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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攻击新来的牧羊女,尽管这很痛苦。这是有原因的,自从发现她以来,这个原因就深深地纠缠在我心底,让我痛苦万分,但我不能把这个原因说出口,我不能。


我同时也发现了那年轻的猎人,他已经追逐我很久了。他害得我四处飘零,每次出击总是提心掉胆,生怕他的马蹄声从我身后响起。现在我偷偷地观察着他,他采了一束花,献给了牧羊女,牧羊女很高兴,她笑的样子很美。我想,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埃


我很孤独。


牧羊女


一个月过去了,我和我的羊没有遭到过狼的攻击,也许是它害怕了。有时我放羊放得远了就会发现狼的脚印和狼粪,这证明它仍在附近活动,所以我还是要提高警惕。但好在年轻的猎人常来看我,他送给我一张弓和十支箭,还教了我许多对付狼的办法。他对我很好,有时我真想让他在我的帐篷边扎下帐子,不要再四处飘泊了,但是他却说一定要杀死那条狼,这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于幸福。


今晚,我梦见了他。





天哪,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我饥肠漉漉,全身乏力,行动缓慢,眼冒金星,我恐怕活不过今晚了。这一带方圆几百里内的牧民都被我吓走了,只剩下那新来的牧羊女和年轻的猎人。我说过,我绝不会去攻击她和她的羊的,我更不敢送到猎人的面前去送死。有好几次我离牧羊女的羊很近了,我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它们,甚至她,象以往那样,撕裂它们的喉咙。但是我忍住了,我强忍着饥饿离开了羊羔们,我明白这是违反了我的本性的,但我必须要忍耐。


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吃不到羊和人,附近的野兔,黄羊,甚至小小的土拨鼠都已经给我饥不择食地吃光了。我这个天生的食肉动物,草原食物链的最上层者面临着无肉可食,无血可吸的窘境。与我相比,羊真是幸运啊,用不着竭尽全力地追逐食物,把头一低,满地都能吃。如果我也能吃草的话,恐怕还能句且偷生的活下去。于是我决定吃草,做一件违反自然法则的事。我低下了头,可我的锋利的牙齿只适合咬断别人的脖子,而不适合啃咬和咀嚼,我只能囫囵吞枣地一口咽下。虽然,青草带着草原的芳香,可是我的食道与肠胃早已习惯了消化荤腥的血和肉,草在我的胃里,接触到我的胃液反而膨胀了开来,难受得我满地打滚,我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我该去死了。但我想到了很多,最后,我仍然下定了决心要吃草,为了生存,必须忍受这样的痛苦。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一定会有许多动物学家嘲笑我,说我吹牛不打草稿。但事实是,我终于吃草了,尽管这滋味令我作呕,我吐了无数遍,又硬着头皮吃了无数遍,我的肠胃开始消化了,我第一次排出了带有草原芳香的狼粪。


我就这样句延残喘地活着,虽然我靠着不可思议的吃草方式维持着生命,但毕竟我是一头嗜血的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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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


我不得不承认,我爱上了牧羊女,她的美从第一天起就抓住了我的心。而她似乎也对我颇有好感,她让我今天晚上到她那儿去,这真让我浑身血液沸腾。


现在我看见她在帐篷外等候着我,在羊圈边点着一堆火。月色下的她显得更加迷人,她向我微笑着,她要我带她到草原的深处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很紧张,竟提出了羊羔怎么办的这样的蠢话,其实点着一堆火,狼是不太敢来的。她跨上了我的马背,高耸的胸脯紧贴着我的后背,让我的脸上一阵发烫。我心跳地厉害,双腿夹紧了马肚子,我的马似乎也理解了我们的心思,它四蹄飞奔,把我们带向了草原的深处。


草浪卷过马蹄,风卷起了她的头发。然后,我们在荒无人烟的大草原深处尽情地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和她都沉入了梦乡以后,一声凄惨悲凉的长啸把我们惊醒了。又是那可恶的狼嚎,狼站在山岗上,放出可怕的绿光。它向我们冲过来了,我的弓箭呢?我手忙脚乱地寻找我的弓,而牧羊女在我身边不停地发抖。来不及了,它冲到我跟前了,我太大意了,我们完了。它突然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和它对视着,我们都曾要竭尽全力地杀死对方,现在它赢了。它一定一直在跟踪着我等候着时机,它太狡猾了,我认输,我绝望地看着它。它好象比过去瘦弱了许多,在我们的身边转了一圈,最后出乎意料,它掉头就走了,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看见它流眼泪了,牧羊女轻轻地说。


不可能,你一定受刺激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狼会哭。它也许已经吃过晚餐了。





我见到了一只我的同类。它健壮而年轻,它的身上残留着血的味道,就向当初我刚来到这里一样。它对我的落魄感到吃惊。它说它要在这片草原建立它的王国,为了表示对我这个前辈的尊敬,它允许我检食它的剩肉。我告诉它这里没有食物,它则报以我轻蔑的笑,然后它继续前进。优胜劣汰是亘古不变的规则,我认命,但我依旧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它果然到了牧羊女的帐篷前,它悄无声息地绕了一圈,甚至连羊羔们都没有惊动。它就想我过去那样,身手敏捷,干净利落,凶猛地向羊羔们扑了过去。它一只一只地咬开了羊的喉咙,并不是拖走了慢慢吃,而是吸干它们的血,这种猎食的方法我早以不用了,因为这过于残害生命,根本就是一种浪费。等它无声无息地吸干了二十只羊羔的血,竟似乎还不满足,把头探向了帐篷之中。


我该怎么办?


