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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三(3)

张师爷一怔,自嘲地说:“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做什么参谋长。”

“湘赣特委同意你们保持原建制,暂不派人过来。”魏大保又说。

白凤兰、张师爷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魏大保继续说:“湘赣特委让我带来指示,特委认为你们目前发展总体尚好,但一支由农民组成的游击队,要真正锻炼成党指挥下的人民军队,还有很大距离。首先,要有铁的纪律……”

“听魏科长的意思,咱不是在接受改编,却是又给自个儿找了个爹。”白凤兰不乐意。

“白司令员,在我来你这儿同时,中央军刚刚调来一个团,清剿很快就要开始。鸡公山远离居民区,缺少群众工作,又没有政权建设,如果没有铁的纪律,恐怕很难坚守。”魏大保说。

立青一惊:“中央军的一个团?不是第四军的部队?”

“十天前,我们的南昌情报组就发现,中央军一师六团开过来了,原以为是去郴州方向对付红四军的,却不想开到丹坪镇来了。”

立青怔了:“一师六团,我的天哪,我的班长来了!老范来了!”

窗外,武装哨兵在换岗。屋内,范希亮仍提着马灯在地图前改改划划。高伯龄走进:“范团长,还在看图呢,我们原先的营长如果有你一半的上进心,也不至于栽在你同窗的手上。”

“你知道吗,对手是测绘出身,图上的功夫我们谁也撵不上,观测之精确,判断之迅捷,黄埔有名的。”范希亮指指地图。

高伯龄恍然大悟:“我说呢,区区土著武装,连张地图都没有,怎么每次作战,地点时机像是老天指点的,总选得恰恰好!”

范希亮:“咱现在的这张图就是他师傅绘的,整个湖南省分县地图他在家就能背得出,咱现在湘赣作战,不背背书,打他不赢!”

范希亮回身:“传令兵,让特务连长带图过来,他那图上有七处错误,统统给我改过来!”

传令兵:“是!”

高伯龄竖起大拇指:“你范团长是要拿满分呢!”

范希亮自谦:“不敢奢望,能拿八十分就不错了。”

同一晚上,立青对着墙上的地图仔细研究。白凤兰带着警卫丫头过来。进门后,警卫丫头知趣地留在门外。白凤兰一屁股坐在立青床铺上:“喂,我说你停一停行不行,见了司令员不敬礼也就算了,陪着说说话总可以吧?”

立青心不在焉:“什么事?你说。”

“没事就不能说话了?”

“你别没事找事,我在考虑我们游击支队的生存大计。”立青头也不抬。老班长范希亮率一师六团前来清剿,给立青带来很大的思想压力,他在苦苦思考怎样应对。

白凤兰抱怨地说:“你说那个魏科长呆了半天就跑了,还给咱留下一大堆要求,我是给你面子,要不早绑了他。”

立青“啪”地丢下了铅笔:“司令员,我得跟你严肃地谈谈了。要从个人关系上讲,他魏科长不过是我小时候跟班使唤。可你看我是怎待他的,他代表的是党组织。在咱部队里,党是决定一切的。”

白凤兰可没立青这么高的觉悟,她哈哈大笑:“哟,真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他的跟班使唤。”

“凤兰,形势的确很严峻。”立青说。

“你是怕你的中央军老班长?”

“要是我手上也有他那样的装备,也许就不怕了。”

“你还真怕?”

“怎么能不怕呢?老范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过去遇到的对手都不知道我的底细,所以能够屡屡以弱胜强。可是碰上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对手,那弱就是弱,很难再转化为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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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三(4)

“你说咱弱在哪儿,武器?”白凤兰问。

“武器算一个,可纪律是我最担心。”

“不听话是么?”

立青婉言说道:“凤兰,你知道我是黄埔毕业的,尽管黄埔的教育并非是天下最好,可它毕竟帮助国民党真正建立了自己的军队。黄埔正反两方面对我的教育,使我真正懂得了,军队不能是任何个人的,必须有正确的方向和正确的目标,而方向和目标只能来自于正确的主义和政党!这也是纪律呢,军队的政治纪律。”

白凤兰不解:“我不是已经接受改编了吗,还要我怎么样?”

“那就不要再做山大王,马上跳到中央军的外围去,另选一个群众基础好的地方,去发展壮大自己。”

白凤兰站起来:“我去和参谋长商量一下。”

立青让白凤兰马上就去找张师爷,他在房里等消息。白凤兰却说:“多大的事儿?干吗这么着急!”

真拿眼前这个女人没办法,立青掏心窝地说:“对手是我的班长,就差没把妹妹嫁给我!他能吃几两饭,我比你们都清楚!”

叮铃铃的闹钟响了,范希亮一跃而起,扯掉盖在身上的披风,直接拿起电话,只说了一句:“告诉特务连长,可以出发了。”说完,就砰地挂了电话,这时是深夜。

行军床上的高伯龄说:“你范团长打仗这么简单,连战斗动员都不做?”

“准备了这么久,还有什么可说?打什么是早就定下来的,怎么打是分队指挥官自己的事。”范希亮看看闹钟,“还可以再睡他两小时,两小时后,全团集合,去给我守株待兔去!”他熄了灯,重新躺下。

黑暗中高伯龄将信将疑,也躺下了。

白凤兰还没和张师爷商量出什么结果,立青急死了:“我再说一遍,鸡公山的地理形胜连青花寨都不如,不能再待下去了,这样与世隔绝,我们就真的成了聋子和瞎子。”

张师爷想了想:“要不,明天听听大伙的意见?”

立青都要跳起来了:“那还不是你一句我一句没有结果的漫天扯皮,这是大事,得我们做指挥的当机立断。”

张师爷看向白凤兰,后者打了个哈欠:“太晚了,还是睡一觉再说吧!鸡公山就一点好,山大林密,就算他中央军明早上动手,找到咱,也还得费上一阵子。睡觉,你不想让我在这过夜吧?”

立青怔住了,白凤兰笑笑拎上枪,打着哈欠,走了。张师爷:“你也睡吧,党代表!”他拍拍立青,也走了。这两个人真让立青抓狂,“我操!”立青恨恨地跺了一脚,想想,提了枪,走了出去。

密林中,弹匣和武器发出金属的撞响,一色的德国钢盔在林间闪动,随着指挥官朝后作出手式,一串装备精良的特务连士兵快速进入密林。月色下,万籁俱寂,只有野狼的嗥声。

立青提着抢,来到营地查哨,守哨的两名游击队员正呼呼大睡,忽然,听到有异样的动静,立青警觉地把两名哨兵按倒在地:“有情况!”

立青话音刚落,只见两只瓜式手雷从黑暗中丢了过来,“轰隆”一声,背后的茅屋飞上了空中。十几名戴着钢盔的黑影,乘势从前方闪出。手上的连发火器“哒哒哒”地开火。打得三人面前的工事一片火星溅迸。

立青乘空翻滚,举枪击倒已冲到面前的两名敌军。哨兵手上的机枪也及时响了,一阵猛射,打得对面火花四射。立青回到哨兵身边:“别打了!”

