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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等待天堂
    在米卡从她的包里取安全套的关键时候,我赶紧把我的手机关上了。
    我们做的事情都出于“安全”的考虑。

    我害怕单亦欣再次骚扰过来。我太了解她了,她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章法,她想给你打电话,她从来都不考虑钟点。我可不想让她的电话乱了我的好事情。我最清楚了,她打来

    的电话,只会把我的心情弄得越来越糟。

    米卡看见我关手机,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当战斗结束、我身体部位的软硬程度也各自归位之后,我问米卡:“说说看,你在巴黎做什么?真的每天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找人给你买包吗?”

    “是啊。”米卡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不读书吗?看你很年轻啊。”

    “你别变着法子来套问我的年龄。反正我没有你那么老。我去泡小男生的时候,就说我是把他的年轻减去一岁;遇见老男人了呢,就说把他的年纪减个20就差不多是我的岁数了。本来呢,看你显得年轻,想给你破个例,就减个10岁好了,但是刚才你说你都40岁了,那就不行了,我可不想说自己有那么老。反正你也承认你是我大叔辈儿的,是吧?”

    “都这份儿上了,你变着招儿骂我乱伦呢?!”

    “乱伦有什么啊,我才没闲到要逮着谁乱伦的时候骂人家去呢。这世道本来就乱,谁爱乱就乱去。”

    “丫头,你别是说你爱乱伦啊。”米卡说话从来都是语出惊人的,尽管我已经有一些了解了,但还是会冷不丁被她的话弄得有点找不到北。

    米卡倒是满不在乎、水火不侵的样子,说:“怎么了?我爱和你乱伦,不行啊?”

    这种玩笑我不喜欢,所以我很正式地跟米卡说:“我看你的脑子有点问题,只要是乱伦,那就不行。”

    米卡就跟着敷衍我说:“好好好,我是好学生,我听老师的话,我不乱伦。”一派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神情,看上去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几岁?”

    “我啊?我······我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好,随你了,你可以从今天起就十八岁,不用等到明年了。”

    米卡还是嘻嘻哈哈地解释说:“女人都这么说自己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你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总是只有十八岁。”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哪个女人天天都是十八岁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女人不扛老,你就不知道去找还没有老的女人啊?你就不知道到了钟点就换人啊?你当医生的,挣那么多钱,还怕换不起啊?”

    米卡的话能够我噎一阵子的了。她问得好,我确实是那种不知道变化、不知道替换的人。我要是多一点灵活和变通,大概就不会混到今天还被单亦欣围追堵截得这样狼狈不堪了。

    话是说来说去就又碰到我的痛处了,我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我告诉米卡,我就要搬家了,今天刚找的,离香榭丽舍很近的一个地方。

    米卡问我:“房子大吗?”

    我很实在地说:“也就是一个标准的studio了,放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我就有些试探地问米卡:“不过,床上再加一个人的话,就你这种尺寸的,我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米卡问我:“真的吗?”

    我假正经、真色情地说:“是啊,我们睡上下铺,好不好?”一个男人,到了40岁的年纪,就算他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地一直做着处男,他的语言也不会一尘不染。不过,我自觉我说话还是有水平的。

米卡笑了起来。
    倒是她的笑让我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我便文过饰非地解释说:“你可以来做我的田螺姑娘,负责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帮我做做饭。不过,你不需要在我回家的时候躲起来。”

    米卡说:“哦,男耕女织啊,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啊。”

    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呀?”

    米卡说:“我可是要在你屋子里头找一找,看你从美国到法国,是不是还带着一个行军灶呢?刚才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你在美国的炊事班长啊?”

    米卡又说:“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怜,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他要天天被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问她:“你是骂别人呢,还是损自己啊。”

    我心说,这个米卡,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的味道都那么有趣。

    在我的笑容的对面,米卡很严肃地用鼻子顶着我的鼻子,说:“纪安之,你说,天亮之后,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用鼻子回应着她的鼻子,我们贴得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一边和米卡调戏着,一边半真半假地回答米卡说:“你不是还在镜子玻璃上写着说要我不要不爱你吗?”

    米卡往后退了一点,好让我看她的眼神可以正确聚焦,然后,她说:“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写字,你信不信啊。”

    我顿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你以前遇见的人都不认识中国字啊?······喂,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没有穿衣服的中国人了?······这么快,你就开始要求我爱你了?”

    米卡背过了身去,不理我了。

    我转过去扳她的肩膀,哄着她说:“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米卡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是啊,我是什么人,又算是你的什么人,你想怎么说我我还管得着啊?”

    我问米卡:“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巴黎吗?”

    米卡迟疑了一下,回答我说:“不,还有我妈妈,和······我弟弟。”

    “哦,看来你刚才说你是‘黑人’这一条就不对了,你们总不会这么一大家子的人都是黑下来的吧。”

    米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啊。

    “那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你就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大哥哥,把你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一直想有一个小妹妹,可以让我去关心她、保护她和照顾她。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我对你,有些好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米卡看着我,问:“你只是想让我做你的妹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啊。如果你觉得做我妹妹不能再碰你的话,我绝对不欺负你,”我接着说:“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年纪和你的故事,我不问了。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吧?”

    “怎么了?看我的星座啊?”

    “不是了,我哪会玩弄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有人可以送你一个路易·维登吗?我想,在你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买一款你喜欢的LV送给你。”

    “真的吗?”

    “嗯。”

    ——米卡,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你欢天喜地地接受了。看你那样由衷地开怀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你期待的爱情。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充其量也就是爱情的一个影子。

    爱谁?

    怎么爱?

    我又是谁?

    我可以爱吗?

    欧啦啦······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我的生物钟在早上6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米卡还象一只小猫一样蜷着睡着,那么酣甜,我不忍惊醒她。

    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然后,我上班。

    当我出门带上门锁的那一瞬,我就在想,我和米卡,这是开始、还是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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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有了距离就是好
有了距离就是好

    在上手术台之前,我抽空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当然知道会有谁的信躺在我的信箱里。

    单亦欣啊,一共10封啊。——她真是疯了。

    她自己不疯也是要把我逼疯。

    昨天晚上在我关了手机以后,她一定试图联系过我。

    她既然知道了我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她就一定要刨根问底地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把它搅黄了。这才是她的作风。她怎么容得下我染指别的女人啊?!

    随便找一个女人就可以把她气成这样,真是,我早干嘛去了?

    4年啊,那不是恶梦——用“恶梦”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那一段的生活,简直太忽略我的感受了。

    我记得在睡觉前,她总喜欢跟我说,要“Seeyouinmydream(和你在梦里见)”,而我总是回敬她说“Seemeinyournightmare(和你在噩梦里见)”。到底谁是谁的dream(美梦),谁是谁的nightmare(噩梦),谁知道呢?

    我直接点击了一个全部删除键,然后,按下“ok”键。

    看那10封邮件顿时遁于无形,我长呼了一口气。

    我不是想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只是想逃跑,跑得远远的,远得终于可以要回我自己。

    有了距离就是好,我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还是给在美国的陈垣发了一个短信。

    陈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中国到美国,我们有大半辈子的交情了。我来巴黎以后,除了家人,也就和陈垣联系过。我怀疑单亦欣就是找陈垣要到的我的手机号码的。

    我跟陈垣说,让他不要再告诉单亦欣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我不想还活在她的阴影里头。

    我知道,单亦欣是一个特立独行得可以的女人,除非她自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劝住她。

    ——就象她的历史,她结婚,她离婚;她忽略我,她在乎我;她放弃我,她纠缠我······

    我惹不起了,我躲了,躲在9个小时的时差之外,还不能放我一马吗?