猎人


天哪,羊羔全死了。牧羊女,牧羊女。我冲进了帐篷,帐篷内一片狼籍,牧羊女躺在地上,此外还躺着两条狼。居然是两条,没想到这畜牲还请了帮手,一定是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牧羊女,她还活着,奇怪的是,她全身没有任何伤口,恐怕是吓昏的,我掐了她的仁中,她开始缓缓地醒来了。那条我从没见过的较壮的狼已经死了,脖子几乎被咬断了。而原来的那条我所熟悉的狼还有一口气,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四条腿断了三条,眼睛瞎了一只,还有一只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它的背脊,腰腹,等多处都受了重伤,皮毛撕烂了,白森森的肋骨历历可数,而胸口有个大洞,一大滩血喷泉似的涌出,这是致命伤。我现在必须要杀了它实践我的誓言,我看着它仅存的一只眼睛,渴望似地盯着我,仿佛有什么要说出口,但它必须要死,我拔出了匕首。





我快死了,没想到我这食草度日,虚弱不堪的东西拼尽了全力居然能杀了那身强力壮野心勃勃的家伙,这其中一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帮助我。现在,我的心跳越来越慢,我该平静地死去了。牧羊女看来快醒过来了,年轻的猎人也来了,他充满仇恨地看着我,他拔出了白晃晃的匕首。年轻的朋友,虽然我们曾经是死对头,但我现在一点都不狠你,我只希望你的匕首别插进我的心脏,请保持我的心脏。好的,现在请你动手吧。


谢谢,匕首送入了我的咽喉,我最后的一点血向外喷出,我的灵魂随血而高高升起。


尾声


猎人把牧羊女救醒,他们决定永远在一起。而猎人为了实践他的誓言,把原先的那头狼扒了皮,抽了筋,骨头砸碎,肉与内脏都投入了油锅里煮熟了吃。令他惊讶万分的是狼的胃里装满的居然全是草,和羊的胃一样。但更奇怪的是狼的心脏却始终没有煮熟,最后那颗完整的狼心被放在牧羊女的面前。狼的心突然用人类的语言对牧羊女说——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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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


雨刚刚停过,马路上空无一人,周边的店铺死一般宁静。两排杨树清新黄绿,叶子犹在滴着水,渗入无声的大地。我和妻儿在马路上走着,彼此沉默,思维如街道一样冰凉又清晰。皮鞋底擦在粗糙如刚剃光的青灰色头皮一样的地面上,“哧啦啦”一溜儿响动。我向远处那个小型的工厂望去,那里灰朦朦地笼着一层烟雾,再往前,在突出的烟雾之上,有一个朦胧而又清晰的高大的东西向上挺立着,那里矗立着隐约可见的高楼大厦。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包绕我和妻儿的那层烟雾似的安静。天空低沉,翻卷着泼墨似的乌云,时而浓烈,时而清淡,来来回回地揉和着笼罩的阴影。我仿佛着了魔,眼盯着前方沉思,妻儿也仿佛受了感染,任凭皮鞋“哧啦啦”的响动。在路的拐角处,远远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铁锈的下水道口,愈接近,越仿佛反着光,它黑色的眼睛迷离,仿佛支着向上的三角架,那道光蓦然反射,直达我的内心,我冷不丁打了一个寒噤,弥漫过殷殷的恐惧。


此刻,在肮脏的下水道口,向里深入,仿佛开启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水依然缓慢地流着,地面上不断有洼积的雨水汇成细流,聚集了灰尘、枯叶和各种肮脏的垃圾一同注入此处,此处的空气里散发着新鲜又腐烂的味道,并时尔夹杂着恶臭。摸摸索索地走着,思维蓦然碰到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血液要喷出体外。待恐惧过后才看清——那只是一群栖在黑暗与肮脏里的吸血蝙蝠。蝙蝠们佝偻着,相互拥挤着,扑楞着,企图在挤压中获得温暖,黑暗里,张着惊恐发绿的小眼睛……


所有的契机都悬在那一刻里,当天空无意洒落的一滴雨蓦然滴入我抬头仰望的眼睛,随着扑啦啦一阵风旋过,一个微小的草屑扑入眼睛,当我忙不迭揉眼睛逐渐接近那个乌黑的下水道口时……表面的世界清晰宁静,不可解读的内里却喧嚣疯狂,突然一个奇怪的思维侵袭了我,蝙蝠们张着疯狂的眼睛,忽闪着翅膀,从扑出的令人晕眩的热汽流里发出一种令人窒息、令人压抑的声音……


来吧!等着你,来吧!等着你。开始的时候尖细清晰,后来越来越粗,越来越含混,仿佛群体一致的呼声——来吧!等着你,来吧!等着你……声音越来越令人压抑。


我一阵颤抖,来不及有任何的声张,“哧”一声跌入梦里(那一刻,我怀疑有一阵白光闪过)……


妻儿“呀”一声愣在当场,当从耀眼的白光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化成了一缕烟雾,瞬间逃逸了。妻儿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惧眼圆睁,口张的老大。妻挽着我胳膊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仿佛还依靠着那缕易逝的温热。


我是被吸入黑暗的下水道里去了。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我不知道怎么样了,仿佛做了一场梦,在这场梦过后,一切倒还清晰,只是我还记得妻儿,却没有一丝留恋的人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隐隐约约觉得这是残酷的抛弃。我开始摸索着向前走,被一种神异的力量牵引着,本该在落下的刹那,我手撑开铁栅盖纵身上去,因为我从缝里看见妻儿呆如木鸡,动弹不得。但我没有这样做,我说过,我着了魔!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摸索着向前走,渐渐的我适应了下水道的黑暗和恐惧,眼前也仿佛具有了能够分辩路线的光亮,沿着这条光亮向前走,头“嗡”的一声,仿佛缺了血,鼻子上有鲜红的血滴——我当真发现了那团黑压压的东西,眼睛闪着绿色的光芒。那一群吸血蝙蝠!我头晕眼花,面前闪耀着金星,口在流血,身体在颤抖,蓦然暴怒起来,张开双臂呼啸着扑向那群肮脏的东西,那种丑恶的东西。“扑楞楞”,蝙蝠群体骚乱起来,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慌乱地扑打着遮阳网似的翅翼,口里发出“吱吱”的尖叫,谁又知道无人的、肮脏的下水道此刻正在发生着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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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和儿子还在站着,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疑惑的对视,都从瞬间的眼神里读到了不解和讶异,接着恐惧的寻找,儿子还特意趴在冰凉的下水道口上,从缝隙里张望,先是怀疑是否是一场梦境,最后才从流着污水的哗哗声音里抬起头来,颤抖着说:“妈妈,爸爸没了”