哨兵停止射击,前方杳无声息。三人看去,面前的敌军不见了。相反,背后营地方向的枪声、爆炸声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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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三(5)

立青一听:“糟了!让人端老窝了!你俩在这守住,我回老营看看!”

立青刚欲起身,十七八名游击队员仓皇而来。一见立青,领头的白队长便哭了起来:“党代表,师爷,不,参谋长给打死了!许多兄弟衣服都没穿上就完了……”

立青大声喝道:“哭什么,究竟什么情况,慢慢说,白司令员呢?”

原来敌人是从几个方向分头爬了上来,打死才当上没几天参谋长的张师爷和十多名游击队员,占领了老营。混战中,白凤兰带着人朝老熊沟方向冲了出去。白队长领着剩余兄弟,打算从这里突围。

立青当机立断:“检查武器,子弹上膛,三人一组,三三编制,这边也有敌人,随时准备战斗!”

重新振作的队员们,列组编队,一片枪声四起,立青枪一挥:“跟我来!”

立青领着十几名游击队员持枪行进,寻找突围方向,似乎哪个方向上都有枪声。立青听听枪声:“原地休息,等到天黑得深一点再走!”

队员们闻令,全部原地倒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立青:“别躺下,都给我找地方隐蔽,三人一组,随时准备战斗。后面的小股敌人随时会来!”

队员们又爬起来,依令而行。立青把朱国富等人找来,同他们一起商量:“我们路遇的小股敌军,只要我们往外走,他们就不跟我们纠缠,打完就走就跟我们脱离。”

“是呀,是很怪。没见过这么个打法。”白队长也觉得奇怪。

朱国富把脑门一拍:“是不是要把咱往套子里撵?”

“肯定是这样,中央军的大部分在外围张网待捕呢!”立青说。

“那咱可不能再往前了!得回头!”朱国富说。

立青想了想:“我看了一下敌军的装备,树林子里的这些小股敌人是做了充分准备,可以长期在内圈和我们周旋,回头也很难缠。”

“那怎么办?”大伙儿问。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司令员那边,会上当。凤兰是个多勇少谋的急性子人。”立青此时更多担心的是白凤兰的安全。

“咱现在这点人手也帮不了她们。”朱国富说。

“帮不了也得帮!所以咱不能回头,得继续牵制敌人。”立青主意已定。

范希亮指挥所的电话忽然中断,范希亮一面下令派出通信兵查线维修,一面带着警卫到三营营部查看。因为在电话中断前,三营报告有两名特务连人员从白凤兰的老营下山,到了三营营部。范希亮要亲自从他们那里了解山上清剿情况。

突然,警卫班长前边的电话线在跳动,警卫班长停住了,端枪喝道:“谁?口令!”

穿军服的立青出现:“查线的!”

原来电话线是立青带着游击队员破坏的。他们杀了查线的电话兵,换穿了军服,循着电话线,朝指挥所一路摸来。

警卫班长这才放下枪。

范希亮在后面训斥:“你们查线的也得按条例,以后必须回答口令,听到了吗?”

“听到啦!”

范希亮走到近前:“那今晚的口令是什么?”

立青端出枪对准他:“是这个,老范!”

“砰”的一声枪响,警卫班长眼疾手快地开了抢。

立青的右臂应声溅出血浆。立青身后的游击队员也开火了。三名警卫被打倒了两个。

立青大叫:“不许开枪!谁让你们开枪的!”

范希亮挺直身子,看着立青,毫无反抗。

游击队员冲上来缴了范希亮和幸存一名警卫的枪。

立青忍着剧痛,发出命令:“绑上,带走!”

游击队员麻利地用电话线反缚住范希亮和他的一名警卫。立青在包扎枪伤,范希亮一旁无言地看着分别已久的好兄弟立青,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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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三(6)

手持双枪的白凤兰,领着几名游击队员,在密林中与敌军相互对射,且战且走。手提连发火器的国民党军不断追随跃进。

“啪啪!”

“哒哒哒哒!”

树干被打得一片白花花。

白凤兰突然腹部中弹,痛得她浑身冒汗,她一声没吱,解下头巾,悄悄塞入裤中。

突然,远处传来了军号声,悠扬飘荡。正在追捕的国民党军听到号音,立即停止射击。有军官把枪一挥,钢盔从树丛间消失。

白凤兰有点纳闷:“妈的,撤了?”

四野上军号声不断传来。一声声很急促。

“是集结号。”有懂号的游击队员说。

“这帮王八蛋撵了我们整整两天两夜,累得跟兔子似的!”白凤兰这才长舒出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

白凤兰哪里知道,中央军一师六团发现团长不见,断定是被游击队绑架。为了不使团长范希亮受到伤害,故停止清剿行动,下令撤退。

休息了一会,白凤兰又拄枪站了起来,带着剩下的游击队员,往獐子涧艰难而去。

密林中,负伤的立青由于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走不动路,他靠在树干上喘气,昏昏欲睡。

范希亮对看押他的游击队员说:“我上衣口袋里还有盒烟,拿出来给你们党代表抽!他不能睡!得醒着!”

“少来这一套!想玩花招,我毙了你!”

范希亮苦笑笑:“你听我的,没错!”

“拿过来,给我点一支!”立青对抡起枪托欲揍范希亮的游击队员说。

队员赶紧收起枪,掏范希亮口袋。把烟点着,插在了立青嘴里。

立青吐出一口烟雾,说:“你老范的卫士下手真狠,我看了,把我骨头都打碎一块。”

“你得狠狠心,取出骨头碴,要不会发炎,整条膀子都保不住。”范希亮说。

“去,把你的刺刀烧一烧,帮我把骨头碴挑出来!”立青对游击队员说。

“你让我来吧!我来帮你弄!”范希亮帮立青用刀尖取出骨头碴,再用随身带的碘酒、消炎粉倒在急救绷带上,给立青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娴熟而专业。

苍白脸色的立青对游击队员说:“搜搜他俩的身上,看看还有什么宝贝?”

队员们从范希亮的身上,搜出一张用来此次清剿作战的折叠军用地图。

立青看后,把眼睛盯向范希亮:“你老范好大一张网,是要把我们斩尽杀绝呀?”

范希亮苦笑。

“马上改变行军方向,往西北方向走!”立青从地图上看到范希亮布兵的疏漏之处,调侃地对范希亮说:“你老范火候还欠点,百密一疏,总算给我留了一条活路……”

西北方向就是獐子涧,此处正是白凤兰游击支队的存粮营地。

立青躺在担架上昏睡过去,突围的游击队押着俘虏,在密林中艰难地行进。趁着看押的队员不留神,范希亮一个鱼跃冲入荆丛,翻滚着朝山下逃奔而去。看押队员举枪射击,打得范希亮四周泥土飞迸。范希亮凭着身手灵活,借用山中树干作弯曲迂回跑动。

听见枪响,白凤兰抽出双枪,朝枪响处一挥:“跟我来!”

气喘吁吁的范希亮又一个翻滚跃下石坎,躲在一隐蔽处。三名游击队员没有发现范希亮的藏身处,从他的头顶处追了过去。

吁出一口气的范希亮,转身往另一方向而去。可刚出崖口,一双驳壳枪指住了范希亮的脑门:“别动——”

是白凤兰。

范希亮无奈地站住。

几天过后,在立青的营地住所内,整个左臂卸了夹板绷带的他,对着镜子在刮胡子。朱国富押着范希亮走了过来:“报告党代表,俘虏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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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三(7)

“给他松绑。”

朱国富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不会再跑吧?”

