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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初

韦臻字斟句酌,见莫愁清澈如水的双眼中似有一丝嘲讽,自己也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所谓理由十分牵强,将莫愁的纤手在自己脸上摩挲,良久,方似自言自语地道:“其实朕知道你怪朕什么,朕宠幸她……不是因为她比你好,只是因为她,她太像朕的一位故人……”

韦臻停下来,忽有点心虚,自己专宠怜容真是只是因为她像韫儿么?除了怜容的容貌气质,和怜容在一起,总能让自己体会到那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不曾和韫儿有过肌肤之亲,文静淑婉的韫儿床第间是什么样子自己是无从得知了,但怜容在夜里,却像一朵妖冶盛开的罂粟花,娇艳妩媚而又放纵狂乱,让自己沉沦无法自拔,才有那一次一连宠幸了她十天……其实,即使在那些欲海横流的长夜里,自己也并没有全然忘记莫愁,只是……也是从三个月前的八月十六那夜之后,自己便对她刻意有些疏远了,但这其中理由,又怎能说与她听?

周怜容像他一位故人?什么古人?莫愁听韦臻这样说,本能地就想追问,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故人必是他曾经最爱的人。莫愁心头酸涩,不无醋意地想,原来他最喜欢的人长得就是怜容那样子,而那人又上哪里去了呢?“那……那皇上的故人呢?”莫愁改口问道。

“她走了,死了……很多年了。”韦臻声音低沉,如坠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转头去拔镶金铜炉中的银炭,他今夜本沉浸在惊喜和感动之中,此时提起韫儿,一颗心却又渐渐地冷下来。

莫愁见他抿紧了薄唇,侧望他棱角分明的眉眼,知他不愿多说,便也即默然地想着心事。沉默一阵,听韦臻缓缓地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莫愁,你想家了?”

莫愁刚才独对明月,遥想亲人,即弹了一曲“静夜思”,听韦臻问起,也不避讳,只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韦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毕竟总想着越西国,你毕竟是越西国的女人……”此时青岚进来,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韦臻守着莫愁喝了,接着太医亦赶到,为莫愁诊视一番,并无大碍,韦臻总算放心,道:“早些睡吧!朕陪你。”

一番卿卿我我,颠凤倒鸾,韦臻此夜对莫愁刻意温存,仿佛要弥补多日来的冷落,待到红烛燃尽,夜色阑珊,莫愁终于倚在韦臻怀中,安然入睡。韦臻却辗转难眠,只静静地凝望莫愁的美丽容颜,无限留恋终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低语道:“你若不是越西国的女子,该有多好?”忽又自嘲地笑一笑,“你若不是越西国的女子,朕又怎会遇见你?”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莫愁的面颊,“朕有太多的顾忌,没办法,没办法如你所愿……除非,除非你就这样睡着了,再不用醒来……”说到这里,韦臻骤然一惊,自己竟在咒她死么?或许,她带给自己的烦恼,真的只能用死方可了结?韦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眼望向窗外,依稀仍有淡薄的月光透进窗纱,长夜漫漫,却不欲天晓,若是这一夜便是一生,该有多好?

这夜本是周婕妤的生日庆宴,皇上却抛下周怜容并一干嫔妃,中途离席,后来抱着莫愁回闭月苑留宿,简直是匪夷所思。后宫众人多嫉恨莫愁重得圣宠,也有的为莫愁轻松夺走周氏姐妹的风头而觉解气,更有好事者等着看这二虎相争的一场好戏,一时后宫中暗流涌动,表面却仍是风云不起。

漩涡之中的两端,一端的周氏姐妹自是大伤了颜面,后来宫中传说,周怜容伤心独对空房,哭泣了一整夜,第二天都不敢见人。而蕴秀宫的周宁容晋了皇贵妃,总理六宫,宫中虽无每日向皇贵妃请安之例,但自有不少嫔妃主动去问安,却觑见皇贵妃殊无喜色,行事亦不复往日的精明果决,言谈中甚或有些恍惚。另一端的莫愁却依然故我,不但不去恭贺周宁容晋封,就连韦臻,也是每日临幸她所在的闭月苑,而不召她到乾元宫伴驾。自那日后,韦臻即使国事繁忙,或者要召别的嫔妃侍寝,每日也会到闭月苑去陪莫愁一会儿,或是听她抚琴一曲,或是陪她同进晚膳。

莫愁无端地被他冷落了这些日子,倒也不像从前那般刻意去讨他欢心,在韦臻面前说话行事反而随心所欲了。但莫愁对深宫里的事并没什么关心的,眼看快进腊月,天气更加寒冷,她也少去琼宇岛上教练舞蹈,大多时候蜷在屋里,抱着怜怜守在火炉边。

一日,韦臻提议要晋封莫愁为从二品昭仪,昭仪为九嫔之首,自是尊贵,亦高过同为正三品婕妤的怜容一级。莫愁却懒洋洋地不愿谢恩,道:“其实臣妾觉得,昭仪,婕妤,贵人这些头衔,也就是头上的珠宝戴得多一些或者少一些,旁的也未见什么区别,凤冠那样重,臣妾压也被压扁了。”韦臻笑一笑,随即默然,想起上回册封典礼前后的故事,能给的不过只是这些表面的荣华了。第二日,韦臻仍是下旨,晋封莫愁为昭仪,择吉日与皇贵妃同行册封仪式,又颁下许多赏赐。

韦臻直到怜容生日过后七天,才首次召幸了她。怜容这时已经恢复平静,见了韦臻,先自行请罪,说自己服侍不周,让皇上失望了。韦臻劝慰了几句,怜容反倒帮莫愁说话。韦臻颇觉安慰,暗想,怜容年纪虽不大,却甚是明白事理。周宁容与莫愁不睦,但看她这个妹妹倒是温和之人,若有她在中调停,两人或许能和平相处。又想,莫愁天真无邪,怜容温婉和气,两人年纪相当,若能如莫愁和珍珍那般交好,便最好不过,这后宫就可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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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冬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这日韦臻又留宿在闭月苑,用过晚膳,听外面呼呼的风声愈大,莫愁只缩在韦臻怀中,韦臻笑道:“一到了冬天,你可真成了一只小懒猫了。”

莫愁伏在韦臻膝上,望着那炉中红通通的炉火,抱怨道:“臣妾只盼着这个冬天快快过去,皇上你记得么?你答应过臣妾,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带臣妾出宫踏青的。”

“呵呵,”韦臻一笑,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但亦不愿拂了她意,“嗯,春暖花开的时候,朕带你去阳明行宫住上两月,好么?”

莫愁欢喜谢恩:“谢皇上!”

耳听得外面似乎有人喊“下雪了!”韦臻起身,推开雕花窗扇,果然空中飘起了极细极轻的雪花,打着旋落在地上。“下雪了!”莫愁也凑了过来,开心笑道。韦臻揽着她的纤腰,笑问道:“见过下雪么?”

莫愁点头:“见过啊!上次在黄石山顶,那时山下还是秋天,山上却下了好大的雪。”

韦臻听她提到宫外游山玩水之事,仍有点不悦,只道:“御花园里的梅花也当开了,明日若雪晴了,正好踏雪赏梅。“

第二日清晨,韦臻照例一早上朝去了。待莫愁醒来,往后窗外一望,竟是白茫茫一片!莫愁骤然兴奋起来,光着一双脚就想往门外跑。青岚忙拉住她,笑道:“你看你,着什么急啊?不穿好衣服,冻坏了怎么得了?“莫愁忙催促青岚帮她梳头洗脸,简单地披了件石青色缎袄,换上羊皮软靴,顾不得再用早膳,开门就冲了出去。

这是今冬的头一场初雪,一夜过后,地上已积了约莫寸许厚的白雪,踏上去轻软如棉。此时天已放晴,冬日单薄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青松翠柏上新雪点点闪烁,恰似一夜春风,玉树银花,千树绽放。几个太监正忙着清扫道路,怜怜穿着青岚做的小红棉袄,兴奋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梅花脚印。

那雪地本滑,怜怜跑几步,就摔一跤,栽入雪堆里,爬起来又跑,圆滚滚的活像只雪球滚来滚去,惹得莫愁哈哈大笑。莫愁招手叫怜怜过来,怜怜摇头摆尾跑近,抖落一身的雪花,莫愁笑着对它说:“江山一笼统,地上大窟窿,黑狗变白狗,白狗身上肿。怜怜,这首打油诗就是写的你,你就是‘白狗身上肿’,你知道不?“怜怜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低低地呜了两声,哈出一团白雾,粉红色的长长舌头在莫愁通红的手上轻轻舔了舔。

莫愁想着自己还从未堆过雪人,拍拍手,哈口气,拉着青岚就要她一起堆雪人。青岚好说歹说先把她拉进屋用了早膳。膳后莫愁再等不得,挽起袖子冲到园子里,刚把新雪聚在一处,却有内侍来传皇上口谕,说是在御花园赏雪,请莫愁前往。莫愁记起皇上昨夜说过这事,便进屋换了衣饰,披上一件大红色锦上添花金线掐丝的夹纱斗篷,仍是由青岚陪着去了。

