渐渐徘徊在我的四周,刚才一鼓作气的怨恨已经慢慢地被林中纯净的气息慢慢净化,我满心的不甘与愤怒渐渐变成一腔苍凉。

  凤凰墨月蹲下身,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起。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它那天真大大的凤眼,什么时候,它竟然成了这样一只硕大的神鸟了。我心里一酸,枉它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这些日子被别的事情分心,就忘记了它。

  而如今我与它一起,犹如墨盘上落着一粒白珍珠。它健壮的双翅如今有两丈长,通体乌黑发亮的凤羽闪着一层奇异的光泽。顾盼间英武不凡。它长大了,不再是以前寸步不离我的小凤凰了。而我呢,却是一步一步走向这似乎早就为我设下的深渊,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天汲山五百年的寂寞生活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我跪在地上,看着天光缓慢地隐入,用我最虔诚的心去求这本来我应该知道的真相,这样的境地真让我忍不住想放声大笑,我为谁忙?究竟我到底为谁而忙?五百年的光阴不长不短,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究竟为谁而忙?

  天光隐入,银河斗转,我不眠不休地跪在地上,终于迎来第二天的朝阳。两位守林的童子皱着眉头落在我面前,一人道:“侍凤使,你这样何苦,观音菩萨闭关,早已经很少去理得俗事了。”

  我冷冷地抬起头来,一天一夜不休让我面色更加苍白,那青衣童子见我如此眼神,不由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我看了看他,木无表情地道:“观音菩萨慈悲为怀,解得众生苦,难道就不能解得我的苦?”

  另一位听得我如此说道,怒道:“大胆放肆!紫竹林本为清净之地,怎能拿这等事去打扰菩萨静修?”

  “清净之地?心若净,身就净,心若净,就算身处污秽之地也是心如冰心。何来清净之地与不净之地之说?”我冷冷地反驳。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幽幽地从紫竹林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平静祥和,轻轻撒在紫竹林的每一处。整座竹林随着这声佛号仿佛掀起一层紫色的浪,在朝阳的映称下,更加纯美无双。两位青衣童子闻声立刻肃颜而立,我也收起面上的冷然,直直跪在竹林前。

  “清漓,你过来吧。”我闻言立刻直起身,但腿上的麻木传来,我踉跄地站起来,又扑地跌倒在地,尘土的清香顿时溢满我的鼻间。我知道这姿势很狼狈,咬咬银牙,又倔强地站起身来,慢慢往前走去。两个青衣童子也不敢阻拦,眼睁睁地见我只身入了竹林。

  不知道在林间茫然地走了多久,眼前见的都是轻雾气缭绕,灵力四射。我穿行其间,足下的路渐渐明晰起来,我终于走到林中深处的一处空地来。

  莲花座上,观音端坐其上,慈眉善目,向外散着一股股安详的气息。我眼中的热泪蓄满眼眶,扑通一声,复又跪下。未曾出声,便已泪流满面。

  “阿弥陀佛!”观音张开双眼,温和地道:“你起来吧。”

  “不,观音菩萨不能解我的灵障,不能解我之疑惑,清漓便不起身!”我泣道。

  “红玉经常与我说道你。她说你执念太深,看不破生离死别,也看不破人伦情长,强留在天界其实是害了你。”观音叹道。

  我依旧静静地流泪。听得观音菩萨的一言一字。她又叹道:“其实本座也想解你的灵障,但是,你现在已经误入歧途,心难静,意难平。我再贸然解开,你心中所存的戾气会不受控制,到时候,……唉,阿弥陀佛,终究是成也因我,败也因我。要不是我给你那本‘无双诀’你也不会如此。终究是我害了你。早知道这样,想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娘,把你送上天庭。你想知道的,我今天都会一一告诉你。只是从此以后你就专心在天庭修炼,我自会慢慢化去你的戾气,让你功德圆满。”

  “你本是下界宛衣族的一名巫女,你族自古信奉卡拉亚大神。在十八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旱灾,将被族人活烧祭神。你娘为了救你,想无可想,终于一步一磕头,来到一座观音庙向本座求救。本座那年也是因缘机会,来到那庙里。见你母亲救女心切,其哀动天。忍不住就答应了她。本想施法解了旱情,却不想,你族杀生太大,是天要责罚。无法,你娘见天不下雨,无法救你。万念俱灰,纵身跳下万丈悬崖,临前,向本座发下一个毒誓,愿以命换命,情愿生生世世,永不超生,沦落无间地狱,也要保得你生还。”

  观音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慈悲的眼中满是哀怜。我木木地听着,不发一言。观音又道:“我见你心如止水,无忧无惧,欣然就死,不由大是赞叹。特地向王母娘娘请求,特让你位列仙班,享永生不死,享天界之平安喜乐。只是你尘缘未了,强行断了你的俗缘,终究是有违天道,我便对你施了灵障好让你一心修炼,早日功德圆满。也算是不负你娘的心愿了。”

  “你飞升后,你族惨遭灭族之祸,这也是天意。杀生太大,终究是要遭天谴的。阿弥陀佛,只是可惜了你那一心为了你族人,欣然就死的心意。”

  观音一口气道完,可怕的沉默环绕在四周。我听完,重重地磕了个头,慢慢转身。又一步一步地朝来之路走去。

  观音幽幽的叹息声在我身后响起来,“天意难违,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止,本座强违天意,擅改你的命数,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本座也做错了。错了,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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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我慢慢地走到林外,空空荡荡的紫竹林外清风阵阵,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激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头里面如万针在扎过一般,生生的痛。我抬眼望去,只有墨月依然站在那里,等我归来。我如同一个破败的木偶,木木地跨上墨月,飞回天汲山。

  寒冷的风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任由风吹打着我的身体,没有再运功抵御寒气,再冷的风也不及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于是回到天汲山,我病倒了。病得迷迷糊糊,病得不知所以。每次睡去,我都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每次醒来,我都睁着枯洞的双眼,盯着神木缝隙见寂静流转的天光。然后再盼着下次的睡去。

  我以为我就这样下去,然后就会死了吧。可是没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就结束了。那日我正靠着神木发呆,寒冷的风从我宽大的衣袖间穿过,带走我身上不多的热气。我已经瘦得可怕,弱不胜衣,估计就是如此吧。

  我默默地数着神木上飘落的叶子,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宫人模样的仙人正驾了彩云往我这赶。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抑制了胸中汹涌的寒热之气,慢慢站起身来。来人是四个宫人模样,前两个人我倒是认得,是常安与常喜。

  那常安堆笑脸上前道:“上头有些事情要请侍凤使去问问,烦请侍凤使跟我等走一趟。”我沉默不语,后面那两个宫人神色紧张,盯着我直看。我心下不耐,冷冷道:“有什么事,两位大人在此处跟我说也一样。”

  常喜打了个哈哈笑言道:“上头的事情我们怎么晓得,就请仙子跟我们去一趟才好。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可不要为难我们。”

  我淡淡点了点头。那后面两个宫人似松了口气。我随着二人架起彩云,一路到了天庭处。他四人,常安常喜在前面引路,后面两个宫人在后面跟着。我心中觉得十分怪异,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我见他四人带我去向到一处似乎有些眼熟的地方,我停下道:“你们带我去向何处?这不是通向天畿处的么?”