立青让朱国富到一边去暂时回避,他要单独跟范希亮谈一谈。

谈话中立青告诉范希亮,准备放掉他,但要范希亮答应个条件,给游击队送来五千块大洋,置办些被服、药品、盐等装备。

“你他娘的是在绑票呢!”范希亮不乐意。

“是,是有点这个意思,绑票怎么了,不光彩?”立青生气地问。

“此举与土匪无异,这样做下去你们没有前途。”

“你老范也是班长做惯了,好为人师。你说我们没前途我们就没前途了?我还真不信这邪!你可以叫我们土匪,可你老范又是什么呢?你的武装到牙齿的部队,活活打死了我们两百三十多人,这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都是些世代务农的穷苦农民,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穷则思变,办了农会,从那些剥削他们的地主豪强手上分得了他们本来应有的土地和粮食。还乡团回来后,对他们反攻倒算,剥皮砍头,不得已才上山造反……”立青越说越气。

范希亮垂下了脑袋,感到有点汗颜。

“我开出的条件是够低的了,如果你不给,我们就绑着你跟我们一块打游击,直到你愿意给为止。我不管你把这个称做什么,反正你老范的土豪我杨立青是打定了!”

“就算我能弄到你们需要的东西,那也运不进来呀!”范希亮终于松口。

立青笑笑:“你老范是做团长的,这点人缘还没有?”

“我如果那么做,就是通匪。”

“我看是欠债还钱!”立青笑得更灿烂。

白凤兰伤势严重,她自知顶不了多久,让警卫丫头把立青喊来。

一见立青,白凤兰苍白失血的脸上露着艰难的笑,对立青说:“我挨不过今天了,我太累了,太……”

“不要这么说,你行!你一定行!”立青抓着白凤兰的手,拼命地鼓励她,一定要坚持住。

“我,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出的气出了,该爱的人……”白凤兰深情地看着立青,“也爱过了。”

立青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哟,你还会哭呢,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双小眼睛,从你上山第一天,就喜欢……”白凤兰看着如此动情的立青,更加喜欢。

“凤兰……”立青拭了拭泪水。

“能把剩下的弟兄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你答应我,一定得把他们带出去。”

立青点点头,嗓子哽咽:“嗯,我一定把他们带出去……”

“别为我难过,没什么不好,奈何桥上,我爹、我娘、我舅舅都还等着呢,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我过去,还给他们当司令,你别太着急,我到了那边暂时还用不着党代表你……”

一种极大的悲哀朝立青袭来:“不,凤兰,你不要走!好好给我活着,还给我当司令,我还给你当党代表,我们有能力从这儿跳出去,你得坚持住,坚持住……”

白凤兰微微一笑,无力地闭上眼睛。

“凤兰!”立青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次日,一座新坟前,立青及游击队员们肃立致哀,大颗眼泪从立青脸颊上滚落。不远处,站着反缚着双手的范希亮和他的勤务兵。范希亮表情复杂,轻叹了一口气。

几日后,范希亮的警卫骑着毛驴由两名士兵护送,来到团部门口,熟悉的卫士们都拥上来了:“可回来了,三喜子,团座呢?”

警卫说:“团副呢,我要见团副!”

“在在在,哎呀,团座不见了,全团上下不安啦……”卫士们把警卫领进去。

范希亮的团部里,多名团职军官围着,七嘴八舌打听。警卫只顾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一言不发。副团长以眼色遣走其余军官,然后坐下来:“三喜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警卫放下馒头,贴近团副耳朵一阵长长的嘀咕。

副团长半信半疑:“给了这些物资,他们肯定会放人?”

警卫:“团座特别交代你,物资所需费用,由团座个人从家乡筹集,不要公家出一块银元。”

副团长:“不是钱的事,隔墙有耳,传出去会说咱整个六团通匪。”

警卫:“团长说,弹药可报战损,药品被服算不上军品。”

副团长:“团座的身体如何?”

警卫:“很好,非常受优待。”

副团长点点头:“唔,还真是群义匪呢!”他又仔细想了想,看向警卫:“物资批量虽不是小数,但能换回我六团的一团之长,还是划算。三喜子,这事你谁都不要说,一切由我来承担,范团长对我黄某恩重如山,我不能有负长官,但有一点,如果我给了物资,赤匪伤及长官或者违反约定,可就怪不得我们第六团了。”

警卫:“应该不会,我看团座与匪首的同窗情谊不是一般的!”

与范希亮同窗情谊不是一般的立青率领一班人马,埋伏在山林里,机枪步枪直指山道口。朱国富用驳壳枪管顶住范希亮的脑袋。

很快,远处传来了一阵联络军号声,立青与范希亮相视而看,立青又回身示意。朱成喜老汉将一支自制的竹哨放在口唇处,鼓着腮帮子吹出响亮而优美的答音。

远处的军号变调儿又吹出新的号谱,朱老汉又奋力答以新的音调。一唱一和的军号竹哨相互呼应,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不久,山道处出现了一队马帮,每匹马上驮着两只箱子棉包。马帮在山道处停下了,卸载。

立青一挥手,白队长空手从隐蔽处走出,往马帮处走去。很快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白队长显然在验看物资。

不一会儿,远处传出白队长的叫声:“物资一样不少!可以放人!”

立青爬到范希亮边上:“老范,你走好,我们算扯平了。”

范希亮无限感慨:“立青,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你也保重。”

“老范,上树莫上尖,走路莫走边,事事留一半,日后好相见!”立青说着给范希亮松了绑。

两人重重地握手,范希亮拍拍立青肩膀后走出隐蔽处,立青目送着范希亮的背影。范希亮频频回首,感慨而去。

马匹边的士兵们纷纷向范希亮敬礼,范希亮跨上一匹军马,回头朝山林看了一眼,双腿一夹,纵马而去。

士兵们策马,紧追团长而去,原地上是大批的弹药物资。

营地一片喜气洋洋,人人穿上了整齐的服装,领足了子弹,还有罐头食品。立青在展开的地图前,对同样换装的游击队干部说:“此地不可久留,要准备长途行军,向北去找彭德怀,今晚就出发,不要等到范希亮修改部署,把通道都堵上了!”

“明白,党代表!”大家响亮地回答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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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1)

立仁在克拉克的办公室坐下看表,很焦急的样子:“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说吧上尉,什么事?”

克拉克给立仁倒了杯茶:“杨,耐心点,是我在帮你的忙。”

立仁不耐烦了:“哦,你们英国人真会说话。”

克拉克:“那当然,就像苏格兰老歌里唱的:你并不知道你得了多少,直到这一切都失去。”

立仁笑了:“我只知道我在你克拉克上尉的抽屉里存了两万美金,就算租界的Our Party个个都是大鱼,这根线也够长的了吧?告诉我,我们何时该收竿了?”

克拉克说:“听着杨,你还得再拿两万美金,要现款。”

立仁又笑了:“你当我是肉头了,上尉?”