    我就真是从街上捡了一个女人回家又怎么样呢,就是为了报复她,难道不行吗?我又不是特意要找个女人去惹单亦欣生气的,但是我想换个女人来改变我的生活,难道这有错吗?

    我对单亦欣真的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松开她的手。我不是不肯跪地来求她——如果她需要我这样做的话,如果我这样做可以换来她答应我的话。怕就怕要是我跪下来的话,她会以为是我在向她求婚,而不是求她松绑。

    我把单亦欣的邮箱列入了“拒收邮件”的清单里。

    当然,我也知道,她一定还会换一个邮箱来给我发信。世界上有的是免费的邮箱,申请一个,10秒钟而已。哪怕我能多讨来10秒钟的清闲也好啊,我想离开她,能离多远就多远······就算你象太阳那样强大和炙热,也总是会摊上个乌云或者下雨的时辰吧?!我批准——我的今天,可以是阴天,可以是雨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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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家

    只要上班,我就必然地早出晚归。医生的那点薪水虽然高是比别人高一点,但也都有出处的,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是有代价的。忙得连吃饭拉屎的时间都难挤出来,生活里也搁不下更多的东西。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个念头,突然地想到米卡,但是也就是一个念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她。尽管我知道,只要我去香榭丽舍大街上的LV的店门口,一定可以在某一个时刻,遇见她。
    我不太喜欢太过人为和刻意的东西。

    周末,我搬家。

    在我清理好所有的东西最后一次环视旅馆里的那个房间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怀念。我明白,在这个房间里,有一种东西是我带不走的,那就是米卡的气息。在墙壁上,在床榻上,在地毯上,在浴室的玻璃上······在一切米卡接触过的地方,它们浅浅地留了下来,比风还无形,但是,它们留了下来。不是为了留给我,只是留给了记忆——如果我情愿记忆下来的话。

    我的新家,简单极了,房东提供了基本的家具,所以,安置问题一下子就初步搞定。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对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挑剔的地方——总算从旅馆出来了,就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这个新家里房东提供的唯一装饰,就是墙上的一幅壁画,也不是一个多有内涵的作品,法国人固有的那一点浪漫了,无非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一对男女在携手散布于余晖之中。

    我凝视着这幅画,有一种格外的落寞慢慢衍生出来。然后,就开始想念起了一个人。

    我和她,也曾经像那幅画里画的那样。是的,我们也曾经憧憬过,我们可以这样并肩走着,走一辈子都不够。

    那时候,我们一起把所谓的爱情种在土里,后来我们又一起把长出来的果实吃进肚子里。可是,那果子一点也不像她跟我描绘的那么甜。但是,我饿,我还是需要吃。

    我不停地吃着那些果子。果子的味道越来越糟,把我的心情也弄得糟糕透顶。

    吃那些果子成了我生活中的唯一一个习惯,我曾经以为,这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让我来吃的果子。

    那棵爱情树上总有长不完的果子,它们铺天盖地的,等着我的每一个明天来摘取和摄食······

    我知道,那铺天盖地的阴影,那棵长着难吃的果子的树,就是她的爱情——

    是的,我确实逃不出单亦欣的阴影。

    就算她不给我电话、不给我email、就算她永远都不再触动到我的生活,我也逃不掉她的追逐。

    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念起一个女人,那就是她。

    有一种苦痛你不可能回避,因为那是你的历史。

    在自己的经历里,幸福的日子都是过去了的好日子,永远不能复制和再版,连回忆都是一种多余的灾难。

    你所以还活着,因为你要用痛苦来驱除你的幸福,让幸福成为越来越久远的历史。

    ——这就是生活。

    20年前,我认识单亦欣。

    10年前,我跟她说了那句三个字的、男女之间的、最没有新意的话。

    5年前,我和她一起去了美国。

    1个月前,我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是的,我曾经说过,今生都要和她不离不弃的,当时我没有骗她,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不能骗我自己啊。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把他最好的岁月都和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算不算忠诚,无论是明是暗;

    我也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把她的梦想和幸福都当成是一场赌博算不算是智慧,无论有意无意。

    我想说的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也许忠诚也许不忠诚的男人,单亦欣就是那么一个也许智慧也许不智慧的女人。

    我们历经坎坷地走到了一起,却没有走出未来。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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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遇见米卡

    我把房东留下来的这幅画摘了下来,放进了壁橱。
    我不想自己被无缘无故地刺激和蛰伤。没有人不怕疼。

    那幅画已经在墙上挂了很久了,取下来以后,经年累月的灰尘图穷匕现,墙上留下了泾渭分明的印痕。

    我看了看墙上斑驳的灰尘印记,又看了看那个挂画的钉子,我想,我应该重新买一幅我喜欢的画,挂上去。

    很自然,我就来到了香榭丽舍。我不知道巴黎的那些商店该怎么走,去香榭丽舍是我最方便的去处。在去往这个方向的途中,我就想着今天可能会遇见米卡。应该说,我是希望遇见的。也许,就是为了遇见?

    如果你和一个女人有过一段艳遇却没有下文,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嫖客所为。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你连嫖资都没有支付,我想,那岂不是连嫖客都不如?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我还想遇见米卡。

    何况,她的风情和骚情,从我身边离开得还不算久。我还想把它们找回来。

    这样的风骚,我从来没有遇见过。

    或者说,让我这样放松地、不计得失地去享受风情,以前,我没有领略。

    我想米卡了,为了想念而想念,为了风情而想念,为了可能的重逢——而想念。

    米卡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我。

    我把她的等待想象成就是只属于我的。

    看见我过去了,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问:“真的吗?你那么自信啊?”

    她笑了笑,回答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过了这么久。”

    “很久吗?没觉得啊。”我掩饰着说。

    “是吗?可能吧。你知道我天天在这里等你吗?”

    “你有那么想我啊?我以为就光我会想你呢。”

    “我天天都盼着想再遇见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可以帮我买够4个店里的LV啊!”

    原来如此。我喜欢米卡的这种诚实。诚实不是这个世界通行的签证,但是我喜欢女人用它来进入我的城堡。

    我问她:“今天的生意好吗?”

    米卡说:“哪能天天遇到医生先生啊,找遍整个巴黎城,也没多少医生啊。”

    我说:“医生先生今天也不能帮你了。”

    米卡说:“是啊,一次都用够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我问她:“你说这话,没有双关的意思吧?”

    米卡白了我一眼,说:“你把我想得那么深刻啊?那我恐怕坐登月火箭也达不到你想的那个高度了。”

    我说:“男人看长短,女人论深浅。你的深浅——嗯,我知道。”

    米卡笑笑。象是既懂我、又懂事的样子。

    我喜欢看她笑的时候。

    我问米卡:“温州帮的‘压寨夫人’,你什么时候收工?”

    米卡说:“你约的是‘压债夫人’吧?”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就是约你了。我也弄不清该怎么称呼你。”

    “你喊我,‘喂’一声就够了。那么客气做什么?”