韦臻却未邀旁的嫔妃,只传了怜容和莫愁,就在御花园假山旁的祺雪亭设座,祺雪亭四周皆围了透明的霓纱,遇雪不湿,坐在亭中,往外望去,园中美景尽收眼底。座椅上铺着白狐皮坐褥和彩绣靠背引枕,座下笼了暖炉,虽是雪天,亭中仍融融合合,温暖宜人。

莫愁去时,韦臻和怜容已先到了。韦臻身着金黄团龙长袍,外罩一件明黄大氅。怜容今日穿了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宫装,外披一件银狐皮的纯白斗篷,清丽却不失华贵。莫愁自上次怜容生辰宴会过后,两人几乎未打过照面,乍见不由一愣,回过神来仍是先向韦臻请安。韦臻让莫愁在右首旁坐了,怜容左于左首。方坐定,怜容却又起来对莫愁施了一礼:“怜容恭喜娘娘晋封昭仪!“

韦臻满意笑笑,他趁赏雪之机,特意召了这两人来,便是想让两人握手言和,见怜容先放低了姿态,只要莫愁不为难她,一切便好说。韦臻遂微笑着对莫愁道:“莫愁,这后宫嫔妃中,怜容和你今年都是十六岁,年纪相当,正可作伴,你们理当如姐妹般和睦相处,她比你小,你也该担待她几分,你和仁安长公主不就甚为亲厚么?“

怜容立即乖巧地道:“妹妹以前若有不懂事冒犯姐姐之处,还请姐姐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莫愁不愿扫韦臻面子,只轻轻嗯了一声,暗想,珍珍是你义妹,她是你什么人?要我和她和睦相处?

韦臻命人温了甘甜的桂花酿来,又上了一盘新鲜的烤黄羊,对莫愁笑道:“朕记得你最喜欢烤羊肉,但上次是春天,可不是吃羊肉的季节,冬日里羊肉最补,你不吃么?“莫愁谢了,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片塞在嘴中。

旁边怜容抿嘴一笑,却对韦臻道:‘皇上,外面的红梅开得正好,不如臣妾去摘两枝来插瓶?“

那案上正有只嵌金珐琅花瓶,却是插的桃色绢花。韦臻抬头望亭前的数枝红梅开得灿烂,朵朵如殷红宝石,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益发显出凝霜傲骨,便笑着道声:“好。”

莫愁却蹙起眉头,道:”好好的花儿等它留在树上不好么?非要折下来插瓶,倒是图了一时的痛快,那花没几日就枯了。“

怜容讪讪地望向韦臻,等他示下。韦臻有些不满地道:“什么花能长开不败?不折难道就不枯了么?你去吧。“

片刻后怜容剪了两枝长约二尺的红梅回来,插入瓶中,红梅含芳吐蕊,幽香袭人,亭内顿时生机盎然。韦臻凝望那梅花一刻,方道:“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竟又是梅花吐蕊的时节了。“

怜容附和道:“是啊!臣妾还记得那日在华庆殿选秀初见时,皇上就问臣妾是否喜欢梅花,还让臣妾吹奏一曲梅花三弄呢!“

谈到和韦臻的初见,怜容语气亲昵,莫愁只觉那每一个字入耳都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心里,华庆殿?也是自己和皇上首次见面的地方,但当初的情形,怎能和怜容选秀时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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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

韦臻未察觉莫愁的异常,恍惚间已神飞天外,喃喃地道:“梅花三弄,不错,朕最爱的便是这梅花……”忽幽幽地长叹一声,道:“不如今日你和朕合奏一曲梅花三弄。”不待怜容回应,已令人去取琴笛。

少时琴笛奉上,韦臻便让怜容抚琴,自己吹笛,琴韵笛声,珠联璧合,如水银泻地,玉珠落盘。莫愁见韦臻一脸沉醉,仿佛整个人都曾经在遥远而美好的往事中,莫愁一时间忽明白了,他曾说过他宠怜容是因为以前那位故人,定是那位“故人”最喜欢梅花,他们也曾这样琴笛合奏,琴瑟相鸣,而那冷梅园里那许多梅树,也是因为她吧……那位“故人”既已早亡,他还如此深情,自己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个闲暇时的玩物罢了,怕还当不了与之容颜相似的怜容……莫愁忽生出些自怨自艾,又有些心灰意懒,眼前一切都再提不起兴趣,就连亭外明媚灿烂的白雪红梅也失了颜色。

一曲既罢,韦臻放下玉笛,叹道:“朕好久未曾与人合奏,到底是生疏了。”转头见莫愁面色苍白,握她的手又是冰冷,韦臻微觉歉疚,温言道:“朕让人把酒再温一壶来,你还喜欢吃什么也让他们上来。”莫愁只是摇头。

待上了酒肴,韦臻笑道:“今日没有旁人,不必拘礼,莫愁,你还有什么新鲜的酒令没有?我们正好行令来玩,看今日谁先喝醉?“

怜容亦娇笑道:“听说姐姐的主意最多,酒令也必是好玩的。”

莫愁哼了一声,暗道,原来是把我作你二人消遣的玩意了。挣脱韦臻的手,站起来对韦臻微福了一福,道:“臣妾今日早起,在雪地里吹了风,有些头痛,不能饮酒,先告退了!请皇上恕罪!”韦臻愕然,尚未开口,莫愁已转身离去。

望着莫愁远去的身影,韦臻面色铁青,怜容担心地唤了声:“皇上?”

韦臻重重地拍了下椅把,薄怒道:“仗着朕宠她,益发地无法无天了!”

怜容忙柔声劝道:“皇上息怒,天寒地冻的,昭仪娘娘恐真的是身体不适呢!这是今冬的头一场雪,瑞雪兆丰年,皇上当为天下的黎民百姓高兴才是呢!“

韦臻呼出口气,平静下来道:“容儿,还是你体贴,她若有你一半善解人意,也不至是这样!“

怜容莞尔一笑:“皇上过奖了。“又道,”人少成了喝闷酒,不如臣妾陪皇上去园子里走走?观赏这霁雪之景。“

且说莫愁告辞离开,也不等候在亭外的青岚,匆匆一人踏雪而去。青岚忙忙地追上她,为她披上大红斗篷,担心地道:“小祖宗,好好的你又怎么了?“莫愁咬住嘴唇不吭声,青岚只好沉默着陪她走了几步,却道:”我刚才在亭子外面,听见你和皇上的说话了。“

“嗯。“莫愁淡淡地应了,随手摇了摇路边的一棵柳树,那长长的柳条上积满了雪花,轻轻一摇,就洒了莫愁一头一脸。

青岚想了下忽问:“莫愁,你知道闭月苑里以前住的是谁吗?“

“不清楚。“莫愁摇摇头,她对这些事情从不关心。

青岚一边走,一边慢慢地道:“那还是我刚进宫没多久,闭月苑据说住的是位冯美人,颇有些美貌姿色,本来还挺得皇上宠爱的,她却恃宠而骄,日日缠着皇上,把皇上缠烦了,就渐渐地冷落了她,后来一次宴会上,她和别的娘娘争风吃醋,皇上一气之下将两人都打入冷宫,闭月苑就闲置下来。“

“哦,“莫愁听罢,叹口气道,”我明白了,姐姐这是在警告我,看来我也和那个冯美人一样,迟早一天,也会被他打入冷宫,不过也好,那地方本早就是为我预备的。“

青岚忙去掩她的口,道:“我是说,其实皇上待你已经很好了,后宫中,总得雨露均分,一碗水端平,若隆宠太胜,也未必是好事啊!你明白就好,在外人面前,不要削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

莫愁喃喃地道:“很好,很好……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就这样慢慢地折磨我,唉……“

说话间已快到闭月苑门口,怜怜听到莫愁回来,远远地就跑出来迎接,大尾巴在莫愁膝下蹭来蹭去,莫愁抱起它,抚摸着它的脑袋,笑了笑道:“如果我被打入了冷宫,别的罢了,还得麻烦姐姐帮我照顾怜怜呢!“见青岚脸色难看,莫愁嘻嘻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姐姐就当真了?“

青岚拍了莫愁一下:“越说越没个正经了!马上进腊月了,可不许再说这些胡话!“

莫愁奇道:“越说越没正经?难道我以前还正经些么?“青岚撑不住,两人笑在一块。

进了苑门,莫愁瞥见那松树下堆了一半的雪人,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知晴已忙忙地跑出来通报:“娘娘,仁安公主来了!“莫愁听说珍珍来了,赶快随知晴回到苑中。珍珍已在正殿中等了多时,听说皇上召莫愁赏雪去了,却不便去寻。莫愁看她面色焦急,欲言又止,猜她有紧急之事,忙让宫女等都退到外面,带珍珍进了内室,问道:”妹妹,有什么事么?“