克拉克拉开抽屉,取出一信笺:“看看吧,这不是我开的价。”

立仁将信将疑取信笺在手上。

克拉克说:“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送来的,能讲德语,声称她手上有我们感兴趣的地址,交换条件是两万美金和两张出国护照。”

立仁看了信笺:“这个数目太大,我得派人核实一下,看看值不值。”

克拉克摇摇头:“不行,我们是租界的执法者。我建议你最好备好现款,你存在我这儿的美金都在流通运转中,否则,这信能到我手上吗?”

立仁:“也好,只要是物有所值。你是知道行情的。”

克拉克:“两万美金买一名中共政治局常委,你觉得合算吗?”

立仁“刷”的盯向克拉克。

瞿霞十万火急地赶回家,一进门就问瞿恩在不在。瞿母告诉她,瞿恩一夜起草文件,刚躺下。

瞿霞:“得叫醒他。”

瞿母:“又怎么了?”

瞿霞:“来了三名外省代表,跟中央接头,中央派中常委罗亦农去戈登路机关,我哥去哈同花园边上的成都路机关,现在就得走。”

瞿霞大口喝水,小脚的瞿母只得颠颠地进里屋叫儿子。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瞿恩披衣出来。

瞿恩问:“说了没有,是哪个省的?”

瞿霞:“亦农同志接待湖北代表,让你接待山东代表。你等在这儿,我叫辆车去,成都路老长一截路呢!”

瞿恩睡意全无:“快点,别耽误了!”

瞿霞陪着哥哥坐在后座上,两人夫妻打扮。突然车外前方一名红头阿三衔哨拦下座车,示意靠边,熄火。“怎么回事?”瞿霞问。

司机抱歉地说:“临时戒严,道路封锁,得等等。”

瞿恩看看四周:“这是哪儿?”

司机说:“戈登路,望志里。”

瞿家兄妹惊愕地对望了一下。车外,红头阿三的哨子紧吹,与此同时警笛嘶鸣,两辆巡捕车呼啸从近旁驶过,扬长而去。

兄妹俩怔住了。

红头阿三哨子又响,交通恢复。

瞿恩自言自语:“亦农出事了!”

瞿霞点头,欠身前座:“师傅,我们不去成都路了,改去先施公司,我的先生要买双鞋。”

瞿家客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进出时的神情都很凝重。瞿母提水壶进屋,房间里面传来瞿恩的声音:“要动用我们在巡捕房的内线,无论花多少钱,不惜一切代价,都得把亦农同志救出来!”

“已经同巡捕房接触了,对方开价四万元。”一位同志说。

“可以给他,但他能保证救出人来吗?”是瞿恩说话的声音。

“怕就怕人财两空……”

瞿母不无懊恼地说:“哪有那么巧的事,老罗刚进中央设在戈登路的机关,才落下脚,英国巡捕就来了,结果,别人都没事,单单带走了老罗!”

“哦?看守机关的贺稚华和何家兴都没事?”瞿霞感到事情有点蹊跷。

传来了敲门声,又有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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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2)

瞿霞领来人进了里屋,所有人眼光都从里间投来。

来人说:“刚刚获得消息,亦农同志的身份已经暴露。”

所有人都怔住了。

电报员嘀嘀哒哒地敲击电报,立仁在口授电文:“……该犯系中共政治局常委,中央组织局主任,考虑其身份的极端特殊,我意由南京直接联系租界当局,减少中间环节,不公开审讯,直接引渡,以免节外生枝。并请示处理办法。望兄接电后直呈校长本人,淞沪警备司令部已做好接收准备,随时听从最高命令。中统上海站杨立仁。”

“卖报卖报,看###首要被捕,看摩登选美出炉,看先施公司春季大甩卖,看少妇深夜捉奸丈夫……”报童卖力地叫喊着。

瞿霞走过来,买了一份报纸,匆匆离开。

瞿霞把报纸给瞿恩看,瞿恩沮丧地告诉瞿霞:“亦农昨天就递押到龙华了,敌人的行动神速诡诈,武装营救计划完全落空。最不幸的是,蒋介石已电令钱大钧,对罗亦农同志判处死刑。”

“噢,太残忍了!怎么这么快?”瞿霞感到震惊。

“中统上海站的杨立仁提前进入了无线短波时代,南京直接在操控上海。劲敌呀!我们的这位老相识!”瞿恩说。

“是中统插的手?”

“就是杨立仁!”瞿恩很肯定,他感到,对于中统的恐怖手段,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该给他们打张牌出去了!”瞿恩狠狠地说。

“是张什么牌?”瞿霞问。

瞿恩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妹妹:“看看吧,也许你会觉得有点安慰。”

瞿霞看了惊愕地说:“立青!他有消息了!”

瞿恩点头:“立青率部与彭德怀会合,做了红军团长。”

瞿霞疑惑地看着哥哥:“你不是想调立青来上海吧?”

瞿恩说:“有一个现成的机会。近期中央的经费在德国银行兑付上出了些麻烦,经费使用越来越困难。中央指示湘赣苏区将一批没收土豪劣绅的巨额黄金派专人送来上海。此人必须忠诚可靠。”

瞿霞:“你想让立青……”

瞿恩:“一举两得不好吗?来了就不走了,直接进入红队,充实特科力量,让他专门对付立仁,你说,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吗?”

瞿恩目光灼灼地看向妹妹。

一辆轿车驶抵杨家门前停下,四名彪形大汉从车内走出,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动静。一名护卫拉开车门,立仁迅疾走出。杨廷鹤懒得理睬,让梅姨去开门。

梅姨一见立仁便说:“巧了,立华刚下火车,你们兄妹今天又碰到了一起。”

立仁径自往书房去,招呼立华:“立华,你来一下。”

“有话说话呀,人家刚进门!”立华怀里抱着妹妹小立秋。

“我是为你好!”立仁说罢,一头钻进书房,给立华留下一团雾水。

立华把怀中的妹妹小立秋交给了梅姨,跟着立仁进了书房,问到底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人家要干掉你哥哥立仁我,你知道你不生气吗?”立仁没好气地说。

“谁要干掉你呀,你神出鬼没,出门带保镖,一带还带四个,谁有那么大的胆量?”

“还能是谁呀,Our Party呗。我接连搞掉了他们好几个重要首脑,人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立华听了,表情很复杂。

立仁忽地提高嗓门说:“刚刚得着消息,也许是他们有意放出的风声,Our Party要把我们的弟弟立青调来上海,专门对付我!”

“立青!立青会来上海?”立华又惊又喜。

“我相信这是真的,我已经感觉到他了,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了,立青来上海了,已经到了……”立仁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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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3)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立华感到,如果让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交起手来,兄弟阋于墙,那真是太可怕了!

“你看吧,我不会手软的,我们的弟弟立青大概也不会。我们分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阶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走着瞧吧!”立仁像是一头困斗的野兽,显得暴躁而又凶诈。

在瞿恩家,立青将从湘赣苏区带来的巨额黄金交给上海中央机关后,关起门来在浴室洗澡。瞿霞拿了一套衣服进来,两人隔着一道淋浴门。一声门响,立青从门里伸出手:“毛巾毛巾,我的眼睛眯住了,这香皂怎么这么一股怪味?”