妻也是紧张不安,转尔战栗,她搜寻着,向天空望,向滴着水的树叶里望,向周边店铺的门缝里望,向地下找,象是在梦里彷徨、徘徊,可——四周空无一人,仍旧死一般寂静。妻的心跳突然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声如震鼓。妻突然绝望地疯狂,继尔大声呐喊:“天呐……”


我开始疯狂地乱扑乱缠,用我坚硬的牙齿与指甲,乱咬乱抓,我狂暴地叫喊声掺杂着仇恨的力量,又有一种近似渲泄性的、报复性的嚣叫,还有见血之后快意的长啸,仿佛一个舞蹈的人随着自己紊乱的节拍,随着不和谐的韵律胡乱地狂扭。刹那间血污遍地,蝙蝠的嘶叫和身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慌乱中摸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是血水?!又分不清是谁的血液,那一刻没有疼痛,只有快意,只有片刻的神经紧张统领了你所有的世界,在现实里只剩下搏斗。我却认为蝙蝠是黑暗里的斗士,它们黑夜的悬挂,不是简单的等待死亡或等待造化的施舍,而是积蓄……蝙蝠群刚开始还因为我突然的攻击而乱了阵脚,后来却发现我只是一个人——一个身着整齐衣裳(至少现在不是这样了)、面孔友善(至少现在不是)、无尖牙利齿(也许过一会儿即是)又手无寸铁的弱智常人(在它们看来),不值一提。于是它们重新排好阵序,排好次序,逐次攻击,一批又一批……我渐渐啤惫,浑身的每个毛孔都渗出血液,蝙蝠的攻击一轮比一轮猛烈,眼看着我将被折磨致死……突然在那一刻——那个关键的时刻,地面传来的一声凄历的尖叫“天呐”,像响过一声炸雷,那是妻绝望的喊叫——却解救了我,解救了我的生命,同时也解救了一个着魔以后自甘堕落的灵魂。我猛然回过头来,仿佛对这种信号熟悉又陌生。蝙蝠也立刻停止在半空,停止了战斗。像一个个粘贴在透明物质里翩翩的叶。那个时候,谁也想象不到我的模样——我猛然回过头来,整张脸上带着血,头发蓬乱如草,浑身颤抖,如洒血雨,仿佛被吸干了血,浑身枯瘦,有的地方露出皑皑的白骨。蝙蝠们幽幽地重又栖到黑暗里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低头看去,看见自己衣衫破裂,状如吸血鬼的斗蓬。我此刻身体虚弱,猜测到自己肯定脸色苍白,伸出手抚摸累累的伤痕——天呐!我在脸上摸到了什么,为什么我突然像面对至爱之人无故的晕厥,仿佛突然面对一个厄兆的真实来临——我摸着了突出嘴唇之外、向上翻刺的如锥丑恶的獠牙*—我成了狼人!我能够想象我自己什么样子,能够想象自己如何的丑恶 本来妻的那声尖叫能够帮我唤起一点人性,而今,我丑恶的形象却再次拉我入无底的深渊……


——“我爱妻子!我爱儿子”我开始在狭窄的下水道里焦燥的走来走去,不停的嘟嚷着这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以致黑暗的下水道里嗡嗡声不断,仿佛开过一列长长的列车,又仿佛一群围在死尸身上却被突然驱赶的绿蝇。“我爱妻子!我爱儿子!我爱妻子!我爱儿子”尽管这样,可是我将永远见不到她们了,因为我——獠牙恶齿,面目憎人,丑恶不堪——我也许只配生活在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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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头也不回,异常坚定(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地大踏步前进。我是拂袖而去的,体现在我袖上的嚣张之气扫着了蝙蝠群,蝙蝠群依然安静,嚣张之气扫着它们的时候,蝙蝠里一阵轻微的骚乱,我头也不回,也不知道向哪里去,只是向前走,亦不知走向重生还是走向毁灭。总之,就仿佛我蓦然被旋入下水道这个迷对于妻儿一样,我的走向对我来说亦是一个迷,从此以后,我便仿佛迷一般消失了,总之,我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时间过的很快,大约在一年之后,我猜想我的消失不会再对妻儿留有很深伤痛的回忆,于是我决定回家看看。亲爱的读者啊!莫问我这一年里我干了什么?我又有什么变化?我想我再也不想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这证明我还未脱去人性的一面,尽管的我已成了彻彻底底的狼人。我也恐怕提及过去而引发现在彻骨的伤痛,我的那段非狼非人的生活,长着一张狼的面孔,却承受着人间不尽的苍桑。说回家看看,其实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法,我如何回我的家去?我的家在何方?而我又是谁?还有我这张非狼非人的面孔……说回家看看,也只是我的灵魂投射在梦上的影子。


也许妻儿已习惯了无我的生活,每天照旧上班、下班,儿子则上学、放学,日子如水。有几回,我也悄悄地沿着妻儿的独特气味追寻到此,在狂风的夜里,我从树丛里伸出渴望的眼睛,我承认我的眼里闪着绿光,但亦埋藏着爱怜和无奈。又是一个风雨之夜,我又悄悄埋伏在我家附近的小树丛里,看着妻打开车门,雨伞下闪着儿子的小脑袋,一会儿,妻找开门,收起雨伞,在门又闭合的刹那,妻儿消失在我的眼前。沐雨的房屋(那是在郊外挨着一个小工厂的大房子,房子由红砖砌就,高有二层,它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房子。而故事的背景——即我消失的地方,则是我们房的附近挨着小工厂的水泥马路上。马路两旁有破落的店铺,所以很少有人。妻就是这个小工厂的经理,而我则靠着笔杆生活,倒还富裕,因此有自己的小车。房子北面不远的地方,连绵着深山。)在风雨里颠波着,动荡不安。


妻关好门,阻挡风雨于室外。室内灯火辉映,墙壁莹白如玉,木地板光滑而明亮。简单而朴素的中国式摆设——中国式家具,周围的几个门均“软包”过,木质的雕花凹凸有致。门厅的中央摆了几个偌大柔软的沙发。上二楼的楼梯擦得干干净净,踢脚线上涂了淡绿色油漆。上得二楼,几缕蓝色淡雅的窗帘悠然垂挂,再上右边,便是我写作的书房,同妻的书房隔门想望。在我的窗前站定,就能看见前方蔚蓝的天空和起伏的群山,这个我永远迷恋的地方,简单的排放着桌椅、台灯,身后是占满整张墙壁的大书架,书架上,书的脊背累累。如今,这个地方却徒然只具有了记念的意义。