珍珍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枚浅青色花笺折成的万字结,交给莫愁:“昨天晚上下着大雪,你表哥悄悄地潜入公主府中,要我把这个字条带给你,看他神色仿佛有急事,都等不及我去找他便来送信,我不敢耽搁,今天赶快给你送来了。“莫愁一听,也有些着急,接过万字结拆开一看,仍是空无一字。莫愁这时已顾不得再避开珍珍,直接用清水浸了纸面显出字迹,读完信,莫愁大吃一惊,信上说,莫愁的二哥捎话来,父王生了重病,要她想办法尽快回去,见父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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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景

珍珍坐在一旁,并不凑过去看信,见莫愁脸色有异,忍不住问道:“怎么啦?是家里出事了么?“

莫愁含泪点点头:“我爹爹生病了。“

“啊?那怎么办?“珍珍也急了,听莫愁只称呼爹爹,一时倒忘了她父亲便是越西国的国王。

“我……我不知道……“莫愁哽咽着道,她初进韦臻皇宫时,随时可能死去,还不曾如现在这般思乡念家,而此时思及亲人,刹那已是泪如雨下。

“姐姐,姐姐你别哭啊!“珍珍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也想起了爹爹,爹爹一手将她抚养大,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感情向来极深,进京这两月,虽是锦衣玉食,仍时时挂念千里之外的老父,想到莫愁今日的处境,便如感同身受,轻轻问道:”那……要不你和皇上说说?看他能不能开恩……“

莫愁将头埋在珍珍怀里,泪光莹莹:“和皇上说?我说要想回国去,要他放我走?怎么可能呢?我……表哥倒是想帮我逃走……“莫愁惊觉失言,忙住了口,抬头慌乱地看着珍珍。

珍珍也变了脸色,但倒是很快镇定下来,道:“你说什么?我们是姐妹,我不会传出去的,但你真的要逃走吗?“

莫愁心乱如麻:“我想回去看看爹爹……但……皇上……我答应过他,不离开的,我……我不知道……“珍珍一时也无言,皇上对自己有过大恩,对莫愁也似乎不错,但归根结底是将她从越西国抢来的,让人家骨肉分离,不过这两国之间的恩怨,自己又怎能说得上话?顿了顿,莫愁道:”我还是先写封回信,你得空捎给我表哥。“于是找出纸笔来,在案前坐下,对着一张白纸,沉思良久,却写不出一个字。

韦臻伸手握住身边的怜容的纤纤小手,在御花园中缓步流连,缕缕的阳光洒落新雪上,益发洁白可爱,灼人眼目。积雪将光秃秃的树枝装点得如玉树琼枝一般,间有几株红梅,开得如锦绣云霞,但白梅却混入白雪一色,只闻幽幽清香。怜容轻声道:“皇上,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花园里四季景色各异,就是冬日里略显单调了一点,不如臣妾让人扎些五彩的绢花挂在这树上,增加点风景色彩。“

韦臻摇摇头道:“那些终究是假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树白梅,若有所思,转头又看了怜容一阵,眼神渐渐迷蒙,良久,指着那树白梅道:”爱妃,你站到那梅树旁去。“

怜容疑惑,不明其意,只遵命移步白梅树下,倚梅俏立,嫣然一笑。韦臻呆呆地望着她,人面梅花,白衣似雪,如雨般的花瓣轻轻拂下,这情景多少次曾入梦来,今日终得亲眼重现。韦臻长长地叹息一声,过了好一阵,才招招手,怜容走近他身边,韦臻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和当初选秀时画像上画的一模一样。“

怜容羞红了脸,娇声轻笑:“皇上又取笑臣妾了……“

韦臻喟叹道:“朕还是最喜欢白梅,清冷高洁,方显花中仙子的冰肌玉骨……那园子的梅花也该开了吧,唉……“

怜容点头道:“臣妾也最爱白梅,世上花有百种,凡是白的便尊贵些,若是红黄杂色,不免流俗,落入下品。“

韦臻挑了挑眉毛:“对!你说得不错!“忽携了怜容的手,悠然道:”这皇宫里,倒有一观赏白梅绝佳之处,只是难得有人得见,今日朕带你去看看吧!“

韦臻牵着她往御花园外走去,李严等随从正要跟上,却被韦臻喝止了:“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谁也不许跟来!“

怜容见韦臻绕过几处偏僻宫室,渐渐走近皇城的西南角,这一带地势相对空旷,积雪白茫茫一片,不见人迹。怜容暗暗心惊,难道他是要带我去传说中的……却装作不知地问:“皇上,这要去哪里啊?“

韦臻声音清冷:“你别多问,一会儿就知道了。“

终于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拱形大门前,那几级台阶上已积满了雪,亦无人打扫。“冷梅园?“怜容轻声念出牌匾上的几个字,忽失声道:”冷梅园?臣妾曾听说,皇上不许旁人擅自进入的么?“

“是的,“韦臻的语气低沉,神色显出些萧索,”自从这冷梅园修好后,你是朕带来的第一个人。“惘然一笑,”园中种的皆是白梅,年复一年,却不知是为谁而开?“

怜容听韦臻声音里有难掩的沉重伤痛,不敢接话,只默默点一点头。韦臻上前,吱呀一声推开园门,先进去了,怜容忙跟在他身后。园中小径无人清理,小羊皮靴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如踩在厚厚的锦毯上,四周静谧如同荒野,间有风过枝头落雪的簌簌轻声,清冽的香气丝丝萦绕,沁人肺腑。数百株形态各异的白梅果然已次第开放,含苞的骨朵,舒展的花瓣,阳光照耀下晶莹如玉,织成一片冰清玉洁的世界,唯有那朵朵花蕊一点嫩黄,冰雪世界中现出别样的色泽。韦臻信手摘下一朵白梅,为怜容簪在发髻旁,怜容连忙谢恩,韦臻痴痴地看了她一阵,却一言不发,只携着她的手,缓步走进梅园深处。

园内没有亭台楼榭,雕栏玉砌,梅林深处只有几间矮小的灰色平房,皑皑白雪覆满了屋顶青瓦,韦臻带怜容绕到平房后,是一四四方方的小天井,天井正中孤零零种了株梅树,那梅树盘根错节,是园中最大的一株,显然已有多年,枝头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几朵白梅,悄然绽放,却与一园的繁花大相径庭。

韦臻轻抚过那梅树的枝干,沉默良久,忽道:“母后便是在这里……这棵梅树下……自缢的……“他话音低沉,怜容却怔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以前只隐约听说冷梅园与先太后有关,竟是这样?难怪他会将此列为禁地……听韦臻缓缓地又道:”母后生前便最爱梅花,尤其是白梅……还有一个人也是,不过……她们都不在了,幸好朕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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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

韦臻一句一句说得甚慢,似在自言自语,语调平淡,听不出悲喜,怜容不敢打断他,只“嗯“了一声,微低了螓首,静静地站着。

韦臻叹了口气,许是觉得失态,转身往外走去,怜容退后两步跟随,气氛渐渐有些沉闷。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怜容突然脚下一扭,“哎呀!“惊呼出声,身子一歪就要栽倒。韦臻反应甚快,转身一把抓住她胳膊:”容儿当心点!“

怜容忙撑着站直身子,轻服一礼:“臣妾失礼了!”

韦臻微笑摇头,嗔怪道:“雪地里滑,你怎么也和莫愁那丫头一样毛手毛脚?路都走不稳了?”

怜容忽听他提到莫愁,脸色微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皇上恕罪,刚才臣妾不提防踩了个小石头……”低头看向地上,刚才滑过一下的地上冒出半截黑黝黝的物事,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中分外引人注目。怜容俯身拾起来,是一支三寸来长的黑色竹管,上面有几只大小不等的小孔,像是笛子,却又比寻常的笛子短得多。怜容不由诧异,将竹管递给韦臻:“皇上,这是……”

韦臻接过竹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忽觉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韦臻蹙紧眉头沉思半晌,对了!在清河山庄时,偶然一次曾见莫愁怀里掉出来一只短笛,应该就是这支!当时自己还曾问过她是什么东西,她却当作宝贝一样,连看都不许朕看一眼!这支笛子从哪里来的?又怎么会在冷梅园里出现?……那就是说,她来过了?她来这里做什么?不是三番五次告诉过她这是禁地么?韦臻眼中疑惑与怒气交替闪现,沉默不语。

怜容担心地问:“皇上,这支短笛有什么古怪吗?”她这句话倒提醒了韦臻,韦臻将短笛凑到唇边,用力一吹,一声尖锐高亢的笛音突然破空而起,划破园中的冷清寂静,凄厉刺耳如同鬼哭狼嚎,两人顿时都吓了一跳。这不是支普通的笛子,似乎是联络呼唤专用的!难道莫愁到这里来是要和什么人联络?韦臻的眉头越蹙越紧,又将那短笛凑在唇边吹了几声,等了好一阵,周遭并不见半点动静。怜容疑惑不解:“这笛子不知是谁的?声音好奇怪!”

韦臻冷笑一声:“朕知道这是谁的!”将那黑色短笛紧握在手中,急急地往园外走去。

怜容不明究里,追出去到了园外:“皇上?”

