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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怕杨向红也发觉水妖怀孕,他一定会杀死水妖的,他那种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他肯定会在把我脑子里那些恶毒的想法全都付诸实现的!
  我彻底绝望时,白卓却突然来找我,这之前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说过话了。
  她在我面前还是那付文文弱弱的娇小姐样子,她低着头说大返城快要开始了,只要没在当地结婚的知青都可以走。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已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呆了那么多年,在噩梦里挣扎了这么久,我都已经快忘了上海,还以为自已注定要终生烂在这儿呢!
  白卓小心地看了一眼我吃惊的神情,然后低下头,接下来的话可就全都是谎话了。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怨我,怨我负心。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人,一直都是!塔子——塔子那个浑人,他吓唬我,说如果我不陪他说话,他就要杀了你!我没有办法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怕他那种蠢人一急起来真会出人命的,就算你为了我能杀了他,可你也得吃官司啊!我为你哭了好多夜,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宁可委曲自已陪他说说话,绝不能让他伤着你!”说着说着,白卓真哭了出来,她向我软软地靠过来,然后就趴在我怀里大哭不止。
  如果不是那天在谷仓看到那一幕,也许我真会傻乎乎地相信她,但现在?我冷冷地看着她投入地演戏,没推开她,我暂时不想发作,倒要看看她摆出这付面孔来骗我是想干什么。
  白卓在我怀里哭得象是伤心无比,抽泣着说:“我对塔子说——对塔子说,只要他保证不伤害你,我不再理你了,专陪他说话。我忍着他一身臭气,给他讲人生理想,想让他高尚点儿。我跟他说,要是他真爱我的话,就应该让我得到幸福,而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幸福,我求他体谅一下我对你的感情。但他那种粗人什么都听不懂,气得一个劲儿地大叫,说要杀了你好绝了我的念头!我没办法了,后来只好天天好言好语地求他别对你动粗,天天看着他,怕他来找你麻烦。每天晚上,我都躲在被里不敢出声地哭……但我最不能忍受的,还不是塔子那个混人,而是你,是你!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委曲,可你一点也不体谅人家,每次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似的。我伤心得要死了,你却把我当成坏女人!你怎么忍心呢?你对得起我这一片心吗?”
  她又哭了好一会儿,见我没反应,又接着说:“昨天——昨天我听说要大返城了,心里高兴得要疯了,终于可以逃开那个傻子,终于可以回家了,和你一块儿回家!我心里早把自已当成你的人了,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要一辈子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但那个塔子听说了又来找我,还放下狠话,说我要是和你一起走的话,他就把咱俩都杀了,他宁可去蹲大牢也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吓死了!你不要我了,我早就想死了,让他来杀我好了,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害你,要是你受一点伤,我比自已死了还要难过!我害怕,我害怕……”白卓哭得不成样子。
  我越听心里越发冷,她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演戏,这么恶毒地欺骗我?她为了性欲可以抛弃我,但看来还没傻到为了性欲抛弃回城!一定是塔子以死要胁,不许她回城,她没有办法了,只好又来利用我算计塔子!我心里盘算怎么揭穿她的假面具,该不该把那天自己在谷仓里看到的事说出来——但突然,我心里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心里都禁不住笑了出来,我真是天才!
  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真对不起,以前错怪你了。常常看见你和塔子在谷仓那边,原来是去谈‘人生理想’的!”
  白卓的脸蓦地煞白,全身象是被抽了一鞭子,眼睛迅速躲开我的目光。
  我笑吟吟地盯着她,体会到某种异样的快感。我让她约塔子今天晚上去谷仓谈人生理想,但她不用真去。她的任务是约会时间过一会儿后去找大祭司,对大祭司说塔子天黑时鬼鬼崇崇地跑到谷仓里去了。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白卓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我笑一笑,向她保证:“整治这种粗人我还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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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卓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我笑一笑,向她保证:“整治这种粗人我还有办法!”
  
  傍晚的时候,我在村口的林子里堵住了正要回村的水妖,把她骗到谷仓里。我脱光她的衣服时,她揽着我的脖子,古怪地看着我,好象知道我要干什么。这种想法让我害怕,但我还是哄她睡着了。接下来,我躲在谷仓外的暗处等候。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塔子拎着灯,黑熊一样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走来了。等他进谷仓后,我细心倾听,果然里面传来嚎叫声。粗人就是粗人!他在灯光下明明能看到里面的裸女不是白卓,但一时性起,根本就不会去问为什么这里会凭空多出一个裸女,只记得去发泄。这人大脑完全受阴茎支配!
  这时,远处的灯光亮起,是村长带人来看了。我悄悄地退到远一点的林子里,心想,白卓那边成功了,她骗我时那么会演戏,骗村里人当然更没问题!
  大祭司带着两个小伙子,一进去就发出一声怒嚎。我听见谷仓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一个小伙子跑了出去,才一会的工夫,三四十人赶过来。我看见浑身是血的塔子被人象猪一样拖了出来,口里发出真正的哀嚎。大祭司拉着已经穿上衣服的水妖最后走出谷仓。
  私刑就在林间的小空地上举行,我一直躲在密林深处观望。
  所有人都在高声怒骂塔子,塔子想说水妖的孩子不是他的种儿,可他笨头笨脑说不明白,又挨了一顿毒打。村长让水妖出来指证。水妖的脸藏在头发里,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男人在干什么。突然,水妖抬起头了,猛地向我藏身这边望过来,我被一阵恐惧窒息,逃跑的力量都没有了。
  这时,突然身边传来一声低喝:“快跑!”
  我吓得要昏过去,仔细一瞧,才在黑暗中辨别出那是杨向红的身影。
  杨向红正要来拉我,却发现村里人并没有顺着水妖盯的方向看。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水妖真能说出什么来。于是杨向红也不再跑了,蹲在我身边,兴冲冲地看起来,嘴里低声说:“你小子这招儿可真够绝的,一石二鸟,我都想不出来,真服了你了!”
  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什么都看到了!我厌恶地往旁边让了让。
  “别装了,还假纯洁呢,你小子可比我损多了!”杨向红嘲弄地说。
  我不去理他,向空地望去。
  水妖早已不再盯着我这儿看了,她转过身去了,奇怪地看着大家在忙什么。
  大家正忙着在塔子身周堆起了一大圈柴火,几个平时和塔子一同玩大的村里小伙子开始向柴火上浇油。塔子突然发出象马嘶般的长声嚎叫!拿火把的小伙子笑嘻嘻地丢下火把,火苗腾地一下燃起来,塔子的身体迅速被包围在大火之中,他的嚎叫声象临终的野兽——
  突然林外一阵骚乱,几十人抄着家伙冲了起来,空地上所有人都回头看去。原来是塔子的爸爸——那个很有势力的村会计——带人来救儿子了!
  村会计一声哀号,和手下人一起抢上前去扑火。大祭司怒喝:“跟他们拼了!他混球儿子干出这样丧天良的事儿,还留着他?”村会计大骂:“谁知道是不是你家的贱种儿勾搭我傻儿子,今天我儿子死了谁都别想活!”
  两边人立刻动起手来,顷刻间惨呼四起,不知几个人受了伤。但喊声最大的还是塔子,没人来得及去扑火,谁一扑火立刻就会被身边的人砍倒。
  我心怦怦乱跳,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视线一斜,突然间吓了一大跳,水妖正浑身颤抖、慌慌张张地向我走来。我心里急得大呼:“别过来!别过来!被人发现我也会被砍死的!”可水妖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
  杨向红拉着我就要跑,可我腿软得厉害,说什么都站不起来。杨向红低声叫骂:“没用的东西,自已干的还吓成这样!”正说着,女妖已经走到我身前!
  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把水妖推倒。水妖摔出去两三米,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推开她。但她马上爬起来,又向我怀里扑过来。我一时呆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杨向红突然冲出来,一脚狠狠地踹在女妖的肚子上,水妖直贯出树林,一交跌到空地上,疼得满地打滚。我心里一疼,想要去扶她,但只走了一步就站住了。谁知水妖却向火堆滚去,她袍子的一角已经燃着了。但空地上的每个人都正忙着厮杀,根本没人看见她。
  我发疯一样冲出去想把她拖出火堆,杨向红一把抱住我,低声怒骂:“你傻B啊?想死吗?”
  我一挣没挣脱,水妖整个人都已经滚到火堆里了!
  一瞬间,水妖浑身爬满了火苗,灼烧的剧痛突然让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一下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塔子的叫声也突然被掐断了,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古怪的事情。
  大家瞬间停止了一切响动,凄迷的月光下,只有水妖凄厉的叫声在林间回荡。
  突然,大祭司发出一声哀嚎,发疯一样冲过去,大叫:“三丫头,快出来!”
  村会计听不到自已儿子的叫声,以为塔子死了,恶毒地叫道:“拦住他,谁也别想活,让他傻丫头给我儿子陪葬,到阴间去做媳妇儿!”
  一瞬间,两边又厮杀到一块。
  水妖在大火中慢慢站起来,浑身冒着火苗,却象是浑然不觉似的,她缓步走到火堆的最中央,突然张口开始说起那种在山洞里说的诡异语言。
  所以人又都呆住了,举着刀棒僵立在当地,惊恐地盯着眼前这奇诡的一幕。
  月光下,林地中,熊熊大火映着每张恐惧的脸。
  水妖直挺挺地站着,身体象是要在火焰中飞腾而去,她轻轻地扭动着身体,沉缓地念着那种谁也听不懂的话,眼睛却怨毒地瞪着我藏身之处,那双眼睛里闪动着两团火,她瘦削的脸上迅速爬满了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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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妖直挺挺地站着,身体象是要在火焰中飞腾而去,她轻轻地扭动着身体,沉缓地念着那种谁也听不懂的话,眼睛却怨毒地瞪着我藏身之处,那双眼睛里闪动着两团火,她瘦削的脸上迅速爬满了火苗……
  