    “不客气点,人家还以为我是抢亲呢。约人要有点约人的诚意嘛。”

    “那······要是你约我,我现在就可以赴约啊。”米卡故意装着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爽快地就应承了我。

    我说:“那好,你陪我逛逛街吧,我想买幅画。”

    那幅画我终究是没有买到。

    后来也一直没有买。

    就让那墙那么秃秃地顶着一个钉子,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和我对视。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象是一个人的眼睛。不过,要是有一种眼神这么被定格,那有多绝望啊。

    什么东西能这样钉住一个人的注视呢?

    ——除了所谓的爱情?

    我跟米卡说,我的爱情早就死了。

    说完以后,我问自己,你的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只能摇头。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摇头的话,那他就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无路可逃了。

    那天,我当然是把米卡带回了我的新家。

    是米卡提议说去我家的。

    米卡说:“你要我陪你去买画啊,那我得去看看你的屋子是什么格局啊。”

    于是,我们就去看“格局”了。

    谁都知道所谓格局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但是,我们就真的好象不过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而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们熟悉对方,不用试探,不用摸索,我们看得见即将的快乐,我们一起努力着,让快乐如约如期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体里。

    那是真的快乐。

    我告诉米卡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米卡说她不信。

    我说:“有什么不信的,谁让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让我喜欢上了你呢?”

    米卡说:“中文有这么说的吗?”

    我说:“那就不说了,咱真抓实干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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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逗笑着

    那天晚上,我问米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米卡显然掩饰不住她的兴奋,想都没想就说好好好好,好像百年难遇地攀了多高的一个高枝一样。

    接着,她又说:“你就这么放心啊,你不怕等你出门以后,我把你家洗劫一空啊?”

    “那我就再到香榭丽舍大街上找你去啊,反正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香榭丽舍又不会搬家。”

    “看你说的,好像香榭丽舍是我们家开的一样。”

    “噢,原来它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互相逗笑着,我和米卡又抱成了一团。

    米卡身上的那种活力,旋绕着我也渲染着我,让我也觉得自己史无前例的年轻和有活力。这种简单的快乐,以前我在单亦欣那里从来没有找见过。难怪老男人还是愿意找小女孩子的,以我个人的经验看,就是要把以前“姐弟恋”的损失给找回来啊。

    我跟米卡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吧,也许会有用。”

    米卡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有了。那天你去洗澡的时候,我用你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就留下了号码。”

    我一惊。真不知道米卡怎么还有这样的心机。

    我问米卡:“那天,你就起了心思要留下我的号码啊?”

    米卡瞪圆了大眼睛,点着我的鼻子说:“万一我要想你了呢?而你又一直不去找我呢?我总要给我们俩的未来留一个后路吧。”

    我说:“看来想要甩你还不那么容易啊。”

    “那是啊,你舍得甩吗?几千年才出我这么一个,甩了就没了,你知道吗?”

    我问米卡:“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米卡继续点着我的鼻子说:“嗯,等到我没有耐心等你来找我的时候。”

    这时,米卡的手机响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好像触动了米卡,她迅即把手机的电池取了下来。

    我问她,怎么了?谁的电话啊?

    米卡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说:“一个客人的。懒得接了。”

    我这人脑子里一根筋,就知道米卡是倒卖LV的主,所以我马上跟着问:“那你干嘛不接啊?帮你买LV的人,你还给人家留手机号码啊?都跟我似的?”

    米卡敷衍地笑笑,说:“你是例外了。”

    说完了,她又补了一句说:“你不是我的客人。”

    当时我很想接着问她,那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的主人?你的爱人?你的情人?

    好像都不是吧。

    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离得很近,身体亲密无间。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很远,远得我都没有资格问她一句,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就是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男人和女人。

    正在凝思的时候,电话又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我想,这一定又是医院的急诊电话了,除了医院的紧急传呼,我没有给任何其他人留下我家里的电话。

    我倦怠而又别无选择地拿起了电话听筒。——我应该想到、也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是单亦欣打来的。她要想找到我,一定是是定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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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被人抢了

    那些一生和我们无缘的人,我们也是可以爱的。
    不知道我最终也没有能和米卡相守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就算我的愿望如此简单,老天爷依然也不成全我。我常常猜测,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既然有些人可以拥有天作之合这样的美好,也一定有些人会有天各一方的遗憾。

    但是,幸福的总量是不变的,就看我们被安排在哪一个群落里面。

    看上去世上好像总是倒霉的人更多一些。——其实也不是。只是幸福的人做自己的幸福去了,倒霉的人才蹦弹着去抱怨。我们总要给倒霉的一点活路吧,不能让他们连抱怨乃至愤怒的声音也被埋没。

    我不埋怨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遗憾,堆起来也足够埋葬我的叹息。我的沧桑不仅来自于年轮,更多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遗憾。遗憾的背后有一些朦胧的情爱,遗憾的核心是青涩的悲哀。所谓快乐,就象一抹烛光,闪闪烁烁的,有一点光亮。

    米卡是光亮的源头,可惜这个蜡烛太短小,照不遍我的生命。

    我情愿相信有时候上帝可能是靠抓阄来决定众生的幸福的吧。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认输和认命也可以认得比较坦然。

    如果,如果现在我能找到我的米卡,让她听我真心跟她说上一句我爱她,她会怎样?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也不过就如同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吧?!

    在我把钥匙留给米卡之后,我期待我的生活有些质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完手术、写完手术记录、查完病房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医院。我记得那一天,当我看着巴黎夜空的繁星点点,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原始的温情慢慢地泛起,毛茸茸的,就象月光。

    我想象着回家以后的场面——家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应该有热饭热菜吧,汤汤水水的、冒着蒸汽,一个娇小又娇媚的女人在桌台之间忙碌擦拭,也许电视机里还正播放着一点什么打榜的音乐作为衬底······它们齐齐地在等待我,迎接我,在我摁响门铃的那一刻,它们都将朝我扑面而来为我洗尘·····

    家是什么——在我没少折腾之后,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了,便想坐下来喘口气。

    家就应该是个凳子。什么质地什么材料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不重要。在我累极了的时候有个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米卡这一款的凳子,看起来用起来也都很对我的胃口。

    ——就她了吧。

    这种关于家的想象对于一个正常的40岁的单身汉而言比性冲动还让我难以克制。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家的。

    家里是静悄悄的。

    站在门口按门铃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缝,想有一点掺了人气的灯光渗出来——但是很遗憾,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门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米卡才来开门。她的背景是黑黢黢的家,连她一起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些阴森。

    我顺手摁了门边的房灯开关。灯亮了,照亮了一屋子的冷火秋烟。

    我再看米卡,呆呆的,愣愣的,眼睛都哭肿了。

    米卡告诉我:“我的钱丢了。”

    米卡说,今天中午她帮我配完钥匙后,又去了香榭丽舍大街。那是她的一份工作,她还想靠这个再挣点钱。她都想好了,她今天要早点收工,然后拿她今天挣的钱去十三区中国城多买些东西回来给我做饭。她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华人,是台湾还是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她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看着还比较洋气,米卡就找他帮着去买路易·维登的包。那人听完了米卡的大致介绍以后就答应了,答应得还挺爽快的。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米卡给了他9000法郎的现金,那人帮米卡买了不同款式的三个LV的包。米卡给了那人300法郎作为答谢。那人也很高兴地收下了。看那人还很配合,米卡就试探着问,能不能还帮着再去一个店,就在香榭丽舍的侧街上,走过地下通道后不远就是了。那人说可以啊,于是米卡就又给了他8000法郎。在那人进到店里的时候,米卡就去出货了。等米卡出完货兑现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见了——他带着米卡的8000法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米卡:“这不明摆着是抢劫吗?你报警了吗?”
    米卡摇摇头说:“要是报警,只会更麻烦。警察也找不来什么线索啊!”