  后面那两位宫人阴阳怪气地道:“这位仙子跟我们去一趟就知道了,何必问那么多?”

  我冷冷地转身,道:“两位仙友说得未免错了吧。难道还不能问了么?”

  那两位宫人见我面色不善,变了脸色道:“我等奉了上头的命令,可是秉公办理,这位仙子可不要想什么花招才好。要不然,哼哼,……”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向腰间掏摸。

  我冷眼瞥向他们的腰间,呵呵,我突然轻轻笑起来。我走到他们面前,见我突然走进,他们脸庞微微变色,我声音低低带着一丝诡异地道:“两位差役,不要藏了,本使已经都看到了。”

  常安常喜见我与两位打扮成宫人的差役说话,忙赶过来,笑道:“仙子,这个是例行问话,仙子不要动怒。”

  我淡淡一甩衣袖,不以为意道:“动怒也无济于事,两位差役大哥不是带了厉害的法宝么。本使可不敢轻举妄动。”

  常安常喜听了讪讪笑着。我跟着他们四人来到天畿处。才刚进去,身后那两个宫人打扮的差役身形一闪,两人同时往我手上套了一条奇怪的绳子。我柳眉一竖,手上绳子就立刻紧了三分,还闪着淡淡奇异的光晕。

  “捆仙绳?”我冷然地问,面色如霜。常安常喜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两个面色不善的宫人。他们两人收了小心翼翼的神色,傲然道:“这是规矩,可怨不得我们。”

  我不发一言,被他们二人领着到了天牢里。幽暗的天牢湿气沉重,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我的鼻间,似乎是血的味道,又似乎是铁锈的味道。上次来看望云安,心中焦虑,倒没注意,这次倒是正正好体会到了。

  他们二人铁着脸把我带到一间牢房里。哐铛一声,沉重的锁落了下来。我打量了面前的牢房,若我记得不错,应该就是云安上次住的那间。正思索间,手上那捆仙绳倏忽一道白光闪过,就此不见。我活动下手腕,默默坐了下来。

  为什么来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睡去。头靠在冰冷的墙壁。我闭上了眼,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有队人从我前面经过,一阵铁链交错的响声后,似乎有人被拖了出去。

  我想睁开眼睛,但体内寒热交替,难受得紧。又沉入睡梦中。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人过来了。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我勉强睁开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见一队人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人,从外面走来。

  到了我牢门对面,开了锁,又动作粗鲁地抛了进去。我等这队人走了后,慢慢靠向牢门前,凝目望去。才发现那人气息微弱,浑身铁镣缠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来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正以为他就这样躺着不动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挣扎地动了动,我盯着他,只见他疼得吸了几口气,慢慢的挪到墙边,再一用力,居然坐了起来。一头散乱的头发靠在牢前。烛光幽幽,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脏乱的脸上,我看清他的面庞,吓得心里一个哆嗦,退后几步。

  他是东沂!

  我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散乱的发,血污满面也不能掩掉他俊美无双的容颜,更令他添了嗜血的意味。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皱着眉睁开闭着的眼睛,冷冷地看了过来。

  看到我,他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上挑,邪魅地问道:“清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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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他的声音有说不出的魅惑,还带着一丝不可察的嘲讽。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应道:“好久不见,东沂!”他咧了咧嘴,不知道是痛还是在笑,道:“是好久不见了。看来你也过得不怎么样啊,都到这里来了。”

  听得这讽刺的话,我倒不生气,也不想接话头。静静地靠在墙边。他说完却不再说话,也靠着在轻轻喘息。天牢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他那有些虚弱的喘息声,还有我悠长的呼吸声。过了许久,天牢外忽然哗啦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姐姐!姐姐!”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娇小的人影带着一阵风,扑了进来。

  是雨汀。只见她惊慌万状地跑了进来。后面有人在呼喝着什么,顿时,如死水一般的天牢充斥着嗡嗡的杂音。雨汀跑到近前,哭着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中感动,却依旧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许是误会吧。过不久就能出去了。”

  “呜呜,姐姐,那日我拿着你的信要给云安,可是到了天庭的半路上被人截了去。我担心有什么事情,犹豫了好久,却不敢告诉你。结果,结果你就真的被抓到这里来了。”雨汀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里一沉,是什么人要把信给截下来,可是没有理由啊,这信有什么用呢。我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处,心里咯噔一声,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我面色灰败,对雨汀道:“妹妹,这不怪你。姐姐没什么事的。你还是快走吧。”

  雨汀见我神色大变,哭得通红的脸上悔恨交加地道:“姐姐,都是我害了你,这回我要把你救出去!”说着跺了跺脚就跑了出去。

  我长叹一声,无力地靠在墙上。雨汀跑出去,带着一阵风,把原本微弱点着的烛火扫得更加零碎。整个天牢里愈加显得幽深恐怖。

  东沂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间或伴着一两声咳嗽,我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道:“笑什么,很好笑么?”

  东沂慢慢收了笑,道:“想我魔君大公子居然和你关在一处。还真是有缘。有趣,真是有趣得紧。”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有些地方还缓缓地往外冒着血。他不会是要死了吧?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又升起一阵惶恐。不由问道:“你,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吗?”话落到牢里,幽幽地荡了过去,犹如幽魂一般。

  东沂冷冷地回道:“没什么,如果他们落到我手里,自是比这悲惨百倍。”语气深冷,仿佛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我听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果然是魔道的大魔头,这话说出来,还没成真的事实仿佛发生在我眼前一般。让人忍不住就害怕。

  两人俱是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又慢慢包围起来。

  却说雨汀离了天畿处,一路奔到广陵的宫中,正要进去,却被一众宫人拦住。

  “你们让开,我要进广陵姐姐!我有急事!”雨汀急急地跺了跺脚,奈何人太娇小,被宫人一拦,便再也前进不了。不由大声嚷嚷:“广陵姐姐,清漓姐姐出了事了,你快去救她!”

  这一嚷嚷,吓得那众宫人面无血色,当下就有人捂着她的嘴巴道:“莳花仙子,你小声点,广陵仙子正在后园弹琴!”