我离去的一年里,我猜想妻子也许经常踱进我的书房里,从书架上、长窗旁、台灯下和灯光的照射下嗅到我的气息,也许能从厚重的书籍里找到我沉甸甸的影子和灵魂。是的,我的书房,是我整夜向往的地方,书里有天使,也有恶魔;有宇宙,也有尘埃。我曾驾着天使的翅膀在宇宙里遨游,我还记得我深藏在抽屉底部的那部《荒原狼》。作者姓甚名谁我不知道,或许早忘了,只记得在它内部夹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为何会变成狼人!并且在它的深层书页里还可以找到我在繁华闹市另一处居所的地址、门牌号,还有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这间楼或直接同我变成狼人的原因有关)!奇怪的是,我必须每次都按照这个地址、门牌号去找,不是我记忆不好,而是我根本记不住,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那个居所,竟然像变幻的沙,像变幻的光怪陆离的幻象。我不得不这样,所以我始终保留那张纸条,把它藏在隐秘的深处。情形大概没变,还保留原来的模样,包括我的书房。想到此,眼中竟流出一滴泪。狼人有眼泪吗?还是我眼在风雨中的酸涩?天空此刻突然拉了一道亮光,呈有角有棱的“S”型,又从黑暗里消失了,仿佛利刀割开了天空的伤口。我知道那是闪电,可是我却突然呜咽着飞奔,转瞬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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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妻在温暖的房子里蓦然听见了我的呜咽,尽管风大,雨大,这种声音却有穿透心灵的震撼,那兴许是带着凄惨与良苦的号叫。


“不知道”儿子低头想了些许时间,“不像风声,也不像雨声……却能从紧闭着的大门里穿过来,能够狂风暴雨中穿过来,渗入我们的内心……什么声音?”


“不知道!仿佛狼……可是自从我们在此住直到现在,便从没听说过有狼……”妻迷惑着说。


“也许是一只迷途的狼,从深山里追寻弱小的猎物到此……也许生有两只绿色发光,并且凄惨的眼睛……”


“不可能啊!这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狼……”妻说。


见儿子在深思,“不可能”妻又重复着说。


“妈妈,你在害怕吗?”儿子从妻说“不可能”的这句话中听出了颤抖。


“害怕……?”妻喃喃着,脑中蓦然闪现出一年之前的那个风雨之夜,狂风卷集着乌云和落叶,落下的半绿半黄的叶子仿佛湿透了的纸张,紧紧贴在的地面上,大地在痛苦的呜咽,大滴大滴的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和门上,闪电在嘶鸣,仿佛此刻所有的魔鬼都已出笼 暴雨狂风整整折腾了一夜,才在天亮之前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沉沉睡去,天空依然阴霾,但宽阔、清凉。做了一夜恶梦的丈夫在早上凉爽的空气里,陪我们一同散步,然后他……却消失在无形里,不知被恶魔吞噬,还是被时光收留……“害怕-…我想起了你爸爸的消失……”


“我爸的消失……咱们别提他了……一提起他,再加上今夜的暴风雨,会让我们感觉屋里屋外、角角落落都是些骇人的魔鬼,甚至空气里也弥漫着骇人的气息……”


“好吧!咱们不提他。其实……我也怕提起他……”


“妈妈,今晚让我同你一起睡吧!我害怕”


“嗯-…好吧!不过你得记住,你已四岁半了,是个强壮的小伙子了……”


“就只睡一晚,我不会再乱蹬乱踹的惹你生气”


“好吧!小傻瓜……”妻笑了,牵着儿子的小手“噔噔”走上楼去。


今夜的雨不可能停了,妻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和儿子步入她的卧室,首先检查了一遍关紧的窗户,然后拉下了长窗上的厚重猩红窗帘,打开橱柜,出了一条厚厚的手巾被。


灯熄了,那张床上仍然闪烁着妻和儿的那双眼睛,轻柔温暖地拥抱似乎能够让人忘记这个难渡过的黑夜。闪电的眼睛不时刺破厚重的猩红窗帘,但是声音却仿佛远了,小屋内母子柔情的相伴、散发的温馨弥漫了整个屋子,她们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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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妻就走入了无边的梦里。开始是温馨而迷人的,梦见生活中三口之家的幸福和完美,梦见了儿子可爱纯真张开的翅膀,又梦见我在她面前英俊潇洒的样子。渐渐地,到了凌晨一二点的时候,天空蓦然响起一声震动天地的炸雷,强烈的闪电刺穿了一切,映出了妻苍白的脸庞,接着,妻颤抖了一下,在半醒半梦的瞬间,遭受了恶魔的攻击。妻开始梦见临睡前她所想的一幕,然后雷声不断响起,妻一步一步走入梦的深渊。开始梦见一个半人半狼的怪兽,头发蓬乱,面色苍白,两颗白色的獠牙泛着阴森森的白光,牙缝里还留着血的残痕,一个宽大的斗蓬遮着他枯瘦的身体,在风的隐约中,黑色的衣边难遮露出的块块白骨,伤口仿佛还在溃烂,永远不会好似的。他仿佛幽灵一样迅速地在林子里游荡着,眼睛四处张望……突然,妻的眼前闪过那黑暗丛林里闪着绿色的寒光向这座房屋张望的那双眼睛……妻在梦中不自觉地“氨了一声,立刻被梦魇篆…


