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记事簿（二八）
　　一般来讲，凡是正邪双方到了最后狭路相逢，大反派自己不打自招揭露一系列阴谋诡计和最终目的，只有两种情况下会出现：一，大反派自认为控制全局，作心地善良状，让正派妖怪可以死个明白；二，偶然间中了正派妖怪的摄魂大法。
　　
　　有没有第三种情况呢？貌似好像还没有在妖怪剧里见到过。当然，一般大反派被打残了之后，临了有一口气没顺，也会竹筒倒豆子一番，等讲完了，才会投胎去。不过现在朱耳在这几种情况里，很显然不符合第二第三种，那么，就只剩下第一种了。
　　
　　虽然不是很服气，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从哪方面讲，他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照这么说的话，留给我和汤圆的下场好像就只有“死个明白”了。
　　
　　我和汤圆互相看了一眼，很显然，在对方的眼里都发现了一句话“别指望我。”不过我还是有最后的手段的，那就是李太黑给我的那枚符咒。另外寄燕然至今也在默默地运转着，朱耳好像也没有发现这颗飘在我腰际的珠子。
　　
　　既然这样，就先听朱耳说什么吧。其实我也知道，如果一个妖怪默默钻营了几十上百年，绞尽脑汁，安排下各种计谋陷阱，进行着一个极大的图谋，而在外界又装作若无其事，守口如瓶——那其实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折磨，不是保守秘密痛苦，而是没有别的妖怪来认同和赞扬，那才痛苦。这妖怪肯定在心里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不找个人讲一下真的是极其的难受。可又没办法不是？连自己女儿都没透露过，更何况别人呢？所以好不容易有俩落进手里的主，反正死妖不会泄密，他怎么的都要倾吐一下。
　　
　　也就是说，我和汤圆目下开始扮演“知心妖怪大哥”的角色了。所以我俩就索性往地上一坐，靠在那极有韧性的法阵上，开始倾听朱耳的独白——反正我们也跑不了不是？我甚至很怀念那些被朱圆璋的妖法毁掉的大红袍。
　　
　　朱耳微微一笑，也盘膝坐下，道：“我们三个都是思考型妖怪，如今能这般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谈，也算是妖怪界一件盛事了。”
　　
　　“是啊是啊，如果有酒的话就更好了。”我敷衍道，心里在想，要是你丫妖力比我还差就完美了。没料到朱耳果然从自己的百宝囊里拿出三坛美酒，扔了两坛过来。我和汤圆也不客气，拍开泥封就往嘴里灌了一气。废话，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呢，客气什么。
　　
　　三个妖怪闷头灌了半坛百多年的汾酒，整个地洞里都弥漫着清冽的汾酒香味。朱耳把酒坛一放，歪着头看了看那颗硕大的晶体，有点自豪地道：“那块东西，的确不是晶石。”
　　
　　我和汤圆心里一动。既然不是晶石，那么朱耳他这么布置，显然是因为这块东西有不弱于同样晶石的能力，甚至还能超过。于是我们都来了兴趣，放下酒坛子，看着朱耳。
　　
　　朱耳也不管我们，继续道：“大约五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条矿脉，我就找了一个妖怪出头，建立一个小矿洞，我则在后面暗中支持。然而开矿了没多久，就发现这里出产的晶石并不很丰富，而且很奇怪，都是非常细小的，如同黄豆大的都是少数，但是却蕴含着好像挺大的能量。只不过却无法用传统的方法把这种能量发挥出来。
　　
　　“更诡异的是，所有的晶石都带有一种可怕的特性，就是会对几乎所有生命体产生看不见的伤害，在矿洞里工作的低级妖怪们的身体急速地衰弱，最终导致死亡，就彷佛被这些晶体抽干了生命一般，只有外放的妖气才能抵御这种侵蚀。而偶然间，我发现这种物质可以把紫明草转换为云翳草。
　　
　　“当时我很高兴，这是一条铺满了黄金、法宝、上品晶石的道路，不是吗？但是，作为一个思考型的妖怪，请问，如果是你们两位，会不会去深入研究这种神秘的矿石呢？”
　　
　　我和汤圆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虽然明知危险，但是如果是我们的话也绝对会投入到研究之中去的，毕竟这种神秘而不为妖知的事物对我们的诱惑力是致命的。
　　
　　朱耳满意地点头道：“就是嘛。所以我一下子扎进这个研究中去了。首先我发现，除了妖气以外，一定厚度的土石也可以阻隔这种不断外放的杀伤性物质。其次，这种物质是因为这些晶体内部最基本的结构不稳定而造成的。而紫明草对这些物质十分敏感，只要接触到一点，就会慢慢转化成不同构造的云翳草，但其他生物如果接触多了的话，也会有或多或少的奇怪变化。我这里有几个工妖也产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并不像紫明草那样固定的转换，他们的变化千奇百怪，有多长一个两个眼睛的，有多了条手臂但少了条腿的，还有一个劲疯狂长头发的，等等。他们的妖力有的加强了，有的则减弱了，都不一样。但是他们一旦开始了变化，则基本就不大会和普通妖怪一样没过几年就死了。
　　
　　“我研究下来认为，这种物质是这些晶石内部结构不够稳定，从而释放出来的游离能量。那么，这些游离能量就可以造成这样的杀伤力，蕴藏着这些能量的晶石整体，究竟会有多么的可怕，就难以想象了。我表面上维持着这个小晶石矿，但是在内部开凿了巨大的空间和这个深入地下三里的地下实验基地。
　　
　　“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的洞壁上散落着不少细小的这种晶体，但是，在我几乎钻遍整个山脉的情况下，终于找到了一块豁然天成，大如西瓜的矿石。于是我在这些大小不一的矿石上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尝试。
　　
　　“但是实验进行地很困难。这种矿石对于妖力可以吸收，也就是说无法直接用妖力来引发蕴藏其中的能量。阵法的话也不能对其造成什么损害。而如果用强力的阵法或者妖法，引动天地元气的话，这些矿石又会一下子加速释放掉其中的能量，变成灰白的一堆粉末。虽然这样的释放杀伤力也不小，但也不过是中级妖法的程度。而我有强烈的预感，它蕴藏的能量所能达到的效果绝对要比这个大的多的多。
　　
　　“直到，五天前。我想尽办法三四十年，终于设计了一个全新的阵法出来。整个阵法极其繁琐，是我平生的巅峰之作啊。它不是直接作用于这种矿物，而是以一颗小晶石作为引子，引发这颗晶石，让它释放出能量，再用阵法引导，作用于这种矿石，这是一个连锁反应，而这次的实验，我终于成功了。就黄豆大小的一块矿石，它所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是无与伦比的。当时那种极强的光和热，连我这种一辈子玩火的妖怪都差点送了命，要不是有庞大的阵法保护，并且付出了三件极品法宝的代价，我早就化作飞灰了。而仅仅是爆发时所产生的如同涟漪水波的波动力量，就让在三里地以上的矿洞产生了塌方，这还是有阵法保护的情况下，不然的话，别说矿洞了，没准整座山头都保不住了。
　　
　　“这种引发连锁反应的阵法是立体的，底下是一个圆阵，中间放上作为引子的晶石，而矿石则悬挂在晶石上方，周围再围上一圈辅助阵法，整体看上去像一个圆台，所以我称这种阵法为‘反应堆’，而这种矿石，我命名它为：‘铀’。”　　