  我几乎是被杨向红拖着跑出林子,一到安全的地方,杨向红猛地甩开我的手,骂道:“你小子自已死也罢了,别带着老子一块儿死!”
  我眼前却仿佛全都是水妖临死时那怨毒的目光,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突然杨向红一交坐倒在地上,乐是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这帮村里的土人真是笨得没治了,两边乒乒乓乓打得那么热闹,还不知道——哈哈哈哈——还不知道——现在死无对证了——哈哈哈哈……”
  我厌恶地扭头就走。杨向红一把拉住我,鬼头鬼脑笑嘻嘻地说:“别走啊!你跟水妖的事儿完了,可咱俩的事儿还没完呢!”
  我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
  他狞笑着说:“你看,这事儿可都是你和白卓一手干的,这招儿多聪明啊,我这种没文化的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谁叫我一不小心看到了呢——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平时就最喜欢跟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在一起了。”
  我心里一寒,知道他想勒索,恐惧地问:“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你跟白卓可真够阴的啊,这么干净利索就摆脱掉两个傻子!你们俩不就又可以郎才女貌了吗?我真是羡慕啊!但是,你们两个从此幸福地——嘿嘿——干那个,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太不够意思了吧?毕竟这个秘密咱们仨都知道,要一直守着秘密到死啊!不如咱们三个一块——我也不想怎样,不过是想分点好处罢了,这回白卓也不用装淑女了,大家一起乐乐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种不是人的话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时间想冲上去杀了他。
  “别激动啊!反正白卓已经跟过傻子好过了,你也不用再把她当纯情玉女了。她都被傻子玩儿了,也不差我一个了,我总比那个傻子强吧?大家图个开心,把这些倒霉事儿都忘个一干二净多好啊!怎么样,信不信得过我?我过几天就能忘个精光!”杨向红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要出血,恶狠狠地瞪着他。可杨向红不屑地看着我,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瞪了他一会儿,咬着牙扭头便走。
  “等等啊,你到底答不答应啊?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忘了呢,那才那一幕可真精彩啊!”
  我站住脚,没有回头,冷冷地说:“你自已找白卓商量去,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可是你自已说的啊!这么一个大美人儿,你居然不要,那我也就只能不好意思地收下了,毕竟独享美人儿更好些,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我不再听他废话,迅速离开。
  