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伴着一道强烈的闪电——“怪兽”震颤了一下,那双眼睛却仿佛突然被针蜇了一下似的,忽闪了一下消失了,一道黑暗的影子劈开他身后的树丛飞驰而去了。妻的思维如箭般跟踪,象依附着躯体的魂魄一样,不曾被落下。“草动地方就是你走过的方向……”妻想。不紧不慢的跟踪着,在影子飞奔经过拐角的地方,悠然的作了个标记,转尔,黑影(确切的说是那个非人非狼的东西)上了大路,向远远的前方奔了过去,身体迅捷如飞猱。这条路,妻很熟悉,那就是通向连绵群山的那条路,也是我和她婚前和婚后去游玩的地方所必经的一条路,路由自然铺就,夯实、坚硬又平坦,而越往前,妻则越陌生,思维和影子的飞驰,很快超越了那个游玩的美丽地方,顺着那条曲折的盘山公路,越走越遥远,越走越危险,在拐角处,妻蓦然看见一块挺立的石碑——那是一个市县的界碑,上书几个苍劲大字:狼野县。进了狼野县向东,飞奔,飞奔,飞奔,记不起多少时间了,也许是整夜连绵的一个梦。在一片起伏不平、树木苍郁、幽深的地带,黑影停下,认准了一个固定的方向(先前的黑影仿佛慌不择路般乱撞乱奔,仿佛迷失了方向的光)缓慢前进,慢慢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小屋),待他走近时,小屋蓦然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黑影被灯光所吸,“哧”一声化为无形。妻慢慢走近,扒在窗上望,窥见了坐在屋子里有两个相同妆束的黑影——非狼非人的东西——狼人。另一个狼人背对着妻,而见到的那个则面对面坐着。神情冷漠,躯体和脸庞仿佛都被冰冻。因为看不到另一个人的面孔,妻抬头看屋里的东西,一盏灯悠悠地吊在半空,没有吊带,没有绳索,却神秘的悬在半空;中间的一桌两椅是所有的家具,他们两个“人”——两个狼人眼里闪着温和的光(想想该是如何的丑恶啊!长着骇人的獠牙眼中却发出温和的光)。这种光令妻一震:是那种熟悉的仿佛丈夫眼里时常流露的光芒。接着目光下移,至对面狼人的脖颈外,妻的眼中又闪过一丝讶异,妻子好象看见了什么!?


“今天晚上,你又到你”家“里去了吗?”狼人的语气竟如此温和,这声问是背对着那个狼人发出的(狼人乙)。


“是的……”妻对面的那个狼人(狼人甲),声音沙哑,好象极度的啤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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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事……”狼人乙问。
“没事,……在今晚的暴风雨中我经历了一个凌利的闪电,那个闪电让我害怕,它使我想起不堪的苦痛过去……”狼人甲在疑惑的诉说着。


“今晚,暴雨、闪电,还有我蓦然听到的那声呜咽……眼里酷似丈夫”生前“发出的光芒……”妻思索着,在层层的疑问中找到了一些头绪,并且象悟到了什么!


那么妻又看见了什么呢?她看见了挂在狼人甲脖子下的一个缀饰,它折射的光亮仿佛碎玉,内里借着灯光的折射,一种紊乱的光芒拥挤着射出,仿佛心碎裂的轨迹线……那个缀饰是一个水晶的属相,她很熟悉,就在结婚的当天,在幽雅寂静的洞房里,借着红色朦胧气氛的灯光,她羞涩的给他带在脖子上,并对他说:“这个缀饰就是我陪伴你永远的脸庞……”她很熟悉,可是今天……她一刹那的灵犀突然电光石火般的炸开了,他意识到这个“人”——这个狼人————乃是她的丈夫!她不禁痛苦,由于这无力承担的兴奋却不如不来更加让人好受一些,她在复杂难忍的心底里榨出绝望而兴奋的“氨声——怎么了!狼人甲眼睛直射过来,狼人乙也猛然回过了头,这朦胧的灯光里,逼视的四只绿色眼睛……


“氨一声,妻也终于清醒过来,被梦里的恐怖抛出梦外,妻翻身坐起,慌乱之中抓紧了儿了的臂膀。


“妈妈……妈妈,怎么了?”


妻大声的喘着气,稍微定了定神,说:“妈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什么梦?”


妻却象沉入了那个梦:“那个梦让人恐惧又让人迷惑……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什么?”


“我梦见……我先是梦见今天和一年前的那个暴风雨之夜,然后梦见我们和你爸爸的散步,又梦见你爸爸的消失,我竟然不知道他并没有死去……”


“爸还在吗?”


“你爸并没死去……我接着梦见一个半狼半人的妖物,在我们房子外边的树林不时在向这边张望,眼中闪着绿色的光芒,这个”东西“不能把他作”人“,因为他生有长而亮的獠牙,面孔苍白仿佛面具,身体枯瘦如柴,膝盖下竟然露出了似在黄土里水分浸润过多年的白骨……后来他被闪电击中,拼命向前冲去,像疯狂的被狮子追赶的一只羚羊,他的样子怖人,奔跑时四腿着地,疾如飞矢……”


“疾如飞矢……”儿子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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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象一个没有目标的苍蝇,象一个被踏乱了”蚁路“的蚂蚁,又象一个失群了的羔羊……仿佛没有目标——却最终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奇怪……那个地方,遥远而浅近……经过了我和你爸爸曾经游玩过的地方……后来的地方,我几乎记不清了,但是我却感觉我能够找到……”


“你找到了吗?”儿子问。


“找到了。我疾疾的跟踪着他,确切地说是我梦里的眼睛在跟着他,跋山涉水般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这么神秘!?”


“当然,我一直在奇怪,为何会梦见这些东西。后来这些东西竟然跟你消失的爸爸有关,你知道吗?”


“跟爸爸有关!?”


“是的,跟你爸爸有关。……就这样跟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又开始走时却放慢了脚步,仿佛知道一个人正在跟踪着他。我一阵害怕,但是,他始终小心翼翼向前走,仿佛在嗅空气中的某种特殊的味道,丝毫没有回头的意象。这正好,我可以放心的默默跟踪。跟着跟着,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幽幽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屋。他比我早发现到这些,所以他走近时,小屋蓦然亮起了灯光,灯光和小屋都在荒野里摇曳!儿子,你知道吗?那地方荒凉、树木参天,天空阴暗,笼着黑雾,虽然没有暴风雨,可寂静却更让人感到害怕——那灯光就仿佛闪烁的鬼火……”


“鬼火!太可怕了”儿子受到感染,情不自禁说出“怕”字。


“是的,太怕了,可更可怕的是他在刹那间蓦然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你爸消失时一样。闪过一道白光之后,他消失了——但他并没有死亡。只是……我悄悄地靠近那座小屋,看见里面坐了两个相同装束的人,面对面坐着,互相对着话,而那盏灯,却在空气里燃烧着,既没有吊带悬挂,也没有支架的依托,仿佛鬼魅……”