妖怪记事簿（二九）
　　“铀。”我和汤圆对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名字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
　　
　　“我说，这什么劳什子的矿石，为什么要命名为‘铀’呢？怎么写的来着？”我是一个有问题就问的妖怪，这是思考型妖怪不断进步的基本要素。
　　
　　朱耳忽然腼腆地一笑，这个表情看得我和汤圆一愣一愣的。他说道：“写法么，就是一个金字边，加一个理由的由字。为什么要命名为铀呢，嗯，那个，这个矿石是我发现的，而我小名就叫‘阿由’。”
　　
　　阿由？朱耳的小名？我心里一合计，那这老家伙小的时候不是该叫“朱由”？怪不得丫后来要叫“朱耳”，这个名字再怎么说也要比“猪油”强多了。
　　
　　不过对于这种铀矿石，我们算是有了足够的认识。让当今高手之一的朱耳，在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都差点丧命，这还仅仅只是一颗黄豆大小的矿石的力量。转头看了看那颗西瓜般大小的铀矿石，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根据我对于晶石之类的了解，这种蕴含能量的物质，所能发出威力的大小，绝对不是体积增大一倍，威力就大一倍这么简单，很有可能体积的增大会导致威力几倍甚至几十上百倍的扩大。那么，这颗西瓜大的矿石，再加上朱耳的顶级妖法，不要说搞沉一个扶桑岛，没准毁去小半个神州都是有可能的。
　　
　　——关键丫这还有一矿洞的矿石呢，就算剩下的都没那么大，可十几颗红薯大小，几十颗鸡蛋大小，几百颗蚕豆大小，几千颗黄豆大小，以及无数芝麻大小的矿石，这还不是逮谁灭谁啊？任你是妖管委的大佬，还是修行万年不出世的妖怪，甚至是八部天龙，诸天神将，没准除了三清天和须弥山上的几个重量级神佛以外，谁都跑不了这顿炸！
　　
　　而且，关键之中的关键，是如何引发铀矿石中所蕴含能量的方法，现在只有朱耳知道。也就是说，就算妖管委也好，其他妖怪也好，他们把神州翻过个儿来，一定也能发现不少铀矿石，说不定还有南瓜那么大的，但是只要你不明白反应堆这个号称复杂无比的阵势，你也就只能用它来造云翳草而已。
　　
　　我忽然明白了，朱耳为什么会这么泰然自若地告诉我们这些内幕。他完全没有必要隐瞒了。如果我们当时看了看就走，就当一简单的无证矿洞塌方事件，那么也许他也可以继续再深入研究一段时间，但是既然我们一个劲地钻了下去，他也就半推半就地随我们去，根本就没想要怎么拦我们。因为他估计就是想就借这么个机会让我们把消息传出去。他有什么可以怕的？他完全不需要对付我们俩小角色了，他要是真把半个神州给端了，我们能跑哪儿去？就算侥幸没死，朱耳这还有一堆小矿石呢，别说黄豆大的，用一粒芝麻大的就算看得起我了。
　　
　　朱耳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只是在某个地方作威作福的妖怪土皇帝了，他现在已经可以看作一个实打实的强大势力的代表，甚至可以说是当今神州最大最强的一个势力，比之妖管委都要强上那么一点。无他，只是他掌握了一种具有毁灭性，又独一无二的力量。在无法克制这种力量之前，朱耳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
　　
　　因为目前没有了生命危险，我也就松弛了下来，回头看看汤圆，他两个小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先不去管他，我嘿嘿干笑两声，对着朱耳道：“朱前辈，如今您是不是在想，妖管委的主席该换个人当当了？又或者，干脆来个‘妖帝’？”
　　
　　朱耳哈哈大笑：“妖帝？这个不行，咱不能驾历史的倒车不是？不过呢，妖管委的主席，呵呵，也还不错嘛。大家都是思考型妖怪，话也不用说明了不是？”也是，拥有无可制衡的力量的朱耳，做妖管委的主席，还是做妖帝，甚至什么都不做，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有谁有哪个妖怪可以违逆他的意志呢？
　　
　　朱耳笑着喝了两口汾酒，把酒坛轻轻一放，看着我和汤圆半晌，点头笑道：“你们两位，能力上出乎我的意料太多，很不错，很难得啊。如今我都向你们交底了，怎么样，何去何从，以两位的智慧，应该不难作出正确的选择吧？说认真的，我很看好你们，我本身是思考型妖怪，更是知道思考型妖怪的难得，两位，建功立业，还看今朝啊。”
　　
　　我陷入了沉默。汤圆么……丫一直就没说过什么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朱耳流露出明显的招揽之意，而我该如何选择？其实，说老实话，这还要什么选择么？以朱耳显露出来的实力，投靠他绝对是最明智的决定了。反派？反对妖管委等于造反？你丫说什么呢？得了天下的，才有资格说谁是反派，说谁是叛逆。而得天下的，必须要有实力，绝对的实力。而现在朱耳就有这种实力。
　　
　　但是，我却有一点下不了决心。——我觉得就这样投靠了朱耳，有点对不起李太黑。没办法，我对于“情义”二字还是比较看重的。李太黑对我可以说有知遇之恩，有赠宝之情，而通过大衍令，他等于间接地救了我一次命，这样的情义，我不能不报，不然我会一生不安。而这种不安会称为我将来修炼路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有了心结，我将永远无法证得天道。
　　
　　我委婉地向朱耳说明了我的情况，朱耳眼中精亮的光芒一闪而过，点头微笑道：“好，做妖就要有情有义，这对修炼也有好处。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报了李太黑的恩情，你再来找我，像你这样的妖才，我是永远都欢迎的。”
　　
　　朱耳转头对这汤圆，还没开口，汤圆就自己说道：“好了，朱前辈，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的价值，呵呵，这媒体的控制对于您来说，恐怕是当务之急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汤圆不才，愿效犬马。”
　　
　　朱耳哈哈大笑，震得地洞里发出一阵嗡嗡的回音。良久笑罢，朱耳和我们俩一起举酒，一气干掉了剩下的汾酒。扔掉酒坛，朱耳微笑着看着我们，忽然道：“好了，既然都不是外人了，那么，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诚意先呢？把我的女儿还给我罢。”
　　
　　——诶？什么？朱圆璋不在朱耳的手里？那她，去哪里了？

妖怪记事簿（三十）
　　朱圆璋不见了。自从掉下那个深洞之后，就再也没出现，我们一直都以为朱圆璋一定在朱耳的掌握之下，没想到，她居然失踪了。朱耳在这个地洞里经营了四五十年，这里每一条矿道都是他亲自掌握下开凿的，他对这里的了解，估计比了解自己脸上有几颗粉刺都清楚。如果他不知道朱圆璋在哪里，那么基本上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朱圆璋根本就不在这个矿洞里了。
　　
　　看我们愣在那里，朱耳脸上还挂着微笑，但是已经有点僵硬了，深红的瞳仁里闪烁着一丝丝若隐若现的火焰。我和汤圆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还别说，背后靠着柔韧的阵法，那感觉还不错嘛，有点按摩的意思。不过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眼前这正有点火烧火燎的意思了，朱耳的微笑扎得我眼睛都疼。
　　
　　“那个，朱前辈，朱小姐在打开那个大深洞的阵法之后，就给吸了下去，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而且，汤圆在种云翳草的那个洞里也从未看见过朱小姐下来。您看，她是不是在别的岔路里了？或者自己回家了？没准她嫌这里闷，就先逛街做美容去了呢。”我睁着眼睛说实话，外带装糊涂。
　　
　　千年以前，有一姓孔、排行第二的思考型妖怪说过那么一句话：“糊涂，是不能随便装的。”不过说老实话，我不装糊涂我能干吗呢？但是我低估了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关心。这没办法，咱不是没当过爹嘛。
　　
　　思考型妖怪也是妖怪，更何况这还是一曾经生嚼了仨蛟龙的火眼狻猊，当年脾气之暴躁可是天下有数的主，而且还就这么疼那个朱圆璋，所谓关心则乱，我估摸着刚才丫和和气气地跟我们说话，又交底又招揽的，有一部分还是看在兴许我们知道朱圆璋下落的分上。所以现在我这么一否认，能不急么？他这一急可不要紧，浑身妖气勃然而出，两眼里的火光都冒出三尺来长，差点就窜上我眉毛了。朱耳一头火红鬃毛似的头发竟然根根竖起，无风自动，猛一看还以为丫头上着了呢。这要再穿件有几个洞眼的皮衣，骑上匹火马，整个就是今年夏天妖莱坞的大片《幽灵骑士》嘛。
　　
　　扑扑两声闷响，一边的俩酒坛就这么化作了一堆灰烬，而朱耳身下坚实的土地也已经龟裂，蛛网似的裂痕一直延伸出去方圆五丈光景。我这个寒那，这实力的差距真是没法逾越，朱圆璋我看来已经够牛的了，跟朱耳一比，那还是小儿科。人家现在手脚不动，姿势不变，光是放出浑身的妖气而已，要不是有大衍令，估计我这又去了半条命。
　　
　　我和汤圆想躲远点都不行，这背后正靠着一阵法呢。没辙，我们两个只能吭哧吭哧地尽力死扛。虽然有大衍令，可我还是觉得直接进了烤炉，好在头发已经早剩下个焦茬了，大不了也就是光头，今年还是蛮流行的。
　　
　　不过思考型妖怪毕竟控制情绪的能力是很强的。朱耳濒临暴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真的暴走。朱耳的火气——丫这还真的是“火气”——慢慢收敛，只不过身体周围两寸，还有着细密的火焰频频跳跃。
　　
　　朱耳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喷火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真的没有看见璋儿？”我和汤圆都摇头。
　　
　　朱耳看看我，又看看汤圆，再回头看看我，看得我浑身发毛的时候，他的眼神最终定格在汤圆脸上。半晌，他一字一顿地对汤圆道：“你，在，撒，谎。”
　　
　　我微微一震，不动声色地看着朱耳和汤圆。说起来，我也就是听汤圆说他没见到，但是朱圆璋落入地洞是我亲眼所见。但是如果说汤圆说谎，那以他的能力又能把朱圆璋怎样？
　　
　　汤圆神色不变，慢慢地道：“朱前辈，您这是怎么说的？别说我真没见过朱小姐，就算我真的见了，以我刚到内丹中期的能力，能把这位到了内丹中期顶级阶段的妖怪给藏哪里去？”
　　
　　朱耳嘿嘿一声冷笑：“不错，你的确不能把璋儿如何，不过，不代表别人不行。”说着他竟然看向了我。
　　
　　我立刻慌了起来，你说这事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简直是无妄之灾啊。汤圆不能把朱圆璋怎样，我就可以了吗？我自己都差点死在这丫头手上，朱耳您老可别突然犯糊涂啊。
　　
　　朱耳倒没盯了我多久，便扫视着我们两个道：“第一，这里的矿洞可以说完全在我的控制之内，这洞壁上的阵法不仅仅是加固作用，还能监视。但是璋儿不在这个洞里，也没有出去过，她是在落到洞底的时候消失在我的监控之下的。第二么，你们以为我刚才妖气大放是急火攻心？那是在两位身上找证据呢……”
　　
　　说到这里，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朱耳就突然出手，我们两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摁在了那坚韧的阵法上，完全不能动弹。接着就看见朱耳施施然地从汤圆身上把那二十八件打洞用的法宝给收了过去。挥手之间，这二十八件法宝按照周天二十八宿的方位摆下了一个我所不明白的阵势。朱耳输了一道妖力进去，刹那间，二十八宿之间被一条火线串了起来，各件法宝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我被压在阵法上拗了一个比较奇特的造型，只有眼睛还能动，看看汤圆也是差不多，跟一琥珀里的虫子似的，不过这会儿他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虽然在铀矿石的照耀下看上去还是绿的。正在这时，朱耳冲我来了。一只大手缠绕着两条灵动的火线，没费什么力气就突破了大衍令的防护，把我百宝囊里最后剩下的一样东西，那枚符咒给轻松地拿了过去。
　　
　　朱耳看了看手里的符咒，又看了看汤圆，哼了一声。然后一道火红的妖气打了进去，那符咒顿时被点燃。我看得心痛不已，这么一符咒就这么给点了。不过转眼间我又惊异地发现，这枚符咒在熊熊妖火中竟然还好好的，只是上面繁复异常的符箓转眼间已经亮了起来。而此时地上由汤圆二十八件法宝摆放的大阵也一起亮了起来，轻轻的律动，和符咒相互配合，交相辉映。
　　
　　我从看到这两者开始相互呼应，就已经觉得这枚符咒和二十八件法宝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了，但是我依然没有料到它们居然不简单到了这么一个程度——
　　
　　二十八宿阵和符咒亮到一个极点的时候，大阵中心的光团里竟然显现出一个身影。光芒渐渐熄灭，一声长笑，一个妖怪从容地跨出二十八宿大阵。青莲冠，绿荷袍，藕断丝连剑。
　　
　　——李太黑。

