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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地避开那些毛发纠结的动物,它们温顺而冷漠,胆怯而警惕,同样小心地避开我。
仰头望望,在高楼的环抱中,天空被切割成一小块灰色,让人有了坐井观天的感觉。
正在感叹之际,忽然感到四周有些异动。
一只狗慢悠悠地从北街那边跑来,身体有些歪斜。这是一只壮年的狗,虽然皮毛肮脏,但是十分壮硕,粗大的肌肉在皮肤下滑动着,有两个地方受了伤,露出血淋淋的口子,一路淌着血,血的热气在空中飘散成白雾,随风荡来浓厚的腥味。几个淘气的孩子拿着石头和大棍子在后头追赶,看见我望着他们,迟疑一下,便一哄而散了。
看来这狗是被那些孩子们打伤的。
这狗伤得不轻,跑的速度很慢,见我站在前面,它似乎有些畏缩,考虑了几秒钟,仍旧朝我奔过来,从我身边跑过去,甚至还回头望了我一眼,便消失在一栋楼的楼洞里。
我望着它,不知为何想起了三石村那些狗,人类对动物,总是这么残忍。
那狗跑进的那栋楼,在这些楼房里是相对来说最为陈旧的一栋,一共六层高,除了一、二层有零星的几个装修好的房间,三层以上全都是一个接一个黑洞洞的窗口,裸露着水泥望着我。
这些本应是给人居住的房子,成为动物的乐园了。
而那些流浪的猫狗,在那只狗走进楼中没多久,也都陆续进去了。这让我感到几分好奇,便也尾随而去——我无法说明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就这样跟随在一群被人类抛弃的动物身后,想要走进那栋楼。
那些猫狗大约有三十来只,一个接一个,步态匆忙,熟练地上了楼梯,上到二楼,钻进一处敞开的房门。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那房间竟然装修得颇为豪华,地面上铺着白色的地板砖,从敞开的房门可以看见,许多肮脏的猫和狗舒适得躺在地上,地面上为他们铺了一张张厚厚的棉垫,白色的地板已经印上了无数的梅花脚印。
是谁这么有爱心,竟然收留这样多的流浪猫狗?
我心中越发疑惑,隐隐感到,眼前的这些动物,这间房子,与三石村发生的事情有莫大关系。
略微思索一下,我走到门口,准备进去。
才刚走到门口,那些懒洋洋地卧在地板上的动物都警惕地抬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几只狗对我龇出了它们的牙齿。
“有人吗?”我只得高声喊叫,身体朝后稍微退一点,以免惹怒那些激动的动物。
没有人回答我,但是我分明听见室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人的脚步声,急促而细碎。
虽然没有进门,但是从门口看去,也可以看到整个客厅和几个敞开的房门。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沙发,什么也没有,沙发上已经卧满猫狗。屋内没有开灯,在幽暗的天色下,看不清其他房间内的情况,只隐约望见一片白色,鼻间除了猫狗毛发的腥臭,似乎还有酒精和苯酚的味道。一行鲜红的血迹留在地板上,朝某个房间延伸过去。看来那条受伤的狗,是到这里来找人求救的。
住在这里的会是谁呢?
我心中疑云越来越浓,倘若不是那些狗和猫守在门口,我早已冲了进去。
“有人吗?”我又喊了一声。
依旧是没有人回答。
我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只得转身离开,正打算下楼请求江阔天支援,忽然闻到一种芳香。
我全身一震,停了下来。
是那种芳香,特异的香,却又似乎略有不同,并不令人恐惧,反而让人觉得安宁和舒适。
这种香,伴随着从楼外吹来的丝丝冷风,穿透了动物热烘烘的臭气,从那个房间里传到我的鼻子里。
我蓦然转身。
那些狗被我的动作惊吓,发出一连串惊人的咆哮声,纷纷站立起来,十几双眼睛瞪着我,让我心中发寒。我不敢乱动,只得一步步倒退到楼梯口,准备沿楼梯而下。
香味在空气中飘拂着,温和而宁静。
同一层楼的另外两间房间,始终将门紧闭着,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狗叫,仿佛房间里没有人,但是从那两扇房门背后,我分明听见一些不安的骚动声。
我等了几分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索性离开了这栋房子,远远地走了,然后拐个弯,确定从那间有狗的房间里看不见我时,又悄悄地借着楼房的遮掩,折了回来。在这趟返回的路上,幸运地发现一只废弃的油漆桶,桶内残余着小半桶油漆。我将这些油漆一路洒在我走过的路上,这种强烈的气味,想来应当能避过那些鼻子灵敏的狗了。我躲藏在那栋楼对面的楼上,选择了一个正对那间房子的位置,悄悄地观察着。那间房子的窗上挂着墨绿色的窗帘,完全看不见窗帘后的动静,所以我所说的观察,其实也无非是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猫和狗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那栋楼的楼梯口涌出,动物的身影奔向四面八方,很快就消失了。几只健壮的大狗在楼前追逐嬉戏着,看来我仍旧没有什么机会靠近那间房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
几只狗慌慌张张地从北街方向跑来,嘴里发出低声的呜咽,看起来十分焦急。它们跑进那栋楼,几分钟后,又跑了出来。
狗群中多了一个人。