“那它怎么会燃烧在半空呢?”儿子禁不住又问。


儿子的那句问激起了我的一些恐惧。我说:“不知道,好象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擎举着……接着我看见了那两个”人“(妻加重了语气),那不是人,充其量只能叫”狼人“。那两个狼人,面对面坐着对话,谈及雷电声,闪电还有今晚的暴风雨,眼里却闪现着我熟悉的,像你爸爸那一样温和的眼光……”


“爸爸的眼光……”儿子问。


“是的,就是那种眼光,那种你爸爸经常安慰我时发出的眼光,对……就是那种眼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见这个梦,奇异、怪诞、令我不解,但好象它是必然被梦到一样,我梦到了他,儿子!你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吗?我心这个容器,都要快被痛苦、讶异、迷惑和悲哀填满了……”


此刻儿子看了一下我的双眼,接着过来,小手勾住我的脖子,唇在我额前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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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说:“其实……我也悟到了些什么,直觉告诉我你爸爸待解的迷就要解开了……那是一年来我心中天天萦绕着的问题……因为我不仅体会了那温和的眼光,而且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对着话,内容是在暴风雨之夜去探望一个家,我却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家“就是我们的家。儿子,还记得吗?临睡前那声呜咽,我也觉得仿佛是他发出的……那声非狼非人凄惨的呜咽……里面像蕴含了血和疼痛。后来我又看见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很重要……也许这个东西的出现足以能够证明我们幸福的悲哀和希望的绝望……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可妻不等儿子回答,继续说:“那个东西是一个缀饰,刻有属相的缀饰,那个缀饰就仿佛……就仿佛我和你爸在结婚时,我郑重戴在他脖上的晶莹的水晶……我禁不妆鞍了一声,两个狼人齐刷刷四道目光从窗隙里盯紧我,我立刻被吓醒了……儿子,你知道我追踪的那个狼人是谁吗?”


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回答:“那个人……难道就是我的爸爸……”


此话一出,空气立刻象凝固了,妻儿都怔在当场,仿佛没有了生命力的支架。屋外的暴风雨也停了,天空露出了一丝曙光,墙上的钟嗒嗒嗒数着时间轻微的脚步。由于有厚重猩红的窗帘遮挡,屋子里很暗,灯哑然闭着眼睛,等待谁的手儿会寻找开关,在刹那间有电流和电压挤压的充实。厚厚的毛巾被被撩到了一旁,雨停的那一丝凉意从墙的四周,从窗户上逼压过来,妻儿才感到了阵阵的凉意。


“妈!我冷”儿子说。


妻拉过毛巾被把儿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并拉过一小块盖住腹部,靠着床,各自想着什么!空气里压抑的隐喻着说不清的东西,仿佛无数隐形的幽灵占据了房间的角角落落,你看不见他们,摸不着他们,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渗透到你的灵魂。


“儿子,我们起来去散步吧”妻轻轻的建议。


“我不想去,我怕,我怕我也会被旋入那场爸爸的恶梦……”


“不会的!怎么会呢?也许你爸爸是有特殊的某种原因的……”


“不,我不去”儿子由不愿意变成了执拗。


空气里又沉默下来,两个人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想着梦境和无休止的疑虑。


“我们去找爸爸吧”儿子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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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那个梦境,妻带着儿子,驱车,穿过绿树,直达她熟悉的那条道路 本来妻不愿去,因为她害怕去拾取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曾经完美的碧玉已被摔碎,拾起时,难免扎破手指,疼到心里。谁也知道妻并非不近人情,只是那根本没有意义——将一个半人半狼近似妖孽的东西带进平静的生活!?可是儿子愿意去,因为他想圆那个有爸爸陪伴的梦。而不管爸爸是人是鬼。最后妻只好说:“咱们去吧”


吃过饭,从半旧的车库中开出那辆小车,穿过了绿树,直达她熟悉的那条道路,曲曲折折好不容易。曾经游玩过的地方从车窗前一晃而过,在指给儿子看时,仿佛心不小心忽略了一个不该忽略的所在。接着眼前出现了梦中的景色,山朦朦胧胧,树郁郁青青,轻雾飘荡,眼前一条曲折的盘山公路。在疾速的拐弯处,又出现了那个记忆中深刻的石碑:狼野县。'入了狼野县,差不多也就到了吧!'妻心想。又暗暗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在飞奔,思维也在飞奔,好久好久,眼前的这条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没有尽头,又过了好久,儿子看来已厌倦了这种无目的的行程,浑身啤惫不堪,嘟囔着说:“还没到吗?是不是你记错了?”


“没记错,我清晰地记着那个梦,无疑那也是我一生中记得最深刻的梦……”


“那怎么还没到啊”


“也许是你爸爸知道我们来找他,在和我们捉迷藏呢”这话好象是我不经意的笑话,可是我却不认为是笑话,直觉告诉我这一切。


话音未落,车子蓦然陷落,停在一片迷朦的树林旁,像停在梦的边缘。


“怎么了?妈妈……”


妻没有回答,一丝莫名的恐惧和一丝得到的兴奋掠过心境,意识到这里就是所要找寻的目的地。妻又试着拧了几次钥匙,但是每次马达都是响过一瞬之后又停息了。


“看来,你爸正在附近盯着我们呢!这个地方也许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这里,这里无桥无路,一片深林,怎么会是……”


“走吧……下车……”


推开车门,试探着脚踩在绵软的草地上,咫尺前方便是茂密的森林。


“来,拉着我的手……别走丢了……”


儿子乖乖地拉着妻的手,因为一走入阴暗的森林里,忽而凉爽的空气让人寒颤。


空气里很静,静到极处,让人体会不到静,反而迫人心弦,处处听得喧嚣和叫嚷——无声之处的叫嚷,恰是魔鬼的叫嚷。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声音,都会让你神经断裂……“嘎”一声,仿佛晴空里起了一阵霹雳。一只乌鸦飞过,儿子“氨了一声,妻也震了一下,仿佛碎裂了一块玻璃。秋的阳光被密密的树叶遮挡着,仿佛在心上朦了一块无形的阴影。树影影绰绰的,灌木丛的地方阴暗,仿佛埋伏着令人恐惧的东西,使人不由想起土匪和恶魔。妻儿谁也不说话,彼此依靠着向前进,越走越暗,仿佛天很快的暗下来了,转瞬间是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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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儿子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


妻尽管也很害怕,却突然在儿子的面前变得坚强起来,她说:“别怕,妈妈在呢”


“妈妈!时间突然在跑步吗?怎么这么快就黑天了?”


