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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2)

立华严厉地说:“到此为止吧,建昌,分开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想透了,我不想再牵累你了,这么大的官,连一点尊严都没了,我们不能这么下去!”立华手往办公桌信件处一指:“看到我寄给你的钥匙了吗?”

董建昌回身看去,立华乘机拉开门,走了出去。董建昌急忙在信堆里翻找,终于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撕开来,一把钥匙掉落出来。

立华心事重重地回办公室,蓦然,她看见一个陌生人正在一道门外,透过钥匙眼往里窥探,听见脚步声,那人慌忙抬身,迎面走来。

立华与其擦肩而过,此人右颊上有一颗痦子。

立华一进门就对瞿霞说:“奇怪,咱党部里哪来的不三不四的人?”

瞿霞没领会,对她说:“你可回来了,廖夫人马上要去慰问沙基惨案负伤的妇女,让我们一块儿去医院,走吧,走吧,夫人等在楼下呢!”

周世农独自坐在汽车后座,压低的帽檐下目光警觉,副驾驶的门被拉开,立仁闪身进来,司机识相地下车。

周世农很关切楚材愿不愿意和胡汉民合作,立仁明白地告诉周,楚材是蒋介石的秘书,前程无量,显然不会和胡合作。周世农很失望。

立仁:“我看对楚材这种人,得放长线了,不能急。再说,他暂时用不上,不还有我吗,你就说,要我帮什么忙吧?”

周世农讥讽地:“就你?立仁,你那两下子,在醴陵三省巡阅使的宴会前,就让我看透了。像你这样的酸文人,练练嘴还成,动刀动枪的事,哼,指望得上吗?”

周世农似乎太小看立仁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一步落入立仁的陷阱。

立仁:“你们要对谁动刀动枪?”

周世农:“谁挡道,动谁!”

谁挡道?挡谁的道?

楚材和立仁默默相对,百思不得其解。楚材觉得,周世农的话多少会关系到蒋介石的安全。

立仁:“校长座车不必那么招摇。”

楚材:“什么意思?”

立仁:“他的专车前总挂面青天白日之旗,太容易为人辨认!”

楚材点点头,又说:“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人也给廖仲恺寄去了两粒子弹。”

立仁:“死亡恐吓?”

楚材:“是这意思!”

立仁:“那得提醒廖公防范文华堂的人。”

楚材神情微妙:“怎么提醒?这不是挑拨吗?廖公会以为咱们在对他威胁呢!”

立华仪态万方地出现在瞿恩家,想让瞿恩给立青捎些东西,两人再度相见,彼此相互注目,神情含蓄微妙,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瞿恩匆匆吃了几口,就要去特委开会,立华跟着要走,瞿霞也去开会了,瞿母嚷嚷:“走走走,你俩一道走吧,我晚上还有书要读呢,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都读了半个月了,还没看完呢。”

瞿恩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自己先坐上,又对立华:“你也上来吧,先送你!”立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与瞿恩并排坐上去了。

“去花园街十七号。”

黄包车车夫拖着两人奔跑起来。马路对面也有人上了黄包车,调过头,尾随而来,瞿恩自然地把手臂搭在立华肩膀上,立华微微一颤。

瞿恩低语:“别回头,有尾巴跟着我们呢!”

立华:“尾巴?”

瞿恩:“人家近来有好奇心了,你有什么办法。”

立华:“都什么人?”

瞿恩:“几个烂人,他们身后是谁,就很难说了。”

立华:“这才走几天,广州怎么就成了这样。我们中央党部那边也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

瞿恩:“是吗?我听说连廖先生都收到死亡警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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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3)

这件事,立华也听廖夫人说过,信袋里一个字没写,只有两颗簇新的子弹。瞿恩分析,孙中山去世,原来的政治平衡被打破,开始有人对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发难。

黄包车夫的两脚交替飞奔,车轮闪闪地反射着街面上的霓虹灯,不远处,另一辆黄包车保持距离,跟在后边。

立华:“我到了,就前面那幢楼。”

瞿恩:“一会儿,我和你一块下车,你帮我甩掉后面的尾巴。”

立华:“你干脆先到我那去吧!”

瞿恩:“也好,反正不能把尾巴带到开会地点。”

黄包车在临街的楼前停下了,尾随的黄包车在近前停下了,坐在车上的盯梢默默看着瞿恩和立华挽手说笑着走进楼去,坐车的盯梢对拉车的盯梢说:“这个大Our Party,也泡上女人了。”

“也对,共产共妻吗!”拉车的说完,两人猥亵地笑了。

立华小心地打开门,正要开灯,瞿恩拦住她:“别开灯,要不,人家弄清楚了位置,今后找你的麻烦。”

立华却说:“不用,真让他们惦记上了,你也躲不了!”

灯随即亮了。

立华:“这样是对的,看见灯,他们就放心了,以为掌握住你了,让他们宽心地等在下面。你要是急着走,一会儿我领你从对面水房翻下去。”

瞿恩笑了:“你怎么不是我们的人呀,我们就缺一个你这样的交通员。”

立华:“见外了吧,还你们我们,我看目前两党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不知道,廖夫人对你妹妹评价可高了。”

瞿恩:“都你这样就好了。中国有句老话:身怀利器,杀心顿起。”

立华:“什么意思,谁杀心顿起?”

瞿恩:“你得问,谁‘身怀利器’了?”

立华思忖。

瞿恩:“蒋介石身怀利器,他手上攥着黄埔,还有党军第一军;许崇智身怀利器,手上有粤军的几万人枪;有消息说,胡汉民也在搜罗‘利器’。可Our Party有什么呢?除了政治主张,就只有工会、农会、妇女会,说白了,也就是人气。”

立华:“倒还真是这样。”

瞿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可靠?不是利器,而是人心。原因是它充满了不可捉摸的可变性。所以我们帮助国民党在黄埔建立党的制度,以党来领导武装,防止武装的私人化,防止身怀利器的人独断专行。”

立华:“真深奥。”

瞿恩:“是呀,对你这样的女孩子是深奥了点儿,但关系到整个国民革命军的成败。你说的水房在哪儿?”

立华:“你要走?”

瞿恩:“今晚的会议很重要。”

立华扯下自己的床单。

瞿恩奇怪:“这是干什么?”

立华:“那窗口离地面老高一截子呢,别摔着你!”

瞿恩:“我来。”

立华:“帮我扯着。”

立华挣力嗤啦撕开床单,人一趔趄,两人撞到一起,鼻息的温热喷到了双方脸上,两人愣愣地看着对方,很快,拘束却默契地分开,合力将撕开的床单拧成绳子。

立仁和楚材之前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一天,蒋介石飘着青天白日旗的黑色轿车行驶到某公路,即被早就埋伏在周围的粤军官兵打得稀里哗啦,车上的警卫奋力推开车门朝粤军开枪还击,但很快就被打倒,现场顿时一片血泊。

消息传到校长楼,楚材震惊,好在蒋介石当时不在车上,只死伤了五名卫士,他立即下命令,让范希亮带着六班火速接管由粤军管理的防区,并让当事粤军务必即刻调出市区。

“全副武装,带足弹药,对方如果有异动,就给我开火!”楚材对着电话,发出最严厉且不容抗拒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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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4)

当晚,区队长和范希亮带着六班潜伏到粤军营房外,月光下,围墙外的野地里闪出一张张军官生的脸,他们警觉地持着枪。区队长看表后转脸:“范希亮!”