在我所在的这栋楼里,可以很清楚地看清跑出来的那个人,穿着鲜红的裙子,微微卷曲的短发,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是个女孩,也许是6、7岁,也许是8、9岁,说不准。她的衣服虽然很漂亮,却明显的有很多污痕,仿佛很久没有换洗过了。她跟着那几只狗跑出来,门口的狗看见她,全都围上去,热烈的摇摆着尾巴,用鼻子在她的腿上蹭着,她一边低声安慰它们,一边急急地跑着。
阴冷的风紧贴着地面吹过去,将那女孩的裙子吹得如同一面火红的旗帜,狗的毛发气味也被这阵风吹散了,一点味道也传不上来。
我猛然想起那个三石村的孩子说过的话——在火灾的时候,与梁纳言一起出现的,是一个小女孩。
红衣小女孩。
不知为什么,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总是让人感到有几分毛骨悚然。我将头探出一点,想更清楚地看清她的容貌。她似乎是察觉到了,蓦然停下脚步,仰头朝我隐身的位置看来。这下我的确是看清她的容貌了,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异样的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只有一抹微微的淡红。
白色与红色相映,愈显得白色更白,红色更红。
她静静地望着我,眼神也不象一般的孩子那样灵动,一双乌黑的眼珠仿佛不会转动一般,落在我脸上,牢牢定住。这种眼神让我觉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得朝后缩了缩。这么一动,角度略微一变,看清她原本隐藏在阴影中的下巴,又吃了一惊。
她的下巴一片鲜红,我原本以为那是衣服的颜色,现在看来,那点鲜红淋漓不断地朝下滴落,有一些还落在她的胸前,形成一片湿润的痕迹。 这孩子受伤了。我赶紧冲下楼,跑到她跟前,她仍旧是僵直地站在那里,除了被风吹动的衣服和头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在四周阴沉灰暗的背景下,这么一个鲜艳而僵硬的小女孩,形成一副颇为怪异的图画。
血一滴一滴从她下巴上滴下,落在地面上,滴出一个深色的圆点,在她脚边,一盆不知谁抛弃的仙人球被血滴得斑斑点点。
女孩身边的狗看见我,立即围成一圈,将女孩包围在中央,对着我发出威胁的吼叫声。我只得站住脚步:“小妹妹,你受伤了吗?”
女孩僵直地望着我,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的眼珠开始快速地转动,朝左右看看,脸上显出极度惊恐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全身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种颤抖让她站立不稳,她蹲了下去,眼睛却还是死死地望着我。从她蹲着的那个角度那样费力地看我,低着头,眼睛却是仰视,这使得她那双原本十分漂亮的眼睛变得象死鱼般的翻白了。
我心中又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与我平行的风忽然打了一个旋,改变了方向。那风从远方疾弛而来,带着刀锋般的呼啸声,穿过小女孩的身体,满满当当地扑入我的怀中。
那种香气也在一瞬间充塞了我的呼吸系统,温柔宁静的异香,丝绵般缠绕着,让我无法恐惧,却又不能不恐惧。
随着香气扑来,那女孩忽然尖利地叫了起来。我没料到她会突然大叫,在刚开始听到那声音时,我以为是一千只耗子同时被人踩死发出的尖叫,但是我很快反应过来了,那女孩张大嘴,下巴上滴答着鲜血,一边对着我的脸大声的惨叫,一边极其缓慢而笨拙地后退。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手指着我身后,一边不间断地间叫。我感到毛骨悚然,忍不住回头望去。
身后是安静的楼房,风从地上带起肮脏的白色塑胶袋,没有其他的人。
是什么东西让这孩子如此害怕?
“别害怕,小妹妹…..”我试图安慰她,话还没有说完,几条狗一齐朝我扑过来,我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这些流浪的动物,骨子里不知积蓄了多少对人类的仇恨,它们跑得风快,一直追着我绕过好几栋楼,最后,我窜到了北街繁华的街道上,人们看见我被狗追得紧,纷纷拿着棍棒过来帮忙。那些狗看势头不对,悻悻地怒吼了几声,便迅速离去了。
我吁了一口长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被热汗湿透了。当我打电话给江阔天时,手指还在忍不住颤抖,在手机键盘上留下许多湿漉漉的指印。
简短地将事情一说,江阔天给北街派出所打了个电话,很快来了两个民警,带着粗大的棍子,和我一起再次走到刚才的那个小区。
从我逃跑到回到那个小区,这中间不会超过10分钟,但是当我们回到刚才那个女孩站的地方时,女孩和狗都不见了。在那栋我监视的楼房前,那几条壮大的狗也不见了。
似乎所有的流浪动物,无论是猫还是狗,都从这个小区消失了,只有老鼠,还在地洞里不时探出头来,毫不畏惧地凝视着我们。
他们去哪里了?
我茫然地四望,小区四通八达,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逃跑,无法确定那小女孩去了什么地方。
见我十分懊恼,一个民警好心地问:“是这里吗?她逃走了?”
我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指了指楼前的地面:“这里还有血迹,是那女孩留下的。”
两个民警在地上找寻一阵,笑道:“哪里有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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