妻看看表,可是表早已停了。她也疑惑的说:“不知道……狼人的世界也许就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黑暗的世界……是不是象小说中一个神秘奇异的世界……”


“也许是……但是不要怕,我一直以为爸爸会在周围保护着我们……”


“我也在想,爸爸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善良而伟大的人物……”


“这恐怕不是你从魔幻小说中得出的结论吧?你爸爸消失的时候,你才三岁……你记得什么……”


“……也许我太想爸爸了,所以……”


“走吧!天越来越黑了!仿佛在我梦中的那一片刻,看来我们正在接近我在梦中见到的那座小屋……”


“但愿是这样……”


在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在不远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黑幽幽的东西,仿佛黑色的土丘。


“到了-…”妻不由叫出声,并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嘘”声。


“在哪里?”儿子问,并顺着妻手指的方向看……是的!在不远的前方,一小块空旷的地方多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仿佛泊在夜河里的乌蓬般。


“小声点,咱们慢慢地靠近它……”妻小声说,捏了捏儿子的手掌:“你怕吗?”


“不怕”


慢慢地靠近,慢慢地,突然小屋的窗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妻儿停了停,待心重又稳定下来,又一步一步靠前,靠近那座希望又害怕的小房子。一步一步的,终于贴在了房子的窗口旁,心才慢慢的放松了一下。叹了几口气,侧身听了听,确信房子里有隐约的对话声,才放下心来。小心的朝窗缝里望去,刚刚放下的心忽然又悬起来。


屋子里依然悬着那盏无依靠的灯,微弱的火光在空气里小心的摇曳着,由于光芒——虽有却朦胧的灯光的照耀,屋子里闪烁着惨白和暗红色彩。一切变得更加恐怖。


两个狼人面对面坐着,沉重的声音磨擦着喉管,其中一个脖子上的缀饰在闪闪的发着光,缓慢低沉的交谈着,谈话大约已很久了。面对着窗口的那个狼人正是我。


“……可是自从你被吸入那个肮脏的下水道之后呢?之后你干了什么?”他问。


“这个……其实……虽然你刚来到我们这个世界,想必你也会有那种经历,那咱不堪回首的经历……”我一面陈说感慨,一边痛苦在内心里翻腾。


“是的,那的确是一个不堪回首的经历。不过那种经历是双重的,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最大的痛苦,而对狼人来说,却是一种最大的幸福……那个茹毛饮血的经历……”


“可是我并不这么以为……也许对你来说,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因为你单身一人,无牵无挂,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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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样,我并没觉得这样是一种坏处……”


“不,对我完全不同……我的解脱——我的对自身的解脱,实际上是一种对感情的最大欺骗……”


“那么,你后悔了吗?”他问。


“后悔……说不上后悔还是……我现在想来,竟然觉得这是一种必然……”


“可是必然之后,却造就了你更大的痛苦……你离开了你的妻儿……”


“不,我也不想……”我捶打着脑袋。“我当时着了魔……”此刻,我承认我痛苦不堪,歇斯底里,而他却更像一位长者。在我嚷出这句话时,窗处的妻儿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在一阵我和他的沉默中,妻儿默默的滴下了眼泪,因为她们看见我好久都把头痛苦地埋在手掌里。又过了一会儿,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去,轻拍我的肩膀,并说:“起来吧!你还没有给我讲你奇特的经历呢”


我抬起头来,在泪眼里看见他的面孔,比我苍老的多,声音里也似浸透了苍桑,好像他并不年轻,并忍受着更大的痛苦。


他又问:“你在下水道之后干了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那天,我异常坚定,拂袖而去,带着毁灭自我、报复自我强大的嚣张气势,扫着了那群凶残的吸血蝙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战战兢兢地……从我经过那场和吸血蝙蝠之间激烈的搏斗,我长出可怖的獠牙来,我开始这样,而吸血蝙蝠也出奇的安静了……我踏步向前走去,眼前依旧闪着光,这时候不是光引领着我,而是自己引领着自己,却走向一个没有方向的黑暗的目的地……走啊!走啊!黑暗和冰冷的墙壁构成的无声世界,纷乱的叉口又让我茫然,恐惧、黑夜使我失去了一切主张。我意识到我在城市的地下来回或盲目的穿梭,下水道仿佛地狱的入口。我经受着生命的考验——相信没经历过的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切,那一刻也让我想到死亡……在下水道里一个入口,一个入口处仿佛迷宫;黑暗处仿佛魔鬼的巢穴。仿佛我能听见鬼的呼吸声,而浸入到骨髓和我的灵魂,使我不自觉颤栗,不自觉萌生生的希望。真的,人只有在死亡之前才能感受到死的可怕,感受到死带给人的一种无法承受的灾难性压力……”


我停了一下。他又问:“然后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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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


“然后,我感觉饿,我已走了很久了,因为下水道的入口处亮了几回又暗了几回。我很清楚,我还是不停的走,因为我怕一旦停住,魔鬼定会扼住我的咽喉……我开始感觉到饿。不,不是感觉,也不是开始,我已彻彻底底体会到饿了。我又累又饿,精神和肉体疲乏到极点。浑身的肌肉仿佛裂成碎块,难以支撑起肉体,精神又如快要崩断的弓弦。此刻,我想起妻,想起妻做好的美味饭菜,哪怕只是简单的一顿鲜美的鱼汤和酸辣土豆丝也行。再来一杯淡味的白酒,就着久违的舒适吃喝完,然后舒服的躺在妻温暖的怀抱中,美美的睡一觉……”