  雨汀一把拽开拉着她的宫人,柳眉一竖怒道:“弹琴?!我就要见她,你们拿我怎么样。这时候还弹什么琴!我就要见她,你们放我进去。”

  那众宫人见拦她不住,就连忙派了个宫人去后园禀告。过一会儿,那宫人急急出来,对着雨汀道:“广陵仙子说,她今天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莳花仙子还是改日再来。”

  雨汀一听,气得面上又青又白,道:“今天我一定要见她。”说着,身形右闪,那众宫人还没扑上去,只见雨汀从怀里掏摸出一个事物,往空中一抛,蓬的一声炸响,白色的烟雾四处弥漫,那众宫人一时不防,都吸进了那白雾,不由咳嗽起来,一个个浑身酸软无力。心里骇道:这等是什么毒药,竟然如此霸道厉害。

  雨汀转头道:“你们放心,这个药半个时辰就解了。”说着一溜小跑往宫里跑去。

  左转右转,在重重的回廊,亭台雨榭间穿行,雨汀跑了许久,才在一处空阔幽静的花园里看到广陵。花园里花香阵阵,暗香浮动。林木葱郁,是个静心养性的好地方。

  广陵面前摆着从不离身的乌木琴,面前焚着一炉香,正呆呆地出神。雨汀看也不看,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就落到广陵面前,扑上前去,抓着广陵的手道:“广陵姐姐,你快去救救清漓姐姐。快去啊。”

  广陵清丽无双的面上宁静无波,似早知道雨汀会来一般,淡淡地道:“雨汀妹妹,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怎么有法子?”

  雨汀一听,急得汗也出来了,道:“广陵姐姐,王母娘娘那么喜欢你,你只要去说说就可以把清漓姐姐救出来的。”

  广陵神色一变,道:“王母娘娘喜欢我是一回事,救不救得清漓妹妹是另一回事,你不要太天真了。”

  雨汀一听,脑中轰然作响,过了好半晌,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手颤抖地伸出来指着她,泣道:“广陵姐姐,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广陵玉颜一冷,咬咬牙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救不了清漓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雨汀似不信,不甘心问道:“广陵姐姐,是清漓姐姐出事了,是跟你最要好的清漓姐姐出事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绝情?”说完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面前的衣襟。

  广陵一甩被雨汀抓住的衣袖,冷冷地背过身,道:“我知道是清漓出事了。她,我也没法子去救。”说到最后一句,竟是一字一顿。

  雨汀一听,不由白着脸退后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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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广陵姐姐,你真的那么铁石心肠么?你试也不试就说不能救,为什么不去试看看。还是你分明就不想救?”雨汀脸上豆大的泪水滚落下来,哭着道:“你是坏人,你为了把牡丹仙子比下来,就把清漓姐姐拉上去,要不是清漓姐姐,你怎么会有今天?这会清漓姐姐出了事,你倒躲了个干干净净,我还真错看了你!”说完,捂着脸呜咽地跑了出去。跑到花园门口,又回过头来大声地道:“你看着吧,我会把清漓姐姐救出来的。不用你帮!”喊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广陵僵立的身子晃了晃,不由扶着琴案上才稳住身形,嘴里喃喃地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么?根本不能救,我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她的天劫会应在这个地方。王母娘娘是什么人物,哪里有机会能让我去救?”

  说完,踉跄几步,挪到琴凳上,清冷的两行泪落了下来,平日淡漠的容颜满是哀泣,自言自语道:“雨汀说得对,我不是好人,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不问世事的她拉了来。富贵荣华对她就是催命符,我终于是错了。错了……”说完终于忍不住趴在琴上悲泣出声。

  一阵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走来,广陵道是侍奉自己的宫人,心里不愿被人看到自己此时情态,忙擦了泪水,喝道:“还不快快退下,打扰本宫静修该当何罪。”

  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却不离去。广陵心里一阵恼怒,却不免疑惑,刚要转过身,身后便被人拍了一下,这一掌无声无息,不带任何内力,却把广陵吓得三魂六魄都移了位。慌忙间不敢转身,想也不想,就地贴着滚了开去。

  立起身来,眼前又一花,只见一个男人似笑非笑地立在她面前。广陵平素最是冷静,此时也不免慌了神,双脚一错,如落英般翩翩飘开几步。那男人也不追,就是一副笑脸地眯着眼睛看着她。

  “你是谁?”广陵强自镇定地喝问道。从刚才不到两招的功夫,她知道来人武功修为定在她之上。眼角瞄向琴案不由大是后悔,刚才就应该把琴抄在手中,如今少了一件称手的兵器更加对自己不利。想着,手心里也沁出汗来,只是面上功夫好,依然一副冰冷的模样。

  “嘻嘻,在下是什么人,这位神仙姐姐就不必知道了。虽然在下知道自己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有不少名媛贵淑想要接近,但是姐姐一见面就那么直接还是让在下不好意思。”他一本正经说完,好看的桃花眼还冲她眨了眨。

  广陵何时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徒,直欲气晕了过去,深吸几口气才压下心头滔天的怒火,快速地瞟了几眼周围,心中更是觉得不妙,平日里自己素爱清净,又御下甚严,曾吩咐过宫人不得接近此处,那宫人无事是不敢来打扰的。这回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那男子把广陵的神情看在眼中,轻佻的脸上浮起一层好笑的意味道:“神仙姐姐,你不用看了,我这些日子都在这地方住着,平日少见人来,当然除了神仙姐姐外,基本上是没有人来的。如果你要想干什么,还是吩咐在下一声。在下定……”他正说得兴起,广陵铁青着脸喝道:“够了,你是谁,想要干什么!本仙子不是你这等小人所可以侮辱的。”

  那男子意态悠闲地在琴案前坐下,面上浮起一层笑,道:“这几日听得神仙姐姐弹得一手好琴,果然只是天上才有的神曲啊。”说完,白皙修长的手按上琴面,冷不防一拨,琴音铿锵,一股杀伐之气猛地传出。广陵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十面埋伏》!这男子刚才简单拨的几个琴音是《十面埋伏》,可是这杀气这杀气那么重,自己修为也算高深,被这琴音一扰,心神却大大震动。这男子是谁?好可怕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这次见神仙姐姐,一是对神仙姐姐的琴艺大是倾慕,”他说了顿了顿,广陵面上满是不屑。他不以为意道:“二是呢,要求神仙姐姐帮一个小忙。”

  广陵变了脸色怒道:“你这等无耻之徒休想威胁我做什么事情!”那男子嬉笑地走上前去,广陵直觉地想要后退。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找不到这个男人的任何破绽,不论他是坐还是看向别处,仿佛他就这样把她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自己一动就全盘皆输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她真的觉得慌了。

  那男子轻佻的神色不改,走到离了广陵几步远,就不经意地停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笑道:“神仙姐姐,你听都没听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呢,而且你怎么说我是要威胁你呢。神仙姐姐你那么美丽,在下倾慕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威胁你呢。”话刚说完,广陵终于忍不住怒道:“无耻!”身子一扭,往前拍了一掌,退后五丈远。