“有!”范希亮持枪匍匐而来。

区队长:“你带六班摸进去,首先控制住他们的旅长,得手后,给我发信号,整个区队冲进去,解除他们的武装。”

范希亮:“明白!”

区队长:“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火!”

范希亮:“是!”

范希亮一挥手,整个六班持枪闪出隐蔽处,战术动作干练利索,他们相互掩护,交替前行,不时打出彼此默契的手语。

哨兵漫不经心地在营房前来回走动,立青悄悄出现在他身后,他丝毫没有察觉,立青一个锁喉,哨兵不能动弹,范希亮用枪抵住他:“告诉我,旅长在哪?”

哨兵仓皇地用手指向不远处一栋营房,范希亮手一挥,立青等人水银泻地般悄然包抄过去,到旅长住处,他们很快各自占据一个房门,范希亮又一个手势,几乎同时,所有的房门被撞开。

两个军官正在抽鸦片,他们惊愕地看着举枪的立青和谢雨时。

立青大吼:“别动!”

一个军官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什么人?”

立青:“黄埔学生军!”

那个军官大笑:“拿了个大鸟吓寡妇,学生军怎么了,想造反?无法无天?我是粤军第十一旅旅长!欺侮到我的头上?”

立青也哈哈大笑:“没错,要的就是你,崔旅长!”

另一个房间,穆震方倒闹个大红脸拎枪出来,范希亮正过来,穆震方告诉范,里头,某军官正在搞腐化,还是一对二,他比当事人还不好意思。汤慕禹却用枪直指床上:“不许穿衣服,老实待着,要不阉了你!”

立青和谢雨时也带着五花大绑的崔旅长过来,崔旅长的嘴里被立青塞了块肥皂,范希亮看看他:“哦,还真是崔旅长!崔旅长,立刻下命令,让你的人全部放下武器,撤离营房,由我们学生军强制接管!”

崔旅长发出一阵愤怒的嘟囔声。

立青一拍他脑袋:“听好没有?回答得卫生点儿,我可替你打了肥皂!”说罢,把肥皂取了出来。就在同时,一群粤军持枪冲了过来,范希亮扬手对着空中放了一枪,军官生们立刻举枪对准院内。

立青用枪抵住崔旅长的脑袋:“崔旅长,说呀!让你的人都放下枪!快点!”

崔旅长思忖片刻,大声喊道:“弟兄们,好汉不吃眼前亏,照他们学生军的意思,放下枪,撤出营房!今后如何,自有许总司令做主!”

由范希亮率领的六班胜利接管营区。

一个急刹车,周世农大惊,立仁一身便装挡在车头,司机识趣地下车,并给立仁打开车门。立仁一上车,就质问:“是你们干的?”

周世农很无所谓:“那还能是谁?”

立仁愤怒:“太卑鄙了,你们!”

周世农冷笑:“你不是一向奉行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中国问题吗?叶公好龙了?”

立仁理直气壮:“那得看对谁!”

周世农慷慨激昂:“还有谁能比他更危险吗?只短短两年工夫,就以黄埔军校为基地,广结嫡系,招降纳叛,一点点把所有可以拿到的权力都拿在手上。一个人赢得太多了,也就没有朋友了。可不是都在担心,担心这个权诈老手操控整个天下。”

立仁:“污蔑,完全是污蔑。”

周世农已经和立仁很难达成共识,立仁跟随的是蒋介石身边的红人楚材,势必得帮着老蒋,而周世农却是胡汉民的人,两人其实各侍其主,周世农却仍然很想拉立仁到自己的阵营,只是,立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冲动就天真地以为凭一把枪就可以解决掉三省巡阅使的立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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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5)

周世农终于说明约见立仁的用意,他说:“我希望你能转告楚材,冤家易解不易结,只要你们校长到此为止,粤军将依然保持与党军的紧密关系。另外,我们有一份特殊的大礼要送你们校长呢。”

立仁“哼”了一声:“少来这一套,我们从不做肮脏交易,既然你们已经亮剑,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周世农摆摆手:“不不不,你还没听我说完,就会有一份大礼,就在这几天。”

立仁已经起身,周世农补了一句:“你等着好消息吧,到时,我会再约你的。”

立仁下车一招手,一辆深色的轿车驶过来,立仁也不和周世农打声招呼,上车离去。周世农露出沮丧的神情。

接管粤军营区,六班兄弟激动得不得了,大家在大门处修筑麻袋工事,还不忘回味那夜的精彩表现,的确也是,连楚材都大夸“不是粤军太弱,而是黄埔军官生太强”,这给了这些初入战场的年轻人莫大鼓励。

立青还是觉着有些遗憾,他带了两个基数的枪弹,结果一枪也没捞到放。范希亮却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至上也。

吴融不解粤军为何要向蒋介石的轿车开火,汤慕禹觉得是一帮反革命想造反,吴融还是不能理解。

汤慕禹说:“校长是什么人?国民革命不可替代的领袖,总理最好的学生,吾等最好的导师,茫茫黑暗中的灯塔,滚滚波涛中的中流砥柱!”竟然越说越陶醉。

穆震方冷笑:“又来个马屁精。”

这话一出,两人的战争开始了。

汤慕禹:“穆震方,我告诉你,这是革命的大是大非问题,你竟胆敢如此不敬!”

穆震方:“不是不敬,是听不惯你们孙文学会的人动不动就泛酸!”

汤慕禹:“这是你说的,你们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人我早看穿了,完全是异己分子!”

穆震方:“别扣大帽子,是你说过,真理从来都是赤裸裸的,我听你说了一大堆虚词觉着累,当兵的,脱裤子就得见蛋,别那么虚屌屌的!”

汤慕禹:“你骂人!你骂人!”手已经揪起穆震方的领口。

穆震方:“哟哟哟,还动手呢你,你敢动我?”

“吵什么吵?又来你们的狗屁政治!”范希亮喝道。

所有的目光,包括汤慕禹和穆震方的都注视着范希亮。范希亮指着两人:“我告诉你们,甭管你是何党何派哪个协会,在我六班,别给我扯这些!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战场!战场上还自己鹐自己?我今天把话摆这儿,课堂上你们怎么吵我不管,可谁要在战场上搞分裂,我就操他姥姥!”

汤慕禹和穆震方被震住了,互相看了看,又偷偷瞟了范希亮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干活?”范希亮又大喝一声。

两人又修起工事,其他人也不做声,之前的喜悦和激动也没了踪影。立青悄声问吴融:“这两家伙究竟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了?”

吴融:“咳,你到现在不知道?”

立青奇怪:“知道什么?”

吴融凑到立青耳边:“老穆在铁路那会儿就是武昌的Our Party,进军校后是咱第五连Our Party小组长、青联会会员。”

“真的?那汤慕禹呢?”吴融说的完全超出立青的想象。

吴融:“人家更牛,是孙文学会的理事,跟一期的胡宗南、贺衷寒都称兄道弟呢!”