“想不到一个狼人也有如此奢侈的希望,也想不到你以前也曾是一个具有浪漫感情的男人……”他说。


也许窗外的妻已累了,或许是……她慢慢从窗缝上滑了下来,转过身来,手抱在胸前,默默的谛听,眼上闪着泪花的光芒。我的一番话,也许击中了她以前的感觉。


“想不到……我也不想不到我会沦落……更确切的说,是陷落于此,独自一个人,支撑着我快要崩溃的魂魄,可是说我'想不到'也仿佛是不对的……我只是着了魔……”我开始喃喃的诉说,并在深思。


“你说你饿了,那你怎么生存下来的?”他好像只对我的生存的经历感兴趣。


“有一天,我实在不行了,跌倒在一个角落里,我就势靠在一块石头上,脚下是没掉脚腕的污泥和臭水。经我跌倒之后的飞溅,激起的恶臭、令我晕眩、恶心。我也不知道我怎样存活下去。在恶臭、潮湿和黑暗之间……我先靠着一块石块休息,突然一阵老鼠的尖叫打扰了我的宁静。两只老鼠打闹着扑到了我的胸膛上,我无意中受到攻击,下意识伸出手去……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迅速,也不知道在长獠牙的同时,生出了尖利的指甲,如铁钩一般坚硬——打架的两只老鼠转瞬间被我抓在手里。立刻渗出了血,因为我觉得;指缝间有些潮湿。在它们被我抓住的时候,它们惊恐的小眼睛闪着绿色的光,我想,也好,做个伴也好。可是我靠着石头,也依靠着幻想中的美食,我的饥饿越来强烈,越来越强烈,突然潜意识蹦跳出来大嚷着:'吃掉它,吃掉它!'竟然令我的头脑一再晕眩,'吃掉它,吃抻它'.此刻我身体虚弱,食欲强烈,心神激荡,一口把那绿色惊恐的小眼睛连同毛皮骨胳一并吞了下去,下去之后,那小眼睛的绿光仍在我眼前徘徊……”“这说明你征服了自己,真正成为狼人了”


“是的,那一刻起,我成了真正的狼人……真正的狼人”


此话一出,妻蓦然感觉冷,她又抱紧了些,还是颤栗。


我接着说:“我成了真正的狼人,面色苍白,样子怪异,鬓旁生满棕色的毛发……”,我蓦然揭开胸口上的衣物,说:“还有胸口和胳膊也密密麻麻的生了一层长发,我就是狼!并开始用四条腿走路……”


“那你怎么又来到了我们狼人的这个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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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大约在半年之后吧!这个时间也许不确切,因为我终日生活在黑暗里,我只知道,我跌入下水道时是秋快来的时候,然后我经过了一个很寒冷的时候,那大约是冬季,然后在一个很热的一段时候,天空突然地下了一场雨,那是很大的一场暴雨,在突然干旱的时候,突然下了这么一场暴雨。那一个黑夜,我正在睡着,对隆隆的雷声充耳不闻,对突然的闪电刺破下水道口的黑暗视耳不见,因为我无所谓,我甚至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远离了生活,对人类的恐惧不以为然,我不害怕,依旧睡着,甚至梦到自己又品尝到老鼠这种晚餐的美味,即使天倾塌、地下陷与我又有何干呢?也许还在下水道口开裂的同时,我也还能够看一下人世间不堪的惨状。但我不管,依旧悠哉游哉的睡着。因为怕下雨水流的增多会浸没我,因此我站着睡的。渐渐地,水流越积越多,首先淹没了我的脚掌……继尔淹没了我的脚踝,小腿,膝盖,可是我仍然浑然不觉,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下水道潮湿阴冷的环境,我因此而变的坚韧,对各种生物的更加残忍和对自己的野蛮,对黑暗的适应和对光明的厌恶……我在睡着,水在继续上涨,渐渐没到我的小腹,在这里我有必要提一下这个城市的地貌,这个城市给你的第一印象也许就是山多、树多。山分布并不均匀,北边、南边都有山,尤其是南边山绵起伏,逶迤不断,郁郁青青,谁也不知道山的那一边有些什么,在我的想象里,那里会是另一个隔绝的仙境,或是地球的尽头,不会再有繁荣出现,北边还有几座小山,孤孤单单的,也许城市的中间也有山,只是被铲平了,把建筑建在铲平的山基上,总之,整个城市安睡在一个小盆地里,盆地里地势起伏不平,所以有的地方被淹没了,有的地方却没事,那天晚上,我也许正睡在一个地势最洼的地方。等到水淹没我的大腿到腹部的时候,突然水交突然地涌了过来,卷着垃圾冲过来,后来我还知道,那一刻是暴风雨势头突然猛烈的一瞬,却无异于山洪暴发一般卷积着垃圾,同时也卷及着我……可我还是在梦中,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你最终都没醒来吗?还是你对此事保持冷漠,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他问。


“不是随波逐流……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始终睡着,觉得在梦中荡起了小时候日夜渴望一坐的乌逢船,醒来时,我已被冲到此处,躺在一块退过潮后的岩石上,我到底不知道,城市下水道最终的出口在哪里,反正我是倾流而下,我也不知道这对我是否是一种解脱,使我到达了我又一个无所适从的世界。我醒来时,发现一片茂密的林子,阴森森的,像我灵魂的深处。于是我就住下来,当时以为我来的时候是夜晚,但是到现在半年多过去了,这个林子却从来没有光明过。这对我是一件奇怪的事,但生活如此,我又何必斤斤计较呢?于是我安心住下了。而我也在庆幸食物的日渐丰盛。岂知这林子,密密地栖息着各种适合黑暗的飞禽走兽,秃鹰、乌鸦……狼、兔、蛇、鼠……应有尽有,所以我每天的食物很丰盛……”


“那你也能抓住秃鹰吗?”


“当然,抓秃鹰的最好时候是等它睡在枝上的时候,等乌鸦不情愿地叫过三两声之后……你知道,我们的速度都奇异的迅速,只在一瞬,挥手之间——秃鹰也许就成了我的腹中之物……”“所以你今天才成为这个样子,遍体生毛,油光麻亮……”


“是的……”


之后,是死一般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也象死了,唯有那点灯火,仿佛询问的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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