妖怪记事簿（三一）
　　李太黑和朱耳隔开三丈，面对面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李太黑脸上依然是一副淡然雍容的神色，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朱耳却也没有任何火气，甚至连周身的细小火焰都已经散去，红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自然而然显出一种不怒而威的霸气。
　　
　　朱耳从李太黑出现开始，就没有兴趣再来管我和汤圆，我们两个从阵法的屏障上滑落了下来。我使劲站了起来，浑身骨骼一阵脆响，好像刚经过一场彻底地暹罗按摩。只是，我现在忽然觉得一阵的孤独，没办法，某些思考型妖怪是很敏感而且容易受伤害的。我清楚地知道，在这里的四个妖怪中，只有我是被拿来当枪使的，就连汤圆，他也一定知道比我多得多的内幕。
　　
　　我默默地走到一边，冷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李太黑却一眼看向了我，温和地笑道：“小兄弟，你做的非常不错，你的优秀出乎了我的预料。你放心，过一会儿就会给你个解释的。”
　　
　　朱耳两臂抱在胸前，冷笑道：“何不现在就解释一下？还要等什么呢，当着我的面，难道你都不屑做一下解释？还是说，你到现在都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李太黑苦笑道：“老朱，你怎么还是这样，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忘记么？”
　　
　　朱耳浑身妖气忽然急速地一涨一收，大喝道：“忘记？你老母的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有多痛苦？我不会忘记你是如对待我的，不会忘记你如何夺走我的一切，不会忘记你让我的一生都完全改变了，你让我怎么忘记？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
　　
　　李太黑继续苦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你不是还有璋儿嘛，我呢？我才是什么都没有啊。”
　　
　　咦咦？怎么了，怎么了？我承认我是个不争气的妖怪，刚才还好像给伤害了，心碎了，郁闷了，消沉了，可转眼听见朱耳和李太黑那些极其暧昧的对话时，立马来了兴趣，胸也不闷了，心也不痛了，一个劲在一边就他们话里的那些素材开始构想是怎样的一出爱恨情仇。还有什么疑问吗？俩思考型大妖怪抢女妖啊，这绝对的八卦头条啊。看朱圆璋如今这副姿色，我是满心期待这个女主角的出现。没听李太黑在那里泛酸醋呢吗，朱圆璋一准是朱耳和那个女妖生的，李太黑什么也没捞着，因爱生妒，因妒生恨，然后策划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件，生生毁了朱耳的幸福，从此两兄弟反目成仇。
　　
　　我这里正猜得欢呢，朱耳须发皆张，喝道：“你个扑街少拿璋儿说事，她跟我们的过节没关系！每次都拿这招扯话题，你有劲没劲啊？丢你们思考型妖怪的脸！”
　　
　　李太黑道：“你不也是思考型妖怪嘛……”
　　
　　朱耳的嗓门提到最大，震得我脑袋嗡嗡直响：“滚！要不是你，我，我，我能成这样吗？当年我火眼赤耳狻猊朱耳，孤身天地间，咩事都不用管，咩问题都不用想，何等的自在，何等的逍遥？直到你个洪嘎才……听不懂啊？说你个王八蛋！你个王八蛋到了岭南，每天坑我六七十遍，还骗我去和三条蛟龙斗——你丫不是说只有一条泥鳅精吗？害我差点灭在珠江里！
　　
　　“那你不也吃了蛟肉，吞了内丹了嘛……”
　　
　　“别打岔！”朱耳一瞪李太黑，继续喝道：“当老子不知道你打那蛟肉和内丹的主意啊？我就不让你如愿！要不是老子是绝对肉食妖怪，那天就生嚼了你个莲花！但是，但是，我又怎能料到，一次吃三颗蛟龙内丹会让我修为凭空提高那么多？力量过大，修炼的心境跟不上的话我最终会走火入魔，没办法，我只能拼命死啃各种典籍，博览群书，参悟天道。等我终于渡过了危险期，我竟然变成了思考型妖怪！变成了我当年最鄙视的，最痛恨的，最看不起的，关键是和你一样的，思考型妖怪！天哪，老天点解这样残忍啊～”
　　
　　朱耳双手颤抖，狮目含泪，痛苦道：“我就是不想和你一样！绝不！于是我只能掩藏自己的思维和智慧，继续在外装作我原来的样子，可是，装傻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装傻，一装就一千多年，这是多么的痛苦啊，连对我女儿璋儿都要降低智慧去哄，这还是妖怪过的日子吗？”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道：“这样的深仇大恨，我如何能忘记！李太黑，你听着，这辈子咱们没完！看我的口型：没！完！”
　　
　　朱耳发泄完，呼哧呼哧地喘着火气，狠狠地瞪着李太黑。而我，一滴哈喇子掉在我的脚面上才把我砸醒过来，用手合上张的太大太久而肌肉酸麻的嘴巴之后，我还傻不愣瞪地看着朱耳。这位朱老前辈……算了，境界太高，咱现在是明白不了的。
　　
　　李太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难道，你想用铀矿石和反应堆来对付我吗？”
　　
　　朱耳忽然在瞬息之间转化到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状态中，眼神睿智犀利，嗓音缓慢低沉——我怎么就觉得丫其实挺适合做思考型妖怪的呢——“二十八宿寰宇瞬息阵把你招来之前，你肯定不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你是怎么知道铀矿石和反应堆的？”
　　
　　李太黑掏出一颗和寄燕然几乎一样的珠子，只不过珠子的光芒有点琥珀色，不像寄燕然是乳白色。李太黑看着我和朱耳道：“这颗珠子叫‘随春风’，老弟那里有一颗叫‘寄燕然’。这两颗珠子是一对，既可以分别记录影像声音，而且在千里之内，可以通过任何一颗，看到另一颗所在记录的影像。你那颗现在还启动着吧？”
　　
　　“愿随春风寄燕然”，合着这句诗还命名了俩珠子啊。我默默地输了一道妖力，把忘了收起的寄燕然停了下来。
　　
　　朱耳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歪门邪道。”
　　
　　李太黑没理这个茬，接着说道：“老朱啊，我承认你这套东西的确威力巨大，但是，我说，你觉得你可以以此就掌控整个妖怪界了么？”

妖怪记事簿（三二）
　　“你觉得，可以以此称霸天地间么？”李太黑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紧紧盯着朱耳。
　　
　　朱耳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凶你个头凶！要不是你插了进来，我就可以！”
　　
　　李太黑忽然松弛了下来，但依然一脸严肃：“没错，我能不插进来么？我们两个也认识一千多年了，太了解对方了。你在阵法上的造诣远超于我，但是，你那个反应堆阵法是如今绝对的顶级阵法，就我对你的了解，以你的能力要再完美地布下这个阵法，没有两个月的时间，以及耗费你大量的妖力和顶级材料，那是想也不要想，对么？”
　　
　　朱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李太黑继续说道：“如果等你完成了另一个阵法，以你的脾气，你绝对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情来，毕竟就算你是个思考型妖怪，但是你的本质还是一个性格火爆，不计后果的火眼狻猊。所以我一定要插进来，一定要制止你胡来。”
　　
　　朱耳冷笑道：“好一个妖管委的衷心拥趸。”
　　
　　“放屁！”李太黑忽然恶狠狠地蹦出一句脏话，听得大家都是一愣。然后李太黑踏上一步，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姓朱的，我这是为了整个妖怪界，为了我，你，璋儿，和神州所有的妖怪！”
　　
　　李太黑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极其郑重地道：“不要以为你的这套东西就是天下独一份的了，实话告诉你，佛界、天庭，他们都有类似的东西！”
　　
　　朱耳的脸色终于真的变了：“你说真的？难道他们早就发现了铀矿石，并研究出阵法了？”
　　
　　李太黑道：“这倒没有，发现和使用铀矿石你是天下第一位。不过神佛都有类似的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法术。大雷音寺的是‘须弥芥子光’，天庭的是‘三十三天大灭绝阴阳雷’。这些都是最高层的机密，要不是今天迫不得已，逼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会说出来。
　　
　　“你自己想想，普天之下，除去人类不谈，他们还在封建社会呢，可以忽略不计，其他的，佛界有西天极乐世界，神仙界有三十三天，魔族自己有一个魔界，连鬼都有一个地狱冥界。我们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妖怪和人类共用一个空间。为什么？因为我们跟他们比起来，太弱小了。论实力，其实我们并不差，一个孙悟空就打得天庭鸡飞狗跳。我们差在哪里？我们差在数量太少。我们妖怪出现不过几万年，而看看那些神佛，都经历了几千万劫了，一个个都还是不死不灭的，这不断增加的数量积累下来，还能比吗？别说神佛，就算修罗道里的修罗王，手下都有十几亿的修罗，这还是要参加轮回的六道之一。而我们才多少？上次全神州妖口普查，我们才有八百万妖怪，还包括大量的低级妖怪。所以，神佛两界对我们妖怪才不怎么在乎，在他们看来，要不是怕牵连到人类，是随时可以轻易灭掉整个妖怪界的。
　　
　　“而你现在掌握的法术，却是可以完全无视数量上面的差距，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你说，那两方面会袖手旁观么？会允许一个他们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妖怪界，一跃成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势力吗？当年的孙悟空，就是被神佛联手给打压了。而你这还不一样，孙悟空仅仅是一个妖怪的修为，别的妖怪无法替代，而你这种是法术，除去了你，也终归会有妖怪继续掌握，所以我告诉你，当你开始以反应堆和铀矿石称霸妖怪界、挑战神佛、甚至只要有人类的损伤的时候，就是妖怪界在两个超级势力联手打压下灭亡的开始。不要忘记，他们也掌握着这种超级法术。”
　　
　　整个矿洞里鸦鹊无声，我觉得嘴里一阵发干，咽口水都觉得嗓子疼。朱耳脸上一片煞白，浑身火焰褪尽。半晌，他才嘶哑着嗓音道：“难道说，我们就要当这法术从未存在过不成？”
　　
　　李太黑摇摇头，忽然有点阴险地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们妖怪界的一个机会，但是要非常小心地操作。”
　　
　　朱耳大红眉毛一挑，道：“哦？说来听听。”
　　
　　李太黑只说了四个字：“引而不发。”然后便微笑着看着我们三个。
　　
　　怎么说我们都是思考型妖怪，刚才得到的分析过于震撼，才没反应过来，现在李太黑已然提了个头，我们自然不甘示弱地奋力发动脑筋。朱耳第一个击掌叫道：“好！离弦之箭，不如在弦之箭。”
　　
　　我接着道：“不错，我们要让神佛两界有所顾忌和担忧，但又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把柄和借口。态度要好，骨头要硬，反应堆阵法只是一个威慑，却万万用不得，但又要神佛们知道，如果把我们逼急了，就算搭上整个妖怪界，也要拉上人间界，同时你们也别想好受。”
　　
　　汤圆点头接上：“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大规模杀伤性法术，恰恰起到了一个相互制约的作用。这事要是朱前辈还没研究出来的时候被神佛界知道了，肯定会强烈干预，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我们还有另一个优势，就是妖怪和人类混居，他们想要动手也得考虑一下人类才是。”
　　
　　最后李太黑总结道：“呵呵，说得好。我们妖怪界有了反应堆和铀矿石，就该出头了。当然，我们应该还要经历一系列的压力和谈判，我估计，最后会签订一个什么‘禁止大规模杀伤性法术扩散’条约，让所有势力都不敢轻易动用这些法术。不过，我想，今后其他的势力要再研究这类法术的话，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受到我们三方面的联合压制，毕竟，我们也不会想看到又有另外的势力成为妖怪界第二不是？”
　　
　　众妖含笑点头。李太黑再接着道：“老朱这次是为妖怪界做了一件大事啊。这种法术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不能真的用，但却比真的用更有效力。老朱啊，你明白了么，一念之间，剑刃两边啊。”
　　
　　朱耳闭起眼睛，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睁开眼，对着李太黑认真道：“死莲花，这次我听你的。不过，别以为我为了你，我这是为了整个妖怪界。另外，咱们俩的事——看我的口型——没！完！”
　　
　　李太黑苦笑不已：“好吧好吧，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老朱你和我一起回妖管委去详细商议具体的细节。另外么，璋儿已经先到我的洞里了，这会儿应该正在祸害我藏的酒吧，现在就等你了。”
　　
　　“璋儿在你家？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大事处理总算圆满，那我就给你和小兄弟一个解释吧。”