立青:“还有这事?”

吴融:“咳,时髦呗!你要不要也弄个会员当当?”

“去他妈的,扯那个淡!”立青很不屑地撅了撅嘴,继续干活。

休息时,其他人都在营房里休息,立青一个人守在机枪前,两眼炯炯放光,范希亮视察营房,看到立青,走过来,递上一支烟。范希亮关切地问道:“小子,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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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6)

“累什么,比校园里快活多了,我算是明白了,这打仗呀跟放大假其实差不多,不用打扫卫生,不用整理内务,不用听喝!多舒坦的日子!”说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范希亮:“熬了一夜了就你精神头还在!”

立青自嘲地笑了笑:“我爹对我有个评价,白天唯愿牛打架,夜晚唯愿鬼冲天,‘唯恐天下不乱’。”

范希亮吐出一个烟圈,抬头看看天空:“这天下恐怕得乱了。”

立青:“你得着什么消息了吗?乱?怎么乱?谁跟谁乱?”

范希亮盯着立青:“小子,我教你一句。”

立青:“哪一句?”

范希亮:“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以二三而败。”

立青不解:“什么意思?”

范希亮:“什么意思?意思大着呢!你说咱们干吗要跟粤军过不去,或者说,他们粤军干吗要跟咱黄埔军过不去?”

立青:“这还不简单,咱和他们不是一个司令官!”

“可造之才!”范希亮拍了拍立青肩膀,“军旅之事,不能令出多门,一个司令一把号,各吹各的调,非乱不可。这就叫以一而成,以二三而败。广州革命军司令太多,谋议可资于众人,可决断必须归于一将。你说这一将,应该归谁呀?”

“谁有本事归谁。”立青脱口而出。

范希亮又一拍立青肩膀:“可造之才!”说着,又看了看天空:“都在使本事呢,要争的就是这说话算数的‘一将’!且得乱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进在马路上,两边踏板上,分别站了四名持短枪的卫士,目光警觉。周世农就隐在不远处,当轿车从面前经过,他很快走进路边的银行,找到一处电话,拿起话筒。

立华怀抱宣传资料向党部走来,高跟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她抬眼间无意地看了看四周。往日里,党部标牌下的武装卫兵怎么都不见了?立华犯起嘀咕。当走到走廊,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来,那张脸的左颊上有颗痦子,立华已经第二次看到了。两人擦肩,立华回头又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人似乎在等人。

立华失神地撞到门框上,手上的资料哗啦啦掉到地上。瞿霞一惊,忙过来帮立华捡拾着:“你怎么了?你跑什么神啊?”

立华缓缓站起身。瞿霞把散乱的材料抱向桌边:“都乱了,赶快分分吧,一会儿廖夫人就得来,又该赶不上会议了,都等着呢!”

立华眼神茫然,仿佛自语道:“看见门口的卫兵了吗?”

瞿霞不解地看着立华,突然,震耳欲聋的枪声响了。两人大惊,同时冲向窗户,只见廖仲恺向前跌倒在台阶上,刺客依然没有放过他,对着他继续开枪,廖仲恺的四周满地殷红,他的随身卫士也中弹倒在血泊中,落在后面的廖夫人何香凝大惊,冲过来俯身保护廖仲恺,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几颗子弹擦着她的头顶飞过。何香凝一边悲呼:“仲恺!”一面又大声呼喊:“快些抓人啦!”卫士们此时已开枪还击,打伤活捉了一个凶手,其他刺客纷纷逃去。往常,中央党部大门口都有卫兵站岗,可今天却不见了岗哨,一忽儿,凶手们逃得无影无踪。

瞿霞和立华蒙住了。

消息传到黄埔校务部,立仁猛然明白过来,周世农之前说的大礼就是指几分钟前的刺廖行动。楚材放下电话,告诉立仁,蒋介石要见立仁,要亲自听他汇报文华堂的情况。立仁迷迷糊糊地跟着楚材向校长室走去。

立华几乎是呆滞地被董建昌带到他的办公室,一坐下,就不停地啜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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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7)

董建昌握住立华的手:“不要对任何人说,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没看清楚!”

立华停止啜泣,不解地看着董建昌,她想了想,说:“这事奇怪呀,出事前我刚路过大门,没看见门岗,他们一向都在那里的,怎么偏偏出事前不在呢?”

董建昌一怔:“有这样的事?”

立华点头:“我心里当时就嘀咕了,门岗哪去了?怎么全是些陌生人,藏在门柱后,其中的一个,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在党部内转悠。”

董建昌:“你还能认出他吗?”

立华想了想,那个人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应该可以。”

董建昌:“那我就跟你说白了,把你看到的一切,全都烂在肚子里,到我这儿为止,无论谁让你出来作证,都别理他。这事还没完,水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对付不了。”

立华摇头:“不,廖公是我最爱戴的人,夫人平素对我们像对自己的孩子,这时候他们一定需要帮助!”

董建昌:“别傻了,再好,再爱戴,人死不能复生,可你自己还要继续生活,别惹杀身之祸,懂不懂?”

立华怔住了:“杀身之祸?谁会杀我?”

董建昌:“所以说,你这个人幼稚呢,太单纯,太理想主义!你以为那些人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跑你大门口来找点乐子?人家有实力、有势力、有组织、有预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知道吗?”

立华:“不一般,我哪儿不一般?”

董建昌:“你会把我也牵累进去。”

立华:“把你?”

董建昌:“如果你出来作证,别人定然不相信你没有背景,他们会上天入地地搜罗你的一切,一旦他们知道你同我的那一层关系,定然会把这一切,当作我的态度,我的立场。”

立华:“原来是这样。”

董建昌:“目前广州波诡云谲,稍有不慎,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开会去了,去鲍公馆,最高特别会议,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听我的话,懂吗?”

董建昌拿起皮包,看了一眼立华,径自出门而去。

蒋介石以最快的速度成立了“三人特别委员会”调查廖仲恺被刺案,这三人分别是:汪精卫、蒋介石和许崇智。立仁很奇怪许崇智也在三人之内:“这不是荒唐吗?他怎么能无事一样待在核心里呢?”

“毕竟已把胡汉民剔除在外,可以放手查文华堂了。”楚材说着,“哼”了一声,“挖出文华堂,许崇智能脱得了干系?我看未必!”

立仁:“那就是说……”

楚材说:“这是最好的开局了,大文章全凭起首,好结局总在后头。”随即,他让立仁去把瞿恩请来,“让他立即去市内报到,参与廖案调查。”

毕竟牵涉到国民党内部矛盾,让Our Party参与调查廖案,以便显得公正,楚材和立仁不禁佩服起蒋校长的高明来。

瞿恩很快就位,也很快赶到广州医院,他要亲口审问案发当日唯一一个被抓获的刺客。这个刺客的左眼已被廖仲恺的卫士打瞎,伤势也很重,快不行了,瞿恩赶紧给楚材打电话。

电话那头,楚材说:“真够麻利的瞿教官!都是些什么人?你把凶犯的口供名单报给我,现在就报!”说完,兴奋地对立仁挤挤眼睛。

瞿恩很严肃地说:“现在报是不是草率了一些?毕竟这其中牵涉了一批粤军将领,凶犯的口供是否可靠,尚不能证实。”

话筒内楚材声音传来:“不管!马上把口供名单报来,校长急等着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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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四(8)

刺客躺在铁床上,大口大口地吐气,肢体痉挛,瞿恩深受刺激,他焦急地冲着话筒:“楚秘书,凶犯马上就要断气了,很可能死无对证,所以,我的意见是……”

楚材打断瞿恩的话:“怎么搞的,人不还没死吗?我说瞿教官,我楚某人一向敬佩你们Our Party严谨缜密的行事风格,但是我要说,目前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时必以非常之法,把名单报来吧,军事法庭一帮人都等着名单呢。瞿教官,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呢!”