  那天晚上,我躺在集体户的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盘算着怎样出其不意弄死杨向红,反正已经有两个人死在我手里了,“也不差我一个”,他自已都这么说,可别怨我心狠手辣!这事儿得快办,也许他明天就去找白卓勒索。
  一想起白卓,我心里突然一阵悲痛。白卓为了一个村里的傻子弃我如敝履,又恶毒地欺骗我、利用我,我又何苦替她瞎操心呢?管她呢,让杨向红去摧残她吧,他们两个烂人,到死都要相互怀恨,相互折磨!我就要回上海了,就要告别这一切了,不再理这些罪恶和痛苦,我要忘了一切,干干净净地回去。我翻了一个身,心里难过,但还是让自已沉沉睡去,不要再想了。
  那天深夜,一片漆黑中,我突然惊恐地在的寒冷中醒来,看到水妖就站在我的床前,神色迷离地望着我。
  我张大嘴,可是喊不出声来,全身一动不能动。水妖走近,俯身看着我,我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然后她趴在地上,摸摸索索了好半天,象要找什么东西,最后她终于站起来,把手里的一大团物事放在我怀里。我低头一看,吓得要昏过去,那是一个半成形的死胎!那是我和她的胎儿!
  我大叫一声翻身惊醒。一屋皎洁的月光中,身边的十几个同学都睡得好好的——
  不对!他们虽然还躺着,但都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我身后!我顺着他们望的方向看去,水妖就在我身后!
  突然我感到腹部有什么东西坠着,低头一看,几乎要晕过去,那个死胎正在缓缓蠕动!它一只小手紧抓着我的背心要往上爬。我不敢伸手碰他,只能发疯地乱抖乱甩,想把它从身上弄下来。但怎么也甩不脱,我一着急,撕开背心包着它丢开。
  那包东西一下落在杨向红的身上。我看见杨向红惊恐地瞪着胸前那包缓缓蠕动的衣服,可他一动也不能动。慢慢的,一支半成形的小手从衣服里伸出,摸索着够到了杨向红的脖子。我向水妖看去,她正盯着那个胎儿,唇边象挂着一丝微笑,是那种母亲看见自已孩子听话时露出的会心的微笑。水妖把手拢起,那个胎儿也听话地学着她的样儿,把按在杨向红脖子上的小手拢起。杨向红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突然溢出了泪水,他绝望的目光哀求地看着我。整个铺上的人只有我能动,其他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可怕得如梦魇一样的情景。只有我能救杨向红!
  但我为什么要救他?我也怕那个鬼胎,我还盼着杨向红快点儿死呢!杨向红哀求的目光慢慢变成怨恨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失去光彩,他胸口停止了起伏,但那双死鱼般的瞳仁却依旧恶毒地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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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为什么要救他?我也怕那个鬼胎,我还盼着杨向红快点儿死呢!杨向红哀求的目光慢慢变成怨恨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失去光彩,他胸口停止了起伏,但那双死鱼般的瞳仁却依旧恶毒地瞪着我。
  水妖轻轻抱起胎儿,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一步步地退去,消失在墙角的黑暗里……
  那天晚上,村里一夜间死了七个人,杨向红和塔子他爹都死了,还有几个是村里的小孩儿,死尸的脖子上都印着一双焦黑的小手印儿。村里人都做了那个同样的噩梦,包括我们这些男女知青。所有知青全都神情古怪地注视着我和白卓,他们都在怀疑这件事是否与我俩有关。这绝不是一个噩梦那么简单,我们这些被唯物主义洗过脑的知青终于不敢再嘲笑村民们的迷信了。
  几天之内,又连死了十来个人,夜夜都有人死在梦里。全村人,包括知青,谁都不敢再睡觉了。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瞪着红肿的眼睛,偶而相互惊惧地扫一眼,什么话都敢不说。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突然成了一个无梦的村子。
  村民们已经开始神色诡秘地打量着我们这些外来的知青了。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怀疑的话,也很快就会怀疑我们的!我想起林间空地上那场私刑,禁不住浑身发抖。
  但很快,我们要回城的消息传来了,压抑的知青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永远离开小山村的前几天,我躲开所有人,又去了我和水妖交欢的那个山洞。漆黑山洞里似乎还隐隐回响着那种诡异的声音,那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好象水妖仍在里面等着我。我没敢进去,惊慌地离开了。
  我又去了火刑那块林间空地。这是我最后瞧一眼水妖死去的地方,很快,她和这个地方,就要一道成为我一个退色的记忆,再也想不起来了。我心中难过,一路上想着我和水妖的从前种种,一边默默地祷告水妖的冤魂安息。
  我还正要穿出树林时,突然发现空地上有人!
  那是白卓!她也去了那儿,正背对着我跪在地上哭泣。
  她在为谁哭泣?还能是谁,一定是那个塔子!我心里突然被嫉意和怨恨充斥。
  我冲出树林,一把把她按倒在地上。白卓尖叫一声用力推我,我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狂暴地撕去她的衣服,在火刑场上强奸了她。
  那夜烧死水妖和塔子的空地上已经长出了野草,再也看不出那个恐怖之夜留下的焦黑痕迹了。白卓没有叫,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她和塔子交媾时的那些脏话,只是闭上被失眠折磨得红肿的眼睛,静静地流出了两行泪……我把我青春期所有的爱、欲望、屈辱、罪恶、悔恨、痛苦、软弱都通通埋葬在那个小山村里,然后一无所有地回到了上海。
  