妖怪记事簿（三三）
　　时间倒回五十年前。
　　
　　（一听李太黑开这么一个头，大家就各自行动起来，找地方坐的找地方，翻百宝囊拿汾酒的拿汾酒，朱耳贡献了三只烤云鸡，汤圆提供了两把折扇。李太黑一头黑线，看这意思，感觉他像给三位大爷说书演堂会的。）
　　
　　五十年前，朱耳手下的小妖怪在这个地方在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小矿脉。矿脉小归小，出产的也是晶石不是？朱耳就偷偷摸摸地搞起了个无证小矿。以朱耳这种身份和地位的妖怪，自然不会亲自去管这个矿，于是他委派给一个自己比较信任的小妖，老王，来做这个矿名义上的主管，朱耳自己则在背后暗中支持。
　　
　　后来，发现这里的矿石貌似有点奇怪的特性，才引起了朱耳的重视的兴趣。而同时，千里之外的妖管委里，李太黑的桌子上就已经放上了绝密的线报，朱耳在山西所做的一切，以及这个晶石矿出产的奇异晶石，所有的情报，都细致而完整地在那里摆着。
　　
　　李太黑皱着眉头，一手按在这份情报上，手指慢慢地敲打着纸面。然后他抬起头对面前的妖怪道：“后来呢？”
　　
　　眼前的妖怪大半躲在阴影里，露在光明中的双手有力却稳定。面对妖管委大佬李太黑的询问，他沉稳而精炼地回答道：“后来他自己全面掌控了具体事项，矿洞内部的构造都是他自己在监工实施，我无法接触到他是具体怎么做的，而我是表面上主管外部事务，也就是说，我现在仅仅是作为一个幌子而已。”
　　
　　李太黑依然慢慢地敲打着面前的情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略一沉吟，对那个妖怪挥手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记得想办法了解一下朱耳的研究进程。”
　　
　　妖怪答应道：“是，我尽力。”随后便转身，慢慢隐入黑暗中去。李太黑这时忽然又叫住他，轻轻地道：“这个矿石比较诡异，朱耳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小心，老王。”
　　
　　老王微微一顿，点了点头，便消失在阴影里。
　　
　　（朱耳顺手抄了一块鸡骨头向李太黑砸了过去：“死莲花，你个扑街，竟敢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老子今天废了你丫的……”我和汤圆在朱耳眼神的暗示下，过去抱住他的虎背和熊腰：“别别别，朱前辈，何必呢？何苦呢？消消气，咱听下去先……”李太黑么也在一旁穷解释：“其实我也没办法，妖管委对各大地方势力都安插有眼线啊……”场面一时是相当的混乱。）

五十年一晃而过。朱耳在对这种奇异的矿石研究上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妖怪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得出了什么结果。就算是矿洞深处的那些四通八达、深入地底三里的巨大矿道，也没有妖怪知道——知道的妖怪，那些开凿和挖掘的低级妖怪，都在其后的矿难中殉职了。外界只知道在某个夜晚，矿洞所在的那座山的地底，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声传方圆十几里。数息之后，大地震动，以矿洞为中心，向外如波浪般传开去。外部矿道的普通守护阵法只坚持了短短几瞬，便告破裂，晶石矿塌方。
　　
　　老王也不知道朱耳取得了什么进展。只是以他的眼光和所经受的特殊培训，让他立刻分析出这次事件不是那么简单。他借机向朱耳表忠心，矿难发生，他来扛下所有责任，要求连夜跑路去晶三角。晶三角是神州南部的一个三不管地带，魔兽横行，各个大小势力瓜分地盘，形势是相当的乱。朱耳自己沉浸在成功的巨大喜悦中，对老王这个小妖怪根本就不去上心，而且那时他已经陷入称霸天下的巨大意淫中，就算觉得老王有问题，也懒得去管了，于是让他连夜跑路。
　　
　　老王实打实地跑去了晶三角一趟，然后在暹罗和交趾的边界上，用李太黑给他的符咒瞬间赶回妖管委，连夜向李太黑报告了朱耳这边的情况。
　　
　　李太黑这次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相当敏锐地感觉到朱耳这次已经走得太远了，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但是以他对朱耳的了解，他可以肯定朱耳那里的事情如果不去尽早收拾的话，将来就会完全不可收拾。
　　
　　老王已经不可用，那让谁去调查这件事？李太黑祭起法宝“典藏录”，翻看着记录在其间的各个有潜力、被妖管委在暗中关注着的妖怪们。最后，他停在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个妖怪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资料可看：“苏南坡，狼妖，思考型妖怪，金系。修炼五百年，内丹初期顶级阶段。据称为青云洞集团第一智囊。未有任何对敌记录。有一妹。其余不详。”
　　
　　李太黑考虑良久，决定跑一次青云洞。一来超级女妖的事也的确是要去青云洞谈合作的，而这次又正好用一个完全新的面孔去做这件事。毕竟以朱耳地位和他思考型妖怪的本质，他对于妖管委的人手，以及妖怪界一些后起之秀都有所了解。
　　
　　李太黑略一思忖，拿出了大衍令和寄燕然珠。然后想了半天，觉得还是不保险，还是拿出了那枚瞬息符。然后他拿出一枚青云洞特制的传音符，输入妖气道：“于总编，对，是我，叫汤圆带上二十八宿，来这里见我。”

（我在洞里大叹其气：有时候无知是幸福的。大多数妖怪都和我一样，认为《南方妖怪周末》敢于仗义直言，针砭时弊，和妖管委是对头，所以很有看头。谁料到他们私下其实是穿一条裤子的，南妖是妖管委在外秘密倾力培植的一个媒体势力。我已然决定，今后再也不看南妖了。）
　　
　　二十八宿的确是两套法宝，但这个“两套”是指两套使用方法。一套方法，比较正常，打洞、防御、攻击，能力比较全面，毕竟胜在数量多。另一套方法则很少有妖怪知道，那就是以此布下二十八宿大阵，可以作为一种传送阵，传递一些物品。而结合李太黑的瞬息符，可以把任何一个指定的妖怪从任何一个地方传送到二十八宿阵所在地。而且最过分的是，瞬息符和二十八宿阵不必在一起，只要两者相差十里之内同时启动，就可以传送。
　　
　　在我扔出所有东西抵挡朱圆璋的妖法的时候，不但启动了大衍令和寄燕然，也在无意中启动了瞬息符。而此时汤圆在地底也正好摆下了二十八宿阵和李太黑联系。通过瞬息符里李太黑预先留下的妖气指引，李太黑被传送到了地底。李太黑亲自到了这里，知道事情不简单，而且以他的智慧和经验，从汤圆的转述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和猜测。这时朱圆璋掉了下来，被李太黑逮了个正着。为了避免让朱耳发觉，同时也有点想拉一个人质在手里，万一劝说朱耳不行，还可以作为要胁，于是李太黑立刻带着朱圆璋通过二十八宿阵回去妖管委。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要提一句的是，朱耳也是老滑头了，对于二十八宿大阵和瞬息符的结合，自是有所了解，而仗着自己实力雄厚，探查后知道我们两个身上分别有这两者，于是硬夺了过来，把李太黑逼出来，只是料不到李太黑本就等着这一刻了。
　　
　　事情结束，李太黑和朱耳急着赶回去，就通过二十八宿阵回妖管委。临走的时候，李太黑对我说，大衍令和寄燕然两件法宝都赠送给我了，而瞬息符则要收回去，作为补偿，随春风这颗和寄燕然一套的宝物就也送给我了。而后，他还关照说，过几天他会去青云洞找我。
　　
　　看着一阵白光闪过，李太黑和朱耳消失在二十八宿阵中。我和汤圆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汤圆一挥手，收起了二十八宿。我们两个回到了上一层空间，汤圆打了一个洞直上地表，运出两件法宝，带着我向上而去。