有个军官走来向瞿恩示意了一下,很快,那张铁床推了出去,白布蒙上刺客的遗体。

瞿恩猛地把电话撂到一旁,一把掀开床单,揪起已经断气的凶犯,狂怒地:“嘿,你怎么死了呀,你张嘴说话呀?”

楚材已经从话筒里听出瞿恩那边的情况,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瞿恩镇定了一下,执起电话:“我明白局面紧急,正因为如此,办案者就更应慎重。请楚秘书务必转告校长,此事重大,我需要对凶犯的口供作一些必要的旁证。既然校长如此信任我,我们也不能辜负了,必须坐实了,弄确凿了,毕竟事关一批人的脑袋,脑袋掉了安不上呀!”

楚材拗不过瞿恩的倔脾气:“既然……那就请瞿教官抓紧旁证调查,务必不要超过今晚!”说完,楚材“砰”地掼了电话:“这个王八蛋,完全不合作。”

立仁:“就不应该找Our Party来做这事!”

楚材叹口气:“不是避嫌吗?”

立仁:“那他怎么个答复?”

楚材:“他说他正在寻找旁证。”

立仁:“谁是旁证?”

楚材:“凡是目击者都可能是旁证。”

立华下班回家,一边上楼一边取钥匙,刚到楼梯口,黑暗中蹿出两人影,向她扑来,她本能地用手上的提包打去,立华挥动提包,倒退到一扇门边,护住自己。两名男子咔嚓亮出了手上的匕首。

立华不停地摆手,身体明显在颤抖:“不要过来!我要喊了!”

男子晃了晃刀子,狞笑:“喊呀!”

立华竭尽全力:“来人啊!”楼内,有房间亮起灯,但没人出来。

立华:“来人呀,要杀人了!”

两名男子逼近了,立华拎提包再打,楼下传来了尖利的刹车声。

两名男子一怔,立华乘机又是大喊:“来人啊!”

来者是瞿恩,他听到求救声,刷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冲入楼内。可当他赶到时,两名男子已跳窗户跑了。

瞿恩持枪闪到楼道窗口,窗户外,两名男子顺墙迅速消失在黑暗中。这时楼道的住户才开了门,探头望来:“出啥事了?”

瞿恩搀住立华对住户说:“没事了!没事了!”

立华一屁股坐在床铺上,仍没回过神来。

瞿恩感慨地说:“太危险了,你还真勇敢。”

立华无奈地望着瞿恩:“如果不是提包,我已经见廖公去了。包里正巧装了块钢板,我预备带回来刻蜡纸的。”

瞿恩果然从包里找到了钢板,掂掂钢板:“宣传秘书的武器,真不错,我可以向我们的女孩子推荐。”

瞿恩这一来,帮立华缓和了情绪,立华也笑了,很快,立华又问:“他们想干什么?耍流氓?”

瞿恩:“我来告诉你,他们想干什么。”

他取出手令,展示在她面前:“这是三人特别委员会的手令,我奉命调查廖案。”

立华:“什么意思?”

瞿恩:“你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者,我听我妹妹说,你曾经两次看到了同一凶犯?”

立华想起董建昌之前的关照:“没想到还真让我作证。”

瞿恩:“怎么,你估计到我会找你?”

立华:“不,有人提醒过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瞿恩:“有人,谁?”

立华:“我不想提他。不值一提。”

瞿恩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摊在床铺上:“你辨认一下,你两次见到的那个人,在这里吗?”

立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面颊上生了痦子的人,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放我床铺上,拿走!快拿走!”

瞿恩看向立华,疑惑地问:“上面有你见到的那个人?”

立华小声回答:“那个长了痦子的就是。”

瞿恩挑出一张照片,指了指其中一个人:“是这个?”

立华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快拿开!”

瞿恩点头,收起照片:“关于这个人,你可以向法庭作证吗?”

立华:“什么法庭?”

瞿恩:“廖案特别法庭。”

立华没说话。

瞿恩:“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证词非常关键,它将间接证明,另一个人的供词是确凿的,没有撒谎。”

立华试探地问:“我必须作证吗?”

瞿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刚刚的事已经说明,有人担心你会开口,你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立华:“就因为我看见了照片上的那个人?”

瞿恩:“恐怕不止这个。事发后,你对人说过,中央党部的武装警卫当时不知去向。这个说法,会比认出照片更危险,因为武装警卫是由吴铁城指挥,此人恰好是广州市公安局长。”

立华惊骇地:“真的?”

瞿恩:“如果是这样,那牵涉其中的不只是粤军将领,不只是文华堂,还有国民Gov的警卫军!”

立华瞪大眼睛:“集体谋杀?”

瞿恩点点头:“恐怕是这样。现场的凶手只是其中的几个,实际上,当天从廖宅到中央党部这一路上,谋杀的策划者一共安排了八十余名杀手,指挥者本人就是粤军的一名师长。”

“这么浩大的阴谋?”立华简直不可思议。

瞿恩:“对廖公,他们是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立华看向瞿恩:“你希望我做证吗?”

瞿恩:“我希望你活着,不要再经历任何危险。”

立华没有说话,呆坐着。

瞿恩想了想:“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再往了,跟我走,我给你另外安排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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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1)

瞿恩夹着皮包走进黄埔校长楼,楚材早已等在那里。瞿恩取出审讯材料,递过去,是一份几十人的名单。楚材看后惊叹:“我的天哪,这么多粤军将领都参与了?很好,瞿教官,谢谢贵党的精诚合作。”

瞿恩:“这只是一份案件侦缉记录,我不过客观记录下而已。”

楚材把材料给卫兵:“通信员,立刻报校长!”

卫兵接过材料离开,立仁恰好走过来。

楚材对瞿恩说:“往下校长希望瞿教官能拿一份详实的案件审结报告出来,提交给特别法庭。”

“我会的。”

“那就这样了,再次谢谢您。”

瞿恩告辞,立仁迎面过来,两人擦肩而过,瞿恩走了几步,忽然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目光和立仁的撞到一起。

中央党部楼外的警卫已被黄埔军官生接管,一帧巨大的白色挽帐从楼上垂下,上面大大地书写着四个黑字:勿忘党仇。军官生们都臂戴黑纱。立青和战友们正守在骑楼下的麻袋工事处,大老远就看到立华过来,大喊一声:“姐……”向着立华奔去。

“你们怎么在这儿?”立华很好奇。

“是命令,命令让我们军官生过来接管中央党部的警卫。”

“你脸上怎么脏兮兮的?”立华哪知道,立青他们从东坡楼直接就过来了,五六天没洗澡,何止脏,还有汗臭味呢。

立华心疼地要带立青去楼里洗澡,立青认真地说:“那可不行,不能擅自离开哨岗,这也是命令!”立华欣慰地对着立青笑了。

“姐,看这挽帐!”立青自豪地告诉姐姐这是他们挂的,刺客杀了廖仲恺,军官生们都炸开了,个个发誓要为廖代表报仇,都想过来做警卫,六班还是挑选出来的呢。“姐,你放心进去吧,再有人为非作歹,我们非崩了他不可!”