韦臻回头看她一眼:“你先回宫去!朕有点要事!”

韦臻满面怒容闯入闭月苑时,莫愁还坐在案前对着白纸,一筹莫展,珍珍则抱着怜怜坐在火炉旁。韦臻一个人直冲到闭月苑,也不等人通报,径自闯了进去。砰地一脚踢开内室房门,莫愁和珍珍惊愕地抬起头来,见珍珍也在,韦臻略愣了一下。莫愁和珍珍不知韦臻怎的怒气冲冲,慌忙跪下接驾。怜怜却不识时务,从珍珍怀中跳下,冲着韦臻汪汪直叫。韦臻一脚踢过去,怜怜痛苦地翻了几滚,发出一声悲鸣。

韦臻按捺火气对珍珍道:“你先出去!”珍珍见势不妙,忙悄悄退了出去,顺便抱走了怜怜。莫愁一头雾水,难道是因为自己提前回来惹恼了他?请安之语尚未出口,啪的一声,韦臻已将那黑色短笛掷到莫愁面前:“这是什么?”莫愁一看,糟糕!这件东西怎么会落在了他手上?在哪里拾到的?莫愁还未想明白,韦臻又厉声问道:“你私自跑去了冷梅园?”

啊?竟然是在冷梅园里拾到的?今天什么日子,刚才不好好地在御花园赏雪么?怎么刚刚才离开了一会,他竟然去了冷梅园?难道是带周怜容一起去的?莫愁震惊不已,饶她素来聪明机智,临危不惧,这会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到底是不是承认?若承认了,江枫哥哥又怎么办?不!不能认,莫愁磕了个头,努力镇定地道,“皇上息怒,臣妾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

韦臻怒道:“这笛子不是你的么?还想狡辩?”

莫愁忽记起他曾见过短笛,即道:“这笛子确实是臣妾的一个小玩意,但不知和冷梅园有什么关系?”

韦臻哼一声:“小玩意?谁给你的小玩意?做什么用的?”

莫愁知道他已起了疑心,不管说什么都难逃猜疑,顿了下道:“这是臣妾陪皇上南巡时,偶然在清河山庄拾到的,觉得好玩,才留下来了。”暗想,他肯定已经吹过了,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和江枫哥哥打过了招呼,只要江枫哥哥不现身,就死无对证,自己咬定不松口,他又能怎样?

韦臻步步紧逼:“小玩意?小玩意朕从未听你吹过?小玩意你千辛万苦从清河山庄带回宫中?那怎么又会落在了冷梅园中?”

“这……”莫愁面现不解,“这臣妾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好……好!”韦臻怒极反笑,只觉心头气血翻涌,咬牙切齿地道,“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欺君欺上瘾了?把朕当成了傻瓜白痴?好,朕先不问你短笛之事,擅入冷梅园,该当何罪?”

韦臻语气凌厉,神色凛然,以前莫愁虽大错小错犯了无数,但从未见今日这般冷漠严厉,莫愁今日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本就愁肠千结,被韦臻厉声质问,心里只觉委屈难言,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脂粉花香,一句话冲口而出:“皇上能陪周怜容去冷梅园,臣妾怎就去不得?”

“大胆!还敢和朕顶嘴!”韦臻气得浑身颤抖,扬起手“啪!”地重重打了跪在面前的莫愁一记耳光!莫愁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白瓷般的面颊上登时浮起几道红肿印记。莫愁趁着爬起来,抿着唇一声不吭。韦臻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如两道利剑:“你既不知道,朕找个地方让你想想清楚!”找个地方?又要关黑屋子么?莫愁念头一转,却听韦臻冲外面大叫一声:“来人啊!”

李严等本在御花园附近守候,听说皇上从冷梅园出来后怒气冲天地奔去闭月苑了,忙带着人赶到闭月苑待命,这时听见韦臻呼叫,李严连忙进来:“皇上,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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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袂

韦臻指着莫愁道:“静昭仪擅闯冷梅园,罪不可赦,即日起打入冷宫,听候发落!”擅闯冷梅园?李严呆了一呆,这……看皇上的表情,不似说笑,只得挥了下手,让身后几个太监去拖莫愁。等候在门外的珍珍从未见过韦臻如此盛怒,初时慌得不知所措,听韦臻要将莫愁打入冷宫,忙跪下道:“皇上!姐姐她不是……求皇上饶了莫愁姐姐!”青岚等也纷纷在珍珍身后跪下,不住磕头:“求皇上开恩!开恩!”韦臻只是不理。

几个黄门上来,拖起莫愁就走,莫愁一时突然想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适才正和青岚闲话,说冷宫迟早是为我预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看来自己真有算命的天赋,比上次遇到的那算命子准得多,以后可以改称莫半仙了。

眼看莫愁被拖出房门,珍珍大惊失色,膝行上前抱住韦臻的腿道:“皇上开恩!姐姐定是无心偶入禁地的,求皇上饶了她这次!”

韦臻剑眉一扬,沉声道:“珍珍,这不关你的事,朕自会按规矩处罚。今日朕不得空陪你了,你暂回公主府吧!”

珍珍仍徒劳地恳求:“皇上,饶了姐姐吧……”

韦臻顿了一下,忽问:“你常和她在一起,还曾私自出宫,她和宫外的人可有何联系?她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没有……”韦臻这样一问,珍珍倒真不敢再多说了,“我们上次不过是好奇,溜出去闲逛玩耍而已。”暗想,事已至此,只有赶快回去找莫愁的表哥,告诉他发生了变故,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韦臻没有继续追问,安排李严送长公主回府,抬脚出了房门。莫愁已被拖上了闭月苑进大门处的石拱小桥,勉强挣扎着回头望了一眼,只望到远远一角冰冷的明黄袍襟,白雪皑皑中分外醒目,莫愁忽有些心慌,仿佛像溺水之人要抓住点什么,竭尽全力唤了一声:“皇上!”

押送莫愁的两人停下,韦臻缓步走近,问道:“你愿意和朕说实话了?”

莫愁咬咬牙,道:“臣妾一时贪玩,曾……曾去过冷梅园一次……”

“那带笛子去做什么?”韦臻冷冷地问。

“臣妾……臣妾吹着玩儿。”莫愁低声道,自己也觉得这个谎话太过拙劣。

“吹着玩儿?”韦臻嘴角抽动一下,“朕的耐心有限,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一挥手,让人带走莫愁。

怜怜刚才被珍珍抱走,青岚将它关进小屋里,这会听见外面的动静,却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头撞门,撞开一条小缝,扒开门缝,直朝莫愁冲来。它一身雪白,如一只毛茸茸的雪球连滚带爬跑到闭月苑大门口,一口叼住莫愁的嫣紫色锦裙裙裾便往园子里拖。青岚忙从屋里奔过来去抱怜怜,怜怜却衔得甚紧,使劲一扯,又扯下了莫愁的一幅裙边。

莫愁嘱咐青岚道:“姐姐,怜怜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好好照顾它啊!”青岚用力点了点头,眼中却滚出两滴泪水。莫愁勉强一笑,道:“姐姐哭什么呢?也不是头一回了,你告诉怜怜,让它乖乖地等我回来。”

青岚想想也是,以往皇上天大的怒气,过上几日也就烟消云散了,遂擦去眼泪,抱着怜怜目送莫愁远去,拍拍怜怜的脑袋安慰道:“怜怜乖,你姐姐几天就回来,你别着急。”

怜容刚回到沉鱼馆,莫愁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便已传来,正要吩咐前往蕴秀宫,外面已通报“皇贵妃娘娘到!”怜容忙迎出去,接了周宁容进来。周宁容脱了紫狐大氅,在缠枝宝相红木椅上坐了,待奉了茶,怜容即遣退下人。周宁容展梅一笑:“今儿是妹妹立了大功呢!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胆大包天的贱人竟敢私入冷梅园?”怜容虽是她的妹妹,她素来发号施令如对下人一般,难得这般温和。怜容仍是恭谨地先将今日陪皇上游冷梅园的经过讲了。周宁容听罢,拊掌笑道:“这叫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本宫早就知道,这贱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怜容附和道:“姐姐英明,这下姐姐该放心了?”

“放心?不!”周宁容冷笑道,“若是别人,私入冷梅园,便只有一条路,死!今日皇上却仅仅将她打入冷宫等候发落,连位分封号都未废去,不是明摆着过几日气消了,又要将她接出来么?”说到这,周宁容眼中恨意顿现,如一簇幽蓝的火焰闪烁跳动,“这回天赐良机,若再不能将她置于死地,本宫就不姓周!”她语气森冷,竟比冷梅园的积雪还要寒上三分,怜容站在一旁也不由打了个寒战。

周宁容呷了口雨前龙井,悠悠然又道:“冷梅园是先太后幽禁自缢之地,先太后之死和越西国脱不了关系,那贱人又是越西国的公主,她居然私通宫外之人,私通之人必定是从越西国来的。她到冷梅园里去吹笛找谁我们不知道,若要等皇上慢慢去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查得出来,或许又因那贱人的蛊惑,不了了之。夜长梦多,不如我们先为她安排个人……越西国是皇上最大的心病,她却偏偏要往刀头上撞,便怪不得你我了。”

周宁容笑笑,亲热地拉过怜容坐到自己身边:“你上次那件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还有何长,也该到用他的时候了。”一时意得志满,“待除掉了这个贱人,后宫之中还有谁能与我们姐妹抗衡?不过,关键还在妹妹身上,毕竟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要想不听你的都难,今天晚上你要主动去见皇上,趁热打铁,火上再浇一桶油!”