妖怪记事簿（三四）
　　山西晋阳府在当世乃是仅次于大唐都城长安的超级城市，其繁华程度绝对是我们这些常年久居深山的妖怪所想象不出的。它的繁华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大唐朝的老皇帝，李渊，就是在做晋阳留守的时候起兵反隋。这种发迹之地，当今唐王李世民自然是照顾有加，各种政策都是向着晋阳的，这发展能不好吗？外加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个小牛鼻子在李世民跟前卖好，很是着力地把晋阳的风水给规划整治了一下，大为扩建了一番，而且更加汇聚天下灵气，于是商贾如织，繁华异常。西域东瀛等地来我神州的蛮夷们，首选去长安，接下来就来晋阳了。
　　
　　朱耳的事情接下来就给妖管委去解决，我是管不上了。后面怎么跟天界、佛界谈判，更是没我什么事。所以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说也应该去一趟晋阳。于是，在我和汤圆依依惜别之后，就信步跑去了晋阳。
　　
　　——说老实话，和汤圆在一起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大家都是思考型妖怪，说起话来要简单很多。只不过我对于他们南妖是妖管委狗腿的事实，有点耿耿于怀，所以也顺带对汤圆带上了一点意见。汤圆临走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要我保守这个秘密，导致我很恶毒地想，我回头去办一个《青云妖怪周末》，然后把这事在创刊号就抖出去，还在封面上大写“南妖记者汤圆主动大爆料，狠揭内幕！”黑锅扣你丫一脑袋。不过这也就仅仅是意淫一下而已，真要这么做的话，李太黑估计能把青云山给平了。
　　
　　朱耳的矿洞离开晋阳还是有点距离的——通常妖怪的驻地和人类的聚居地都离的比较远，省得有麻烦不是。其实妖怪并不吃人，那些吃人的故事，大多是人类杜撰出来的。你说，山里有的是珍奇异兽，没事儿我们吃人干吗？你说朱耳这类吃过蛟龙肉的主，哪里还会乐意去吃人类？更何况有的人类还不注意卫生，在大唐朝这和平时代都不天天洗澡，身上的泥叫一个厚，脚叫一个臭，躲都来不及，还吃呢，省了吧。当然，不是说妖怪就不伤害人类了，凭什么呀？人类看到妖怪还不是喊打喊杀的，如果丫够大胆的话。大家共享一个空间，摩擦总归是有的，大家要本着互相尊重，互相谅解的原则，和平相处，那才是正道，搞得很紧张了对谁都没好处。当然，唐僧这种人类，已经不可以看作人类了，丫已经在我们妖怪的眼里变成了一颗人形大补丸。
　　
　　所以妖管委对人类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严禁妖怪伤害人类——话说回来，妖怪要是伤了人类，那些牛鼻子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我们不怕，但是很烦的，影响日常生活生产。不过就人类来说，他们可不管这套，也没看见皇室和各个宗教领袖号召大家善待妖怪。另一方面，丫的这些人类也太能生了。几十年前天下伐隋的时候，战火连绵，人类数量急剧消耗，可太平了没多久，人类又恢复了战前的人口数量，甚至已经超越。这种生育能力着实让我们妖怪大为羡慕。不过人口多了，就开始开荒、建城，破坏原始生态环境，污染水源，搞得我们妖怪的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要远离人类也不容易起来。
　　
　　我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在脚上贴了青云牌的神行符，翻山越岭向晋阳赶去。要说普通人类，如果在不知道对方是妖怪的情况下，一般来讲还是很不错的。比如我现在，浑身褴褛，一脑门子的焦黑卷短发，怎么看都是一个深山落难的书生，再加上我的口才，很是简单地博取了一个山间猎户的信任，骗了一套青布衣衫，外加一件鹿皮坎肩，另外顺道把个头给刨了，毕竟就算光头也比昆仑奴式样的发型要好看一点。

　老猎户还是很热情的，硬是拉我吃了顿烤山獐，喝了两壶烧酒。还别说，这种人类自酿的烧酒还是很不错的，够劲。要不是我毁了百宝囊里几乎所有的东西，现在手头除了大衍令和两颗珠子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定要问他买几坛子带回青云山给老金和黑鹰尝尝。不过这也是个问题，想想晋阳这种繁华的超级城市，一定有不少好东西，我这里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去买呢？明抢的话……先不说很大机会能碰上修道人士，就是对于我这种思考型妖怪来说，也实在是很木有面子的事。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我决定暂时冒充一下猎户，搞点野味去晋阳换点人类的钱再说。以我的身手，虽然在妖怪界根本上不了台面，但在人间打个把普通的猛虎山熊，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问明了去晋阳的方向，我和老猎户挥手告别。然后我一头扎到了深山老林里面去打猎。没多会就很是轻松写意地打了一只黄羊——我后来想起来，要是我孤身一“人”背了俩老虎去晋阳，估计会让人类目瞪口呆吧。而当我想把黄羊先收进百宝囊的时候，才想起我的百宝囊里还有一仓库的云翳草来着。这事就比较难办了，按说这一袋子的云翳草，绝对是无价之宝，不过这仅仅对于妖怪来说，对于人类，首先不知道这草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其次这草无法见光，怎么给人类看呢？再有就是这草的价值，估计也没有人类会了解。但是我现在就不能打开百宝囊了，不然这袋子云翳草一见光，我就等于把成堆的晶石去打水漂了。
　　
　　于是我只能背上黄羊，向晋阳赶去。这样倒也显得我更加像一个人类猎户了。路上无话，我一路到了通往晋阳的官道。这条八马并行的官道着实气派，路上商旅往来，行人无数。要说这人类搞这种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很在行的，虽然生产力不如我们妖怪发达，而且至今还在封建社会，但是技术力量还是很高的嘛。
　　
　　我感叹一句，背着黄羊在官道上慢慢走着——现在我可不敢用神行符了，省得还没到晋阳，就把什么茅山道士、五台山和尚都给招引了出来。其他我倒是不怕，我别的没什么能耐，隐藏妖气还是很在行的——当年刚成精的时候没少给小道士们追得东躲西藏的，于是就练会了。外加我修行实在是不算高，要隐藏妖气是很简单的，不像朱耳，别说妖气了，就丫那一脑门子火红的头发，就够难办的了。除非什么时候把妖怪界流行的染发也推广到人间了，那估计妖怪们走动起来还方便点。
　　
　　走不了几百步路，就好几拨车马从官道上呼啸而过，各式的车辕，各种的马匹，足见晋阳的繁华。忽然间，我在过去的一队马车中间，感觉到一股未加任何掩饰的妖气。我一愣，想，哟哟，这妖怪够牛逼的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往人类的大城市扎，就好像一条黄花鱼在脑门子上顶了块“我是黄花鱼，而且又肥又嫩”的牌子，然后直接游到一群在洗澡的猫中间一样。
　　
　　其实要是别的地方，别的妖怪，也没这么夸张，但首先，就这股子妖气在我看来，都还不如我呢，还敢这么嚣张。其次，这晋阳不是一般的城市，那可是大唐发迹之地，李淳风和袁天罡摆下过阵法、五台山的和尚们有常驻办事处的地方，各种奇人修士也绝对不在少数。如果我不是对于隐藏妖气有极高的造诣，外加还有大衍令撑腰，说什么来这里晃悠也要思想斗争好几个时辰。
　　
　　看着这五辆豪华马车绝尘而去，我摇了摇头，你丫就等着被扁吧，哥们我是救不了你了，要是侥幸没给炼化的话，就要记住一个教训：身为妖怪，低调，低调一点～

妖怪记事簿（三五）
　　我在晋阳的城门口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大，这丫的城门真是贼拉大——这是青云洞一东北来的妖怪兄弟经常用的句式：某某真是贼拉某某。如今这时候，我在脑子里兜了俩圈，也就发现这么个句式能表达一下我对这晋阳城的震撼感觉。我见过的天然奇景也不算少，别的不说，光咱青云峰就够得上“雄奇苍郁”四字评语。但是，我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而且气势恢宏的非天然制造品。
　　
　　人类，是一个不可轻视的种族啊。我暗自感叹。说老实话，我以前是有种族歧视的，人类一向被我看不起。你说，要力量没力量，要法术没法术，要寿命没寿命，除了强大的性功能，人类有什么呀？但如今我觉得我要重新思考对于人类的看法了，这样的技术，这样的创造力，以及这样的数量，真是让我开始感到庆幸：幸好只有极少数人类可以修炼，不然这天下天上的，难保不会变成人类的地盘。
　　
　　不知不觉，感慨的时间长了点，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类对我投来热情好客的目光，同时一位秃头大叔友善地招呼道：“丫的你个乡巴佬，第一次进城吧？要发呆一边发去，别堵路口！好狗不挡道知道不？”
　　
　　我很客气地下意识回答道：“不好意思，我是狼，不是狗。”
　　
　　大叔很恍然地道：“得得，好狼不挡道，一边凉快去，神经病。”
　　
　　我虽然不热，不过也很感激地站到一边去乘凉。在秃头大叔走远后，我才跟着人流跨过宽达二十丈的护城河桥，走进这个晋阳城。城内的繁华，如同城外的雄壮一样，让我惊诧异常，赞叹非常，神态失常，稍微有点不正常。太令妖惊叹了，这他母亲的人类实在是……实在是……数量太多了！
　　
　　王母娘娘的姥姥啊，我活了五百多年了，就在青云洞开员工春节联欢会的时候看到过妖山妖海的场面，但是，就那么多的妖怪，跟眼前的这个城市里的人类比起来，也就一条街上人类的数量罢了。
　　
　　我定了定心神，省得惊讶过头，忘了掩藏妖气。然后我随着人流在城里晃悠起来。不过显然我肩上的黄羊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他们又热情地招呼道：“嘿，说你呢，乡巴佬，看着点啊，扛了一羊还横着走，你以为是在衡阳啊？这可是晋阳——禁止扛羊！”
　　
　　我听了赶紧把羊给放了下来，用手提着。而我这才想起来，要赶紧找一肉铺把羊给卖了。不过走了半天，这路上都是珠宝店，服装店什么的，连酒楼都没看到，上哪里卖去？不得已，我找了一家叫“熙早堂”药材铺进去问问路。
　　
　　这名字还凑合，有点意境，只不过听上去有点怪怪的。也不管这么多了，我进去向一个留着三绺青须的中年人问道：“那什么，大叔，请问肉铺往哪里走？”我心里窝囊，合着我五百多岁了，居然对着一五十多的人类叫大叔。
　　
　　中年人依然保持了人类热情的本色：“哪来的乡巴佬，走走，别脏了这里的店铺！”