立华依依不舍地说:“那我进去了,你们可要小心,向你的同学们问好!”说着,径自走上台阶。

立青回到工事,吴融、汤慕禹、谢雨时、穆震方都围过来。

“那真是你姐姐?”

“挺漂亮的!”

“身材不错!”

“立青,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立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听到别人夸姐姐还是很开心的。范希亮过来解围:“行了,各司其职去,你们有点出息行不?敢情八百年没见过女人呢。”

大家又回到自己位置,范希亮凑近立青:“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可说的?”

范希亮捶了立青一拳:“我说,你杨立青素质怎么这么好呢,敢情是种好呢!”

“种好?什么意思?”

范希亮很神秘地:“我会观相呢,就你杨立青和你姐姐这骨相,可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修出来的!”

立青肩膀一耸:“老范,别逗了!”

范希亮更加神秘:“我就对你说吧,你可别不信,看一个人啦,得看三缘:血缘、地缘、人缘……”范希亮干脆凑到立青耳边说,立青只顾笑,不知道范希亮若是知道立仁和立青是一家人后,会怎么运用他的观相理论呢?

蒋介石很快发令逮捕瞿恩提交的名单上的人,胡汉民也被捕了。消息传到楚材办公室,楚材和立仁都很兴奋。

“逮捕胡汉民?未出手已经赢了一半,看来,校长要借此大干一场!”立仁说。

“当然,老天给你机会,不用,就是对天的不敬。”

“这可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啊。”

“所以,你现在就替我起草一份戒严令,以广州卫戍司令的名义!”

“卫戍司令的名义?”立仁搞不懂了。

楚材告诉立仁,他们的蒋校长已经被任命为新的广州卫戍司令,并且何应钦的党军第一师已经在广州郊外待命,就等着这份戒严令。看来,坚冰已经打破,航船就要起航,他楚材还有立仁,依附着蒋介石,很快就会迎来不错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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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2)

广州真的很快就戒严了,大晚上,瞿恩想找辆车回去都不行,全城交通都断了,想了想,他决定去立华那儿。

对瞿恩的深夜造访,立华有点意外,不过房子是瞿恩帮立华找的,因为戒严回不去,找到这里也未尝不可,立华帮瞿恩铺出沙发。

收拾好,立华问道:“你不打呼噜吧?”

瞿恩笑笑:“瞿霞没跟你说过,她曾经拿袜子堵过我嘴?”

立华想想,又说:“我知道你是让女人伺候惯了,要不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瞿恩忙摆手:“不不不,你别听瞿霞的,我这人没那么娇贵。”说着,躺到沙发上,背对着立华。立华看了瞿恩一眼,上床去了。

两个人躺在各自的位置上,却都睁着眼睛。

瞿恩把手枕到头下,头对着立华这边转了转:“立华,你怎么对我这么放心?”

黑暗中传来立华的微笑声:“你是大Our Party,有什么不放心的?”

瞿恩也笑了:“Our Party前头还加一大字,你不觉得别扭吗?”

“你妈妈都管你叫领导,还不大呀!”

“倒也是,我和我母亲,政治上我领导她,生活上她领导我。”

“你要让你妈领导到什么时候?就没想着要换个别的什么领导?”立华话中有话。

“换,上哪儿换?”

“你们Our Party里漂亮的女孩子多得很,就没一个中意的?”立华说着,把身子侧向瞿恩。

“挑领导还得分党派呀?”

“那多好呀,公私兼顾吗。”

“还不错,你没说共产共妻。”

“那你自己呢?我听瞿霞说你的追求者不老少呀,有一个排没有?”

“这种事一个就够受的了,还一个排呢。”

“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你没谈过恋爱吗?”

“我?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两个人都在打太极,都希望对方表露出对自己的好感,又怕被拒绝。

瞿恩又说:“于千万人之中找到那一个,是很困难。”

立华:“还在找呢?”

瞿恩:“你不也一样?”

立华:“咱俩可不一样。”

瞿恩:“哪儿不一样?”

立华:“你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是吗?”

瞿恩:“你这么认为。”

立华:“别躲闪了,瞿恩,我得告诉你,男女之间,没那么诗意,你要找的那个未必就在灯火阑珊处。”

瞿恩:“没听懂。”

立华:“你装作不懂?”

瞿恩:“是吗?”

立华:“没多大意思,那事一点也不浪漫,充其量一阵手忙脚乱而已。”

瞿恩:“睡吧,扯远了!”

立华:“我不是小姑娘了,瞿恩,而你,还像个大男孩。”

一阵沉默,两人都在黑暗中睁眼思忖着。

瞿恩兄妹一起到中央党部,瞿恩是要找立华,董建昌从后面喊住瞿恩,瞿霞先去妇女部。到了妇女部办公室,瞿霞一眼看见立青正在屋内独自抽烟。

“你怎么在这?怎么学坏了?竟然抽烟?”瞿霞有些不可思议。

“你问得多奇怪,你见过不抽烟的兵吗?”立青很久没贫嘴了。

瞿霞撅嘴:“别人抽,你也不许抽!”

立青弹了下烟灰,瞪大眼睛:“为什么?敢情你是我们区队长?他也没你这么严啊!”

瞿霞:“好啊,立青,你这家伙掉脸就不认我这老师了。”

立青假装白了瞿霞一眼:“我已经有一个瞿教官了,你就算了吧,你也就跟我同岁,干吗要好为人师呢,跟我那哥哥似的,我顶烦了。”

瞿霞没好气:“这才几天,成兵痞子了。”

立青拍拍胸脯:“可别贬低我,没见着我扛的是机关枪吗?苏制捷克式。你以为谁都能扛上?多少人跟我争,没用,这枪只跟我通脾气,我脸贴上去,它乖得跟情人似的,瞄哪儿打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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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3)

瞿霞哈哈大笑:“跟情人似的?你小小年纪知道情人为何物吗?”

立青:“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瞿霞已经笑乱了,她觉得立青实在可爱。

董建昌办公室里气氛可没有瞿霞和立青那里热闹,他和瞿恩面对面坐下。

“我听说瞿教官在廖案侦缉上起了关键作用。”

“哪儿的话,一切决定都由三人特别委员会作出的。”

董建昌笑笑:“三人委员会今晚就要成为二人委员会了,一代英豪许崇智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这里面有贵党的一份贡献呢!”

瞿恩皱起眉头:“哦,这我还不清楚。”

董建昌:“不会吧,贵党可是一向擅长于借他人的酒,浇自家的块垒。”

瞿恩一愣:“你叫我,就是要对我说这些?”