怜容微微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周宁容嘴唇微动,又在怜容耳边低语了几句,怜容止不住低声称是。

昨晚风雪交加,趁夜冒险去珍珍府中送信后,江枫回到佳和茶楼后院的私密住地萧然居,却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日起来后即心慌眼跳,神思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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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苑

江枫闯荡江湖多年,生死攸关的事也经历过不少,却少有这般惶惶不安,难道是莫愁出了什么事了?珍珍送信时被捉住了,或是她去告了密?将近午时,江枫忽听见远远传来几声细若游丝的笛音,如极细的针尖刺入耳中,正是那黑色短笛发出的声音,辨别方位,正是皇宫方向,是莫愁遗失的笛子被谁拾去了么?但见匣中的灵蛇仍然平静,莫愁并未报警或求救,江枫只犹疑不定,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敢冒险独闯皇宫。忐忑等到午后,突然小厮阿成来报,说是宫中又来人找。

佳和茶楼是以江枫的至交郑铭的名义开的,而阿成是郑铭的亲信,也是店中伙计中唯一知道江枫来历的人。江枫一听,便知是珍珍,自从上次莫愁带珍珍来过后,珍珍后来又单独来了一两次。江枫心急如焚,忙让他将珍珍带进来。珍珍披了件灰色的斗篷,进了屋,连风帽也顾不得解开,急急地道:“寒山大哥,不好了!莫愁出事了!”

江枫心下顿时一沉,努力镇定道:“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珍珍三言两语将进宫的见闻大略说了一遍。江枫眉头紧锁,乍听因莫愁擅入冷梅园,果然是那短笛惹的祸,又听说莫愁被打入冷宫,恨不得马上闯入宫中救她出来,转念一想,却又对珍珍的话将信将疑,暗道,是不是她拿了密信去告,那暴君抓了莫愁,又派她来放诱饵等我上钩?自己倒不怕死,但这样白白送死,莫愁亦救不出来,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不能轻举妄动!

听珍珍道:“寒山大哥,你快想法子救她出来啊!她在宫里没人帮她说话,被打入冷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江枫不动声色地道:“我救她?”

“是啊!”大冷的天,珍珍急得额上出汗,“莫愁说你是来救她回国的!”

江枫脑袋嗡的一声响,心下疑虑更深,莫愁虽说是心无城府,但这种话也不会随便和人说,还有那诈死的药丸,是不是也暴露了?如果暴露了,自己又该想什么办法才行?珍珍见江枫沉吟不语,催促道:“寒山大哥,你赶快拿主意啊!”

江枫努力平静语气:“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操之过急,她关在冷宫里,一时半会还没危险吧?那皇帝是要杀她了么?”

“这……应该没有。”珍珍见江枫镇定从容,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那就好,”江枫道,“你这两日多多设法探听宫中的情况,有什么变化立即来告诉我!我自有安排。”

珍珍点头,却又道:“但我怕不方便出来了,今天皇上似乎已怀疑到莫愁带我出来见了外人,但他当时还没工夫来盘问我。我回府后赶快溜了出来,只怕万一有人盯梢可就麻烦了!”

江枫听她这番话不似作伪,忙道:“安全第一,你要千万小心,不方便时就不要冒险出来了,必要时我可以来找你。”珍珍应了,便即告辞,匆匆离去。

这日韦臻并未翻哪位嫔妃的牌子,只在御书房里闷坐。初更时,怜容到明心殿求见,韦臻由她陪着回乾元宫。进了寝宫,却又坐在案后的龙椅中,沉默不语。

自午后天色渐渐地又转为阴沉灰暗,此时但听见外面北风呼啸,室内虽有融融炉火,但韦臻的心似已凝结为寒冰,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今日他下令将莫愁打入了冷宫后,却一直未想好该如何处置?照理说,私入冷梅园已是无赦的死罪,但若她真是无意进冷梅园玩耍,难道就为此处死或废黜她?而那短笛是和谁人联络所用?她到底要做什么?韦臻本当立即下令追查,但他过了半日,心头却如一堆乱麻,竟不知该如何措手,仿佛亦不愿不敢去追问那答案。

怜容轻轻地走到韦臻身后,如往日般为他按摩肩颈,韦臻下意识地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舒适。过了一阵,怜容轻声问道:“皇上,时间不早了,还不安置吗?”

韦臻嗯了一声,可有可无地道:“那就安置吧!”

寒风从窗缝中透进,吹得镀金烛台上红烛火焰不住闪烁摇曳,韦臻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龙床顶上繁复的雕花花纹,似浑然忘记了身边之人的存在。怜容轻唤:“皇上?”韦臻仍是不说话。怜容小心试探:“皇上是为什么事情烦恼?还在为昭仪娘娘的事生气么?”

“嗯,”韦臻道,“朕已将她打入冷宫,但……但朕怕她是和宫外有所勾结,不过没有证据,要审恐怕也审不出眉目。”

怜容沉思一下,道:“若真有勾结,多少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如皇上派人搜一搜她住的地方看看?”

她这句话倒点醒了韦臻:“这倒也是,幸亏爱妃提醒!”暗道,自己竟连这么简单的措施都忘了,真是关心则乱!披衣起身,立即叫了李公公进来:“你即刻派人连夜围了闭月苑,彻底捡搜,务必仔细,并将苑中全部人等拿下严加盘问,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亦不可放过任何角落!”李公公忙领命去了。

寝宫内旋即恢复了宁静,韦臻睁着眼躺了片刻,侧头望见怜容已阖上了双眼。韦臻哪有情绪再行燕好之事?悄然独自起床,缓步走到外殿,空旷深远的殿堂中没有一星灯火,厚重的殿门已然紧闭,无孔不入的冷风仍从四面八方灌入,似乎还夹着细小的雪花……她最不耐寒,这么冷的雪夜里,她在冷宫里怎么过?

韦臻颓然复坐在龙椅上,使劲甩甩头,到了现在,自己竟还一心挂念着她的冷暖?但她,她却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似对视着莫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水,无辜无尘,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欺骗?韦臻不敢再想,心中只隐隐期望,捡搜闭月苑一无所获,那么,自己还可以相信,这不过是场误会……韦臻枯坐在黑暗里,外面已打过了三更,韦臻仍是一动不动浸没于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整个人都化为了一座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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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油

忽听身后有人唤“皇上!”怜容怯生生的声音里有一丝犹疑,一丝惊恐。

韦臻并不回头,只道:“今日朕睡不着,要不你先回宫去吧!”

怜容柔声道:“皇上不能安睡,臣妾又怎能独寐?此时臣妾更应该陪着皇上才是。”韦臻不置可否。怜容走近龙椅,乖巧地蹲下,为韦臻轻捶双腿,却道:“臣妾刚才打了个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好生纳闷。”

“什么梦?”韦臻心不在焉地问。

“臣妾梦到……梦到一个白衣仙女,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她和臣妾说了一句话……”怜容慢慢地道。

“白衣仙女?”韦臻忽打断她,“她长得什么样子?”

“嗯……”怜容仔细地想了想,“臣妾……臣妾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只觉得那株梅树很像今日皇上带我在冷梅园里看到的那株……对,应该就是那株……”

“那……那她大约有多大的年纪?”韦臻急问。白衣仙女?是谁?是母后还是韫儿?母后自缢之时,也曾是一袭白衣。

“大概……大概该有三十多岁年纪……”怜容回忆道,“她的声音很好听。她说……”

那就是母后了?今日才去了冷梅园,母后就托梦来了么?但为什么会托给旁人?“她说什么?”韦臻一凛,心跳骤然加快。

“那仙女要臣妾转告皇上一句话,要皇上不要忘了前朝的淑妃之事。臣妾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仙女说完就消失不见了,臣妾不敢隐瞒,赶快来据实转告皇上。”怜容抬头看了韦臻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疑惑。

“淑妃?”韦臻默念道,突然腾地站起,是了,一定是母后!但是为什么母后不直接来告诉朕,而要怜容来转告呢?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她已对朕失望了,朕已经违背了当初在她坟前立下的誓言?于是她要同去了冷梅园的怜容来转告?母后……淑妃……先帝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么?莫愁,莫愁,她会是第二个淑妃么?母后因劝谏先帝防备淑妃而获罪,自己怎么能糊涂至此,再蹈覆辙,让母后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真是不孝至极!