  却不想那男子早就等着她被激怒而出招,当下想也不想,贴着她飘了过去,空门大开,竟然迎着广陵的掌风扑上前去,他身形如鬼魅一般,既怪异又恐怖,一伸手,没有任何花招就握住广陵那雷霆一怒拍出的纤纤素手。广陵只觉得手上一紧,浑身顿时麻了半边,惊恐地发现自己脉门被这男子扣住了。

  “你!……”广陵又羞又怒,看着面前笑嘻嘻得意之极的脸,忍不住怒斥道。

  “我?我怎么了。神仙姐姐你好没耐心,这么快就想投怀送抱,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广陵一听,才发现自己竟然跌在他怀里,清澈如水的妙目顿时红了起来,真是气得快哭了。

  想她广陵这样的修为,今日在他面前居然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伤心、愤怒、羞愧……心中百味陈杂,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狠狠地盯着眼前这既讨厌又恐怖的男子。

  那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个神仙姐姐可真难缠啊,在这守候多日,今日要不是抓住她心神不属的机会,再用言语刺激她,怎么可能一招就制住她,看来天助我也!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低下头来,靠在广陵美丽小巧的耳边,声音充满无限魅惑地道:“神仙姐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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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天牢里光线幽暗不可辩人面目,我要凝目望去才可勉强见到两丈范围内的事物。东沂早就靠在墙壁上沉沉睡去。他真的伤很重了吧。我心里想道,当日第一次见面交手,他那周身肃杀的气势那么强,修为比我高出许多倍。可是如今,他那模样,分明就是已经去了半条命。

  我在牢中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靠着墙壁,思绪散漫地想着。想完,又慌忙打消这些念头,我关心他做什么,自己朝不保夕,更何况他是个无恶不赦的大魔头,这样也罪有应得的。可是自己偏偏就是对他恨不起来,从他打伤我到现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仿佛我的心里像个破了洞的容器,事情一过,就如流沙过隙一般消散。还有云安,从一开始的钟情到现在的喜欢,仿佛也留不住心里。想来想去,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能在心里乘装很久。只有娘亲的事情才日日夜夜啃嗜着我的心。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不出结果来,干脆就想闭目养神。

  忽然听得有人冷冷地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是罪有应得?”我吓了一跳,发现是东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靠着墙冷冷地盯着牢房顶。

  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想着冷了脸不再看他。

  “你们正道中人,难道不是都这样想的么。只不过你似乎特别点。”他收了语气中深冷的寒意,淡淡地道。

  “我怎么特别了?”我忍不住又问道,许是关太久了,又或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相同境遇的人怎样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你不怕吗?”他反问道:“这样被关在天牢里,你不怕吗?上次我见你来这看那穷酸书生,可是怕得紧呢。”他说完顿了顿,又低低冷笑道:“说不定,哪天你也跟我一个模样,被打得浑身是血。”

  我听后一哆嗦,随后又镇静下来,听得他提起云安,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我冷冷地对他道:“你莫再吓我了,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还是想想你的前途如何才好。”说完,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他又低低地笑了两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我心中觉得十分怪异,他这个样子似乎是——很开心?第一次见面交手,我还以为他这样的魔头定是每日说话不超过两句,比天汲山上的冷泉还冰。今日他怎么说了那么多话,莫非是被折磨疯了,可是又不像。我脑中混乱一片,一会想到云安,心中愁肠百结,一会想到雨汀,叹息连连,反正能想的都一齐堆上脑海中。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只见一双冰冷魅惑的眼睛直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到灵魂深处去,我被看得恼火,忍不住冷冷地冲他打了一掌,不知道怎么地就来到一处阴寒的地方,四周雾气弥漫,有许多声音在哭喊着,声音说不出的怨恨凄厉,我小心地在迷雾中穿行,耳中忽然听到娘在叫我。我心中欣喜不已,忙追上前去。忽然手被人拉住,转头一看,竟然是东沂。我吃惊得面容失色,问道:“你不是关着么,怎么出来了。你放开我!”我说着挣扎起来。

  “你去哪里?”他冷冷地问,俊美的脸上神情复杂,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找我娘。你放开我。”他的手冰冷有力,就如同一把铁钳一般。我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叫道。

  “清漓!……”娘亲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愈加心急,我狠狠地掰着他的手腕,怒道:“你这个大魔头,你放开我!!”

  “哼,你要去就去吧,这是千里追魂音,你去了就回不来了。”他被我掰得火起,俊美的面上一板,手上又紧了紧,捏得我手臂一阵麻木。

  “胡说,我在梦中,怎么会去了回不来?你莫要再吓我了。我好歹也是天庭的神仙。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死了。”我胡乱地申辩道。

  “哼,你走火入魔,现在这个身体仙不仙,魔不魔的,很容易离魂。”他说完重重一顿,皱了皱好看的剑眉,又道:“走吧,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说完不等我辩解。把我重重一推,我被推倒在一处冰冷坚硬的地方。

  “哎!”我痛得哀叫一声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在牢中,手臂上一阵酸麻,我轻轻拧起衣袖,不由倒吸了口气,那白玉如雪的手臂上分明印着一圈青紫的印子。

  我抬头望去,只见他靠着墙壁一动不动,连姿势都不曾变化。要不是我手上有这么一圈印子,我定是以为梦一场。

  “你为什么救我。”我定了定神,问道。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

  “牢中长夜漫漫,你死了我就无趣得紧了。”他淡淡地道,眼睛却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知他胡说,却不知道如何问他。只得强行按下心中的疑惑。心道,果然是一对亲生兄弟,再冷酷,耍起赖来,也有几分他弟弟那吊尔郎当的模样。

  这样过了几日,每天我与他间或说几句话,或者就是靠着墙壁发呆,日子虽然苦闷,但有个人陪着说话,即使说得不多,即使是他这样的一个可怕的魔头,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发疯好。

  大概三日后,天牢中终于有人来提审我。来人绑上我,我走之前看了看东沂,他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带着着来到一处宽广幽冷的大殿,殿上摆着一方大大桌案,上面坐着一个人,旁边又设了两排同样的桌案,但是小了许多,也坐着几个人。昏暗中,看不清楚座上人的表情,我眯起眼睛,正要看个明白,忽然堂上有人喝道:“侍凤使,见过本天官还不跪下!”