董建昌:“不不不,我想和你说一件具体的事,关于我的一位学生,中央党部的一名普通职员,她叫杨立华。”

瞿恩更加愣住,随即明白过来,董建昌叫他来谈的用意是,让他不要将身为国民党的杨立华的证词提交法庭,也不要写入审结报告中,尤其是关于吴铁城警卫军一节里。但为什么要这么做,瞿恩却不明白。

董建昌说:“这是个徒有其表的法庭。难道你不知道,就在两小时前,主要嫌犯张国桢、杨锦龙、梁士锋等未经审判,已经枪决。”

瞿恩的确出乎意料,满脸惊愕。

董建昌又说:“非常之时,非常之法。何况本次凶案幕后的两个首脑人物,已经成为囊中之物,就不要牵动荷花带动藕了,搞得人人皆危,何况那么一个女孩子,还要在这座大楼内工作吗,如果将她架到火上去烤,她还怎么和人共事呢?瞿教官,贵我两党都得为青年着想。”

瞿恩缓缓地点头:“我知道了。”他的满腔热忱就以这样的结果收场了。相比之下,董建昌要比瞿恩世故许多。

瞿霞和立青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范希亮奔来,一见立青喝道:“杨立青,带上枪赶快归队!”立青跳起身,背上轻机枪。

瞿霞问:“怎么了?”

范希亮说:“刚刚接到命令,让我们立刻去许崇智公馆。”立青已经准备妥当,和范希亮离开,瞿霞不解地看着两人离去。

不久,立华提着马灯过来,之前立青在妇女部是等着姐姐帮他拿马灯的,可立华来了,立青却走了。瞿霞笑着说,立青带着他的情人跑了!

“情人?”立华搞不懂。

瞿霞说,立青自称他的枪就是他的情人。两人都笑了,瞿霞觉得自己很喜欢和立青斗嘴。

董建昌把该交代的都跟瞿恩说了,瞿恩绷着脸走进妇女部,看到立华在,也不打招呼,对瞿霞说:“走吧。”

瞿霞看看哥哥,又看看有些尴尬的立华,小声地对瞿恩说:“你不是要立华等你吗?怎么就走了?”

瞿恩故意放大声音:“没那个必要了,有人已经代替她谈过了!”

立华愣住。

瞿霞问:“谁?董建昌?”

瞿恩目光直逼立华,立华明白一切,垂下眼帘。瞿恩走到立华跟前:“你说得不错,咱俩还真不一样,你原来还有那么一位老师!”

立华沉默,没有抬头。

瞿霞扯扯瞿恩衣角:“哥,你说什么呢?”

瞿恩的目光仍然直逼立华:“你放心,审结报告上不会有你的证词,甚至连审结报告本身也将是一纸空文!”

瞿霞问:“你什么意思?”

瞿恩愤怒地:“该审判的已经枪决,未在报告中的也已在抓捕,人家本来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完拂袖而去。

“哥……哥……”瞿霞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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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4)

立华缓缓抬起头,眼角噙着泪水。

许崇智的公馆人进人出,公馆外被一群荷枪实弹的黄埔军官生包围着,许崇智私人卫队整队撤出,与此同时,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下后,车门大开,就等着许崇智出来了。

楚材和立仁站在另一辆轿车前,远远地看着小楼那边的情景变化。蒋介石特意安排两名党内###登门礼送,算是给许崇智面子吧。许崇智终于出来了,似乎气定神闲、风度依旧。楚材冷笑道:“这许老头,还装镇定,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立仁内心对许崇智的遭遇有点惋惜,毕竟曾是一代名将,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而且等他被押送到列宁号上,处境还会尴尬,因为胡汉民已经在那条船上了。

几天前,胡汉民已是阶下囚,许崇智还是三人委员会成员,如今却同一条船上流亡下野,人生就是无常,眼看他起高楼,又眼看他楼塌下。

押送许崇智的轿车从两人身边缓缓开过,渐渐驰远了。楚材拍拍手:“咱们也走吧,历史的一页就算翻过去了,新的一页已经展开,新时代可是属于我们的了,立仁老弟!”

对廖仲恺刺杀案的调查以胡汉民和许崇智被遣送而结束,或者说叫不了了之,周世农也跑去香港,他本在廖案通缉令上,胡许倒台后,也没人再想着要把这个漏网之鱼捉回来了。经历了这场###的全过程,立仁算是明白了,所有的政治家都这么玩牌,只要大鱼捉住了,小鱼小虾都无关宏旨。跟着楚材,他还明白一点,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里,要跟对大鱼,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越发后悔自己当年被周世农一怂恿,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地要去刺杀三省巡阅使。立仁想,那些经历,都是付学费,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立仁了。

廖案告一段落,国民党召开编制会议,统一军制,正式编成国民革命军,董建昌还任了第四军参谋长。立仁把这个消息告诉立华,立华感慨,董建昌一直官运亨通。立仁搞不懂这个妹妹为什么那么反感董建昌,当初还和他好,并且有了身孕。

立仁甚至告诉立华,他把当初立华回醴陵老家流产的事情也告诉了董建昌。立华气急败坏,她不明白,董建昌哪一点让她的哥哥立仁变得如此诚实,竟可以拿她的痛苦跟他人说事,并且还是在立仁和董建昌第一次见面时。

立仁本对董建昌印象挺好,董建昌通过楚材介绍认识立仁,便一直打听立华的事,立仁觉得两个成熟男人之间没什么不可谈的,便一股脑地说了。

这就是立仁和立青不一样之处,立青是万万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立华回家的事情。看立华那么生气,立仁也觉亏欠,毕竟是一家人,事已至此,立华也没再和立仁计较。

立仁来找立华,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蒋介石就要发动北伐,###陈炯明,在黄埔军官生第三期学员中要挑选个别人员参战,立仁想让立华提醒立青,一定不要跑去报名。

立华:“干吗让我跟他谈?”

立仁:“我和他谈不了,我要说东,他非得往西。我已经决定随总指挥部参战,我们兄弟俩,得留一棵苗吧?”

立华有点被感动:“到底还是兄弟呀,我试试吧!”

广州城又吹响革命的号角,一排排革命军的队列穿街而过,路边的广播喇叭下,驻足聚集了大群广州市民,他们认真而兴奋地听着:

“现在播送国民Gov今天发布的《告东征军将士宣言》:同志们!今年二三月间,你们很英勇地把反革命的军阀陈炯明、林虎等打败了,现国民Gov又要国民革命军到东江去打一只帝国主义的走狗。这一次的东江战争,必是最后一次,必须把敌人完全扑灭,才不至于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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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5)

东征的消息在军官生中传开了,身为军人,如能亲临战争,将是何等荣耀。第四军参谋长董建昌在区队长等的陪同下来学校挑选参战的军官生,其实他心里早有人选了。

董建昌一行进到六班宿舍,全体军官生都在自己床铺前站得笔直。

范希亮行举手礼:“报告董长官,步科第五连六班全体正在学习《告东征军将士宣言》,请指示!报告完毕!”

董建昌:“请稍息!”

范希亮:“稍——息!”

董建昌拍拍范希亮肩膀:“我认识你,怎么样,是从前做旅长好,还是现在做学兵好啊?”