瞿霞把毛巾递到立青手上。

“别走呀,瞿妈妈,行行好,把我的裤头背心也递进来。”

“你那破玩意儿还能穿吗?”

听出是瞿霞的声音,立青慌里慌张地喊:“吓死我了,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就进来了,别乱看呀!快出去!”

瞿霞扑哧一笑:“谁稀罕看你?脏得要死,臭得要命!拿好了,你的衬衣、外衣!都替你放门上了……”

瞿恩回到家,问:“立青人呢?”

“还在洗澡呢,脏得跟头猪似的,哪像红军团长。”瞿霞说。

“叫咱妈把理发工具备好,他那发型一看就是外地人。”瞿恩考虑得细致。

门响了,先冒出一团水蒸气,水蒸气散后,一个西服革履的立青潇潇洒洒地走了出来。

瞿恩和瞿霞惊诧地看过去。

“瞿教官,看着还行吧,扎眼吗?”立青笑嘻嘻的。

“你比我还像上海人!”瞿恩感到放心了。

在一家以民宅作掩护的上海地下党特科据点,桌子上摆着立青凭着白天侦查回忆手绘的地图,立青又用铅笔在上面不时添画着一些细节。

“人手什么时候过来?”立青问。

“八点整。”瞿霞答。

立青看表,笑了:“到底是上海人,个个门槛精,一分一秒都不肯多给。”

瞿霞告诉立青,派给立青做助手的那几个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通晓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用不着替他们画地图。

“外行了,瞿霞!这图不是给他们用的,我画它是要说服我自己,这么复杂的环境,凭老经验不行,得抽象出来,理论分析。事物都是有逻辑的,非常缜密的逻辑,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得关照到。”立青认真地说。

对这次行动立青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做了充分的准备。

室外传来了海关大楼的报时钟响。

外间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随即叩响。

立青调皮地对瞿霞说:“还真是上海人!八点钟准时到。”

立青带着行动小组,以飞快的速度,爬上白天侦查好的一家旅社房顶。房顶上放下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立青麻利地随着绳索下滑,接近三楼的窗户。

立青从窗外看到一对正在卧床上熟睡的夫妻,“狗叛徒!”立青从牙缝里狠狠地蹦出这三个字。“砰”的一声,荡起的身体砸碎了窗户玻璃,立青穿窗而入,滚落在地板上。

一个鲤鱼打挺,立青从碎玻璃上飞快跃起,手举双枪,“叭叭叭叭”!出卖罗亦农同志的叛徒贺稚华、何家兴,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枪声惊动了楼道走廊的便衣特务,他们迅即拔枪,冲开了房间门。

没等便衣发现,立青已抓住绳索,荡出窗外,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立仁一行快步赶来,英国租界巡捕克拉克上尉等在房间门口。两人相视而看,克拉克向内一指,耸耸肩。

立仁上前一步,朝房间内看去。房间内血迹斑斑,两块白布盖着卧在地毯上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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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3)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立华感到,如果让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交起手来,兄弟阋于墙,那真是太可怕了!

“你看吧,我不会手软的,我们的弟弟立青大概也不会。我们分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阶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走着瞧吧!”立仁像是一头困斗的野兽,显得暴躁而又凶诈。

在瞿恩家,立青将从湘赣苏区带来的巨额黄金交给上海中央机关后,关起门来在浴室洗澡。瞿霞拿了一套衣服进来,两人隔着一道淋浴门。一声门响,立青从门里伸出手:“毛巾毛巾,我的眼睛眯住了,这香皂怎么这么一股怪味?”

瞿霞把毛巾递到立青手上。

“别走呀,瞿妈妈,行行好,把我的裤头背心也递进来。”

“你那破玩意儿还能穿吗?”

听出是瞿霞的声音,立青慌里慌张地喊:“吓死我了,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就进来了,别乱看呀!快出去!”

瞿霞扑哧一笑:“谁稀罕看你?脏得要死,臭得要命!拿好了,你的衬衣、外衣!都替你放门上了……”

瞿恩回到家,问:“立青人呢?”

“还在洗澡呢,脏得跟头猪似的,哪像红军团长。”瞿霞说。

“叫咱妈把理发工具备好,他那发型一看就是外地人。”瞿恩考虑得细致。

门响了,先冒出一团水蒸气,水蒸气散后,一个西服革履的立青潇潇洒洒地走了出来。

瞿恩和瞿霞惊诧地看过去。

“瞿教官,看着还行吧,扎眼吗?”立青笑嘻嘻的。

“你比我还像上海人!”瞿恩感到放心了。

在一家以民宅作掩护的上海地下党特科据点,桌子上摆着立青凭着白天侦查回忆手绘的地图,立青又用铅笔在上面不时添画着一些细节。

“人手什么时候过来?”立青问。

“八点整。”瞿霞答。

立青看表,笑了:“到底是上海人,个个门槛精,一分一秒都不肯多给。”

瞿霞告诉立青,派给立青做助手的那几个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通晓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用不着替他们画地图。

“外行了,瞿霞!这图不是给他们用的,我画它是要说服我自己,这么复杂的环境,凭老经验不行,得抽象出来,理论分析。事物都是有逻辑的,非常缜密的逻辑,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得关照到。”立青认真地说。

对这次行动立青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做了充分的准备。

室外传来了海关大楼的报时钟响。

外间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随即叩响。

立青调皮地对瞿霞说:“还真是上海人!八点钟准时到。”

立青带着行动小组,以飞快的速度,爬上白天侦查好的一家旅社房顶。房顶上放下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立青麻利地随着绳索下滑,接近三楼的窗户。

立青从窗外看到一对正在卧床上熟睡的夫妻,“狗叛徒!”立青从牙缝里狠狠地蹦出这三个字。“砰”的一声,荡起的身体砸碎了窗户玻璃,立青穿窗而入,滚落在地板上。

一个鲤鱼打挺,立青从碎玻璃上飞快跃起,手举双枪,“叭叭叭叭”!出卖罗亦农同志的叛徒贺稚华、何家兴,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枪声惊动了楼道走廊的便衣特务,他们迅即拔枪,冲开了房间门。

没等便衣发现,立青已抓住绳索,荡出窗外,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立仁一行快步赶来,英国租界巡捕克拉克上尉等在房间门口。两人相视而看,克拉克向内一指,耸耸肩。

立仁上前一步,朝房间内看去。房间内血迹斑斑,两块白布盖着卧在地毯上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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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4)

仁捂上了手绢,厉声地问:“人呢?”

两名便衣特务迎上来:“主任,实在是,###行动太快!我们……”

“你他妈的有什么用,让你们张网待捕,可你们人没抓到,老本都让人给掏了!”立仁恨不得上前扇这两个没用家伙的耳光。

“守候的弟兄们一个也没伤着。”两名便衣不知立仁说的“老本”是怎么回事。

“那就更羞耻了,至少得有点交火吧,也不枉中统花钱训练你们一场。”立仁感到手下这些窝囊废实在不可理喻,无力地吩咐道,“所有情况写成报告,明天一早送我这来!一群废物!”