正轰着我呢，里面出来了一个貌似我们山猪妖的人类——这一身的肥肉，走起路来彷佛有油声在店铺内回荡，我的狼鼻子都好像闻到了一股子油腥味。额滴天啊，我觉得这已经不是猪妖了，而是一块猪油修炼成妖了……
　　
　　猪油妖对着中年人曼声道：“老刘，等一下。最近正好想吃羊肉锅，这只黄羊我们就留下了吧。”中年人立刻打躬道：“是，肖掌柜。”
　　
　　猪油妖顿了顿，又道：“唉，我说了多少遍了，和气生财，不要老是吹胡子瞪眼的，这样不好嘛。行了，我带这小兄弟进去就可以了，你去吧。话说回来，这两天挺多客人的，你也够不容易的，店里的伙计们都说，老刘忙，老刘忙啊，呵呵。”
　　
　　“老流氓”立刻满脸恭谦地谢过掌柜称赞，继续忙去了。猪油妖，这什么早堂的肖掌柜倒是没什么架子，带着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里间挪去。
　　
　　转到里间，向内院继续前进。这时正看到几个商人模样的人类，拿着几株好像草药的东西在和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谈论。这个中年人倒是很有几分模样，一部乌亮的长髯，油光水滑地落在胸前，一双丹凤眼里精光闪闪，面如重枣，两道卧蚕眉……等等，怎么看上去像关二爷？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相传关二爷就义后被玉皇大帝看中，因为仁义无敌，被封为武圣，列入仙班。虽然在妖怪界的史料中并无此事的记录，但人类对于这种说法有好几个言之凿凿的版本，让我有点将信将疑。所以突然看到一个貌似疑似仙人的人类，作为妖怪的我有着本能的一瞬间慌乱。好在这时肖掌柜对那二爷似的人物笑呵呵地道：“开先生，货色怎么样啊？”我同时鄙视自己：慌个头慌，先不知道关二爷有没有成仙，就算成仙了，丫能跑药铺里当伙计不成？怎么也要去菜刀铺才是嘛。
　　
　　开先生拱手道：“东主，这几位的药材都还不错，价钱也谈好了，您尽管放心。只不过，他们现在有几样药草不识，拿来询问。只是惭愧，开茅也不识得。”
　　
　　“开毛”？我心里笑，这位的爹娘和关羽作对不成？肖掌柜笑眯眯的，整个一张脸跟一小笼包子似的，五官全褶一块儿去了：“开先生也不要谦虚嘛，晋阳城里说到辨识药材，谁敢说在您上面？您不认识的，只能说这不是药材了。我说，你们长安人也不能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来戏弄我们开先生嘛。”
　　
　　那几位商人听了不乐意了：“嘿，肖掌柜您这怎么说的，我们长安人怎么了？我们可是首都人民，来自伟大的唐王朝的心脏！生长在天子脚下，我们能搞这些个没品的事儿吗？哪像你们晋阳人，看外地人都是乡巴佬，一脑门的精明主意，一肚子的小市民心眼儿。我们还不乐意搭理你们呢，真是～得了，咱也别在这儿受这怨气了，咱走！”
　　
　　开先生立刻上前解劝，态度诚恳认真。而肖掌柜则在一边还是笑眯眯地道：“哎呀，我听说长安人喜欢开玩笑，斗斗嘴感情才深，难道我记错了？那可不好意思了，几位，我可没那个意思啊。”两人一唱一和，明显是排练过的，合作也很久了，那叫一个默契。
　　
　　正这乱着呢，我站在一边略显有点多余。无聊之下瞥了一眼那些长安人手里的所谓药材，顿时心中一动：嘿，这东西我认识啊！

　妖怪记事簿（三六）
　　长安人手里攥着一株翠绿色的小草，草叶狭长，叶子顶端却是一点丹红，虽然红色不多，但和其余的翠绿在一起，显得格外夺目。我又怕看走了眼，再费力地随着那人上下晃动的手移动眼珠，仔细数了数小草的叶子数目。果然是六叶，没错了。
　　
　　这种草在《百草集》里记载的学名叫做“郁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其实有很多的珍奇药材都有着不知意义，不知来历的名字，只不过约定俗成地这么叫罢了，而后或许再会有人去附会一个解释。比如在《百草集补记》里，对于郁林的解释为“其苍郁郁，盈溢于林，故名之。”其实纯属扯淡，到山里去看看，哪哪的不是“其苍郁郁”的野草？那才叫“盈溢于林”呢。更何况郁林草叶端还是红色的。
　　
　　不过这草在妖怪界的俗称倒是很形象，叫“鹦鹉草”，叶端的红色加上通体的翠绿，如同一只红嘴绿毛的鹦鹉。鹦鹉草本身作用对于妖怪来讲很一般，它作用为去湿解毒，调理肠胃。说老实话，妖怪的体质，对于风湿内毒这些个都不在意，而且像蜘蛛蝎子这些妖怪，炼的就是毒，你让他解毒，这不是跟人家过不去嘛。至于调理肠胃，更是只能说说罢了，也不看看妖怪们都吃的是什么，那是你能调理得了的么？
　　
　　不过，在妖怪界也就聊胜于无的鹦鹉草，如果用在人类的身上，那就大不一样了。早些年听说妖怪界曾经有位医药前辈为了积累功德，常年混在人类社会，用妖怪界的医学手段和药材来给人类治病。他曾经给人类用过鹦鹉草，愣是把一吃了砒霜的人给救回来了，而且之后这人肠胃之好，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绝对就是“吃嘛嘛香”，据说一顿饭吃了一头烤全牛，还咂吧一下嘴，谦虚道“行了行了，饭吃七分饱，对身体有好处。”
　　
　　所以说，鹦鹉草在人间，绝对要比云翳草来得有效用，来得希罕。但是鹦鹉草虽然在深山老林里面也不属稀少物种，只不过对于人类来讲，长的地方太过艰险，基本上是很难找到。而且这草还需要用妖力妖法培炼之后才能用，不是抓来就能吃的，所以生草就算到了人类手里，也基本属于无用。
　　
　　所以我还是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些长安人，手里有宝贝也不知道使用办法，更没能力使用，何其可惜也。不过话说回来，基本无用，不等于完全无用，少了妖法的培炼，鹦鹉草的药效还是在的，虽然不知道生嚼了的话会有多少作用，但估计解一下轻微毒药还是有效的。就看这些人类有没有勇气来试试看药效了。
　　
　　这会儿，肖掌柜和开先生已经把长安商人都安抚了下来，两方面刚才还面红耳赤地，这时又大家眉开眼笑称兄道弟起来。肖掌柜努力挪动自己的躯体，在一把能横坐两个半我的椅子里卡了进去，和开先生一起研究起鹦鹉草来。忽然他好像才记起我的存在，叫来一个青衣小厮，对我笑眯眯地道：“对了，这位小兄弟，我这里还有点事，你跟着阿二去里面厨房把羊给搁下吧。对了，阿二，叫账房给他二两银子。”
　　
　　我也不清楚一只黄羊在人间究竟值多少钱，二两银子又是多大一个价值，不过想来总比没有强。于是我跟着阿二穿厅过廊，到了厨房。在这个极大的厨房里，我也明白了这个肖掌柜的那身肥肉是怎么来的了，一个伟大的胖子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厨房啊。
　　
　　从账房收了银子，往鹿皮坎肩里一揣，照着原路返回前厅。前厅里这会儿还在开会研究呢，开先生已经动手拆把了一株鹦鹉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根茎叶，还很有魄力地用舌头点了点叶子的断口处，尝一下草汁的味道。我暗自点头，开先生的名头倒不是白来的，很是有些为了科学而献身的精神。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样也是不会明白这种草的药用价值的。
　　
这里正做着医学实验，就见“老流氓”匆匆从外进来。老刘一见掌柜的也在，立刻上来道：“掌柜的，有几位西域远道而来的客人，要些珍贵的药材，外间的货色他们挑好的要了不少，还觉不够，想找些上好的顶级药材。另外又听说了开先生的名号，想拜会一下，我看您不在，就自做主张引进来了。”
　　
　　肖掌柜听说有大生意上门，自然更加乐和了，摆摆手道：“老刘你做的好。无妨，我这里也正跟开先生，以及这几位长安的朋友谈论药材呢。西域之人要些上好的顶级药材？呵呵，也罢，就让他们开开眼，看看我神州的好东西。”我心里嘿嘿一笑，猪油妖，你丫不是仅仅要西域人看看好东西吧，估计顺带着也想在长安的商人面前显摆一下。
　　
　　说话间，老刘已经把门帘一挑，引了五六个人进来。大家都在盯着门口看，我却立刻心头一动——妖气！嘿，还真是山不转水转，妖怪何处不相逢啊，这妖气不就是刚才在官道上感觉到的那一股么？说老实话，这么弱的妖气，不知道掩盖还到处乱跑，这样的妖怪想忘记都难。尤其是这股嚣张但不成气候的妖气，感觉和我们中原妖怪的确不同，很容易就能留下印象。原来这还真是西域来的妖怪。不过，西域虽远，但基本上还是妖管委的势力范围，他们怎么也不知道轻重，这么嚣张地乱闯人类超级大城市？
　　
　　门口进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身材高挑，一头金色的卷发，深蓝的眼珠，相貌上那是相当的英俊，只是脸色那叫一个白，彷佛水里泡了两个多月的猪大肠。尽管如此，这哥们的样子还是看得我一瞬间有点妒忌。不过我转念一想，嗨，我这吃的什么醋啊，跟一蛮夷，犯得着么？
　　
　　其他四个，两男两女，样貌也很不错，俊男美女型的。他们都穿着紧绷绷的黑色丝绒短装，衣服的下摆才到大腿根部，着实不甚好看。只不过衣服的做工倒是相当的精细，腰间的束腰带还是缠金丝的。而领头的那个青年的衣服更是考究，衣领袖口上都有红色丝线精工刺绣的花纹，十三粒金丝团花钮颗颗闪亮，腰间的腰带上更是坠上了几颗硕大的猫眼玛瑙，很是华贵的样子——当然，只是在人间界而已。不过让人感觉不爽的是，这几位的裤子那叫一个紧，跟在腿上勒了层黑皮一样。而那个青年还戴了一件带领子的披风，黑色镶红边，宽宽大大地，罩住了大半身躯。
　　
　　唯一一个看着还顺眼的人，是一个中原人类，想来该是通译或者导游之类。那四个男女身上也有极其轻微的妖气散发出来，只不过让我奇怪的是这样弱的妖气应该不能化成人形啊，难道这四个反倒会隐藏一些妖气么？这几个西域妖怪好像在他们当地应该也是贵族一类吧，一副派头倒是在的，只不过如今以人类身份到了神州大唐这天朝上国，连旁边的导游都不怎么待见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摆谱的。
　　
　　不过妖怪毕竟是妖怪，这五个妖怪刚进门，领头那个戴披风的，就很敏锐地盯上了肖掌柜手里的鹦鹉草，两眼豪光连闪，其间竟然隐隐有血色翻动。