怜容见韦臻脸色发青,如雪天里沉沉欲坠的天色,又小心翼翼探问道:“皇上,那仙女说的是什么意思?臣妾说错什么了么?”

韦臻摇摇头:“容儿,多谢你转告朕!朕知道那仙女是谁了,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你若再梦到她,可转告她,朕绝不会重蹈覆辙。”韦臻缓缓坐回龙椅中,再不说一句话。

江枫等到三更时分,还是决定冒险进宫一次,偷偷换上黑色夜行服,蒙了面,照往回那般先潜入冷梅园。园中朔风正急,全无人声。江枫悄然翻墙出园,但皇宫甚大,他又不知冷宫的位置,亦不愿打草惊蛇捉人来问,摸黑寻了一圈,未找到冷宫所在,却见一处宫室庭院灯火通明,被一干侍卫团团围住,并有许多内侍进进出出,似在搜捡什么?江枫一惊,难道这就是莫愁所住的地方么?远远地旁观了一阵,见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甚多,到底不敢孤身上前,听已敲过了四更,不能久留,又想,既然还在搜捡,莫愁应暂且无恙,只得明晚再来。

江枫回到萧然居,刚一进门,已听见咝咝的声音,江枫大惊,忙冲进屋去,打开案上一只青玉匣子,里面一条三寸来长小指粗细的纯黑色小蛇正高昂着头,蛇口中吐出长长的红色信子,翻来滚去,烦躁不安。般若香?莫愁是在向自己求救吗?江枫见那蛇头的朝向正是指的皇宫,但此时天色已明,要带着灵蛇潜回宫中已是来不及。急得在房中团团踱步,一时却无法可想。

夜深万籁俱寂,唯有呼呼的寒风在窗外鸣奏,莫愁蜷缩在冷宫冰冷的木板床上,一床又湿又冷的薄被盖得了头却盖不了脚,没有蚊帐枕头,火盆手炉之类的想也别想。莫愁今日被拖到冷宫时,除了随身的一件薄袄一条锦裙,再无一样多余的衣服,此时冻得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厚厚的烟尘霉味,莫愁禁不住咳了几声,暗想,难怪这里叫冷宫,确实名副其实,冷如冰窟。

莫愁颤抖着摸摸贴身藏着的那个骷髅头香袋,那粒要命的诈死药丸仍藏在香袋里,唉,都怪自己不小心,这回冷梅园东窗事发,犯了皇上的大忌,和往回胡闹不同,逃之夭夭,不然,被他追查出背后的内幕,可真就大事不妙了。莫愁倏地冒了一头冷汗,要是他知道刺客的真相,那……服下这枚药丸,也正好回家去看望父王……

但是,皇上若认为我死了,会怎样呢?他会不会很伤心很难过呢?或者他还会把我放在冰棺里?莫愁想着今日在闭月苑桥头那一幕,难道那就是今生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么?要不,自己再等等,山穷水复,会不会柳暗花明?反正,现在的罪名大不了就是溜入冷梅园玩了一会儿,别的死无对证,总不能就凭一支短笛定了我的死罪。

对了,江哥哥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形吧?珍珍会去求救吗?若稀里糊涂服了诈死药丸,他怎么救走自己呢?那般若香也没来得及藏在身上,现在还能找谁求救呢?不行,得赶快想办法,莫愁跳下床站到窗边,纸糊的窗户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地从外面猛灌进来,窗外凄冷的月光映着地上的茫茫积雪,发出惨白的光。

莫愁依稀望得见冷宫高大的深灰色围墙,皆由大块的条石砌成,比闭月苑的围墙至少高了一半,自己虽然会点三脚猫的轻功,但这么高的围墙无论如何是翻不出去的,就算翻出去,若被人发现了更不得了。莫愁有些丧气地坐回床上,虽然自己已将一整套轻功口诀背熟,但现在要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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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油

忽听身后有人唤“皇上!”怜容怯生生的声音里有一丝犹疑,一丝惊恐。

韦臻并不回头,只道:“今日朕睡不着,要不你先回宫去吧!”

怜容柔声道:“皇上不能安睡,臣妾又怎能独寐?此时臣妾更应该陪着皇上才是。”韦臻不置可否。怜容走近龙椅,乖巧地蹲下,为韦臻轻捶双腿,却道:“臣妾刚才打了个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好生纳闷。”

“什么梦?”韦臻心不在焉地问。

“臣妾梦到……梦到一个白衣仙女,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她和臣妾说了一句话……”怜容慢慢地道。

“白衣仙女?”韦臻忽打断她,“她长得什么样子?”

“嗯……”怜容仔细地想了想,“臣妾……臣妾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只觉得那株梅树很像今日皇上带我在冷梅园里看到的那株……对,应该就是那株……”

“那……那她大约有多大的年纪?”韦臻急问。白衣仙女?是谁?是母后还是韫儿?母后自缢之时,也曾是一袭白衣。

“大概……大概该有三十多岁年纪……”怜容回忆道,“她的声音很好听。她说……”

那就是母后了?今日才去了冷梅园,母后就托梦来了么?但为什么会托给旁人?“她说什么?”韦臻一凛,心跳骤然加快。

“那仙女要臣妾转告皇上一句话,要皇上不要忘了前朝的淑妃之事。臣妾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仙女说完就消失不见了,臣妾不敢隐瞒,赶快来据实转告皇上。”怜容抬头看了韦臻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疑惑。

“淑妃?”韦臻默念道,突然腾地站起,是了,一定是母后!但是为什么母后不直接来告诉朕,而要怜容来转告呢?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她已对朕失望了,朕已经违背了当初在她坟前立下的誓言?于是她要同去了冷梅园的怜容来转告?母后……淑妃……先帝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么?莫愁,莫愁,她会是第二个淑妃么?母后因劝谏先帝防备淑妃而获罪,自己怎么能糊涂至此,再蹈覆辙,让母后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真是不孝至极!

怜容见韦臻脸色发青,如雪天里沉沉欲坠的天色,又小心翼翼探问道:“皇上,那仙女说的是什么意思?臣妾说错什么了么?”

韦臻摇摇头:“容儿,多谢你转告朕!朕知道那仙女是谁了,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你若再梦到她,可转告她,朕绝不会重蹈覆辙。”韦臻缓缓坐回龙椅中,再不说一句话。

江枫等到三更时分,还是决定冒险进宫一次,偷偷换上黑色夜行服,蒙了面,照往回那般先潜入冷梅园。园中朔风正急,全无人声。江枫悄然翻墙出园,但皇宫甚大,他又不知冷宫的位置,亦不愿打草惊蛇捉人来问,摸黑寻了一圈,未找到冷宫所在,却见一处宫室庭院灯火通明,被一干侍卫团团围住,并有许多内侍进进出出,似在搜捡什么?江枫一惊,难道这就是莫愁所住的地方么?远远地旁观了一阵,见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甚多,到底不敢孤身上前,听已敲过了四更,不能久留,又想,既然还在搜捡,莫愁应暂且无恙,只得明晚再来。

江枫回到萧然居,刚一进门,已听见咝咝的声音,江枫大惊,忙冲进屋去,打开案上一只青玉匣子,里面一条三寸来长小指粗细的纯黑色小蛇正高昂着头,蛇口中吐出长长的红色信子,翻来滚去,烦躁不安。般若香?莫愁是在向自己求救吗?江枫见那蛇头的朝向正是指的皇宫,但此时天色已明,要带着灵蛇潜回宫中已是来不及。急得在房中团团踱步,一时却无法可想。

夜深万籁俱寂,唯有呼呼的寒风在窗外鸣奏,莫愁蜷缩在冷宫冰冷的木板床上,一床又湿又冷的薄被盖得了头却盖不了脚,没有蚊帐枕头,火盆手炉之类的想也别想。莫愁今日被拖到冷宫时,除了随身的一件薄袄一条锦裙,再无一样多余的衣服,此时冻得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厚厚的烟尘霉味,莫愁禁不住咳了几声,暗想,难怪这里叫冷宫,确实名副其实,冷如冰窟。

莫愁颤抖着摸摸贴身藏着的那个骷髅头香袋,那粒要命的诈死药丸仍藏在香袋里,唉,都怪自己不小心,这回冷梅园东窗事发,犯了皇上的大忌,和往回胡闹不同,逃之夭夭,不然,被他追查出背后的内幕,可真就大事不妙了。莫愁倏地冒了一头冷汗,要是他知道刺客的真相,那……服下这枚药丸,也正好回家去看望父王……

但是,皇上若认为我死了,会怎样呢?他会不会很伤心很难过呢?或者他还会把我放在冰棺里?莫愁想着今日在闭月苑桥头那一幕,难道那就是今生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么?要不,自己再等等,山穷水复,会不会柳暗花明?反正,现在的罪名大不了就是溜入冷梅园玩了一会儿,别的死无对证,总不能就凭一支短笛定了我的死罪。