    “你不是说那人在第一家LV店里买了东西的吗,LV的店里,对每个客户的资料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啊。你可以让警察到店里的电脑记录里去找那个人的信息啊!”联想到我当时在LV店里买东西的过程,我自作聪明地给米卡建议说。

    米卡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走私,还要自投罗网啊。”

    我问米卡:“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总不能这么着就让那人得逞啊!这也太冤了吧?!”

    米卡还是摇头,伴着哽咽。

    我问米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米卡说:“我听说有人遇见过,但我没有。我一直还是很谨慎的。我以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真的······我一看那人不见了,我都傻了······”

    我除了陪着米卡一起摇头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米卡又哭了起来,象是自言自语地说:“8000块钱,要我倒多少个LV才能赚回来啊;8000法郎啊,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上学呢······8000法郎,可以给毛毛治病、还可以给毛毛买多少玩具啊······”

    上学?

    毛毛?

    她很缺钱去做这些事情吗?

    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不了解米卡。那时,我对她的最大的了解就是她的身体、她给我做按摩的指法和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LV的皮包。不过,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搂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这8000法郎我给你吧。”

    米卡突然止住了哭,惊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了,舍财免灾吧。这8000法郎算我的,我给你。”

    米卡说:“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

    我解释说:“我也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8000法郎的损失还是认得起的。只要你别天天都这么丢8000法郎就行了。我挣钱比你还是容易点的。”

    米卡还是摇头:“你不要这么小看我。我虽然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要这个钱,我······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损失转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我的表达是不是确切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本意就是想安慰米卡,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和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米卡是不是确切地理解了我的语意。

    很木讷地,我抱着她,跟她说:“你听我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你不要误会我。”

    想到这些天来,米卡给我带来的那些个好,我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米卡蜷在我的胸前,用接近于心跳声的微弱声音回应我说:“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的话,那你养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了,但我没有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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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梦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叫了外卖的披萨饼作为晚餐。
    米卡一口都没有吃。她没有胃口。

    我没有强迫她。

    上床以后,我也没有主动碰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心情。

    我还是一个懂事的男人,知道最起码地去理解一个人的心境的好坏。

    我尊重她,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人来尊重。

    我关掉了床头灯。在关灯之前,我看到灯下压着我早上留下来的那张500法郎的现钞。这钱本来就是我留给她让她去中国城买菜买东西的,要是她拿了这钱,也许还没了今天的这场劫难呢。她真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说真的,我觉得我要爱上米卡了。这些小的细节,都是我必须爱上她的理由。

    关着灯,我看不到米卡的表情。但是,米卡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我知道她也睡不着。

    米卡对于我的诱惑,就象万有引力,无处不在。只要嗅到她的气息,我就会紧张得不行——当然,我说的是我的下半身了。

    男人是服从于下半身的动物。我和单亦欣的纠缠最终也应该归咎于下半身惹的祸。不管我的上半身多么渴望摆脱她,但是下半身却总成为我要追随她的理由。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对米卡的喜欢,是上半身的结论、还是下半身的唆使······

    我把米卡的身子扳着面对我,问她:“你想不想要?”

    米卡说:“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我一边牵引她的手放在我身体中最坚硬的那个地方,一边问她:“宝贝儿,没事了,有我在呢。我陪着你。你要是睡不着,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刚才你说你上学,你上的是什么学啊?”

    米卡就那样顺从地抚摸着我,象安慰一个调皮的孩子,她的手指很柔软,象被风吹拂着漂来的一朵又一朵浮云。

    她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伏到我身上来。她只是柔软地抚摸我,柔软地和我说着话。她告诉我,她在念一个服装设计学校,是一个职业学校,她是那里的parttime的学生。一学期也就修一门、最多两门功课。这个学期她就没有修课。

    我很直接地问她:“你没去上课,是不是就因为缺钱啊,我来帮你交学费吧。”

    米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幽幽地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回中国了,可以开一个我自己的个人时装展示会,我想成为中国最好的时装设计师······我想,象我这种人,这种想法,也许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了。但是,做这种梦,总比做恶梦好吧。”

    我记下了米卡说的她那个学校的名字,我打算去帮她把学费交了。

    我又问米卡:“刚才你说了一个名字叫毛毛的?是谁啊?听起来有点象是一条狗的名字。”

    米卡一惊,问:“我说了吗?”

    我说:“是啊,你说你想给他治病?还要买什么玩具······”

    米卡抢白我说:“哦,是,那是······我弟弟。”

    “你们没有医疗保险吗?看病还要花钱?”

    “有些病,在国民医疗保险里是不包括的。”

    米卡说的这个我知道,比如牙医、比如整容外科、比如看心理医生,这些医疗领域里的奢侈消费,都是属于私人保险范畴的。如果额外为这个付钱,数目是相当可观的。我多少对这些有点了解,单亦欣在美国就是做心理医生的。

    “你弟弟多大了,还玩玩具啊?”我问。

    “他五岁了。”

    “你弟弟才五岁啊,那么小?”

“是啊,他很小。”
    我很惊讶,就直说了自己的感慨:“那你们的年龄悬殊很大啊,你们在一起,他是不是差不多都可以当你的孩子了?”

    米卡叹了口气,说:“也许吧。”

    出于本能的好奇,我问:“你们是同一个父亲母亲吗?”

    米卡说:“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轮到米卡跟我卖关子了。

    我和她,身后都有很多的故事;什么叫以后再说啊,不过是不好说、也懒得说罢了。

    米卡接着又说:“不早了,睡吧,你明天还要很早去上班吧?”

    米卡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和我生活了多少年一样,有很浓厚和很俗常的家居生活的气息。虽然平淡,但我喜欢。

    米卡突然问我:“你是不是现在想要我?”

    那个“要”字,总算回应了我良久的渴望。

    我问她:“你,想要吗?”

    米卡没有一点语气的起伏升降,平静得就象刚才问我明天早起上班一样,她说:“你要是想要的话,那就来吧。”

    我觉得很无趣,说:“你别这么说话了,不好,我不想勉强你。”

    米卡说:“不勉强啊······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总要为你做点什么吧?”

    这话让我听着很不舒服。于是我说:“我累了,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在我翻身的时候,米卡说话了:“我可以明天搬些东西过来吗?”

    我背对着米卡说:“可以,当然可以,你不是有这里的钥匙吗?”

    米卡终于不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

    她也不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

    那她是什么?我的女友?我的情人?我的性伙伴?还是需要我为她分担房租而和我睡在一个屋檐下的邻居?

    ——我不知道。

    我不了解米卡。

    我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也许是她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也许是我的主观的东西太多,或者,她已太过零碎,无法组合一个完整的可被了解的对象。

    爱一个人,其实不需要有多么了解。

    不爱一个人,就更不需要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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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同居了

    米卡搬来了点东西,算是彻底和我同居了。
    家里藏了一个女人的感觉是和从前不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台手术结束以后,我突然很想念米卡了。想念她笑的样子,还有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

    于是,我还没有换下手术服,就给米卡打了手机。

    “在家吗?”