  我慢慢地跪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一阵穿堂风阴阴的吹了过来,我顿是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侍凤使,你可知罪。”堂上那人又喝道。

  “不知。”我静静地回答。

  “你看这是何物?”一道白光疾飞到我面前,然后在离我身前一尺停住。我看一看,是我托雨汀带给云安的信。我的脸白了白,这信果然在这地方。因得是匆忙中写的,上面没多余的话,只有一句:“丑时三刻,清宜园榕树下见。”只是这句,便能让人无端生出许多遐想。这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侍凤使,你还不肯招认么?”堂上那人开始不耐烦地问道,他手一招,那信便平平的飞回他手中。

  “招认什么?”我问道,苍白的面上渐渐浮起一层凄凄的笑。

  “你与誊书吏二人淫秽天庭,罪大恶极。还想隐瞒吗?”堂上那人冷冷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屑。

  “淫秽天庭?罪大恶极?”我低着头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脑中嗡嗡作响,堂上那人再说了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果然逃不过。我凄凄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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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来人!侍凤使不招的话,天刑伺候!”许是见我半天不声不响,那堂上之人不由动了真怒,吆喝着要下人拿刑具。我心里冷地一颤,想起东沂被折磨成那副样子,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可是要我招什么呢。

  我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但终究抿了抿,咬紧银牙。

  淫秽天庭!这么大的罪名一扣上去,我还有翻身的余地吗?情之一字,天庭最是忌讳的字,偏偏我的把柄就落到别人的手里。

  这回谁来也救我不得了。几声糁人铁器的声音传来,我终于从冥思中惊醒。抬头一看,不由结结实实地倒吸了口气,这样的刑具一上,我还有活路么?尖尖的齿轮,上面还凝着一点点暗红暗红的血,还有那锋利的刀片……铁锈的气息合着血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惊恐地看着面前复杂的刑具,头不由开始莫名的痛。想逃,可是双手均被捆仙绳锁住,连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

  堂上之人见我面色惊慌,不由大是得意,道:“侍凤使,还不快快招供!免得受皮肉之苦。就算是大罗金仙犯了事来到这里,一样也身如凡胎,要经受百般的痛苦。你还是不要打什么主意才好。”

  “没有什么好招供的。我与誊书吏并无苟且之事。”我定定地看着堂上那人,淡淡地说。惊慌过后,便是无尽的悲凉。这便是我的下场了吧。费尽心机妄博得王母娘娘一丝眷顾,却不想到自己正是犯了王母最忌讳的天规。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你!”那堂上之人被我冷淡的神态激得火起,只见他手一挥,捏起一个法诀。捆着我的捆仙绳便紧上三分。我浑身的内力被捆仙绳一逼,齐齐冲上灵台。顿时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我呻吟一声,软倒在地上。

  堂上之人桀桀笑道:“你以为你不招供,可就拿你没法子了么。就算不用刑具,你也一样生不如死。”声音阴沉可怖,在宽广的大殿里来回荡着。我手上被缚,脑中又痛得厉害,眼前渐渐迷糊起来。这是地狱阎王殿吧,怎么可能是洞天福地的天庭呢。

  那人见我不讨饶,叫道:“来人,给她上刑!”我被拖着拷上那刑具,冰冷的铁片贴着我,我混沌的意识也惊得清醒过来。惊恐、愤怒、委屈、羞愧……齐齐纠结在我的心头,胸口堵着的一口血气开始横冲直撞,叫嚣地似乎要突破什么。我的眼睛慢慢开始发热,似乎血都往上涌去。刑罚还没开始我便痛不欲生,只是我依然死死咬紧嘴唇,不发一语。

  堂上那人得意地道:“哼,就算你深得王母娘娘喜爱,这会这条罪名也救你不得了,你还是快招认吧。”

  我冷冷一笑,心道:就算王母娘娘喜欢我的萧,我的舞,碰上这样忌讳的事情,只会更加愤怒,哪里还能来理我的死活。

  堂上之人见我冥顽不灵,怒气冲冲地挥了挥手,套住我四肢的机括开始恐怖地响着。我白着脸,闭上眼睛等着即将来临的痛苦。

  忽然有个差役从外面飞跑进来,跑到堂上那人耳边耳语一番。堂上之人忙喝道:“停下。”我心头一松,眼见得那刀片离我只差那么几毫挨上了身。

  “来人,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堂上之人又道。口气中甚是不甘。

  旁边立着的差役听道,利索几下,就把我推了下来。我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

  “哐铛”一声脆响,一块事物从我身上落了下来。我抬头看去,不由面如死灰。这摔坏的是我额头上的宝玉!我还未反应过来,那两个差役就前来拉我。

  当他们二人靠进我时,忽然齐声惊呼,仿佛看见什么妖怪似的,纷纷往后退去。

  我见到他们惊恐万状的表情,心沉入了谷底,就这样直直地立着。没有宝玉的震慑,我心头的血气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要把我身上所有的经络都移了位,原本好好的五脏六腑开始一齐搏动。越动越快,我苍白的嘴角慢慢溢出了一丝丝鲜血。我知道我此时一定状如疯魔。宽大的白色纱衣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起,紧紧贴在我瘦削的身上,人仿佛要随这风一同飘了去。我的眼睛殷红如血,脸色却是苍白之极。血不停的从嘴角流出,从眼睛中流出,那么多,一点一滴地滴在身上,仿佛在寒风中盛开的红梅。

  “大人,大人,你快来看,她的额头!!!”那两个差役一齐惊呼。

  我的额头?我迷糊地想着。我的额头怎么了?

  “大人,她的额头有个印记,像火一样的印记!”一个差役忙躲到殿中大柱后面,簌簌发抖地喊道。

  堂上之人忙小心地飞跃在我面前,在殿中盘旋着一股莫名的狂风,越来越大,扫得众人渐渐站不住脚。堂上之人在狂风中勉强稳住身形,戒备地看向我,忽然失声道:“她走火入魔,坠入魔道了!”

  这声尖利难听,殿上众人惊恐莫名,有几个书记模样的人已经捂着头上的官帽,往外跑去。

  魔道?!在这狂风的中心,我已经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身影,只隐约听到有人如此喊道。心中一震。猛地睁开半闭的眼睛,急忙默念佛经。心渐渐平息下来。围绕着我的狂风慢慢减弱,身上流的血也渐渐止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面色灰败,混身是汗地委顿在地,如同刚经历一场大战一般。还好,还有一丝清明的神志可以抑制胸中的戾气。我心中不知该是喜还是悲,只是软软坐在地上。

  忽然有人猛地靠近我,一张马脸上满是怪异的惊喜。他指着我,颤着声道:“你!你居然入了魔。哈哈……哈哈”说到最后竟然是笑了起来。

  我冷眼看着他面上的狂喜,他定是再想自己又可以立了一功吧,只要把我这情形上报天庭的话。

  “来人,把她带下去。”他喝道。说完一溜烟地往殿外跑去。留下的一众差役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不得不硬起头皮再拿几条锁链把我牢牢锁住了,带回牢中。

  差役们如同拷住的是一个人人厌弃的鬼怪,猛地把我推到牢里,落了锁就走得一干二净。我身上重重铁链,捆仙绳也没有解去,只得僵硬地躺在地上。

  天牢中中人欲呕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鼻内。我终于忍受不住,狼狈地挣扎起身靠在墙壁上。

  “他们对你用刑了?”忽然东沂万古不变带着冰冷寒意的话传了过来。在这阴深的天牢,他这冷冷地语气却让我感觉一丝丝温暖,很奇怪的感觉。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也不再说什么,依旧闭目养神去了。天牢中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我忽然问道:“他们也对你用刑了,你很痛吧。”