  但当初我还不知道自己从那个小山村里带回了什么,回上海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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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初我还不知道自己从那个小山村里带回了什么,回上海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我看到了你爷爷红肿的眼睛,和那个小村里的村民一样!我吓了一跳,一下子堕入冰窖。你爷爷说,他的噩梦是从几个月前我写信告诉他知青们都做噩梦时就开始了。尽管我信里没有说任何水妖的细节,但他梦里的女子却和水妖一模一样,他也看到了水妖!而在上海的我,第一天夜里终于又看到水妖,我也彻底失眠了,我把那个诅咒带回了上海!
  半年后,白卓来找我。我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但当我看到她那双依旧红肿的眼睛,终于惨然一笑。我们的命运已经被一个共同的罪恶牢牢地焊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白卓说她怀孕了。那孩子就是你,你就是那次林间强奸的产物!
  很抱歉你不是什么爱的产物,你是恨的产物,是罪恶的产物!你是一个——恶毒的意外!
  但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根本就没有哪个人是爱的产物,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尴尬的生活和无知的欲望的产物。
  我和白卓迅速结婚了。你爷爷从小看着白卓长大的,现在他看到白卓同样红肿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我们的婚事。
  但婚后的生活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愁云残日。每天夜里,我都和白卓在屋里相互警惕着不让对方睡去,还要时常过去照看你爷爷,以防他睡过去了。
  后来,你便生了下来。虽然一切依然没有好转,但你的出生毕竟还是给白卓带来了些许安慰。你妈妈很喜欢你,总是抱着你整夜静静地流泪,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我们之间很少交谈,因为有一个共同的话题谁也不想谈,可又谁都绕不过去。
  有一天深夜,你爷爷踱到我们的屋里,静静地坐着不说话,眼睛在我和白卓脸上转来转去。我和白卓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谁都不吱声。
  未了,你爷爷长叹一声,说:“该有谁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吧!”我和白卓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头去,依旧沉默。你爷爷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该见过了也都见过了,还从来没听见这么可怕的事儿。恐怕我也没几年好活的了,临死前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把下乡那几年发生的事儿说给你爷爷听。白卓一直低着头,满脸煞白地听着,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你爷爷是旧上海的大老板,为人十分精明,我说话时稍有点儿含含糊糊,他便立刻追问。到了那天快天亮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听完后,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静静地沉思,然后终于缓缓站起来,眼睛也不看着我和白卓,语调沉痛地说:“我一辈子本份,生意之所以能做得那么大,只是因为我从来不坑人,大家伙儿都信得过我。现在——唉!时代变了!年青人都成了你们——唉!你们……”他说不下去,哽住了。我知道他心里悲愤难当,这已经是他能说的最不客气的话了,他实在是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们一眼。
  你爷爷开门要走,临出门的时候,他背对着我俩说:“那个哑巴女孩真命苦啊,不象你们——自作自受!她和你生的那个女孩儿,毕竟也是我们萧家的骨肉,不能丢在那个可怕的村子里不管。你不是说在白河那边也没人管她吗?你把我孙女儿给我找回来,但愿——但愿水妖看见你对自已的女儿还有一丝舐犊之情,也就不再难为咱们家了!唉,太对不起人家了,可怜一个姑娘家——你们……”但难听的话他终于没能说得出口,他在门口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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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你爷爷找他一个做生意时的结拜兄弟跑了一趟东北,把水妖生的那个女孩儿偷了回来。那个女孩儿只在咱们家呆了没几天,估计你根本就不记得了。你爷爷很喜欢那个女孩儿,但只带了她几天,你爷爷突然就死了,死得很离奇!你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我和白卓害怕得不行,说什么也不敢再把那个女孩留在家里,决定把那个女孩送到别处去。后来,我找到我小时候的乳母,每月给她一笔钱,让她帮我带长那个女孩儿。
  虽然那个女孩儿送走了,你妈妈还是逃不了一死。你妈妈可能不是水妖杀死的,她从小身子就虚弱,原也经不起这种没日没夜、凄惨黯淡的生活。但她也算是间接死在水妖的手上。这些年里,我有时也挺想她的,两个人熬夜总比一个人苦熬要好过点吧?不过,我也庆幸她早死了,不用再忍受这永无休止的折磨了。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儿,只有我和你活了下来。
  往后的生活你多半都知道了。我坚持活着,但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其实早就死透了,只是大家都没有看出来、还把我当活人罢了。
  经历了文革那段黑暗恐怖的年代,没一个人会是干净的,都害过别人,手上都沾着血!但我也从不后悔,在那种情境下,干恶事也是没的选择。
  我唯一气愤的就是,为什么我害人以后遭了报应,而其他人一样害人、甚至害得更惨,却都没遭报应呢?别看你同学的那些家长现在也都混得道貌岸然,他们当年肯定也干过亏心事儿!只不过到现在大家谁都不提罢了,一旦提起来,就都说自已是历史的受害者。
  嘿嘿,真是天大笑话!怎么诺大个中国,那十年间出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怨死鬼,到了最后,就只有“四人帮”那四个家伙是害人者,其他人就都成了受害者呢?历史书简直是笑话集,专骗傻子用的!
  你也不用恨我,不要恨我这个爸爸!你的爸爸虽然不高尚,但也不见得就比其他的父亲更下贱!只不过是我倒霉些罢了,直到现在还天天活在过去恶行的梦魇里,没法装出自已没干过昧良心事儿的样子,更没法象他们那样伪装成受害者!我是一个一直清醒着的——睁眼做噩梦的害人者!
  从小我就不搭理你,你一定很恨我吧?其实开始时,我倒也不是出于恶意。
  我怀疑这个噩梦是通过血缘或者语言传播的,因为我写信告诉你爷爷后,他也开始做噩梦了。所以,我从来不对你说这段往事,从小就不理你,好象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一开始我对自己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希望水妖没意识到你的存在,就此放过你。但时间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爱你还是憎恶你。
  你不知道的是,我一直在以暗中留意你的生活。虽然你从未把余晴带回家,但我还是偷着观察过你和余晴,还曾经试图劝余晴离开你。因为她象极了当年白卓,自持美貌,爱娇、自私而且自作聪明,随时都可能轻而易举地毁灭了自已本应该珍视的东西,还丝毫不觉得,出了问题时总怨别人对不起她!
  但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没有用,简直屁用没有!今天晚上我终于看到,你眼睛也红肿了起来!
  嘿嘿!你终究还是逃不的了!
  我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不到二十岁就全毁了。也许你的一生终归也是一个笑话!你从生下来前就注定被毁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哈哈哈哈——
  
  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了你,剩下的,也都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这次回上海,一定是想从我这儿找到解决噩梦的办法吧?你肯定又爱上哪个女孩儿了!而且她绝不是你刚才领进来的那个女孩儿。
  怎么样,我说对了吧?看见你那付表情我就知道。
  别看我从不和你说话,你心里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你的心里一片灰暗,从小就自暴自弃,拿自已的命不当回事儿,觉得死也罢活也罢全都一个样!若非爱上了哪个女孩、想和她过什么幸福生活的话,你绝不会为自已的生死这点事儿跑回来问我。你更不会让你心爱的女人轻易涉险,所以,你今晚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儿,肯定也不是你想和她过一辈子的人。
  哼!一辈子!
  爱恐怕是一种奢侈品,迷人且易碎,你我今生看来注定是与此无缘了!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解决那个噩梦。如果有办法的话,我早就想出来了,也不用几十年来一直独自活在噩梦里,忍受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你也未见得就比我聪明,我想不出来的,你照样想不出来!
  唉!一切罪恶始于我和白卓,也必须由我们来亲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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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遗爱
  
  
  
  
  