37   肖掌柜他们倒是没注意到那个领头妖怪的异样。颤动了一下身上的肥肉，算是代表向前倾了倾身体，肖掌柜面带微笑地对着他们道：“诸位远道而来，肖某不胜荣幸。不知几位贵客是来自西域何方？是突厥，还是楼兰？”
　　
　　领头妖怪也微微欠了欠身——只不过他这欠身，配合脸上一副“我是妖怪我比人类牛逼”的表情，应该归类到“欠揍”一类里去。哥们我别的不说，至少比你牛逼，看见老刘都还鞠了个躬，叫了声大叔呢，你丫狂什么狂？
　　
　　领头妖怪还算客气地道：“哦，我们不是从突厥或者楼兰来的，我们的国家在还要西面。”嗯，这妖怪不管怎么说，中原的官话说得倒还是不错的。大唐朝的官话是以陕西话为基础，长安音为标准的官方用语，这二十几年年来，在整个大唐迅速推广，搞得我们妖怪都学会了。
　　
　　“还要西面？”肖掌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莫不是车师，或者尉犁？”
　　
　　领头妖怪还是摇头：“还要往西。”
　　
　　“龟兹？”“再往西。”“疏勒？”“还往西。”“怛罗斯？”“往西。”“碎叶？”“往西～”“大宛？”“往～西。”“大月氏？”“西～～”“安息？”“再西～～”“难道是身毒？”“还是要西。”“君士坦丁堡？”“……西。”
　　
　　肖掌柜的脸上已经早已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油光闪闪的细毛汗。丫也是够可以的，以前上书塾的时候估计大唐地理和天下地理都是满分吧？这妖怪也贱，就是不直说，死活要肖掌柜一个劲往下猜。不过我也奇怪，他究竟来自哪里？君士坦丁堡已经是西域的极致，再过去，就是那什么人头马身的妖怪生活的地方了，中原本来并无这个地方的称谓，妖怪倒是有到过那里的，不然黑鹰那瓶酒从哪里来？有位妖怪定名其为“希腊”，后来一些中原商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名字，也就跟着叫了，不过大唐还未有商队能到过那里，所以除了那些专跑西域的商人，一般没什么人类知道那个地方。
　　
　　肖掌柜从阿二手里接过一把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无奈道：“直说了吧，你们到底来自哪里？”
　　
　　领头妖怪略有点得意地道：“我等是来自法兰克帝国。”
　　
　　“法兰克？还帝国？在哪里啊？”肖掌柜略有鄙夷地道。也是，在大唐面前称自己帝国，还真是不知道“自大一点”，那就是个“臭”字。如今天下，在人类世界中，大唐朝真不愧为一个“大”字，疆土辽阔，国力强盛，远远超出其余的那些国家。如果说如今只有一个国家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帝国”，那就只有大唐。
　　
　　领头妖怪也有所知觉，好像想起来自己现在站在哪个国家的土地上，所以态度收敛不少，矜持地道：“法兰克在欧罗巴大陆中部，在安息最西部的北方，离开那君士坦丁堡还有上千里地吧。”

肖掌柜惊诧道：“那里居然有人住？”领头妖怪脑门上黑光闪过：“有的，有的，还是有人的。”
　　
　　肖掌柜作恍然兼不可思议状，道：“那……你们见过驴吗？”
　　
　　领头妖怪脑门上的黑光蔓延到整个脸面，使得本来苍白的脸色变成了香灰色：“还是见过的。而且，我们连骡子都有。”
　　
　　肖掌柜继续在一些让外来妖怪尴尬不已的问题上纠缠了不少时间，令那个领头妖怪的脸色如同七彩幻灵石的光泽一般，变幻不停。不过想来肖掌柜这个死胖子，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则是鄙视，天朝上国的强大优越感，让所有生活在神州的生物都看不起这些所谓蛮夷之地来的人们，或者妖怪，连我也不例外。那里的妖怪，做到人头马身妖这种级数的，连内丹都还没有，在我们看来完全属于不入流的，又怎么能看得起他们其他的妖怪呢？也难怪这么弱的妖气还不知隐藏，人家不会啊。就这样的蛮夷妖怪还堂而皇之地来我们神州，还敢悠闲地到晋阳晃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典型属于不知道“死”字有十七种写法的主。
　　
　　好不容易肖掌柜才放过了这个可怜的领头妖怪，看着他的包子脸上又崭露出的肉乎乎的笑意，显然满足了不少小市民的虚荣心理——貌似长安人对晋阳人“小市民心眼”的评价倒也不错。不过转头看看，那些长安商人无一例外，也同样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领头妖怪喘了口气，才擦擦头上的汗，清清嗓子道：“那个，在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尼古拉斯·托瑞德，世袭伯爵。这四位是我的随从。诸位叫我尼古拉斯就可以。”这时大家才想起来，原来至今还没问过这个家伙的名字，从神州的文化来看，还真是失礼之极，但此时无论人还是妖，都觉得这是一个疏忽而已，又或者所有神州生物都认为知不知道一个蛮夷的名字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个家伙还算是做出了谦和平易的姿态，让其他人叫他名字即可，不愿带上爵位。但就这样，肖掌柜还是一听就怒了，长挂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拍着桌子骂道：“尼姑拉屎？你丫的怎么这么变态，还伯爵呢，伯爵就叫这种无礼而不雅的名字？伯个屁咧，有伤风化，道德败坏！西域人文化落后，水平低下，也不能粗俗到这种地步不是？”
　　
　　尼古拉斯两眼血光泛滥，四周张望，看意思想要找根结实点的柱子，一头撞死算了。
　　
　　然而后来发现不对，丫的好像在考虑是不是要不装人类了，直接结果了肖胖子的性命。这还了得？我们神州的妖怪都不愿意随便伤害人类，哪能容到你个异族猖狂？在这里让你在我眼皮底下伤了人类，神州妖怪界的面子算是给我丢干净了。原则问题面前，我也顾不得隐藏形迹了，站在肖掌柜等一众人类背后，浑身妖气勃然而放，两眼一瞪，两道绿光直射尼古拉斯。
　　
　　肖掌柜这些人类倒还好，灵觉落后，我大鸣大放地耍妖气，他们也就觉得有点寒而已，但尼古拉斯就不一样了，彷佛火烧屁股一样浑身一激灵，惊恐地看着我，脸色一下子白到晃眼，手指都开始有点抖了。
　　