对了,江哥哥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形吧?珍珍会去求救吗?若稀里糊涂服了诈死药丸,他怎么救走自己呢?那般若香也没来得及藏在身上,现在还能找谁求救呢?不行,得赶快想办法,莫愁跳下床站到窗边,纸糊的窗户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地从外面猛灌进来,窗外凄冷的月光映着地上的茫茫积雪,发出惨白的光。

莫愁依稀望得见冷宫高大的深灰色围墙,皆由大块的条石砌成,比闭月苑的围墙至少高了一半,自己虽然会点三脚猫的轻功,但这么高的围墙无论如何是翻不出去的,就算翻出去,若被人发现了更不得了。莫愁有些丧气地坐回床上,虽然自己已将一整套轻功口诀背熟,但现在要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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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香

不知这冷宫里许不许人来探望呢?青岚明天会不会想办法来看我?或许可以找她帮忙?莫愁将薄薄的被子裹在身上,胡思乱想一阵,冷得上牙打下牙,冻得怎么也睡不着。长了十六岁,这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了,莫愁忽又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对!想起来了,那是和李昊他们在黄石山顶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自己冷得在窗下缩成一团,但当时天气虽冷,心头却热,兴高采烈得意忘形……

回想那些天在外游山玩水,真算是今生最快乐的日子了,呼朋结伴,无忧无虑,为所欲为……莫愁不由浅浅地笑了笑,那些快乐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虽然自己现在被打进了冷宫,但有了那么多奇妙的经历,也没什么好遗憾后悔的了吧?……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起点……一切都摆脱不了注定的宿命,春去冬来,生死轮回,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莫愁渐渐平静下来,但突然听到墙角有什么东西作响,老鼠?莫愁吓了一大跳,那响声越来越大,天哪!它不会要跑到床上来和我作伴吧?这冷宫真比上次关的黑屋子还可怕!莫愁吓得差点要放声尖叫,但伴随着墙角的响动,还有低低的呜呜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怜怜?它怎么跑来了?

莫愁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呜呜的叫声却甚是急迫。莫愁摸索着爬起来,找到那发出动静的墙角,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的微弱光线,莫愁发现墙角有一个圆圆的老鼠洞,而那声音却分明是在刨土。莫愁顿时明白,真的是怜怜找来了!

莫愁喜出望外,赶快跪下将右手伸入洞中,果然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外面的怜怜知道是莫愁,急得叽叽直叫。莫愁环顾四周,看到床头有半截木棍,忙拿过来,那木棍一头粗一头细,正是掘土的好东西。老鼠打洞时已将墙角挖得松软,莫愁和怜怜里应外合,忙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将老鼠洞扩为半尺见方,怜怜一头挤了进来。莫愁也累得满头大汗,倒不再觉得寒意透骨了。

一把抱起怜怜,莫愁几乎要喜极而泣:“怜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怜怜张开嘴不住哈气,一粒圆溜溜的东西却从口中滚了出来,落在莫愁手心中,莫愁仔细一看,竟是般若香!莫愁惊讶得难以置信:“怜怜,你怎么知道我正要这个?难道你是神仙变的么?”怜怜说不出话,只是兴奋地呜呜低叫,不停摇晃尾巴,小脑袋一个劲地在莫愁怀里蹭来蹭去,柔软的小舌头将莫愁手背手心舔成湿漉漉一片。

莫愁蹙起眉头,凭怜怜的机敏,能找到冷宫倒不奇怪,估计它也是发现冷宫墙边的小洞什么的,钻了进来。但这般若香是放在寒石匣中,平日里匣子搁在首饰盒最里面一层,怜怜怎么能找得到?是了,很可能是皇上已派人搜查闭月苑,他们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当成了不值钱的玩意,随手丢了出来,恰巧被怜怜捡到。而当初自己在宫外救下它时,正好将般若香带在身上,旁人虽不易闻到,但小狗天生对气味最为敏感,一定是记住了我们初见时的气味,知道这东西是我的,便衔来寻找我。

莫愁欢喜地抚摸怜怜的小脑袋,低声夸奖道:“太好了!你真是太聪明了,简直聪明得不像一条狗!这回可帮了姐姐一个大忙了!”莫愁将般若香小心地藏入香袋里,和那枚诈死药丸放在一起。往日怜怜若照她的吩咐完成了一个动作,少不了奖赏它一些好吃的,今日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莫愁叹口气,歉然地道:“宝贝,姐姐今天没吃的给你,等姐姐出去了,一定好好补偿你,给你吃……吃天底下最好吃的烤鸡腿。”说起烤鸡腿,莫愁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怜怜明亮的圆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眨不眨地望着莫愁,充满了期待。

莫愁忽想到,自己若服下了诈死的药丸,被送出宫去,又怎么能再见到怜怜?唉,不成骗了她了么?……有了般若香,江枫哥哥就可以救走自己,但就这样走了么?转念又想,皇上派人去搜查闭月苑,可除了香袋里随身带着的这两样宝贝,苑子里什么都没有,皇上要是查不出什么,或许就会信了自己的话……

莫愁正心乱如麻,突然怜怜“汪!汪!汪!”大声叫起来,寂静的夜里响彻冷宫。莫愁吓得忙去掩它的嘴,却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应是看守冷宫的太监在巡夜,惊了怜怜。很快有人撞开了门,两名太监打着灯笼冲进屋,尖声喝问:“哪里来的狗?”莫愁见情况紧急,赶快抢先一步跳到墙洞边,一把将怜怜塞进洞去,急急地道:“怜怜,你快走!回去找青岚姐姐,不要再来了!”

等怜怜进了洞,莫愁忙坐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洞口。那两名太监冲过来,连拉带拽地拖开莫愁,俯下身将脑袋探入那墙洞里张望,怜怜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待要出门去追,也已来不及。太监也知道这位昭仪娘娘向来稀奇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皇上却对她另眼相看,虽将她打入了冷宫,但并未废去她的分位,倒也不敢十分为难,悻悻地退了出去。