  我静静地走出爸爸的房间,轻轻掩上门,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一生中对我所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几个小时多。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原来我的生命只是一个恶毒的意外,原来我早已注定要完蛋,一切梦想都只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徒惹人笑!
  我感到内心空荡荡的,好象自己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又或许,自已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毁灭。
  我回到自已曾经住过多年的房间,回到我厄运开始的地方,缓缓地躺下来,抱着已然熟睡的叶子,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同她一样的冰冷。我们谁也给不了谁温暖。
  回上海之前,柳菲就跟我说过:“也许谜底远比谜面更恐怖!”她说得对,简直是太正确了!而我却依然不肯死心,非要挣扎到这一步,才终于发觉原来自已早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余晴的鬼魂不是也说了么,那天夜里她绝望地看着我说:“太迟了,无论做什么都太迟了!决定一切的事情早已发生了,结局已经注定,谁都来不及改变什么了!”
  黑色的绝望淹没了我,我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抱着叶子。也许,只有她和我才是一对儿,绝望而又忧郁的一对儿!谢雨亭那种正常的女孩,永远也不可能和我走到一起的。
  我的爱,我万分无法割舍的爱,终不过是一场徒劳的梦罢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心神恍惚地起来上厕所。
  路过穿衣镜的时候,我突然僵住了,从痛苦中一下子直坠入恐惧中!镜子里——镜子里映出我的身后正站着一个瘦小的白色人影!
  水妖!那是水妖!
  水妖古怪的目光通过镜子冷冷地看着我。我想转过身去,可浑身冷汗直冒,怎么也转不过去。
  水妖的手指向客厅沙发,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之间堕入冰窖,恐惧的泪刺痛了我的眼,另一个自已正半躺在沙发上惊恐地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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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妖的手指向客厅沙发,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之间堕入冰窖,恐惧的泪刺痛了我的眼,另一个自已正半躺在沙发上惊恐地瞪着我!
    他惊恐的目光猛然激发了我内心里邪恶的冲动,我感受到身后水妖的怂恿,缓缓地走上前去,残忍地盯着他因恐惧而变形的脸。
    身后的水妖又跳起了那诡异的舞蹈,双手抬起,掐紧,再抬起,再掐紧……我的双手好象不再属于自已,也随着水妖手臂的动作,颤抖着抬起,掐紧,再抬起,再掐紧……
    沙发上那个自已惊恐地瞪着我的手,我突然想起,我也曾躺在床上,惊恐地盯着另一个自已想掐死我!而现在,却是我站在这里,摹仿着水妖的动作要掐死他!不!我不想,可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双手。怎么会有另一个我?
    终于,我的手慢慢地按在他的脖子上,颤抖着用力掐下去,他喉头在我的掌心疯狂地游走。他因窒息而喘不上气来,慌张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他拼命地挣扎呼吸,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他那双眼睛终于慢慢地失去了光泽,空洞地瞪视着我。
    他死了!眼睛依旧瞪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所未有的喜悦和安详,好象一个从生下来就关在暗室里的人,终于杀死自己的看守走到了阳光下。
    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已的身体,疲惫而又兴奋地躺倒在沙发上,躺在那具长着自已面孔的、渐渐冰冷的尸体身旁……
    夜渐渐寒冷了起来,凉气包围上来,刚刚那股杀过人的兴奋感缓缓逝去,恐惧又一次填满了我……
    天开始亮了,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还是无法移动分毫……那具冰冷的尸体就在靠在我身旁。我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望去,猛然惊恐地发觉,那张脸——尸体上那张我自己的脸,正在迅速衰老,好象在几秒种经历了几十年一样!
    突然,我“啊”地惊叫一声,他不是另一个我自己,他是爸爸——那是爸爸的脸,我在水妖的怂恿下杀死了爸爸!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腿一软,又狠狠地摔倒在尸体身旁。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叫什么?”叶子只穿着内衣,惊慌地跑出来看。
    “我杀死了爸爸,我亲手杀死了他……水妖——水妖逼着我杀的!”我捂着脸,哭得喘不上气,不敢睁眼再看一眼爸爸的尸体。
    叶子尖叫了一声,好一会儿,她颤抖着来拉我,试了几次才把我拉离沙发,钻到我怀里剧烈发抖。我紧紧地搂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叶子正担心地瞧着我,我发觉已经躺到自已的床上。叶子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柔声说:“你没事了,别害怕,我在这儿!”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什么都不愿说,什么也不愿想。
    叶子贴着我的脸,在我耳边温柔地说:“你爸爸不是你杀的,他是自杀的!”
    我猛地睁开眼睛,腾地坐起,不知道叶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叶子叹了一口气,拉着我起来走到客厅里。我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爸爸的尸体还歪倒在沙发上,他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
    叶子指给我看爸爸手中的药瓶。那是一瓶安定!他是吃安眠药自杀的!爸爸被噩梦折磨了几十年,绝不会盼着自已安睡,他买安定只能有一个目的——自杀!
    他另一只手攥着一张纸条,隐隐看出上面写着字。
    我颤抖着走向他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定了一会儿神,终于小心翼翼地抽出他手中的纸条,那上面写着:
    “萧南:
    该说的话我都已对你说完,临死前至少还算诚实了一次,这世上已没什么再可留恋的了。
    一切罪恶始于我和白卓,也必须由我们来亲手结束。我选择今夜结束自已的生命,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终止梦魇的办法!
    我早就该死了,是我造成这一切,我是最应该死去的人,只有我的死才能解除水妖的怨恨。但我却象懦夫一样偷生多年,以至于害死了那么多人,还害死了你爷爷。你妈妈白卓死的时候,我曾想随她而去的。我恨她,可又忍不住爱她,舍不得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去那阴暗冰冷的世界。只是那时考虑到你还没长大,只能依靠我,我才选择勉强活下来。你毕业后去北京,已经不用再靠我了,要是我那时结束自已生命的话,或许还能给自已留下最后一点尊严。但我又一次存着侥幸心理,以为你可以逃得过噩梦,于是再次选择了偷生。但我却终于看到,你也陷入了噩梦之中。
    今夜,我已没的选择。
    我是全天下最可鄙人,所遭的厄运全都是咎由自取!希望你不要学我,一步也不要走错,有时一步走错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水妖和白卓已经等我多年了,让她们等得心焦是我对不起她们。现在我去的晚了点,但还不算太晚吧?
    死人的世界属于我们这一代人,这代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只是很抱歉连累了你,还好,现在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活人的世界你自已好好把握,我不能再看着你了。
    我的后事无需你操心,我已经通知了我的乳母,她会来料理一切的。上海的家产我都留给了我和水妖的女儿,相信你能谅解,我实在对不起她们母女,况且你念了那么多年书,原也不需靠着这点财产过活。
    我要去见你妈妈了,你自已好好保重,勿以我这个无耻的父亲为念。有空时想想你妈妈,她是爱你的,她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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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北京的路上,我始终一言不发,心里想着黎明之前那个梦魇。爸爸真是自杀的吗,还是被我在水妖的怂恿下杀死的?不,他一定是自杀的!他留下了遗书。他是被水妖逼着自杀的,这么多年来,水妖最想杀死的就是他。
    我又想起自己掐死爸爸后,内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安详感。明明杀了人,杀死了爸爸,我怎么会有那种安详感?
    突然间,我明白了,随着爸爸的死,水妖也消失了,我才会有那种安详感的!我没有转身看到水妖离开,但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一瞬间消失了。
    诅咒已经破解了!
    爸爸昨夜最后的话是:“一切罪恶始于我和白卓,也必须由我们来亲手结束。”爸爸那时已经动了自杀的念头,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想死了,他要通过杀死自己的方法让我走出这个可怕的诅咒。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脸上流着泪水。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爸爸终于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爱他还是应该恨他。
    车窗外,朝阳正在辽阔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千万道金色的光芒映在叶子和我的脸上。
    我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暖意,我的过去并非只有恨,也有无法说得出口的爱。也许爱和恨本就是一体的,正是由于爱,我们才会选择恨,也正是由于恨,我们才知道爱是何等强烈、何等灼人。经过漫长的梦魇,我最终还是走向了幸福,终于可以和谢雨亭过幸福正常的生活了。
    我转过头去看叶子。叶子正忧心忡忡地盯着飞驰的路面,那路面每后退一分,她和我的终点就近了一分。她也应该得到幸福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幸福的,噩梦已经随着上一代人远去了。
    叶子转过头来看我。
    我真心诚意地对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早应该告别眼下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找一个人好好去相爱?”
    叶子撇撇嘴,幽怨地说:“你过自已的幸福生活去吧,何必理会别人幸福不幸福呢?”
    “我真心希望你也能找到幸福!”
    叶子轻叹一声,回头看着迅速飞逝的路面,不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北京的喧嚣又一次包围了我,虽然只离开了一夜,感觉里却象是离开了几年一样漫长。
    叶子把车停在了我住的地方楼下,她迅速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倔强地不肯再看我。我侧身把她抱在怀里,她挣扎了一下,依旧不肯抬头看我。我低头在她冰冷的脸庞印上一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了几秒钟,终于道了声:“珍重!”
    叶子不答话,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门。叶子身体猛地一震,惊惶地抬头看我,满脸煞白,眼睛里含着泪水。我强忍着不去抱她,但却不舍得让视线离开她的脸。我抽身下车,最后看了一眼叶子那绝望的目光,缓缓地把她关在车门里。
    我静静地站在车外,那车象是一座沉寂坟墓,叶子锁在里面没有一丝声息。
    终于,小车缓缓发动了。
    我望着那辆红色POLO渐行渐远,内心酸楚,知道这次是她永远地离开我的生命。
    有一天,我们都将成为别人的回忆……
    