  东沂睁开闭着的眼睛,冷冷哼了哼,又闭上眼睛。我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问得奇怪,叹了口气,靠着墙壁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无尽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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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在长长的迷梦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唤我:“姐姐,快醒醒。”我的眼皮竟然异常沉重。那人不屈不扰,摇得我不由醒了过来。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惊异地看着面前一人,:“雨汀,你怎么过来了。”只见牢中昏暗的烛光下,雨汀一身素淡的衣裙立在我面前。那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身上,泛起一层微微青白的光晕,更称得她人如雨后白花般惹人怜爱。

  “姐姐,你怎么成了这样子,他们打你了是么?”雨汀早就哭得泪水滂沱,要不是在天牢里,她早就号啕大哭了。

  我鼻子一酸,泪水蓄在眼眶中。这几日,能来看我的就是雨汀这丫头了。云安、广陵……我顿时沉默起来。

  雨汀边哭边把我扶了起来,接着便动手解我身上的锁链。我忙收了泪制止道:“妹妹,可不要乱动,万一让人知道了,你脱不了干系。”

  雨汀一听,哭得更厉害,眼泪都湿了我的衣裳,她恨恨地道:“那群天杀的,这天牢从古自今关了多少神仙,哪个能逃了出去的,且不说天帝设了多厉害的阵法,就是拿这牢房都是特别制过的。还要把姐姐你拷了那么多链子,存心是折磨人嘛。”

  我叹了口气,道:“也不怪他们,我……”忽然想到自己在那大殿上的一幕,顿时怔忪了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正说话间,雨汀早解了我身上的束缚,连捆仙绳也被她拿了下来。我幽幽地盯着雨汀的动作,问道:“妹妹,你是怎么进来的,是有人叫你解我的锁链的么?”

  雨汀忙着解着,道:“是啊,是展统领。我找上他,没想到展大人居然肯放我进来。还说……”说完犹豫了下,才道:“他说,姐姐的舞只应天上有,他毕生难忘。”

  我愣了愣,心中满是苦涩。展善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这样帮我却也是难得了。

  雨汀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解开锁链,就陪我一旁默默。我见她模样,长叹了一声,道:“妹妹,你进来看我,我可真高兴。”说完泪珠就滚了下来,在人人都厌弃我的时候,能还能有人为我流泪,陪着我。我此生足矣。

  雨汀忽然想起什么来,从上衣拉出一根隐蔽的带子,然后,把带子上的活结解开,一个事物落到了地上。雨汀娇俏的面上满是得意,浑忘记了身在天牢里。她鬼鬼祟祟地捧了那事物,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道:“姐姐,这是我从你那收拾来的东西,你以后用得着的。”说着把那带子仔细地绑在我身上,那带子是白色纱线,我身上也是着月白色的纱衣,这样一缠,竟是看不出来。她仔细地把带子整理好,又把那事物从我腰间塞进去,袋子垂着到了腿间,这样从外面一看,根本看不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就算搜身也不容易搜到。我这才明白她为何要穿那色素色的衣裙,她平日里最爱桃红绛紫……我泪又落了下来。

  雨汀未觉我神态,弄好后,又拉着我走了几步,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忙拉着我坐到牢中一处死角。她低低地说:“姐姐,这些东西你可收好了,我用的是乾坤百宝袋装的,你以后需要什么都可以从里面拿出来。”

  “雨汀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越想越不对头,急忙也低声问道。

  “姐姐,你莫要问太多了。我这是为你好。”雨汀撇了头过去,声音竟是带着哭腔。我还待问什么,她早立起身子,快步走到牢房门,含了泪回头看了看我道:“姐姐,无论你变成了何等模样,都是雨汀心里最好的姐姐。”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牢门无风自动,又哐铛一声自动落了锁。

  我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跌坐回地上,冰冷不平的地板咯得我身上起了一阵一阵的寒战。雨汀想要干什么?我想到一处可能,不由得惊呼一声,忙扑上牢前,狭长的走道上早就不见雨汀的人影。我终于伏下身子,痛哭失声。在阴暗的天牢里,起伏的月白身影如同黑暗中一朵枯萎的白莲,被夜色渐渐吞没。

  她刚才肯定见了我这副怪异的模样,可是她不像那众人般害怕躲避,还要拼得性命为我谋划。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才是真。

  我哭了许久,终是累极了,定了定神,慢慢走到在牢中的死角处,背转了身子,揭开衣裙手在袋中掏摸了一会,摸出了一张破布般的东西。我心里微微动容,拿出来一看,是“无双诀”!

  雨汀估计把能找到的都塞在袋中了,我又顺手摸去,瓶瓶罐罐也不少,大概是伤药之类的。伤药?我愣了下,抬眼看向东沂,他却是闭紧眼睛,两道英挺的剑眉皱着,似乎十分痛苦。该不该给他?我抿紧苍白干涩的嘴唇,心中十分矛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几日里,他或是冷言冷语与我说些话,但是对我却少了以往的寒意,或是闭着眼睛养伤。我知道他其实是很痛很痛的,常常我在睡梦中总能听到他细小翻身的声音,但是他总是不说。

  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怜,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在这逼人发疯的漫长的等待里,我甚至,甚至愿意与他说话。思来想去许久,我方慢慢移到牢前,慢吞吞地道:“东沂!”他睁开闭着的双目,冷冷地瞟了过来。“给你。”说完,我便把一白瓷瓶滚到他脚边。

  “这是伤药,可以让你不再流血。”我嚅嚅道。说完,脸早已红到耳根了。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停了许久才玩味地问道。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给我这药,你也许会更糟糕的。”

  “知道。但在天汲山,小灵兽们受伤了我都要救一救的,更何况一个大活人。……”我越说越低。

  我说完就后悔了。他会不会嘲笑我?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转身偷眼望去,见他皱着眉头正仔细地搽着身上的伤口。

  我心头一松,面上渐渐浮上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

  他也许不是真的那么坏的坏人吧。我想着,拿起“无双诀”,面色变幻,目光闪烁不定。要不要继续练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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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那一天终于来了。

  天牢“哐铛”一声巨响,一众如狼似虎的差役涌了进来。他们打开关着东沂的牢门,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东沂身上就结结实实地缠了一圈铁链。我还来不及细看,另一众差役却已经打开了我的牢门,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眼前一花,一条黑黝黝的链条呼啸地飞向我。我刚想抬手去挡,“啪”地一声,那链条转了个怪异的角度,飞快地打上我的手,顿时,血珠子立刻从白色的纱衣底下渗了出来。接着我浑身一紧,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当前一差役阴阴地笑道:“这位仙子,咱们可不好意思了。你再挣扎就会缠得越紧,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然可有的苦头吃。”