范希亮:“回长官,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是一回事。”

董建昌:“好汉不提当年勇?依我看,好汉到哪儿都是好汉。对不对,范希亮?”

范希亮:“遵命,长官!”

董建昌走到谢雨时面前:“我也记得你,是个学医的,对不对?手术外科,我记得。”

谢雨时:“是的,长官!”

董建昌:“外科医生胆大包天,心细如发,守口如瓶。”

范希亮:“前两点都对,后一点差些,他那一张嘴快着呢,狗肚里存不住二两油!”

大家轰然笑了。

董建昌一指立青:“这人我就更熟了。”立青低下头去。董建昌接着说:“给我上过地理课。”他回头对区队长:“我看就这三个吧?”

区队长:“没问题,董长官要借的人,属下理当割爱。”

董建昌:“那就这么定了,回头让他们去第四军报到!”

立华还没来得及找立青谈东征的事情,立青就被董建昌挑中了,待董建昌走后,大伙儿哗然,说这三个真幸运,一步登天,立青一时还省悟不过来这其中的道道。

瞿霞她们妇女部组成了“广州妇女支援东征军捐助站”,立华和瞿霞在接受妇女界捐来的物资,忙碌中,立华向瞿霞打听瞿恩晚上回不回家,她想让瞿恩给立青带封信。瞿霞却觉得,立华这么说只是借口,她很希望立华能和哥哥好好谈谈,作为旁观者,这两个人的心思,瞿霞多少能察觉到。

立华强调:“真是为立青的事!”

瞿霞还不知道立青被选去东征了,她对立青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

那天,立青带着六班几个军官生跑到她家里,先是就教材上翻译的几个问题和瞿霞讨论,因为教材是瞿霞翻译的,立青他们觉得教材上有的地方是瞿霞弄错了,比如“交通壕”弄成了“运动通道”,“散兵线”翻成了“零散队形”,等等,立青越说越激动,瞿霞却越听越郁闷。

后来瞿恩回来了,还表扬了军官生们,说他们用心学习,不迷信教材。教材的事情告一段落,范希亮又问了瞿恩一个严肃的问题,他说,目前农村,农民把田荒了,去造富人的反,出地主家的谷子,那么,这到底算不算革命?城乡那些整日游手好闲,懒惰成性的人,是不是也算作无产者?农协是不是有强迫农民入会的?农协任意关押、游斗地主富农,甚至砍头而不犯法,许多农会因此被称为砍头会。

范希亮还觉得,中国农民一向以目光短浅、散漫而无组织、无纪律闻名,革命是不是说要依靠他们来完成?共产主义是不是把富人的东西都抢来吃光用光?

瞿恩从容不迫,他很好地回答了范希亮的问题。瞿恩说,关于近来的湖南农###动,的确牵涉到一批湘籍军官的家庭。对此,他所了解到的,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部分军官说:“好得很!”一部分军官说:“糟得很!”有趣的是,说好的几乎全部是贫家子弟;而说糟的,又多半是富家子弟。想要解释这一现象,恐怕只有马克思的阶级分析学说。这个分析,已经有人认真地做过了,这个人,就是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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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6)

立青和他的同伴们第一次听到毛泽东的名字,一阵议论。瞿恩告诉大家,不久,毛泽东会来黄埔讲学,他让范希亮把他的疑问再向毛泽东提一遍,应该会有更满意的回答。

瞿霞觉得,当日,明摆着就是立青带着一群人来家造反,还让立青不要再把这些人带到家里来。后来,两人也没联系,没想到,这会听到立青的消息,竟是他要东征。瞿霞说,她哥被派到党军一师四团做党代表。

“你哥去做党代表?”立华好惊讶。

瞿霞说:“蒋介石点名让我哥去加强政治组织,四团是东征惠州的主攻团。”

立华一下子怔住了。

瞿霞想到什么:“信呢?我替你转给他。”

立华有些失落:“算了!”

瞿霞:“要带信就赶紧给我,我哥后天凌晨开拔。”

立华:“真的不用了,替我祝福你哥!”

瞿霞一怔:“搞不懂,你俩是怎么回事。”

到出征的日子了,码头有很多候船的师生,立青、谢雨时、范希亮都在其中。立青念叨:“真遗憾,咱连的机关枪都不让咱带!”

范希亮叹息:“四军原是广东的杂牌,论武器比咱黄埔可是要差哟。”

谢雨时:“不会让我做医官吧?”

立青:“你还有完没完,成天唠叨这么一句,到地方不就知道了?真是!”

勤务兵老远送着立仁走来了,立青拉下帽檐:“见鬼了,他也来了。”

谢雨时疑惑:“谁也来了?”

立仁看到范希亮,随便问道:“哟,老范,你这是去哪儿?”

范希亮回答:“长官,奉四军董长官之命,我等三人,前往该军报到!参加东征!”

立仁霍地看到了范希亮身后的立青,两兄弟四目相对,默默无言。立仁慢慢走到立青面前,替他整装具,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努力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摆渡船靠岸,立青一扭脸,跳上船去。

楚材过来给立仁送行,不远处,楚材在朝立仁招手,立仁朝着立青上的船看了一眼,叹息一下,跳上专用汽艇。

汽艇、摆渡船朝不同方向而去,分道扬镳。

惠州城硝烟弥漫,四团掩蔽部外,火光闪闪,时有爆炸声传来。

四团党代表瞿恩皮带上插了两把驳壳枪,目光灼灼地逡巡着面前的七八名营连党代表。营连党代表个个衣衫破损,伤痕累累。

瞿恩激昂地说:“白天的突击,本团未能突破城墙,团长刘尧宸牺牲,十五名各级党代表,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决战就在明天,新的敢死奋勇队今晚就得编成,我是当然的队长。我团党代表作奋勇队长,你营党代表就得做尖刀排长;营党代表做尖刀排长,你连党代表就是突击班长。是的,死了不少人。打仗,不死人怎么行,不死人部队出不来。革命军第四团要想杀出一条血路来,首先是我们这些Our Party员必须站出来,给全团官兵以革命的榜样,告诉所有人: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刚才还有些灰心,被瞿恩的话一鼓舞,大家顿时有了士气,大家分析起白天失败的原因。

一个党代表站起来:“瞿代表,没问题,不就是拼命吗,咱跟他拼。不过,白天的进攻,步炮缺乏协同,明天必须改进!”

另一个说:“还有攻城的云梯,高度完全不够,跃上城墙至少还差两三米。”

又一个补充道:“城墙上的侧射机枪是主要威胁,要有专人对付!白天的伤亡,一大半是敌人的侧射机枪火力所致。”

瞿恩点点头:“很好,把白天的不足全找出来。敢死,不是拿脑袋撞南墙,而是要动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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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7)

掩蔽部外,有人喊道:“瞿党代表,蒋总指挥现在就要见你!”

瞿恩对大家说:“你们先下去准备,我回来要一项项检查!关键得打赢!”说毕,走出营帐。

瞿恩穿越成堆的伤兵,来到总指挥的营帐,立仁守在营帐外的桌前值班,瞿恩刚想进去,立仁告诉他,蒋校长正在里面发火,瞿恩侧耳倾听,从内传出阵阵浙江宁波口音的骂声:“我不听!你不要找理由,敬之!我要的不是伤亡统计!我要的是结果!结果在哪里?你告诉我!我看不是惠州城防如何牢固,是你敬之忘记了我的出征训诫!你现在就背!背给我听听,背呀!”