    一进屋,我就迫不及待地给谢雨亭打电话。
    谢雨亭在电话里惊呼一声,欢快地叫道:“太好了!你回来了,本以为一周都见不到你呢!昨晚在柳菲姐家住的,她自已也心神不宁的,但还是一个劲儿地安慰了我半宿,她好象也很担心你。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吗,顺利吗?”
    “都办好了,现在没事儿了!你请假回来吧,我想你都要想疯了!”
    但谢雨亭却不肯请假,说自已实在走不开,让我安心等她几个小时。我心想,她没经历昨夜那么漫长的夜晚,也不可能知道她险些就失去我了,而我险些就失去一切了。
    放下电话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一时有点错愕的感觉,这间屋子竟然显得那么陌生!该是告别这个屋子、告别从前一切的时候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不能让余晴的阴影再继续纠缠着我和谢雨亭。我俩应该重新租一个房子,或者干脆分期付款卖一个。
    我打开电脑上网,余晴不在QQ上。我把这几天的经历写下来,通过留言发给余晴。最后我说:“这个QQ号我不会再用了,水妖的诅咒已然破解,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希望你能过得好,找到咱们两个当初没能找到的幸福。依然深爱着你,只是,我还活着,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都必须不断走下去。你自已多多保重!”
    下线后我有点感伤,刚才对余晴最后的祝福显然是谎话,我不知道幽灵怎样才能找到幸福。但我曾经痛失过余晴,又差一点失去了谢雨亭,眼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却是要自己一生一世好好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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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这样了,如此仓促地告别那段无可奈何的往事,往事惘逝,过去的一切全都让它过去吧。
    我下楼去订餐买酒,还买了蜡烛,然后坐下来等谢雨亭下班,心里焦灼难耐,而又抑制不住的兴奋。
    快十一点的时候,突然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冲过去,猛地拉开房门,一把把谢雨亭抱个满怀。
    谢雨亭兴奋得小脸都通红,害羞地说:“闹什么?抱得人家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我狂乱地吻她温软的嘴唇,吮吸她细腻的舌尖。谢雨亭闭上眼睛,露出幸福的微笑。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嫁给我吧!做我妻子,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谢雨亭吃了一惊,马上露出欣喜的目光,脸一红,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幸福得微微颤抖。我拉着她的小手走进屋里,桌上已经摆了烛火晚餐,烛光下她的脸庞更显得娇美无限。
    我开红酒时,谢雨亭拿出笔在月历上画了一道。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以后每年这天都是我们的求婚纪念日!你要一辈子对我好!”
    “我当然对你好,一生一世爱你怜你——啊,糟了!我忘买戒指了!我真笨,迫不及待地向你求婚,连戒指都忘了买。”
    “没关系,我们明天一同去买。但从今晚开始,我就已经是你妻子了!”谢雨亭说着突然有点害羞,又躲到我怀里。我俩全心全意沉浸在这难得的幸福之中。
    过了一会儿,谢雨亭突然抬头说:“对了,我也忘了,你还没看到我妈妈呢!我们回长沙去看她吧。不用担心,妈妈一定会喜欢你的,只要对我好的人妈妈都喜欢。”我吻了她一下,不禁想起爸爸,心里掠过一丝难过,但我很快抑制住哀伤。爸爸用他的死换来了我的幸福,只要我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爸爸的灵魂也会安息吧。我心里对谢雨亭说:“爸爸肯定会喜欢你的,虽然他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妈妈也会喜欢你的,他俩都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祝福我们。”
    吃晚饭时,我俩的心思都不在酒菜上,互相含情脉脉地笑着瞧个没够。吃过饭,我起身走过去把谢雨亭横抱起来。谢雨亭勾着我的脖子,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微微一笑,轻柔地把她放到床上,解开她的衣扣。谢雨亭害羞地小声说:“吹了蜡烛吧?”
    我没有听从,反而在烛光下出神地看着她可爱的小脸。烛影轻摇,一团团光亮的云朵掠过她的脸庞,掠过她美丽的身体……
    这次做爱无比细心体贴、幸福而又充实,我丝毫感觉不到从前射精后的空虚、寂寥和苦闷。我抱着谢雨亭柔嫩的身体,感激地说:“知道吗?几个月前,我根本想都不敢想一生中还会有这么一天!”
    谢雨亭把脸贴在我胸膛上,梦呓般地说:“我也不曾想过,会是这么——这么幸福……”
    我低头轻吻她一下,在她迷人的体香中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失眠永远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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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水妖的脸
    
    
    
    
    