怜容陪着韦臻在乾元宫守了整整一夜,凌晨时分,韦臻下令罢朝一日。怜容劝了好几次,总算劝的韦臻进内殿去小憩片刻。韦臻朦朦胧胧中合眼睡去,恍惚间觉有一个白色人影在眼前飘来荡去,但看不清面目,只是有个凄厉的声音反复回响:“臻儿,你忘了你母后是怎么死的么?”“母后!”韦臻拼足力气大叫一声,那白色人影却突然化作了一片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红,漫天漫地地弥散,耳边却又变成了韫儿的声音,哀怨中浸满无尽悲伤:“臻哥哥,你有了她,就忘了我,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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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赃
“不!我没有,我没有!”韦臻徒劳地解释,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韦臻骤然一惊,猛地清醒,睁开眼,正对上怜容焦灼关切的目光。
“皇上?”怜容轻唤,用素绢手巾轻轻拭去韦臻额上密密的冷汗。
韦臻不愿她察觉自己的惊恐失态,忙翻身坐起,怜容乖觉地为他披上一件藏青色的衮龙锦袍。韦臻尽量平静地问:“李严回来了么?”
怜容忙答道:“回皇上,李公公刚才已回来了。臣妾怕吵了皇上,让他暂在殿外候旨。”
“怎不早报?”韦臻不满地道,“还不快宣?”
韦臻回到外殿,此时天色尚未大明,窗外仍是黑沉沉一片,殿内销金烛台上,一支支红色巨烛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李严和几名黄门已跪在地上,齐声请安。韦臻的心跳陡然加快,来不及入座,先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李严听到韦臻问话,略一抬头,尚未禀告,韦臻看他面色沉重,心头倏地一沉。听李公公道:“回皇上,昨夜奴才奉旨搜查闭月苑,搜出了这些东西,请皇上过目。”说着接过旁边一名黄门捧着的一只托盘,高举过头,膝行几步,呈于韦臻面前。
韦臻一下子掀开罩在黄木托盘上的那层薄薄的红布,下面是一本小册子和一套灰色的太监衣帽。韦臻一看那册子,脸色顿时大变,翻开扫了一眼,没错,就是那本先帝时的苍龙皇朝边关要略!一直放在御书房的书柜中,上会自己偶然还曾翻到,却如何会在闭月苑中出现?韦臻颤声问道:“这些东西是在哪里搜到的?”
李公公磕了个头,一板一眼地答道:“这本小册子是在昭仪娘娘柜子里一个装贵重首饰的匣子里搜到的,那匣子平日里都是锁着的,钥匙由昭仪娘娘本人保管。这套太监衣服则是在衣箱最底层发现的,据闭月苑太监小福子招认,这是三个月前昭仪娘娘亲自找他要的一套。”
韦臻这才注意到那套灰色的太监衣帽上还沾了一些泥土草根,心下顿时通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李严绝不会欺君,却仍是不愿相信,转开头,逐一扫视地上跪着的另几名太监,期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那几个太监却如泥塑木雕,表情呆滞,一言不发。韦臻只觉口中干涩说不出话,这时怜容恰到好处地递上一盏清茶,韦臻接过,凑到唇边刚抿了一口,手腕一抖,青瓷茶杯已摔在地上,应声碎成千万碎片。殿中众人只拜服于地,大气都不敢出。
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似从脚底升起,母后梦中的警告果然不是空穴来风……韦臻一手扶住案角,勉强问道:“闭月苑的那些下人呢?”
李公公禀道:“回皇上,闭月苑的下人皆已被拿下,送到宫正司审讯。”
韦臻点一点头,尽力保持帝王应有的冷静和威严,道:“吩咐下去,严加询问,有消息及时来报。”又下令,“摆驾御书房。”
韦臻抬脚正要起驾,却听怜容唤道:“皇上!”韦臻停下,怜容声音温柔如水:“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妾想陪着皇上,看能否为皇上分忧?”
韦臻略一沉吟:“也好,那你陪朕去御书房吧!”
韦臻到了明心殿一搜,果然原放在御案旁书柜中的边关要略已不翼而飞。李严忙将明心殿的所有内侍宫女召来审讯,众人皆道这些天未曾发现异常情况。到了最后,有一个太监回忆说,前些天一日清晨,他打扫内书房时,发现后面有扇窗户开了一半,当时以为是夜里关窗时没闩牢,被风吹开了,见御书房并无异样,未曾在意,也没有禀报御书房总管康海。
韦臻听罢,长叹一声,跌坐回龙椅中,脸色灰败,仿佛又看到莫愁身着霓裳,翩然如蝶,凌波起舞,曼妙的舞姿化为漫天玫瑰色的彩云……当时自己还曾戏言,宫中从此该多了个飞贼,却不料……翻墙爬树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再不说她学会了轻功,凭她的身手,潜入御书房盗取一本书册并不算难事,而当初她曾在御书房里当值,对这里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封她婕妤她不要,却宁可守在御书房,原来是这样……韦臻死死地咬紧牙关,一颗心似坠入了万丈冰窟,比外面风雪交加的冬日更寒冷,整个人都如冻成了一座冰雕……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良久,怜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唤了声:“皇上?”韦臻惊醒,抬眼见太监宫女仍跪了一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李严和康海带他们下去。书房内只剩下韦臻和怜容,怜容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被盗的是什么东西?很要紧么?”
韦臻惨淡一笑,笑容里却有深刻的绝望,脸上像戴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具,毫无表情:“东西倒不要紧,这边关要略虽记载了我朝边关要塞的攻守之势,但却是先帝在与越西国第一次大战前所制,到现在早已过时,并无丝毫用处,不然朕也不会这样随意就扔在书房中……但偷走的东西要不要紧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
怜容默然,半晌道:“昭仪娘娘或许……或许只是无心……”韦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怜容又徐徐劝道:“皇上素来宠爱昭仪娘娘,她却做出这种事来,臣妾都难以相信……也难怪皇上伤心难过,但请皇上以龙体为重,不值得为这种事情伤了身子。要不,”怜容试探道,“要不,皇贵妃娘娘现在主理六宫,皇上何不将这件事交给皇贵妃娘娘处理?”
韦臻听她这样说,忽然也觉得心力交瘁,他素来强悍,若是旁人背叛自己,或许会狂怒,会暴跳如雷,但想到莫愁,却只是痛,深刻的切肤之痛漫无边际,犹如整个人被浸在寒冷彻骨的冰水里,浑身的力气正一丝一毫地抽离,甚至再没有力量震惊愤怒……
逞威
自己不是不曾发现过蛛丝马迹,但一次一次都轻信了她的天真她的谎言,而莫愁,从头到尾都是欺骗。就算是那天自己已把短笛掷到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只是件小玩意,还有以前的种种,欺君,练功,矫诏,乔装改扮……一步一步,机关算尽。韦臻缓缓地摇了摇头,自己该再亲自去审问她么?再去听她编造出新的谎言?事到如今,又怎样去面对她?也罢,关心则乱,有人肯分担也好。
韦臻唤了李公公进来,吩咐道:“传旨,静昭仪即日起废为庶人,窃书通敌一事,由皇贵妃全权审理。”李公公领旨出去。
怜容心疼地道:“皇上昨夜一夜未曾安眠,既然此事已交皇贵妃娘娘审理,不如臣妾送皇上回寝宫歇息?”
韦臻转头望了怜容一眼,纵然她柔情似水,又怎能化解自己心中的寒冰?忽道:“你姐姐性子急躁,此事关系重大,不如你去助她协理审理此案,若有任何情况,迅速报与朕知。”
韦臻深深叹气,声音里溢出无限疲惫:“容儿,这后宫嫔妃,朕格外看重的也就你和……她,她太让朕失望,你不能再让朕失望了。”
怜容叩首,诚恳答道:“臣妾明白。”又道,“臣妾还是先送皇上回宫,再去见皇贵妃娘娘。”
“不必了。”韦臻摆摆手,“你这就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怜容依言行礼告退,御书房中只剩下了韦臻一人,韦臻扶着额头,将自己整个身形都隐没在那蟠龙大椅的厚重阴影中,侧耳听那外面的风声,仿佛愈见凄厉了。
怜容来到蕴秀宫时,周宁容刚接了旨,又听皇上让周宁容协理此事,得意地与怜容一击掌:“果然皇上肯听你的话,风水轮流转,凭那小贱人猖狂,也有落入你我姐妹手中之时。”
怜容仍是敛眉低首,恭敬地站在周宁容身旁,陪着小心道:“娘娘恐不能操之过急,万一她不肯招呢?”
“不招?”周宁容挑一挑细长的黛眉,冷笑道,“皇上既将此案全权交于你我二人审理,就容不得她不招!”
“娘娘的意思是……”怜容会意,“用刑?”
周宁容微笑,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镶金米珠护甲碰到手炉上叮然作响:“小贱人平素看着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也不需用什么大刑,就一副拶子或者几枚银针就足够了。”
“但……但皇上那里……”怜容仍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周宁容不以为然地道:“小小的刑罚,也不会留下什么伤口,皇上就算知道又如何?既然她已废为庶人,本宫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么?难不成审案还要把她供在神龛上么?”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来报,辇车已准备好了,周宁容姐妹即起驾前往冷宫。
莫愁和怜怜折腾了半宿,怜怜逃走后,天色也近破晓,莫愁爬回木板床上,蜷缩在床角,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却又被冻醒,睁开眼看外面已然天明。冷宫里自是没有早膳送来,莫愁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无奈只好空咽口水。过了辰时,房门被人打开,两名黄门进来传旨,莫愁忙将香袋压在褥子下,整整衣衫,跪下接旨。
听完旨意,莫愁半晌回不过神来。废为庶人倒不出意料,反正也没想当什么昭仪婕妤的,庶人就庶人好了,“窃书通敌”四个字却惊了莫愁一跳,窃书通敌?这是从何说起?难道就凭那支短笛就能定罪么?所谓的书又是从何而来?莫愁正惊疑不定,欲要问时,已被那两名黄门架起带走。莫愁奇道:“要我上哪里去?”不会这就上刑场吧?般若香和诈死药还藏在香袋里呢,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要被杀头了么?“
黄门不耐烦地道:“皇贵妃娘娘奉旨主审此案,提你去宫正司受审。“
啊?莫愁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乱作一团,完了,这下落到周宁容手里,恐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是不能了……那天皇上进冷梅园是和妹妹一起,今天又是姐姐来审案,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的运气也真够好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莫愁本能地就想求见皇上,但忽又想到,让周宁容来审案应该正是皇上自己的安排,周宁容又怎肯让自己面见皇上?反倒平白被她羞辱,犹记得皇上曾亲口说过,有他在,周宁容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却亲手把我送入虎口……这个事实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莫愁颤抖着咧了咧嘴。再说,就算见了皇上又能说什么呢?窃书通敌固然是子虚乌有,诈死刺杀逃跑江枫这些真话更不能讲……
莫愁被黄门夹裹着拖到外面,凛冽冷风如刀,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嗖嗖地灌进脖子里,莫愁努力缩成一团,身不由己地被押出冷宫大门,推搡着来到冷宫旁边宫正司专设的慎刑堂。莫愁进了大堂,抬头见皇贵妃周宁容已堂上正中入座,一身绛红色金银丝混织的绣凤纹朝服,凤冠霞帔,光彩照人,气势凛然。周怜容陪坐一旁,一身玉兰花暗纹的浅青色锦袄,淡雅清丽,耳上的蓝宝石坠子摇曳生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愁昂然立大堂正中,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斜睨着这两人,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好不容易鸡犬升天,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了。周怜容正襟危坐,面色肃穆,沉声道:“莫愁,你已被废为庶人,待罪之身,见了本宫,怎不下跪?“莫愁听若未闻,只是站定了不动,旁边早有皇贵妃的亲信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莫愁按倒跪下。莫愁仍是面带嘲笑。周宁容忍不住喝问:”你笑什么?“
“哈哈!“莫愁干脆笑得花枝乱颤,故意拖长声音道,”皇贵妃娘娘难得捞着审回案子,怎么不先找人做个黑脸包公的脸谱带在脸上,也好装个光明正大的威严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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