    “在。”

    “那我回来,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说什么啊?”

    “呵呵,说我心很软啊······”

    ——这些话里的寓意,米卡和我,都是明白的。

    在两个手术之间,我没有很多的休息时间,半个小时差不多吧。现在我很想要做的那一件事情,还是可以在这个间隙里紧紧张张做成的。好在从医院回家很近,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我直接在手术服外面套上了外套,出了办公室。

    当米卡给我开门的时候,我扮着鬼脸张牙舞爪地冲她坏笑。

    米卡也跟着笑。

    我想我那个样子也确实可笑——不说我的表情了,看看我的装束:皮鞋以上是医院特制的白色的连身衣裤,从和尚领口透出里面的浅蓝色的一次性的手术服,外套是我查房时要正式穿着的西服·····

    米卡一边迎着我进门,一边说:“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说精神病医院今天暴动,病人都逃跑了。”

    “还不都是为了找你啊,你这个小妖精。我比我的弟兄们聪明点,赢了他们换衣服的时间,就抢了个第一······其他的病人呢,知道要到你这里来,他们急得在医院里就先扒光了自己的衣裳,他们紧跟在我身后裸奔着过来了······”

    米卡已经不在意我讲的玩笑了,她及时地帮我扯开了连身衣裤上的按扣。

    她那么娇小,我一下子就把她叉着腿抱了起来,顺势撩开了她的裙子。

    真好,我的米卡,她在裙子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我抱着她走到墙边,象个冲击电钻一样往墙里凿击着我的欲望。

    米卡身上那片我看不见的沼泽在我抱起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汪洋,一浪一浪地汹涌澎湃着,和她的呼喊交相辉映。

    我被那一股一股无限复制的热浪淹没又被它吮吸。

    这就是我的surfersparadise(冲浪者乐园)。

    我想潜入海底,那无边无际的隧道紧紧地包围着我也指引着我,让我不得喘息;我想浮出海面做一个深呼吸,但那已经发射的鱼雷完全被导航,它只认一个目标——它要在它追寻的宫殿前爆炸、绽放出亿万朵生命最原始的花蕾,让所有的花蕊都头顶着无限的快乐,让所有的花粉都烙印着我的勇敢和激情。

    我的整个身躯就这样被我自己诞生出来的鱼雷牵引着,要用我全部的力量把它推进最后的殿堂。

    就这样,我站成了一棵树,不停地顶击着我怀抱里的米卡。

    我想把她顶成墙上的一幅画,画卷上弥漫的应该只是一种气息,如海水一般咸湿和咸腥,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扩散,可以润滑所有的日子和未来······

    当爆炸终于实现的时候,我环托着米卡臀部的双臂甚至连一秒钟的坚持都不能维系。

    在我的双手如自由落体般垂下的同时,米卡象一条游鱼一样地从我和墙之间的罅隙里溜了出来,站到我身边。

    我看到一些乳白色的液体也象游鱼一样地沿着她的大腿溜了出来,象要昭彰我的成就。

    我这才想起来我忘了带安全套了。这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一次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做爱。不是她的蓄意。是我,是我太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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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值得

    我很清楚,如果我真可以给她一个种子在她身体里长成一个生命的话,她一定是欢喜的。用一个孩子来拴着身边的男人,这是天下的聪明女人和笨女人都在用的伎俩,傻子都懂得。但我不想、也不能让她为我怀孕。不能给她一个未来,怎么可以给她一个孩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这次的失措也成为我心底里的一个永远的迷。

    这以后的很多年时间里,我常常左右掂量着,米卡后来的怀孕真的和我无关吗?

    我不想米卡为我怀孕。

    但是,米卡万一真的怀孕了的时候,我想,我也是期待的,期待一个属于我的血脉的来临——因为我耕耘过,因为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耕耘着······

    不过,米卡知道吗?

    我总觉得她误会了我最后跟她说的一些话。她一定以为我是不喜欢和她要孩子的,还有,她一定以为我嫌她脏······

    我早就没有了重新解释的机会。

    我机械地开始摁着我身上衣服的按扣。

    我精疲力尽、口干舌燥,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回到手术台前去了。

    米卡站在我身边,踮起脚凑到我耳旁,说:“宝贝,你要是想‘要’,随时都可以找我来拿。”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顺她的话语回应她:“我要什么?”

    她冲我的耳边吹了口气,用她的长发勾着我的耳廓,说:“嗯,在你‘心肠软’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一会儿话’啊。”

    哦,想起来了,刚才我给米卡打电话的时候真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我要和她说一会儿话。

    有些话,是用来说的。

    有些话,只要做出来就好。

    哈哈,我要说的,是bodylanguage。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米卡更懂得我。

    她天生就是一种尤物,让我想念起她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她伏在我耳边一边轻轻吹气一边说话的声音,她趴在我身下一边迎接我一边呼喊的声音。难怪安徒生在童话里会写到妖怪找美人鱼索要的便是她的声音。米卡让我知道了,声音是女人的第二性。

    那天回医院的路上,我觉得我走的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云上。飘飘的,象个丢了魂魄的神仙。

    那天的第二台手术,不是我主刀。我给我的同事做助手。

    我第一次有要晕台的感觉。

    在我执刀的这许多年时间里,见过不少医护人员晕倒在手术台前的情况。我一直觉得,健硕如我,不会如此不堪。但是,那天,我的身体有一种服输了的感觉。

    也许是我真的老了?

    我想,这样的快乐着和快乐过,老算什么?

    ——只要值得。

    我终于没有晕倒在手术台边,但是,在不经意的恍惚中,我的手术刀不小心划破了我的塑胶手套。

    我在手术结束后的清洗时发现,我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刀口划痕。

    心突然紧了一下。

    我在美国工作的那家医院,出于对医生的知情权以及安全问题考虑,对于每个临床病人都会做HIV的测试检查。而且,每三个月我都会例行对自己做一个全面的血检,包括HIV。我每天的工作都是面对那样多的出血,而病人的血液情况又千奇百怪的,谁知道会不会万一有携带病毒的漏血进到眼睛里或者身上的其他微小伤口里呢。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医院,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除了非必须的检测以外,患者与病情不直接相关的其它的状况都不实施血检。这让我有很深的恐惧。每天面对如流水变换一般的病人,哪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艾滋或者其他什么病毒的携带者呢。现在,更糟糕的是,我的这个新的伤口就是用实施手术的手术刀割破的,带血是必然的。会不会有意外?会不会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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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你恨我

    医生虽然见多了生死,但没有不怕死的医生。更加惧怕的,就是自己死得冤枉、死得无辜。
    回家的路上,我说服自己,不要为欲望和冲动来犯傻了。食指上的这个伤口是给我的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耽于声色。活到了40岁的份上,怎么突然会为饮食男女这类的事情变得不懂得节制了呢?否则,也许我会死而不得其所。

    我专门到医院旁边的药房里买了一盒安全套。

    回到家,我给米卡看了我食指上的伤口,也讲了我的担忧。

    我跟米卡说:“还好,今天是和你做完以后才划破手的,以后,我们不管时间多紧张,还是要带套啊。一不能传病,二不能怀孕。”

    米卡笑笑说:“是你猴急猴急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得没错。

    我问米卡:“我要是真这么得上了艾滋病怎么办?”