立仁思索,原以为Our Party的特科会利用旅社服务人员,赚开房间门,进屋暗杀,因此在走廊布下便衣守候,一有动静,立即实施抓捕。没料到杀手是从旅社楼顶悬索而下,以身体撞开窗户,跳入房间内,开枪后,又顺着绳索跳窗而去。

“天哪,这哪是谋杀,简直就是野战攻击,正规陆军的动作!”

于是,立仁脑子里转动着弟弟立青的影子,“难道说他真的是到了……”

除掉了叛徒贺稚华、何家兴后,立青和特科的同志们又把目标瞄向立仁的得力干将——上海公安局被称为“杜矮子”的杜科长。但这一回立青决定采取的不是直接刺杀,而是借刀谋杀。

瞿霞沉着地拨通电话,立青守在一边。话筒接通,“嘟”一声。瞿霞看了一眼立青,立青以拇指示意。一个声音从话筒传来:“法国巡捕房!”

瞿霞用法语说:“请找一下莫里哀冉上校,我是玛亚餐厅。”

“等等小姐……”

不一会儿,冉上校来接电话。

“上校,一个自称是上海公安局的中国恶棍领了一帮流氓,在玛亚餐厅撒野,还打伤了我们的经理。”瞿霞用流利的法语对冉上校说。

“你是谁?”

“您太健忘了,我是索菲亚,快点来!上校,他们在抢夺财产!”

“噢,我实在……那恶棍长什么样?是姓杜吗?”

“对对对,矮矮的,胖胖的,快点,上校,快来救我们……”

瞿霞说完挂了电话,对立青说:“这下就有好戏瞧了!”

不大一会,传来警笛的鸣叫声,是法国巡捕冉上校带人抓杜矮子来了。

立青捂着嘴巴笑:“嘻,还真听话!”

法国巡捕莫里哀冉上校带人到了玛亚餐厅,找到杜矮子杜科长,免不了又是一顿猛揍。幸亏立仁及时赶到,说明是误会,否则杜矮子便要被活活打死。

是谁下的套子?立仁脑子里又浮现出立青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狠狠地骂道:“你、你这个打小就坑蒙拐骗的小混混!”

立青来到一家以私人诊所作掩护的地下党联络点,向一名以医生为合法身份做掩护的地下党同志打听立仁的住所。

“狡兔三窟,至今我们也没能找到他的住所在哪。有时候他也会去石库门他父亲家,吃顿饭什么的。但从不在父亲家过夜……”

立青的表情很复杂。

“大夫,一位姓林的小姐等在外面,说认识你……”护士探脸进来说。

“叫她进来。”

林娥走了进来,坐下来。

“哪儿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是有人通知我来的。”

医生笑笑:“你稍候,我去去就来。”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是立青,微笑地说:“你是林娥吧,瞿恩同志要我见一下你。”

林娥一脸惊愕,恍然若梦。

“瞿恩同志对你擅自传递电子管的事,非常不满意,你胆子也太大了!”

原来林娥没向上级请示,便偷偷将一只报废的电子管拿到中统无线电学校,换了只好的。所幸没被发现,否则瞿恩把林娥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就将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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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5)

林娥低下头:“我……”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任务,你完全违反了地下工作纪律!”立青批评道。

林娥抬眼看着立青。

“干吗这么看我?尽管我们从未见过面,但我还是要代表瞿恩同志毫不留情地批评你一句。党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是为了党的长远利益,可你竟然为了一只电子管……”

“我听说我们一号台因为缺少那个型号的配件,停顿了,所以才……”林娥想解释。

“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谁给你的指示?谁让你调换电子管了?万一被校方发现怎么办?”

“他们不会发现的,我给他们的印象一向很好。”

“你还顶撞!我是谁你知道吗?”

立青正要说我是堂堂的红军团长,打过无数次大小战役,在部队,谁敢对我这个团长说个“不”字,“你这小丫头,还想……”忽然,林娥说了句让立青很是吃惊的话:“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杨立青,你哥哥杨立仁是我们学校的老板!”

立青目瞪口呆:“你……”

地下党的工作纪律,不允许刨根寻底地追问。因此,立青也不好问林娥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连杨立仁是他哥哥的事也知道!

当然,立青没问,林娥也没就着话题往下说。

立青走到林娥身边,关切地拍着她的肩膀:“别干傻事,你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本事,别把自己折腾到班房里去,埋没了,红军里缺的就是你这类宝贝……”

立仁在一家装潢十分讲究的酒吧自斟自饮。

酒吧的入口处,都站了保镖。

门开了,立仁的手下领着克拉克上尉走进酒吧。

克拉克上下打量着建筑陈设,赞叹道:“唔,杨,你在我的地盘上,还弄了个香格里拉?”

此酒吧乃是上海中统特务机关的一个据点。立仁经常来这里,一是工作,再也是适当放松。当特务的滋味,总是不那么好受。

立仁端着高脚酒杯,抿了一口白兰地,问克拉克:“你向冉上校打听了没有?”

对杜矮子被打的事情,立仁一直耿耿于怀。

“你知道法国人对中国的美食向来感兴趣。”克拉克说。

“冉和玛亚餐厅是什么关系?我听说,他在法租界上任何餐厅吃饭从不付账。”

“问题正是出在这儿,你的杜居然去他的地盘上找食。”

“有人报告说,那儿是###的特科据点。”立仁说出杜矮子去玛亚餐厅的真实意图。

克拉克笑了:“冉跟我说,是一个法语说得很好自称是‘索菲亚’的小姐,向他报的案,他一开始以为自己认识。”

“法语很好的小姐?”立仁一惊。

“是的,其实并没有‘索菲亚’这么个人。”

立仁在想:“法语说得很好……我好像闻着点味儿了。我那弟弟身边,就有一个法语说得很好的小姐。”

克拉克:“哦?你弟弟?”

立仁:“也斯。”

克拉克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中央决定在上海召开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瞿恩虽然认为这么大规模的会议,此时在上海召开不够安全。但上级已经做出决定,只好服从。

而此时的立青,正在与特科的同志们商量怎样除掉杨立仁这个国民党的鹰犬,瞿霞来了。

立青看见瞿霞,便把瞿霞拉到一边,两人悄声对话:

“有进展吗,你这边?”

“好像是找到了破绽。”

“杨立仁的?”

“……”立青无语。

“你真打算动手?”瞿霞问。

立青沉默。

“是顾顺章在催你?”瞿霞接着问。

立青点点头。

“我一猜就是他……”瞿霞说。

“你哥哥是什么态度?”立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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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四(6)

“情况有些变化,他在组织全国大会……”瞿霞声音低了下来。

“哦?”立青一怔。

很显然,立青也不愿这样的非常时期,在上海召开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

瞿霞告诉立青,瞿恩认为此时不宜过分刺激敌人,五十多名全国代表的安危是头等大事,除掉杨立仁的事可往后摆一摆。

“如果有可能,希望震慑一下对手,争取会议期间,双方相安无事。”瞿霞说。

立青慢慢地看向瞿霞:“请转告瞿恩同志,我会执行他的指示。”

一辆黑色轿车,驶抵花旗银行门前停下。

立仁下车,进入银行。

在银行经理室,立仁向正傻坐在那里的美方经理问:“怎么了,麦克?上笔美金南京十天前就汇出了,应该到了……”

麦克歉意地看着立仁,又看向立仁的身后。

立仁“刷”的扭过脸。

只见身后沙发处,坐着一个人,慢慢摘下礼帽和眼镜。

“立青?”