    
    一片漆黑中,我突然感到一阵沉重的窒息,一双冰冷的大手正用力掐在我的脖子上,鼻腔里满是焦糊的腐肉味!
    我猛地睁开眼,一下子仿佛堕入地狱!
    烛光下,那个长着我自已脸孔的男人,正面目狰狞地掐着我的脖子!
    我恐惧得浑身发抖,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那个男人狰狞的脸孔越来越近,我能闻到他口里的泥沼般的臭气。
    水妖呢?
    我马上看到了水妖!电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水妖的身影模糊地透过显示器凝视着我。谢雨亭还在怀里安睡,丝毫没觉察我已陷入绝境。
    我悲伤的泪水滚滚落下,胸膛憋闷得要爆开。另一个我和水妖的脸上流露出残忍的快感,正享受着我缓慢的死亡。
    眼前的光线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心跳震得耳朵轰响,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这回逃不掉了——
    突然谢雨亭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我一挣扎猛地喊出声来,最后一点烛火一瞬间熄灭了,黑暗中只有显示器发出刺眼的光芒,脖子上的大手不见了!
    谢雨亭被我的尖叫惊醒,连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儿?吓死我了!”
    我回手打开台灯,屋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电脑显示器上,水妖的身影正一点一点淡去,最后消失的是她那双诡异的眼睛。
    “你大半夜的开电脑做什么?”谢雨亭奇怪地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今晚我九死一生,他们是来杀我的!如果谢雨亭刚才没有翻身惊醒这个梦魇的话,明早她也许会发现,怀里抱着的是具冰冷的尸体,我的尸体!
    水妖诅咒依然没有逃离!
    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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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诅咒依然没有逃离!
    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难道不是爸爸死了噩梦就此结束,难道水妖依然要杀死还流着爸爸血的我?难道我又要和幸福失之交臂?
    我心里悲伤恐惧百感交集,轻轻地拍着谢雨亭入睡,脑子里却种种念头纷纭繁复。
    隐隐觉得有一个重大的疑问未曾想到,那是什么问题呢?我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完全不合理的事,你犯了大错,你还没有明白最根本的问题在哪!
    那能是什么?
    突然,我意识到漏洞在哪里!整件事都不对头,爸爸说的话可能不对!昨天我听过那段几十年前的往事后,便一直认定我噩梦中的水灵就是爸爸口中的水妖,她和爸爸噩梦里的人一模一样,难道不是吗?
    但很可能不是!
    我浑身发冷,呼吸困难,那个水灵可能不是水妖!
    爸爸年青时遇到的那个水妖是一个弱智的村女,她认字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早在互联网时代以前她就被烧死了。但水灵却会上网,会打字,会一切我们这代年青人会的东西。难道几十年前就已死去水妖有可能懂这些东西吗?
    但如果水灵不是水妖的话,她又能是谁呢?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啊!只有爸爸当年遇到过邪灵的诅咒,我什么都没干过,不可能……我的头都大了,本以为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可顷刻间一切又乱套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还有什么事没想到?肯定有什么事忘记了?
    我轻轻起床关闭电脑,那上面只剩下我设为桌面的风景照片,水妖身影早已踪迹全无。电脑缓慢地关机,终于屏幕一闪,暗了下去。我心里有种奇怪的不安,好象突然象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黑暗中呆立了一会儿,意识到,刚刚谢雨亭惊醒时,我正看见电脑屏幕上渐渐消失的水妖,那里面有问题!我从未看见过水妖的脸,那张脸一向隐藏在黑暗里,就象爸爸说的,她在世时就习惯把脸藏在头发里。但刚才,水妖的脸在显示器上消逝的瞬间,仿佛突然亮了一下,隐隐能看到那张脸的轮廓。
    我极力地回想刚才水妖消失的瞬间,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那张脸是什么样子,为什么那一瞬间的印象会让我如此心神不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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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我躺到床上装出熟睡的样子。
    脑中苦思着对策,耳中听着谢雨亭轻微的呼吸,她的呼吸声也那么可爱,我听得难受,要是能永远和她这样睡在一起该多好啊!许久,眼前渐渐光亮了起来,我听见谢雨亭平缓的呼吸声一停顿,又马上变了一个频率,她醒了。
    一双细腻的手臂拥住了我,我嘴唇上感到她温软的吻。“这样子好好睡觉才乖!”谢雨亭轻声说,一只小手爱抚着我的头发,“以后我叫你老公好不好啊?”她温软的唇又印在我的脸上。我继续装睡不答话,听见谢雨亭起身穿衣,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声音。直到饭香飘了进来,谢雨亭进来拉我,“懒虫起床,快起来吃早点!早起的鸟儿才有食吃。”我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了一个懒腰,冲她温柔地一笑,说:“你不是刚叫我是懒虫吗,起早了可要被鸟儿吃掉的!”
    “起晚了难道就不吃你了吗?”谢雨亭扑上来,小嘴一口咬住我的耳朵。
    吃早饭的时候,我尽量装出愉快的样子,信口胡开玩笑,谢雨亭说:“咱们俩要结婚了,互相是不是也应该换一个称呼了,换一个好点儿的称呼?”
    “我就叫你鸟儿,你叫我虫吧!”
    “不好听,想不想听我叫你老公?你叫我老婆好吗?”
    “不好,好象咱们俩是老头儿老太太似的。”
    我俩交往这段时间,我已经给她起了不下十几个外号,有的外号让她听着很高兴,有的外号气得她直打我。
    早饭过后,谢雨亭拉着我上街,我纳闷地问干什么。
    “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去选戒指的。你怎么能忘了呢?”谢雨亭一脸委曲地看着我。
    我竟然全忘光了,昨晚差点没死去,我突然什么都没心思想了,提不起半点兴致去选戒指。我推说身体不舒服,让她先自已看一看,明天我再陪她一起逛。谢雨亭撅起小嘴生我气,我哄了她一会儿,她好不容易才答应了。“明天,记得明天一定去,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能不陪我呢?今天我先去看衣服吧!”
    谢雨亭临出门的时候,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阵阵酸楚。现在最重要的事儿不是选戒指,而是想法活下来,这件重要的事儿只能我自已去办,没法和你商量了。
    谢雨亭一离开,我立刻打开电脑。才早晨八点多,窗外满树的鸟儿都在叫,远处传来轰响的车流声。
    余晴不在线!那天晚上她究竟怎么了,难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怎么就此一言不发地消失不见了呢?
    我焦急地等了一上午,余晴还是没有出现。
    中午的时候,谢雨亭打回电话,说她在外面吃了,下午逛完西单直接去上班,还嘱咐我好好休息,“晚上你别来上班了,请了一个星期假就不要浪费!”
    我刚刚放下电话,电话突然又响起,这回是柳菲的电话。
    “你怎么样了,从上海回来有结果了吗?”
    “不知道,事情好象更复杂了。昨天晚上我差点儿没死掉!”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怎么从前没想到,早该想到的啊!我对柳菲说:“你在家吗?现在能不能去你家,有件事只能求你了!”
    柳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等你。”
    放下电话,我匆匆赶去柳菲家。
    柳菲家还和我一年多前看到的一样,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只能是显得更加零乱了,象它主人的心一样。
    柳菲一脸忧郁,担心地看着我,我正犹豫该不该抱她一下,她已经黯然闪身避开。
    我不知该怎样打破沉默,索性什么都不说,立刻打开她的电脑拨号上网,隐身登陆“夜猫子论坛”。
    这是柳菲警告我不要去的地方,也是几个月前我噩梦重新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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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该怎样打破沉默,索性什么都不说,立刻打开她的电脑拨号上网,隐身登陆“夜猫子论坛”。
    这是柳菲警告我不要去的地方,也是几个月前我噩梦重新开始的地方。
    那个水灵不在线。我打开论坛的信息箱,找到我生日那天夜里水灵发给我的信。那张我噩梦里身影的照片缓缓在柳菲的电脑上打开,尽管是大白天,看到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空洞的脸,我还是恐惧得要窒息。
    “就是她吗?你噩梦里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吗?”柳菲俯身在我肩头细心观看。
    我把椅子让给她,想起自已曾经错怪过柳菲,白痴般地以为这是她做出来的假照片,一时有点羞愧。柳菲却没提这回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照片。
    我问:“你有没有办法把照片弄亮点儿,让我能看清楚她的脸?”
    柳菲没有看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好说。这张照片成像质量太差了,不是用照相机拍的,是用摄像头拍的,就是网络视频聊天用的那种摄像头,也许调亮了还是一片模糊。不过还是可以试试!”
    柳菲把水灵的照片另存到桌面,打开一个英文的制图软件,调出刚刚存好的照片,熟练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水灵的照片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但是,那张诡异的脸依然隐藏在黑暗里。柳菲调出一个曲线窗口,用鼠标轻轻一拉,水灵那张藏在黑暗中的脸蓦然闪亮!
    我惊得向后倒去,极力抓住柳菲的椅背,稳住剧烈颤抖的身体——
    那张脸——那张脸竟然是叶子的脸!!!
    我冷得发抖,眼前一片白光晃动。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柳菲焦急的声音象是遥远地方传来的闷响:“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了?说话啊!你认出她了吗……”
    是她!居然是她!!!
    叶子!照片上那张脸,除了怨毒的目光和叶子不一样外,其它的全都一样——不,也有些细微的差异!
    我瘫倒在地,被柳菲拖着扶到床上。
    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
    叶子就是水妖的女儿,是水妖和爸爸生的女儿!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叶子就觉得她那么眼熟呢!她脸型是水妖遗传的,但眉宇之间又带着爸爸脸上遗传下来的懒散,我们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从小就见过面。她说她是姥姥养大的,从来没见过父母的面,实际上她那个所谓的姥姥就是爸爸的乳母。叶子大我两岁,水妖的女儿早我两年出生。水妖不认字,也不会上网,而叶子一天到晚都泡在网上。余晴的论文里说:“对于已经死亡多年的人的鬼魂,他们必须靠现在熟悉网络的一代人间接进入互联网。”水妖就是通过叶子进入互联网的!
    叶子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开始死人!她被爷爷接到上海没几天,爷爷就死了,紧接着妈妈也死了。她又来北京,设法装成抑郁症患者接近余晴,余晴也马上死了。她又欺骗余晴的鬼魂来接近我,但并不急着杀死我,而是一直让我陷在噩梦里,逼我带她回上海去找爸爸。我带她回上海的当天夜里,爸爸也死了。也许爸爸和我诉说往事的时候,叶子就在门外偷听。不,她根本用不着偷听,可能水妖早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爸爸真是自杀的吗?
    我怎么知道?昨天早上我看见爸爸尸体的时候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看到爸爸手里的安眠药瓶和遗书,完全可能是叶子塞到爸爸手里的!遗书也可能是假造的,那上面说后事由爸爸的乳母——也就是叶子的姥姥——来办理,遗产送给爸爸和水妖的女儿,也就是给了叶子。爸爸死了,现在水妖和叶子终于可以整治最后一个萧家的人——我!她们马上就要杀死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昨晚差一点儿就得手了!
    一杯温水抵在我唇边,我看见柳菲忧伤的脸,好一会儿才听懂她在和我说话:“不要太难过了,不管你遇到干什么都是命运啊,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我推开柳菲手中的杯子,嘴里说出来的简直不象是我自已的声音:“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认识这个女人,她一直躲在暗处暗算我,她是我姐姐,照片上的原来是她妈妈!不,我没说胡话,我终于全都明白了。我没事儿,她们想要我死还没那么容易!我的生活谁也夺不走!”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开门冲了出去,不理会柳菲在我身后不断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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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那辆红色POLO没有停在楼下,难道她不在家?
    我跑上楼,疯狂地敲门,没人理我!我抓出钱包,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握不住钥匙,钥匙掉落地上几次后,我最终还是把钥匙插进锁孔。
    屋里没人,叶子没在家!
    我瘫倒在叶子的床上,突然间没了主意。她很少出门的,现在能跑到哪去呢?难道她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我刚刚看到了水妖的脸!不对,也许她什么都能知道,她妈妈是鬼魂!
    我掏出手机,从电话薄里调出叶子的电话拨了出去,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服务台小姐的自动语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核实后再拨……”
    我心中一片冰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前天我约叶子回上海的时候还拨过她的手机,怎么今天就成了空号?
    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可怕的阴谋,深不见底!
    恍恍惚惚中我突然发现叶子的电脑显示器上贴着一张纸条,我冲过去撕下,是叶子给我的留言:
    “萧南:
    一切都结束了,原来我们的结局竟是这样可悲亦复可笑!
    我不知道自已要去哪里,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冰冷可怕!
    其实根本没什么要对你说的。
    你辜负我的爱,但也怨不了你,就算我们能在一起,也已经来不及改变这一切了。
    如果报复能给我凄惨的命运带来最后一丝安慰,我请你看看这个:
    http://www. Journalist-accident.com.cn/bj/2003/index.html
    