    米卡说:“那你就传染给了我好了。嗯,你上天堂的时候有伴了。”

    我问:“你不害怕吗?”

    她说:“只要你不说是我传染给你的,我就不怕!”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恨我。”

    “这不都在假设吗?你还当真啊?”

    “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来有一天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你别是告诉我你真的有艾滋啊?”

    “那要真有呢?”

    “真有?······嗯,我也要你。我养你,给你买药,给你治病······嗯,我还要等你‘心肠软’的时候,和你做爱······”

    ——米卡真好,真的是很好,从来不拒绝我。大约她觉得她能够为我付出的就是她的身体,所以她总是倾囊而尽。每次都有求必应的我,当然是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盼头,但是很有想头。

    我和米卡真正在一起同居的日子,大概有一个月吧。不短了,30天。放到我们的长长的一生里来看,它真的不算什么。

    但我如何可以说它是不算什么呢?

    我几乎记得我们之间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场景,以及米卡的所有表情和声音。我

    的脑子里无数次地复制过我们的这30天的发生。我在经历着这30天的时候,不曾想过,哦,原来只有30天啊·····

    那段时间里,我再没有穿着手术服溜号出来和米卡幽会了。

    一切回到了我正常的轨道里,还是早出晚归的。

    米卡也还是在路易·维登门口去倒卖她的皮包。

    我们真的只是同居,谁也没想为对方改变自己的一点什么。每天下班回来我都累极了,我常常跟米卡说,来,我们说一会儿话吧,然后就开始肉搏厮杀起来——我和米卡之间除了bodylanguage(肢体语言)以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话。

    也好,晚上回家有人等,吃饭的餐桌上有人陪,夜里醒来看闻得见一点点人气——她住到我的屋子里来,我依然出的是同样多的房租,我真的不损失些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总有点变化。比如厕所里一下子变得琳琅满目的洗浴和化妆用品,比如米卡换洗了床单,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道;又比如吧台上多了一束兰花,屋里就萦绕了一点淡幽幽的香气······女人都是有点小情调的,她们这样做也算是在屋子里留一些她们的痕迹,就象小狗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喜欢先撒泡尿来占个地盘一样。也许米卡期待我的惊喜,但我实在是一个马虎的人,对生活的观察马虎,对情感的表达马虎。我一直以为,讨好一个人是要投其所好的,我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身世我都不知道,我瞎表达什么啊?我在这个医院也不过就是一年的合约,合约走到头的时候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都会留在这个城市里,你说我犯得着要在这个城市里经营更多的东西吗?

    不可否认,我对米卡所做的一切,虽然不失真诚,但和未来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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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结婚了吗

    “你真当我是‘鸡’吗?”
    米卡问得好,我也要问问自己,在心里,我把她当成“鸡”了吗?

    我和米卡的可悲在于,对于这样的问话,我竟然不能回答。

    我没有把米卡当成鸡,但是,我把她当成什么呢,她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还真说不清。

    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她什么人都不怪罪,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肠,是生活太卑微了吗?

    是啊,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

    最难过的时候,她只是哭——还总躲着不让我看见。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得早一点,米卡看我精神头还不错,就和我聊天。

    估计她问我的问题是她蓄谋以久了,但是我没有给她一个她所期待的答复。

    米卡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我反问她:“什么意义上的女朋友?”

    米卡说:“你别和我绕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好,这你自己更应该明白,你说我现在身边的女人是谁呢,每天晚上我在和谁睡觉啊?”

    米卡问我:“你到底结婚了吗?”

    我说:“没有。是这样的——现在没有。今年没有。从来也没有。”

    米卡“噢”了一声,然后说:“给我讲讲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吗?”

    听米卡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就看到了墙上那颗原来挂画用的钉子,和我强加给这个钉子的一些回忆和故事。原先和钉子肢体相连、但是被我取下来的那幅画就象一个谶语从我的脑子里划过。那一个闪念的划痕,就剩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单亦欣。人是一个很有点生得贱的动物,有时候怕被纠缠,天天象贼躲警察一样地躲躲藏藏,好了,人家真不纠缠你了,你有觉得缺少了点东西了,甚至还有点想念了。

    大约这也是我和单亦欣这么久的牵扯留下来的一点惯性吧。

    米卡的问题让我想到了她。

    谁跟谁去说谁啊?

    是要我和米卡说单亦欣吗?

    摸摸脑门子,我没有发烧。所以,我不会说的。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贯的原则就是,历史不可以改写,但是可以不写。

    看我没有说话,米卡就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太多了,不知道说谁好啊?没有关系,说谁都行,找个最近的、你还记得的说说吧,反正我就当听故事了的。给我讲讲故事也解解闷吧。”

    我不想和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女孩子讲我的过去,我想,我们是有代沟的。一个时代给一群人必然留下了烙印,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个中的悲喜。和一个找不到共鸣的人说一些事情,无异于对牛弹琴。就算是她只是听故事,但我也要被回忆蛰伤一次,有什么必要呢?

    我回避她的问题,转过来问米卡:“讲讲你怎么来巴黎的,好吗?”

    米卡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正途,你也该知道一星半点吧,在巴黎黑下来的温州人不少呢,我算是比他们强点,有那张身份纸,不过,这纸来得也不怎么光明正大。”

    “说来听听,我也长点见识。”

    米卡说得很模糊,我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陈述不体面的曾经。

    她告诉我,她是和她妈妈一起过来的,算是半偷渡的性质,先是去东欧,然后辗转着从罗马尼亚到了法国。她妈妈为了把身份合法化,就在蛇头的安排下嫁了一个法国老头子,本来不过是一个交易,说是等身份换好以后就离婚的,后来那个法国老头子还真看上她妈妈了,就真的一起过日子了。

    米卡说:“瞧,我这个拖油瓶也就这么跟着有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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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毛毛

    “那你弟弟呢?到法国以后你妈妈才生的吗?就和那个法国老头子啊?”
    我这么问着,心里是有些不屑的。我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傍着老外的中国女人,尤其是傍一些都脏不兮兮、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的老头子,要钱没钱,要品没品的;有时候在外面看到那些不和谐的伴侣走在一起,我就会杞人忧天地想一想,她们和那堆快要生蛆的横肉睡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做恶梦吗?

    米卡很显然是不想太多地触及这个话题,她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身了过去。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等到米卡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我一句:“以后,我可以带我弟弟来玩吗?”

    我说:“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米卡问我:“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的回答很直接,我说:“要是把小孩子当玩具,玩一阵子还行。要是让我天天张罗着他的屎尿屁什么的,我可受不了。”

    米卡“噢”了一声。

    看她没有接我的话,我怕我惹她不高兴了,马上接着问了句:“你弟弟是叫毛毛吧?”