“你好,立仁。”

“干吗来了,取我的脑袋?”

“噢,别这么说,咱多少年不见了,啊?我们应该见见了,你说呢?”

立仁放声大笑,“哈!哈!哈!”与此同时,门“砰”的开了,门外拥进七八名中统,一齐举枪对向立青。

立青手上的枪定定地怔在手上。

一名立仁保镖“刷”的收了立青的枪。

“弟弟,还把我当中学教师呢?从你踏入上海滩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来了。黄埔教给你的陆军战法,在这儿并不完全有用。是的,每月第二个礼拜五我会来见我的银行经理,今天我也来了,是惯例,连我保镖都熟悉的惯例,我的弟弟能不洞察?所以,我料定了,你会在这儿!”立仁得意地笑了。

“可你还是忘了,立仁!我的黄埔战术老师最后教我们的,军人最好的老师是自己的敌人。军人嘛,谁厉害,他就学谁。上海滩谁厉害?你立仁厉害呀。所以,我也向你做了学习——”立青眯缝的小眼睛,调皮地看向外面。

在持枪中统的背后,银行的上下楼梯处,七八名乔扮的特科同志全都同时掏出了枪,齐齐地瞄准这边。

一片黑洞洞的枪口。立仁对持枪中统说:“把枪放下!都放下枪!”

“想鱼死网破,立仁?”立青还是眯眯地笑着,看向立仁。

“行啊,立青,到底是三期战术科目的状元!你打算怎么收场?”立仁问。

没待立青说话,麦克经理忽地扑向立仁:“杨,决不能开火,银行的信誉,银行……”

“立青,银行报警的电铃响了,租界巡捕五分钟后就会到达。”立仁不无威胁地说。

“是么?那咱们该谈谈了。”立青镇定自若,依旧诙谐幽默。

“谈什么?”

“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可以立即从这儿撤走,条件是,你们中统不再与我们动干戈,双方停战十天,就十天。”

“就这条件!”立仁感到疑惑。

“是的,在你的地面上,有个十天的清闲可不容易。我想看看电影,去趟大世界,你知道我这人爱玩。”

“奇怪的条件……”立仁感到这个条件也太奇怪了。

“如果十天内我们双方都觉着了舒服,可以续约,我可不想和自己的亲哥哥打仗!”

“好吧,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答应你,把枪还给他!”

立仁的保镖把枪还给了立青。

立青掂掂枪,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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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五(1)

全国苏维埃大会以后,立青就变得沉默许多,寡言少语。瞿恩感到,是不是安排立青与立仁的见面残酷了点儿。“看来,刘伯承的事由他办,不那么合适。”瞿恩跟瞿霞商量。

刘伯承从莫斯科回来后,中央任命他为红军的总参谋长,要求刘伯承即日赶往苏区。可是由于敌特活动猖狂,刘伯承一回国便困在了上海,哪里也出不去。刘伯承和立华是莫斯科东方大学同学,瞿恩想通过立华这条线,把刘伯承送出上海。

瞿霞自告奋勇:“要不,我去试试?我去和立华谈。”

立青在望远镜里观察到,立华走进了一家成衣店,便对瞿霞说:“你现在可以去了,正是时候!”

立华从更衣间换了身衣裙走出,对着镜子试衣。

“怎么样?”立华问。

“蛮好。”女店员答。

“是不是露得太多了点了?”立华问。

“蛮好。”

立华不满地看了女店员一眼,又走进了更衣间。立华进门后,走进了瞿霞,也对着镜子试新装。当立华的门再次打开,换了身衣裳出来,她没让女店员一旁参考,而是直接对着镜子自己端详。

“这衣服很合适你!”身后传来瞿霞的声音。

立华转身看来,盯了一下瞿霞,又扭过脸继续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声不响。

“立青问你好呢,立华!”瞿霞柔声道。

立华不动声色,依旧整理着身上的新衣服。

瞿霞又说:“他就在上海,本想见你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又没见么?”

立华冷冷地说:“你俩又搞到一块了?”

“这是什么话?”瞿霞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那弟弟立青,他喜欢你这个姐姐呢!凡是家里最小的男孩,都愿意找比自己大的女孩,这是个普遍规律。也不问一问是否合适!”立华话中带着刺。对眼前这位漂亮的才女瞿霞,立华心里着实是很喜欢,但是两党相争,势必会影响到未来家庭,前景堪忧。立华的心中很是矛盾。

“是吗?我怎么没留意,他还有这么个特点?”瞿霞故意搭讪。

“这样的姐弟恋不是很刺激么,一边躲避着追捕,一边做着浪漫的鸳鸯!”立华笑了。

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融洽起来,说话也较随和。瞿霞同立华单刀直入地挑明,请立华帮忙把刘伯承送出上海。“到了南京后就没有你的事了。”

立华说:“我可以帮你们送刘伯承出去,但得有个条件。”

“说吧!”

“立青知道你来找我吗?”立华问。

瞿霞点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混小子出的主意,他摸透了他姐姐的心……”

瞿霞说:“你还没说条件呢!”

“很简单,你告诉瞿恩,不要让我的弟弟来对付他的亲哥哥,这不像是他做的事。他瞿恩可是个彻底的人道主义者!”立华并要求,在送刘伯承的同时,立青也跟随着一道,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

立华不愿再看到立青和立仁兄弟之间的血肉相争,那样太残酷,太不人道了!

瞿霞把同立华谈的情况向瞿恩作了汇报。当得知立华提出的“条件”, 瞿恩沉吟了一会,说:“这条件也不过分,合情合理……”

瞿恩把立青叫到房间谈话:“立青,特科的同志对你来上海这段时间的工作评价很高。”

“怎么这时候说这话?”立青发现瞿恩话中有话。

“我们得暂时分手了,立青!”瞿恩很舍不得地说,“已经决定派你护送刘伯承同志去苏区,搭你姐姐的包厢,立华已经同意了。”

“真的,那是好事呀,我以为谈崩了呢!”立青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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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五(2)

“国民党内难得有你姐那样的,始终保持着良知啊!”瞿恩叹息道。

“瞿霞还真行,居然谈下来了!”立青感到,能做通立华的工作,瞿霞功不可没。

瞿恩发现瞿霞对立青离开上海有点神伤的样子,便对立青说:“一会儿,你去安慰一下瞿霞,她有点……”

“安慰……怎么了她?”立青不解。

“女孩子家,脆弱一点儿。”

“脆弱,干吗要脆弱?送完了我不就回来了吗!”

“问题是,你不能再回来了……”

于是瞿恩便将答应立华条件一事,告诉了立华:“其实,前方也很需要你这样的战将。”

立青护送着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登上了监察委员杨立华的列车包厢。包厢内,窗帘低垂。

立青和立华面对着面地坐着。分散多年今又重逢,而且又是在特殊的场合,姐弟俩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还是弟弟立青首先打破这种沉默,调皮地说:“姐,你的手还是那么有劲,瞧给你掐得,都青了。”刚上火车时,立华一把攥住弟弟立青的手,攥得很紧。“想起你那次回老家,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别提那些事了,提了我心里就过不去……”立华难过道。

“哪儿过不去?嫌我做土匪了?立青故意问。

立华忽然以姐姐的口吻,教训立青:“你觉得有意思吗,你这么干下去?”