  我终于沉默下来。他们押着我跟在东沂那队伍的后面。东沂原本俊朗的身影已经瘦削许多,他那身黑衣东一块西一块的破损,露出深红色翻起的肌肉,可是血已经凝结,结成一处处暗红发黑的血块。那药果然有效果,不然,他身上那些血流不止的伤口足已让他昏迷不醒。

  修为再强的神仙,一挨上“毒蟒鞭”不用药物治疗,光靠自己的灵力也是无法痊愈的。而雨汀给我的药中,恰好就有这味药。

  出了天牢,满满耀眼的天光照了下来,我眼前白花花一片,心头升起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我觉得我仿佛是自由了一般,解脱了所有的束缚,所有的痛苦。

  这次出去,不管怎么样,不会再回来了吧。我回过头看看那幽深冒着冷气的入口,淡淡地想。

  一阵拖拽力传来,我被拉着向前踉跄地跟上了。

  走了许久,一行人来到一处宽广的大殿门前。那殿面前搭着一个高高的台子,应该就是刑台了,那台子上还树着一根十字的木桩,木桩上挂着铁镣。在白花花的天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我眼睛仿佛被刺痛般别了过去。一回头,对上东沂如海般深沉的眼眸,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但是我在他苍白的面上看到一丝丝奇异的表情,他仿佛在等着什么。我几乎可以隐约见到他紧紧绷紧的肌肉下,血正快速的流动着。

  佛曰:无忧亦无怖。我不是不怕的。只是害怕一起涌上来,就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竟然变得异常冷静。

  那高台上用汉白玉砌成,我眯起眼睛,趁着天光,仔细的看着石阶上的每一道纹理,那高台真高啊,往下望去一定是俯瞰众生吧,高台后面云海缭绕,看不清楚是什么。

  台前分列着两列肃立的天兵,我们被带到了台前,面向大殿,大殿前一个头带高帽的刑官模样的人站在那边,嘴里似乎念着什么。我努力听着,但是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心里。仿佛那些字眼不是经过我的面前一般。

  他念完,忽然一摆手,一个人分开众天兵,走到了他面前,方方正正地跪了下来。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云安!他竟然是多日不见的云安。

  那刑官问道:“誊书吏云安,你是否与侍凤使有私情?”

  他摇了摇头,缓慢而清晰地回答:“没有!”

  那刑官又问:“那这字条是怎么回事,她约你可有什么目的?”

  云安道:“侍凤使多次纠缠与下官,下官并不知她为何要约下官在此私会。”

  顿时,我面前的天与地都不复存在了。耳中回响着云安一字一顿的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看不见他那总是温柔谦和的面上说这话的时候是何表情。

  我只知道,我的心忽然就咯的一声,碎裂得无以复加。不痛,却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空。我木然的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地说着什么。

  我抬起头,枯涩的眼睛倔强地盯着九重青天上那朗朗的乾坤玉宇。这里是最繁华最美丽的天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玉雕砌而成;这里的宫殿是最美丽最巍峨的宫殿,金玉玛瑙装饰其上,这里灵禽异兽飞行穿越其间;这里有世人长生不死的梦想,这里有最逍遥快活的日子。

  只是,这里没有情,甚至容不下最卑微的爱慕。

  我忽然轻轻地笑了,笑得极其轻快,仿佛卸去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大胆侍凤使!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你竟然敢藐视天规么?”刑官咆哮起来,那官帽似乎都要离他的头飞了出去。

  “我是清漓。”我轻声地道,眼波流转,妩媚生资,声音却让场上每一个人都听到,“我是巫女清漓。”眼角仿佛看见云安身上一抖。我依然笑着,神情妩媚之极,看不出一丝的恐惧。

  “哼,异教修真者,果然是邪魔歪道。”那刑官重重一哼,顿了顿开始宣布我的罪行,我仔细地听着,他说了许久,我才听清楚最后一句:“天火焚身!”

  当下就有差役把我架上那高台。

  我被拷在那高高的刑台上,身后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云海,云海下面就是那万丈红尘,那里有悲欢喜乐,那里有郎情妾意,那里有恩怨情仇,那里有快意江湖。

  也许当我被天火化成一团灰烬的时候,飘散到空中,落到红尘里,那里就有了我吧。而到了那时,才是真的是无悲无喜,无忧无虑。

  我抬头看澄澈万里的九重青天,此时远远地飘来一阵悲伤的琴声。我思绪渐渐回转。广陵手扶琴面,架着彩云来到高台下。

  我见到两行清冷的水光划过她的清丽无双的容颜,她昂起头来,扬声道:“清漓妹妹,姐姐无用,为奏你一首广陵散,从此天人相隔,后会无期!”

  说罢席地而坐,凝神弹奏。我从来不知道广陵的琴艺如此之好,一曲广陵散被她弹得天地同悲,日月黯淡。我的泪簌簌而下,被迎面的风一吹就此落入云海里。身旁一众神情肃穆的天兵们也被琴声所吸引,面上渐渐露出恍惚的神色。台前的刑官似乎觉得不妥,忙喊道:“点火!时辰已到!”说罢把桌上的一块玉诀往空中一抛。

  顿时,刚才还晴空万里的玉宇忽然乌云四合,一声巨雷陡然炸响,火光从天上落下,高台上无物自燃,熊熊的天火把我密密地包围。

  在猎猎的火光中,我听到广陵的琴声更加急促地传来,震得我心神大动。我扑地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把面前的一方台面喷得猩红无比。熊熊的天火已经蔓延到我的脚边,有些许火苗已经窜上我的身上,贪婪地舔食着我的衣裳,仿佛一个可怕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

  不远处异变陡生,我在火光的间隙看见东沂身边,忽然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手起刀落,利落地砍伤好几个天兵,手法狠毒,一招至命,一众天兵忙扑上前去,将他团团围住,琴声,哀号声,砍杀声……混乱成一片。

  是东珩!果然如此。广陵姐姐,这便是你的用心良苦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你万劫不复。

  我的唇无声地动着,却是一句话也发不出来。体内血气翻涌,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四肢百骸左冲右突,叫嚣地要冲破某种压制的障碍。全身上下如同被千万根针一同扎着,又如同被巨石生生碾过一般痛苦。我的眼眶越来越热,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定是血红血红,额头上的印记灼热得像烧热的铁一般熨着我。风吹起我如墨般的长发,我看见自己的长发慢慢开始弯曲,开始打起卷来,如海藻四散,发丝间透着幽幽诡异的蓝光。

  广陵姐姐,你为何要救我,你可知我已经堕入魔道,从此不能与你并肩琴萧相合。我嘴里的鲜血不停的涌出,那么多,那么红,渐渐的,血变成了如墨般的黑色。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观音的箴言在我耳边响起。体内的血气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我脑中轰隆一声,记忆的洪流如决堤般涌来。

  我终于想起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我记起那一日,我白衣翻飞,翩然欲仙,漫天的火光一点一点的将我吞没,我苍白着脸望着下面那众黑瘦而狂热的脸庞,只要我死了,他们的愿望便可以达到了吧。只要我死了,他们便可以安居乐业,代代相传。在那个人力不能胜天的尘世,我最终只能选择死去。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而今,在这九重青天的宫阙前,在这熊熊的火光中我又一次要死去么?就像来不及绽放的花朵,被突然折断,凝固了心底最深处的芬芳。

  我面露微笑,笑意越来越深,最终越笑越大声,连刑台下面呼喝打斗,血雨飞溅的哀号都不能盖过我的笑声。

  我终于喊出心中潜藏已久的话!