    米卡说:“是的啊,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反问说。

    很巧合的是,武汉话里,把刚出生的婴儿都叫做毛毛。

    那个夜晚,我被医院的电话传了过去,来了急诊的病人。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具体情况不那么简单,来的是一个犯人,胸口被一个钉子枪给射了一个铁钉进去,好在钉子没有进入胸腔,不算危急。看这病人的身份,估计是同监的犯人在殴打时干的,不过那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从医护人员到警察,都很奇怪这凶器是怎么进到牢房里的。病人不过就是20岁的年纪,嫩嫩的面孔,即使受伤了,眼神里也有一种固执和坚持

    。本来我是准备马上手术的。但这孩子不肯局部麻醉,坚持要全麻,那就没有办法了,没有专门的麻醉医师主持,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我给他做了一点简单的处理,顺便又查了一下病房,就回到了办公室。

    我一进入工作状态,人就特别亢奋,我知道马上回去睡觉是睡不着的。算了算时差,比较合适,于是,我给在美国的陈垣打了一个电话。我想找他问问单亦欣的情况。

    陈垣在电话那头说:“你们俩都什么毛病啊,有事情不会自己联系啊,总是折腾我,这么多年了,以前干架吧就是我来扯劝,现在分开了还不依不饶的,一会儿问对方的情况,一会儿又埋怨我给对方说得太多,我有病没病啊,天天被你们折腾着,又没有人给我开薪水。看老板脸色也没有在你们中间掺乎着那个费劲。说好啊,以后来咨询这一类问题,我要收信息费的。人这么辛苦着,总要图点什么才说得过去吧?”

    我说:“没问题,你看着办好了,大不了哪天你去nightclub看peepshow,我负责全面买单。”

    陈垣说:“您快别说了,这点爱好也快给戒了,要彻底从良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老婆要生孩子了。”

    我问他:“有没有搞错,这是第几个了?你们家不会跟孙悟空似的,拔一汗毛就长一猴子吧?”

    陈垣说:“我也快数不清楚了,是太多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跟个母猪似的,一碰就怀上,又不敢说不要。我看我快是要废了的。”

    掐指算算,陈垣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他们家老四了,这数量和容积放在旧社会还真不算多,但是对于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来说,要把一个四人帮拉扯大,可不那么容易啊。

    我开玩笑说:“要不,我帮你养一个?”

    陈垣说:“得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受着孩子的苦,等你真有孩子了,他整夜整晚地吵吵闹闹,你会感慨,这孩子要不是跟你姓着的,你真是恨不得把他从窗口给扔出去。”

    我说:“不至于吧,你有点人道主义精神没有啊?”

    陈垣说:“咱不能跟你比,十几年前就往家里抱弃婴了,咱没那境界、也没那实力。”

    我说:“是啊,那孩子到现在也该要考大学了吧?·······你说,他会不会考了一个特牛的大学,完了又交不起学费?好像在中国,这种事情很多啊。”

    陈垣在电话里头哈哈大笑:“你还要跨越国界完成希望工程啊?”

    我说:“这孩子要真从头到尾给我来养的话,一定是块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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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垣的话

    陈垣说:“那也不算数啊,谁叫你不是他亲爹啊。”
    陈垣又说:“话说回来了,纪安之,你也该有个孩子当一回爹了。老大不小的,净瞎挑什么啊?你是不是嫌单亦欣老了,怕她生不出孩子了?”

    “你看你都想哪里去了啊,是只母鸡都能下蛋,我还怕找不到可以给我下个小崽子的女人,开玩笑嘛不是?我只是觉得,要是要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对孩子的母亲负责,不然,瞎折腾什么劲啊?”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是想负责,常常又怀疑自己负不起那个责来,所以,总是犹疑着,拖拖拉拉就耗到了现在。要真是象有些男人那样,不小心和哪个女人弄出了一条小人命来,我也就顺着木已成舟地结了婚,说不定日子也就柴米油盐地过过来了。也没什么功夫整天琢磨着负责不负责的了。

    老天爷从来没有说不经意地赐给我一个孩子。哪怕是陈垣他经常开玩笑说的床上的“意外事故”,也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这都让我有点怀疑我还是不是个男人,还能不能正常生养?!这也尽是瞎想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了,也许我生来就没有给人当爹的命吧?就连我想捡一个人家不要的弃婴拿回家养着,老天爷也不成全我。

    陈垣是我参加工作后的同事。那一段经历我一直不好意思提,你说,一个大老爷们为了点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去当医生,什么医生不好做啊,偏偏让我去做妇产医生。滑稽吧?中国的medicalschool教育出来的学生,就业形势就这么没谱。那些老的同志们,可能就认了,也慢慢习惯了。年轻的,能蹦弹出去的,没几年就都折腾着离开了,就象后来的陈垣和我——考研啊、出国啊,条条大路出虎口啊。

    在B市妇产医院里的那两年,我和陈垣的分工有所不同,我是搞行政的,他做临床。不过,因为我们励精图治也同病相怜,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铁——都快接近钢了。

    有一天夜里,医院来了一个怀孕快9个月的孕妇。她要做引产,死活不要这个胎儿。据说是孩子父亲的坚持。这种事情我见了不少,在中国,抱有“奉子成婚”的侥幸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有人成功了,人们就看见了他们的喜宴;有人失算了,我们就要帮她们在手术台上做个了断。人的命有时候就是那么贱,本来可以好好来到世上,都寂寞地在黑暗的子宫里呆了那么好几个月了,但是最后还是象污物一样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来的这个孕妇很漂亮,看上去非常年轻。尽管病历上写着25岁,但是,无论从一个医生的眼光还是从一个男人的直觉来看,她都不超过20岁。女人的年轮是写在脸上的。我相信,她那病历上的文字,除了仪器做出的结论以外,其他的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那天正好陈垣值班,我也无聊,到办公室陪陈垣聊天,我陪陈垣给这个孕妇做完了一切检查。胎儿是个男孩,一切数据都很正常,很健康,这个时候要是用催产剂生下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如果硬要抛弃这个胎儿、强行引产,只能采取碎颅。在中国当过妇产医生的人都应该熟悉这一套过程。

    等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跟陈垣说,别碎颅了吧,把这个孩子弄死了怪可惜的,留下来吧,我要了。

    陈垣就这样在我的指示下留下了这个孩子。

    孩子一生下来我就把他连夜抱回了家。

    孩子的母亲听见了孩子落地的啼哭。

    陈垣没有骗她,告诉她,是个男孩子,活着的,已经叫人抱走了,你不用担心,这孩子不会和你再有任何联系。

    我妈妈在家里象饲养一个小动物一样把这孩子养了一个月。妈妈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毛毛”。其实也不是专门取的一个什么名字,武汉话里把婴儿都叫做小毛毛。我妈妈就这么“毛毛”长“毛毛”短地叫着这个孩子,好像养了这30天,也还要养他30年。

    那段时间我欢欢喜喜的,每天下了班回家可以看到那个粉里透红的小人儿,看他冲我手舞足蹈的,真好像是在疼着自己家生出来的一个小东西。有个孩子在家里,那热闹劲就是不一样。哭哭叫叫的,那就是人气啊。

    那时,我跟陈垣说,这当爹的感觉真的不坏,哪怕是这么个冒牌的爹。

    好日子总是很短。

    一个月以后,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找到了医院,死活要要这个孩子。

    他这算什么?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所谓血浓于水?我也说不上来,但孩子是他的种,就得他说了算。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孩子还给了人家。

    我真是无法揣摩这个男人的心态,在我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心里挺难受的。满脑子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抡圆了拳头扁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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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和我在一起

    从哪一天起,我们就把那血浓于水的兄弟的情分给弄毁了呢?
    回到家的时候,米卡醒着。

    “等我啊?你可别不拿睡觉当回事情啊。养生之道,男人呢,靠吃;女人呢,就要靠睡了。”我一边说一边宽衣上床。

    我寻思着,米卡等我,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宽衣解带以后的事情。

    我手脚并用,在她身上逡巡起来。

    米卡一边回应着我的挑逗,一边说:“刚才我接到你太太的电话了。”

    “我太太?我什么时候有太太了?······嗯,是不是单亦欣?她自己跟你说她是我太太啊?她给家里打电话了?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谁,她说她和你在一起很多年了,没有人能够把你们分开。她说她的儿子叫纪然,已经十几岁了。纪安之,这儿子是你的吧?”