立青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便岔开话头,问立华:“姐,莫斯科怎么样?我给你带的那些小礼物,都派上用场没有?”见立华不说话,陷入深思,立青便又问:“姐,我挺奇怪,像你这样去过莫斯科的,为什么没成为布尔什维克?”

“我也正想问你,你说你这样的,瞎起劲个什么?还搞苏维埃,你见过苏维埃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那就是乌托邦!”立华忽然敛容正色。

“奇怪了,那位老刘,刘伯承,跟你读同一所大学,他怎么没你这副腔调?”

“那我们俩还是一个父母养的呢!”

“也对,各走各的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姐弟俩一时无语,听由火车隆隆的往前开……

立青走后,瞿霞好一阵子从感情旋涡中拔不出来。于是,她便想通过拼命的工作,摆脱这种思念。这一天,瞿恩把一份才写好的文件交给瞿霞,要她尽快交给上海地下党的交通站:“这里有份南京敌人核心圈内传出的重要情报,有关蒋介石军队对我苏区围剿的兵力布置作战计划。你快去找地下交通员,让他设法启用特殊关系,把这份东西传给朱毛。”当瞿恩把折好的文件交到妹妹手上时,关切地问:“怎么了,还没从思念里摆脱出来?”

瞿霞不好意思地说:“哪儿呀,哥!”

“别说你,我也挺想他的。从那边传回的消息说,立青又做了红三军团的主力团长,也许这更适合他。”瞿恩说。

“你就不想立华吗?她可是又来上海了。”瞿霞感到奇怪,哥哥瞿恩跟立华的关系,渐渐开始疏远。

瞿恩长叹了一口气:“我和立华只是精神上交往,对她,我从来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瞿霞在送情报的途中,忽然发现有人跟踪,“糟了,今天遇上狼了!”瞿霞心中先是一阵紧张,继而又平静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家服装店的试衣间。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信函,把信函撕碎,塞进嘴里,使劲吞咽着。

试衣间的门“哗”的被拉开。中统便衣闯了进来,见状,猛扑上去,死命卡住瞿霞的脖子:“吐出来!快吐出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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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是沧桑 十五(3)

闻声赶来的女店员大惊失色,上前拉扯:“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您不能在这耍流氓!”

中统便衣回身给了女店员一个嘴巴,亮出派司:“巡捕房办案!”瞿霞借机咽了下去,以胜利者的微笑,看着惶然不知所措的中统便衣。

因是在租界实施抓捕,人家的地盘,中统便衣不得不把瞿霞铐上后,交给了英国巡捕。然后火速赶往淞沪警备司令部,向立仁报告。

立仁听说抓的是瞿霞,不是瞿恩,十分恼火:“不是反复交待你们,我要的是她哥哥!”

“街上撞见的,我们怕她又溜了,把她铐起来,人现已被巡捕房带走。被捕前她销毁了随身一份文件。”便衣递上残剩的几张碎纸。

立仁努力将碎纸片拼起来,只见一行抬头文字:“朱毛及红一军团总前委……”

“其余的呢?”

“她吃进了肚里,当时我真想拿刀剖开她!”

“没想到她竟掌握了中共核心机密,我过去算是小看了她!”立仁在心里面说。

在巡捕房监室内,女警察先丢进几盘食物给了同室的女犯人,最后掂着手上的一盘,对瞿霞说:“新来的,这份是你的!”女犯人们都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瞿霞观察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并无特殊之处。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感到里面有异物,悄然取在手上,是一字条,展开来,只两个字:“立华。”瞿霞思忖着,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英国巡捕克拉克对瞿霞进行审讯。瞿霞给自己编了个名字,“祝明霞”。坐在克拉克旁边的中统便衣特务大叫:“不对,她撒谎!她叫瞿霞,原先广州中央党部的妇女部秘书,她哥哥瞿恩是租界通缉的大Our Party!她自己也是名Our Party。”

“你说她是Our Party,有证据吗?”克拉克问。

“当然有证据,几个月前我们就拍到了她非法活动的照片。”中统便衣忙从怀里掏出张照片,摆在克拉克面前。那是瞿霞与立华谈话的照片,被偷拍了下来。

克拉克看后,用英语对瞿霞说:“非常不利呢,对你。这照片上的确是你本人!”把照片递到瞿霞眼前:“你承认吗?”

瞿霞点点头。

“你们当时在接头做交易?”

瞿霞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不,我们只是在聊家常。”

“不,不要欺骗我。能告诉我,这漂亮女人是谁?”

“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杨立华。”瞿霞忽然用中文大声说。

克拉克看向中统便衣:“她说的对吗?”

中统便衣呆了。

克拉克对中统便衣说:“把这位杨立华女士请来,我要传讯她!”

抓捕瞿霞的中统便衣特务,自然知道杨立华是自己顶头上司杨立仁的亲妹妹,捅了马蜂窝,这还得了!因此在送达巡捕房传票到杨家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小心谨慎。立华接过传票,很不高兴地问:“传票?他租界巡捕房传我做什么?”

“这租界洋人,对咱平头老百姓耍耍威风也就罢了,对立华这样身份的人,也敢随便传人!这不是把咱中国当成他自己家了吗?没王法了?不去,去了丢咱中国人身份!”梅姨很不满意,说罢取过传票,狠狠地丢进废纸篓里。

正在这时,瞿母颠着小脚,一路小跑着来到杨家,告诉立华,瞿霞被捕了!立华吃惊地问:“她真的被捕了?”

“都三天了,关在英国巡捕房。”瞿母说。

立华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们给我也发了传票。”

“他们为什么抓了她?”立华问瞿母。

“还能为什么。”瞿母苦笑着摇摇头。

立华叹道:“我一直为她担心,到底没能幸免!”一边安慰瞿母,一边就要给立仁打电话,让立仁跟巡捕房说一下,立即放人。

瞿母拉住了立华:“别着急,别一下子把人家逼到墙角上。只一条,不能让他们引渡,引渡到他们手里,就成死扣,没法解了!”

“伯母,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瞿霞救出来!”立华说。

“立华,也只有你能救瞿霞了!”瞿母说罢,眼睛湿了……

立华来见克拉克上尉。在同克拉克的交谈中,立华证明瞿霞是自己在国民党中央妇女部一起工作的好朋友。化名“祝明霞”,是因那时候工作需要,很多人都用过不少的名字。克拉克收起手上卷宗,脸上露出微笑。

“你们可以释放她了?”立华见克拉克态度变好,以为有了转机。

“不不不,你所提供的证词,只能说明其中的一项指控不能成立。”

“还有别的指控?”

“也斯。”克拉克举起手上拼贴出的文件抬头:“朱毛及红一军团总前委……”

“就这么几个字,你也要抓人家?”立华问。

克拉克微笑:“唔,中国的文字十分神奇,几个字就能代表许许多多的内容。我喜欢中国文字。”

立华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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