  苍天为鉴!我命终是不由天!

  苍天为鉴!我命终是不由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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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天火越烧越旺,我的面颊被火灼热的气浪熏得通通红。几处衣裳已经被火点着,我一运内力,手上的铁链喀哧几声,纹丝不动。

  我要死在这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着。泪水还没滴下,便被烤干。满满的绝望爬满了我的脑海。正当我绝望之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清亮的凤鸣,我惊喜地抬头望去,只见天边飞来一点墨黑。

  是凤凰墨月!我眼神一亮,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一棵稻草。我扬声招呼,墨月如箭一般飞射了过来。可是熊熊的天火拦住了它的去路。我看见他那圆而大的眼睛瞪得滚圆。

  “墨月!”我悲悲地唤了他一声。邢台旁边那些守护的天兵见凤凰出现忙凝神戒备。

  “墨月,快走!”我见几个天兵早已蓄势待发,忙喝道。

  墨月徘徊不走,巨大的身影绕着邢台一圈又一圈地打转。他的声音焦急而又无助。一声又一声的哀叫令人闻之辛酸。我浑然忘记自己身在火场,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

  天火已经漫到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那灼热之极的天火正滋滋地烤着我的皮肤。凤凰墨月忽然一声大喊,如一朵最大的乌云落到燃烧的邢台上,双翅一展。天火立刻掉转方向,蔓延在他身上。

  “墨月!!!”我悲泣一声,几乎昏阙过去。天火风助火势越烧越烈,凤凰墨月在火中凄切的哀叫着,天火焚身是何等痛苦,墨月你为何要替我行刑?凤凰墨月长鸣一声,忽然掉转头飞到空中。火红的天火,如墨般的凤凰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我呆呆地忘记了哭喊,只是眼睛机械地跟着墨月燃烧的身影来来回回。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下到无间地狱也不要看到这样的情景。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广陵、墨月为自己犯下天规万劫不复。

  邢台下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我几乎可以见到东珩混身是血地护着东沂且战且退地到邢台下面。如潮水般的天兵一波又一波地涌了过来,把邢台前堵得满满的。东珩即使身怀绝技也只能勉强保身。

  “哥哥!快上去!”东珩俊脸闪过一丝狠厉,腾出一只手来,把东沂往上一推,东沂如一具无生命的木偶被轻易的丢在了邢台上,滚到了我脚边。只听得一声闷哼,几把刀子就招呼在东珩的身上。我眼角望到台下,只见东珩闪也不闪,手上刀一横,如切菜一般把那面前几个天兵分成了两断。那中到他身上的刀还来不及拔出,尤自闪着寒光。

  东珩杀得兴起,刀也不拔,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天兵一见,忙胆怯地后退几步。

  东珩把东沂送到空无一人的邢台上后压力顿减,冷冷的眸光在众天兵面上一转,嘿嘿冷笑,抛下手中早已经缺口的刀,右手捏起一个奇怪的姿势,冷冷地道:“挡我着死!”说着,念动法诀,一股黑风平地刮起,越来越大,把他紧紧地包在飓风的中心。

  我听得邢台下惨叫连连,如人间地狱一般。不由想闭紧双目,却看见东沂一双幽冷的眼眸正盯着我看,面色苍白。

  我与他相对无言,两人俱是被缚,若有人上前来手起刀落怕是两人都会做了刀下亡魂。我正想挤出一丝苦笑,忽然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凤凰墨月忽然不见踪影,我哀叫一声,不知道何处生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缚我的双手的铁镣被我拽开。我解开束缚,飞奔到邢台边缘,云海缭绕处,哪里见得凤凰墨月的身影。

  我跌坐到冰冷的邢台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祥和的讽鸣,我惊喜地抬头望去,却只见一片巨大的彩云铺天盖地而来。

  不是墨月,是凤凰群!我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就只听得那头上传来一声震撼玉宇的叫声。我只觉得劲风扑面,一股热浪如海潮般涌来,抬眼望去,只见一片乌云覆在我的头顶。我再仔细看,不由惊喜地呼叫。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我怎么忘记了这回事情。凤凰墨月引着天火焚其身,却是重生了一次。

  只见凤凰墨月如同一片巨大的墨云笼罩在邢台上,它挥舞双翅,就刮起一阵飓风,我不得不抓紧邢台上的铁链才勉强稳住身形。它原本滚圆的眼睛已经变得狭长,眼中闪着冷静与凶狠,浑身的羽毛更加丰满光泽,闪着通体灵动的灵力。

  它盘旋地停在邢台边,冲着我叫了一声,示意我跨坐在它背上。

  退守到邢台边的几个天兵早已经爬了上来,台下的惨叫依然凄厉,但是只凭东珩一人依然挡不住如潮水般的天兵。眼见得几个天兵怒喝着扑上我与地上的东沂,我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揉身上前,在他们抓向东沂的时候,把他快速地护起,咬紧银牙,拔下束着长发的银丝带子,喝道:“缚凤索!”那银丝带如一条灵活的银色缠绕着飞向他们身上,把他们绑得紧紧的。

  “走!”我终于眼睛一闭,抓住捆着东沂的铁链跳上凤凰墨月宽广的背。凤凰墨月昂然大叫一声,挥舞双翅,如电一般快速地往下冲。

  我听见邢台边惨叫连连,浑然不似人声;我听见庞大的凤凰群失了以往优雅的鸣叫,一只一只如同最可怕的厉鸟,铺天盖地,如同一道最坚固的屏障,挡住要前来追赶的天兵天将。我还听见在这一切一切混乱的声响中,广陵依然固执地弹奏着广陵散为我送别。

  她说过“天人相隔,后会无期。”

  我还听见,雨汀娇俏的声音隐藏在在六彩神凤的翅膀下,指挥若定。

  她说过:“姐姐,你无论变成何等模样样,都是我最好的姐姐。”

  渐渐地这些声音都快速的离我而去,我抓紧凤凰墨月的背,趴在上面,两行清清冷冷的泪水滚落下来。我终是逃离了这辉煌巍峨的九重天庭,落入万丈红尘中去。

  在那尘世中,曾经有个叫清漓的女子。

  在那尘世中,曾经有过她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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