    我一下子没有了兴致。

    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

    回忆就象烟,一点一点被点燃,明亮起来,然后,幻灭,成为要被弹掉的灰烬······

    我也是常常问自己,你说得清楚吗,单亦欣是谁?

    有一段时间里,单亦欣确实就象我太太。很多人也误会她是我太太,或者说误会我是她丈夫。但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在我最看重她的时候,她不是我太太,也没有资格来做我太太。

    ——她是我嫂子。

    二十年前,我在一家医院实习的时候认识了单亦欣。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在那家医院做行政。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长得很象,他是我最贴心的人。我追单亦欣的时候,带着她认识了我哥哥。

    后来她就成了我嫂子。

    我哥哥出国的那年,正好单亦欣怀孕了,我就帮我哥哥经常照看她。我哥哥一走就是三年多,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了。孩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叫纪然。

    我哥哥回来,本来是打算离婚的。他在国外有了别的女人。不过,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了单亦欣,他又不舍得了。他决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来弥补这几年的亏欠。

    但是,单亦欣想离婚,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

    我哥哥不答应。他们在一起耗了好几年。我哥哥是想把单亦欣耗疲了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中国的男人总是把后悔药吃得津津有味的,哪怕是象我哥哥这样一个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是脱不了这样的窠臼。

    单亦欣说她回不到过去了,她就要和我在一起。她是那种胆子很大的女人,她要是豁出去了,没有人拦得下她来。

    单亦欣和纪来之就那么吵吵闹闹了几年。纪来之把纪然照顾得很好,是纪然让他收了外心,所以他也想用纪然来收单亦欣的心。自己的儿子嘛,是最好的令箭。

    在他们每天更迭不断的闹剧中,我被生生地夹在中间,像极了一个小丑。

    单亦欣说她不想让我难堪,她比我大,她要给我一个好的安排。我们实在没法再去承受那种偷偷摸摸和闲言碎语的日子了,她就想着要和我一起私奔。她说到做到,先是自己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买了张赴美的单程机票。然后,我随她一前一后地到了美国。

    我们用众叛亲离作为支票,买来了同居的胜利。虽然当时纪来之和单亦欣还没有离婚,但在美国,已经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和单亦欣生活在一起。

    刚到美国,我们有过一阵子很享受很放松的时光,仿佛美国的民主就是为了辅助和捍卫我们的这份爱情。

    在我们率性而为的时候,我哥哥自己带着纪然在中国呆着。

    前两年,我哥哥又结婚了,找了个年轻女孩子,据说是个挺单纯漂亮的郊区姑娘,没有城府。他们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单亦欣终于才有机会把纪然接到了身边。

    再见到纪然的时候,他眼神里的那种陌生和漠然让我和单亦欣手足无措。好在单亦欣是学心理学的,她变着法儿的让纪然学会适应美国、适应我们。

    不提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吧,反正我们象是一家三口地生活了几年,然后,我离开了美国。

    ——这就是我和米卡讲的我的故事。

    我知道米卡会问我,既然你们是先认识的,为什么她要嫁给你哥哥?既然她是你的嫂子了,为什么你还要和她纠缠?既然你们这样不容易地走到了一起,为什么你还要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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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当初

    是啊,生活里有很多的“既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都可以这样质问,你以为当事人就不会问吗?问了又怎样?能够改变什么吗?现实生活就是用来填写“既然”和“为什么”这之间的转折的一切发生。

    我是一个很庸常的男人,只是接受和承受命运给我的一些降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也能力去改变什么,不论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面对这样多的质问。不堪去回首那些往事,就是因为我也会常常质问自己,却没有能力去解释和回答。

    但是,听完故事以后,米卡没有多问我什么,是我自己多心了。

    米卡是真的听了一个故事。听完故事就去睡觉了。

    米卡真的是个好孩子,米卡对世界没有疑问。

    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学医,面对的是自然科学,他学文,整天风花雪月。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男人。他有的是小心思动在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上面,让我不佩服都不行。就好象我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都要给这个女人送一束玫瑰花。我会直接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让她成为那一瞬间的骄傲公主,然后,不懈地坚持下去,直到她开始心疼我那买花的钱了,过来跟我说:“别那么花钱了好吗?有那钱我们一起买点别的东西吧。我答应和你好。”而纪来之呢,他会在一个晚会派对上带上这束花,然后找一个不张扬的角落坐下,玩酷似的自己喝自己的咖啡或者啤酒,直到那个女孩主动过来和她说话,问这花是给谁准备的。当女孩知道自己是花的新主人的时候,会格外的受宠若惊。

    ——纪来之就是这样追到单亦欣的。或者说,不是他追她,是她更主动一些。他对她冷,他跟他玩酷,他吊足了她的胃口和兴趣,然后,再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

    有时候,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更多时候,男人不拽,女人不爱。

    我想给单亦欣买玫瑰花的时候,她已经爱上纪来之了。

    我送她的第一束玫瑰花,名义上是送给她和纪来之的。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那天,我买了99朵玫瑰花,说祝愿他们婚姻美满、爱情长久。

    纪来之是知道我喜欢单亦欣的。但他不在乎。象他那样自信和自恋的男人,当然不会在意我这个弟弟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爱人的。从小,我和他较量的时候,我就没有赢过。在单亦欣的问题上也是这样。

    我要是想赢得单亦欣,那一定不是源于我的努力。

    当单亦欣终于有一天宽衣解带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木讷地想,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了纪来之的替身?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包裹着我们的那副皮囊,却是惊人的相似。

    他得到她的时候,她是处女。

    她得到我的时候,我是处子。

    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区别。

    我的第一次,紧张得连入口都找不到,我不得不在下半身无比坚硬、但上半身无比软弱的情况下,跟她求救说:“你教教我吧。”

    在那之前,她引领我的感情。

    在那之后,她引领我的身体。

    她告诉我,我和纪来之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他花哨,但我比他坚持,就象我们在床上的表现一样。

    我们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同样赤诚地被她检阅和比较。

    然后,她说,她爱我,就象她爱我在床上的耐力那样的热爱。

    ——她是我们兄弟俩的私人生活里的最大内奸。

    说完了故事,我问米卡:“你说说看,单亦欣是谁?算我的什么人?”

    米卡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跟米卡说:“以后,你要是再接到她的电话,你就说她拨错号码了。”

    “你当她那么傻啊?我估计,她都记住我的声音了。”

    “记住了你的声音又怎么样啊?干脆,下次再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你就直接告诉她,你是我老婆。”

    “你是不是想让我气死她啊?”

    我把米卡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我说:“我说的是大实话啊,你看看你我的这个样子,你现在就是我的老婆啊。”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太太啊。”米卡说着,小脸儿竟然刷的红了起来。真没想到,她把我的一个玩笑当了真。

    我问她:“那,你说,你是我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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