又传来了背诵声:“是!校长训诫:一,军人的最后目的,是在于死。古语所谓好汉死在阵头上;孔子所谓‘杀身成仁’是也……”

瞿恩与立仁相互看看,笑了笑。

瞿恩:“我们见过几面了,我和你妹妹弟弟都很熟。”

立仁:“我知道你,你让我妹妹为廖案旁证。”

瞿恩一怔,笑笑:“都过去了,你妹妹对我可能有一些误会,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对她解释一下。”

立仁一怔,没说话,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瞿恩诚恳地请求:“能替我带句话给你妹妹吗?”

立仁看看他,低下头,沉默。

瞿恩叹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瞿代表,我知道你们四团天亮后就将登城决战,求生固然不易,求死恐怕更难。校长的本意是调你这样的Our Party人率领四团报仇决胜的——那是你们的长项!”他照直看向瞿恩,又说,“实在对不起,我不能替你带话。你必须活下来,你有什么话,打完仗后自己对我妹妹说吧。”

瞿恩诧异地看着立仁,末了,笑了:“你们兄妹仨,还真有点像。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进去了吗?”

立仁侧耳倾听了一下帐内,“好像已经发完了火。你可以进去了!”

瞿恩进帐前拍了拍立仁的肩膀:“回广州,我请你吃饭!”说毕,进帐。很快,传来报告声:“总指挥!四团敢死奋勇队队长瞿恩奉命向您报到——”

又传来隆隆的炮声,立仁对着营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严峻。

哥哥和弟弟都参加东征,立华心里七上八下,她只好到瞿恩家,找瞿母谈谈心,两人正说着,瞿霞回来,见到立华,稍显吃惊。

瞿霞笑道:“稀客呀,立华。”

立华惨淡地笑笑。

瞿母说:“别这么说话,咱家才一个,人家两个都在打仗,可不都悬着心吗,一块闹闹好呀,女人还能怎么样,也只能互相安慰安慰。”

瞿霞坐下来:“前边传来的消息好像不太好,军事委员会的人都拉长了个脸,都说这次的陈炯明,不如上次好打!”

立华更加关切:“具体的说了吗?”

瞿霞摇摇头,立华失望了。

瞿母拉着立华的手:“别担心,担心也没用,等吧,女人还能怎么样,替他们守住这个家,让他们打起仗来踏踏实实的,比什么都强。”

瞿霞说:“哎,我听说,立青是董建昌亲自从三期生中挑去的?”

立华一愣。

瞿霞:“你不知道?”

立华摇摇头:“你听谁说的?”

瞿霞:“东征军,报上都登了。你说这人怪吧,他董建昌干吗老瞟着你呀?”

立华的脸刷地红了。

瞿母悄悄地瞪了一眼女儿,赶忙岔开:“瞿霞,你把里屋的床铺收拾收拾,立华说,她晚上要在这过夜。”

立华立刻站了起来:“不用了,我忘了,我晾在外面的衣服还没收呢。我得回去了!真是,打搅你们了。我走了伯母!”她竭力笑着,拉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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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8)

瞿家母女俩愣了一会儿,瞿母问女儿:“你刚刚说什么呢?谁瞟着立华?”

瞿霞说:“一个很讨厌的人,旧军阀,成天缠着立华,刚从党部大楼调走!”

瞿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别这么说话,人家立华有自己的想法,别难为她!”

笨重的俄式电台在工作,董建昌和几名参谋军官在地图上讨论方案,讨论着,董建昌就开始发火:“妈的,侦察处都干什么吃的?未来作战区域情况完全不明!”

参谋说:“已经命令他们立刻改进,已经在组织密侦队。”

董建昌问:“党军第一军拿下惠州城没有?”

参谋回答:“还没有消息。”

另一个参谋说:“据发来的战报,第一师昨日的攻城吃了大亏,四团团长刘尧宸少将殉职,攻城各部均伤亡惨重。”

第一个参谋突然问:“老蒋会不会放弃攻城,转攻海陆丰?”

大家都看向董建昌。

董建昌想了想,说:“怎么可能呢,老蒋第一次作为全军的统帅,指挥全局,这是多大的一张饼,头一口就咬崩了门牙,说得过去吗?”

大家面面相觑。

董建昌说:“我看咱也不要替老蒋操心了,仍按计划打,命令第十二师明日沿淡水、平山进军紫金,扫荡东江上游之陈炯明军。”

参谋军官都退去传令了。

“报告——”立青背枪立正着。

董建昌:“哟,立青,来来来!”

立青走近,董建昌指着地图:“你看看图,你不是这方面行家吗,看看目前态势,都在上面了,不知你能不能看懂?”

立青仔细观察地图。

董建昌说:“我实话跟你讲,前一次东征的先例,让我过于乐观了,以为也就是个秋风扫落叶吧,所以,我就把你调出来,镀镀金,拿把扇子乘凉,也比待在学校要强,培养你的前途,懂不懂?”

立青仍在专心看图。

董建昌:“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惠州那边打得很残酷,蚀了你们校长好些老本,四军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当面之敌也是炽焰嚣张,我跟你商量一下,看看你们三个怎么办,要不就待在我军部警卫连?我到哪儿,你到哪儿。这样回去见了你姐姐,我也好说话,本来是办喜事的,别办成了别的事,你说呢?”

立青抬头:“长官,这图太老了,同治三年的,比我父亲的年岁都大,还赶不上我师傅绘的呢,那还十万分之一,比你这五万分之一都准。”

董建昌问:“你听到我刚刚说的了吗?”

立青:“听到了,你说让我来镀镀金,上哪儿镀呀,长官?”

董建昌:“原来,我想让你三个参加我的密侦队的。你的眼力真不错,你不满意地图,我也不满意,参战以来,为这图南辕北辙的事闹了好几回了,炮兵照图上坐标打,差出去三里路,所以,我得有个密侦队,你不是有绘图本事吗,原想着让你三个先潜入东江,把上游敌人的兵力部署、据点阵地都给我弄到了,绘准了……”

立青行军礼:“是,长官,我愿意去密侦队!”

董建昌说:“我说的是原先的安排。”

立青很激动:“那就安排吧,老范、雨时都在那儿帮厨呢,早不耐烦了。”

董建昌怔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想上一线,他可是立华的弟弟啊,真是很难办。

参谋走来:“长官,第十二师来电询问淡水、平山沿途的敌情部署,是否派出密侦队向上游侦察?”

董建昌已经思量好:“立青,既然你有意愿,那就不留你了,学在军校,历在战场,那就闯闯去!都说新手运气好,我就替你姐做一回主吧。”董建昌回身,从自己的武装警卫那里取了三把驳壳枪,又替他讨子弹,交给立青:“带上带上,给他带足子弹,都给他!”

董建昌:“我能替你办的,就这个了,剩下的,得看你自己的命了!闯出来,就是真正的军人一个!”

立青:“是!长官!嘿嘿嘿,都说咱一步登天,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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