    爱你,恨你,恨我自已和命运。
    
     叶子”
    
    
    我颓然地回到家里,一无所获,叶子人间蒸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她给我的那个网址是什么意思?
    我打开电脑,犹豫该不该进那个网址去看看,心里不禁恐惧。如果水妖就藏在那里的话怎么办,叶子不是说这是她最后的报复吗?
    但我还有其它办法可想吗?
    爸爸死了,叶子消失了,余晴不见了,所以线索全都断了!叶子既然给我留下了这个网址,就早已经知道我不得不看。是的,她很聪明,早把我看透了,我是不得不去看看最后一点线索。
    我把叶子说的网址输入电脑,一打回车,页面缓缓开启,我的心怦怦乱跳。
    终于,页面完全打开了——
    我一怔,不知道叶子是什么意思,那个网站的标题是:“缅怀死难的新闻工作者”。
    我正觉得奇怪,突然,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凝住了,那上面有一列长长的殉难着名单,其中赫然显示着“谢雨亭”的名字!!!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好半天才透过一口气来,哆哆嗦嗦地握住鼠标,点在“谢雨亭”的名字上。
    新的页面打开,左首是一张谢雨亭的照片,笑得很甜美。右首是文字介绍:
    “谢雨亭 女。北京《×报》记者。22岁。2003年在广西富山锡矿采访时,由于矿井意外坍塌而因公殉难……”
    我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知过了多久我脑子才突然开始疯狂转动。
    不对!这个网站能是什么意思?做为一名业内人士,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纪念遇难新闻工作人员的网站,虽然自已从来没去过,但这个网站不可能是恶作剧网站。
    但怎么可能?
    只有唯一一种可能,这个网页是伪造的,再不就是被黑了!可叶子有那么大的本事伪造网页吗?
    真他妈笨,只要花钱什么做不到?可叶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恐吓谢雨亭吗?
    我浑身冷汗直冒,心通通地乱跳。叶子的脸突然变得如此狰狞,她是在恐吓我,她留下这个网址就是为了恐吓我,等于明跟我说她要杀了谢雨亭!
    前几天我和叶子最后一次做爱的时候,她非要一再问我谢雨亭的名字,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害谢雨亭了!而我却傻乎乎地把谢雨亭的名字告诉她。我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能把谢雨亭的名字告诉情敌呢?
    我抄起电话疯狂地拨打谢雨亭的手机,电话里不停地说:“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我要急疯了,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谢雨亭的手机,可电话里始终是那句话:“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我焦急地等待,心里暗暗祈祷,祈祷谢雨亭只是坐在地铁上,真的不在服务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千万别被叶子找到?
    叶子为什么要杀谢雨亭,就算报复我也不用那么疯狂吧?她又为什么杀死爸爸、妈妈、爷爷,还有网上那些失眠人呢,那又是在报复谁?
    叶子得的是什么心理疾病,真是抑郁症吗?
    突然,我大骂一声:“真他妈白痴!”
    余晴从前的病历不是一直存在电脑里吗,看一眼不就全知道了吗?早就该看的,刚认识叶子那会儿,知道她是余晴的病人时就应该看了!我居然一直没想到,毫无警觉地让叶子走进自已的生活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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