38     要说妖力，我在妖怪界绝对属于下游，差一点达到中下游的程度。我的内丹仅仅是初期的顶级阶段而已，别说李太黑、朱耳之流了，就算朱圆璋和汤圆都能随便把我揉来捏去的，除非我用大衍令，倒是可以撑一阵子，不过还手是不要想了。
　　
　　所以说，我就算拼死拼活地放出浑身妖气，给面子的就说一句：“嗯，小同志还不错嘛，继续努力哈。”不给面子的就说：“咦？你这儿干吗呢？赶蚊子么？”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思考型妖怪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我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能靠妖气震慑别的妖怪，而且是彻底的震慑。目前的尼古拉斯就是被我的妖气彻底震慑了，那瞬间的萎靡简直就像我自己突然看到了怒气勃发的蚩尤老祖一样。尼古拉斯的脸色几乎白到透明，眼中的那种奇怪的血光消失殆尽，显得空洞无比，甚至连身形都退了两步，身上的披风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轻微颤动。
　　
　　——至于嘛？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就我这水平，震慑低级妖怪也是可以的，但即使是我们妖怪界最低级的，刚化作人形的精怪，就算怕我，也不会如此不堪，最多是慑服，也不会吓到发抖。这西域的妖怪真是胆小，还是说他们那里就没我这么强的妖怪？要真是这样的话，倒是不妨去什么法兰克王国去发展发展？
　　
　　不过我还是记得这里可是晋阳，周围还有一圈人类，就算我妖力不强，也难保出什么纰漏，要正好有和尚道士经过这熙早堂的门口，我估计就要赶紧跑路了。所以我的妖气骤放骤收，警告一下尼古拉斯即可，而且看来我这目的已经超额完成了。
　　
　　尼古拉斯倒是不笨，看我一下又老神在在，一副毫无妖气，与寻常人类无异的样子，也就知道我只是警告他一下而已，自然再也不敢起什么把肖掌柜熬了猪油的念头。
　　
　　既然尼古拉斯不得不忍了下来，那他面对一脸鄙夷和恶心神色的肖掌柜，则只能低声下气了。等到他找来纸笔，写下中文“尼古拉斯”四个字，才把肖掌柜他们给哄回去了。只不过肖掌柜还是低声和老刘嘟囔：“蛮夷就是蛮夷，起个名字都用这种发音的，还不如叫‘铁蛋’‘如花’呢。”老刘一个劲点头赞同，同时鄙视地看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有火也不敢发，只能尽量扯开话题：“这位，尊敬的肖先生，”得，称呼都改了，这态度叫一个好，“请问您还有什么顶级的药材吗？在下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肖掌柜再怎么样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又不是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所以听到这个茬，立刻又来了精神，略有显摆地拿出库藏的人参、首乌、雪莲等等，但是又很不信任地看着尼古拉斯“你，认识这些药材么？”
　　
　　尼古拉斯看到这些药材，脸色好了一点，点点头，把各种珍贵药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挺可以啊，我想着，居然还能认识不少药材。话说回来，这些药材在人间算是很不错的了，但在我们妖怪看来，跟杂草也差不了多少。我们要用人参的话，那些人参都必须达到三百年，七叶以上，还必须新鲜从地里挖出来的。对妖怪来说算是珍稀的话，那就要能修炼出人形化成精的，可以从地里跑出来满世界乱窜的人参，那可都要千年以上了。肖掌柜这里不过七八十年的人参，实在是看不上眼。
　　
不过我看不上眼，不代表尼古拉斯也看不上。他捧着一株大概八十年的人参，还是颇为喜爱的。不过我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这些药材上，他真正看中的，是那几棵鹦鹉草。
　　
　　兜兜转转了半天，尼古拉斯花大手笔买了不少药材，肖掌柜捧着他给的猫眼、翡翠、以及金元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看得几个长安来的商人眼睛通红，脸色翠绿，这会还不定怎么后悔就没带点上档次的药材过来呢。
　　
　　不过尼古拉斯立马给了他们机会：“对了，那几位先生，您手里的那棵药草能让我看看吗？”
　　
　　长安商人忙不迭地把鹦鹉草递给了尼古拉斯。我注意到尼古拉斯的眼中狂热的目光一闪而过，然后就很迅疾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不知道，一点表示都没有，这种草对于我来说还不如两坛烧酒来得有吸引力。尼古拉斯脸色一松，不露痕迹地把鹦鹉草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也不知道尼古拉斯看出些什么门道没有，我是觉得他就是在装模作样而已。看了半天，尼古拉斯眼睛一转，微微摇头道：“我还以为是株珍贵的药草，原来并不是。”
　　
　　几个长安商人满怀希望的神色瞬间落寞，其中一个道：“尼古……那个拉斯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草？”
　　
　　笨蛋。我在心里骂道。这句话一出，摆明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草，那还不是由着尼古拉斯来信口胡吹么？
　　
　　尼古拉斯果然点点头，乱扯茶叶蛋道：“这草长在西域，和一种很珍贵的药草非常像，但是那种药草是七叶，草茎根部也有红色，而这种草则是六叶，草茎根部也不红。这草也是药材，但效用普通，不是顶级的。这样吧，正好这草我也有点需要，不如也买了算了。”
　　
　　长安商人热情褪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随口开了个价钱，卖给了尼古拉斯。不过肖掌柜不愧有“精明”之名，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即开口道：“难得是西域来的药草，不如也卖我几株，留个纪念也好。”
　　
　　尼古拉斯脸色一苦，又没法说穿，只好和肖胖子打起了哈哈，几番讨价还价之后，长安商人带来的六株鹦鹉草给尼古拉斯买去五株，留了一株给肖胖子。
　　
　　尼古拉斯虽然未能包圆，但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于是客客气气地和几位人类告别，带着四个随从一个向导走了出去。肖掌柜大赚了一笔，心情格外的好，也不觉得尼古拉斯的名字有什么不好了，对其看法大为改观，立刻热情地送到门口。我则趁着大乱流一起涌出熙早堂药铺。
　　
　　我在大街上慢慢溜达着，走不多远就拐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上站定，两手一背，优哉优哉地看起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果然，过不多久，背后传来马车的声音。
　　

妖怪记事簿（三九）
　　尼古拉斯恭恭敬敬地走到我面前五步处，抱拳作揖，一躬到底。我坦然地受了他一礼。在妖怪界来说，实力决定一切，哥们我比你强，你对我恭敬是应该的。
　　
　　尼古拉斯直起身来，对我道：“托瑞德家族伯爵，大公爵博拉罗德·托瑞德之子，尼古拉斯·托瑞德，向神州强大的妖怪阁下致以最高的敬意，您的强大让所有的生物都会为之震撼。”
　　
　　罗里八唆的一大堆，听得我有点头大，但最终还是明白了丫这是在夸我呢。尤其是最后一句，那还真是让我有点脸红。“所有生物”，要不是知道你小子没见过神州妖怪界或者修道界那些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存在，我一准会认为你丫的在讽刺我。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客客气气地捧了我一大把，我总归是要还礼的：“嗯，在下苏南坡，那什么，普通大灰狼之子，欢迎你来到神州。”怎么了，我从来不以为自己的出身有什么丢脸的地方。英雄莫问出处，妖怪你也别问，普通出身的妖怪到最后大成，成为一代名妖的多了去了，人家孙悟空还是从石头里出来的呢。什么大公爵之子，还仗着老爹的名头来唬人，这些蛮夷真是没法说了。
　　
　　尼古拉斯的教养还是的确不错的，听到我着重说了“普通大灰狼之子”，也没有一丝异样表现在他脸上，在我介绍完之后表示了应有的适度的敬意，大致就是类似于“久仰久仰”之类，纯粹属于场面上的敷衍。
　　
　　我不愿意跟他一个蛮夷套什么蘑菇，直截了当就摆出前辈的姿态教育他道：“我说，看你这排场，你这头衔，也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妖怪了，怎么如此不懂轻重？修为差就算了，跑到我们中原也算了，可你最不该不加掩饰，如此猖狂地散发着妖气就来人类的大城市，这要是让人类的修道士，甚至天界佛界的人物发现了，你可是要遭大罪了，就你这水平，随便来个茅山龙虎山五台山的三流弟子都能把你给摁在坛子里一顿猛抽了。”
　　
　　尼古拉斯听得很是心惊肉跳，脸色数变，诚惶诚恐地道：“我，我不知道中原神州的规矩啊，也不清楚神州的神职人员居然真的这么厉害，我作为伯爵，在欧罗巴大陆上，一般的教廷人员都不能把我怎么样啊。再说，那什么，妖气……我也不懂隐藏啊。”
　　
　　我几乎要背过气去了：“你你你，你以为中原是什么地方？教廷，那是个什么玩艺？连你这样的都对付起来吭哧吭哧的，可见也稀松平常的紧。还有啊，你身为一个妖怪，居然不知道隐藏妖气……哦，也怪我，给你丫气糊涂了，你应该没有内丹吧？”
　　
　　尼古拉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内丹？不瞒您说，我还真是没有的。”
　　
　　我已经无力，也无法去训斥这样一个外来妖怪了，深吸两口气，平静一下心神道：“果然，你和希腊的那种人头马身的妖怪是一样的，并不修炼内丹，只靠本能行事。好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尼古拉斯看我一副“你这个根基极差的家伙没救了，我放弃”的表情，很有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道：“其实，那个，我应该大概或许可能好像貌似，不算是妖怪，我是‘范帕尔’族……嗯，让我想想，如果用神州的官话来讲，该怎么翻译呢……对了，可以叫我们为‘血族’。”
　　
　　我皱了皱眉头道：“血族？”
　　
　　尼古拉斯点头道：“是的，尊敬的神州妖怪阁下。我们诞生在神州以外的极西之地，我们的始祖该隐大人在人类产生之后不久，便转化为第一位血族。我们的力量全部来自于血液，血，对于我们来说是极为神圣的物质。我们在早期依靠吸食其他生物的血液来增加力量，人类的血液是最具有力量的食物。我们也可以通过‘初拥’这种血液交换和传承的仪式来把人类发展为新的血族。”
　　
　　我听明白了：“我靠，你丫挺的原来就是个僵尸！”
　　
　　尼古拉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尊敬的妖怪阁下，我们和你们东方的僵尸完全不同。僵尸我是知道的，我经常看神州妖莱坞的大片的——您是不知道，随着一些东方的妖怪到了我们那里，经常会带来一些用神奇的魔法把那些妖怪片录制进去的晶石，这些在我们那里都是一种相当昂贵的奢侈品，要不是我在家族里还算有点地位，都看不到这些晶石。”
　　
　　我阴阴地说了一句：“你看的那都是盗版……继续。”
　　
　　尼古拉斯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啊……哦。那什么东方的妖怪剧里，僵尸片是很多的，那里面的僵尸都是四肢僵硬，走路是跳着走的，大多没有什么智慧，逮什么就咬什么，还有极度的暴力倾向，就知道攻击一切活的生物。天哪，撒旦大神啊，这些低级生物是那么的丑陋，那么的低下，那么的令人感到恶心，哦，我们血族，尤其是我们托瑞德家族，是极为优雅，极为美丽，极为有修养……”
　　
　　我抬手阻止了丫继续自吹自擂，你说都是妖怪类的，神州和西域的怎么就差这么大呢？修为差也就不说了，可神州妖怪是讲究温良恭俭让，尽量低调一点，就算有狂的，也难得有这么自我吹嘘的，假客气也是客气，总归要谦虚一下的；可这位倒好，一路吹捧自己，看这意思就他们家的蟑螂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你丫这么牛逼，还不是照样给我吓得发抖？切～
　　
　　“说吧，来我们神州究竟干什么来了？为什么要特意来找我？”
　　
　　尼古拉斯微微一顿，道：“我知道神州的大唐是如今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而神州的妖怪界也是具有相当强大，甚至是恐怖的实力，这些都在妖莱坞的妖怪剧里有着详尽的描述。您看，我刚到神州，接触的第一个神州妖怪，就是您这么一位极其强大的妖怪，您能放出如此强烈的气息，那可是血族大公爵级别的才能做到的啊。我就是怀着想要学习的渴望来到神州的，希望能够有荣幸能在神州的妖怪界里得到深造。而您，我愿意相信，是撒旦大神感到了我的虔诚，让我遇见您这样一位强大的指路人，所以才冒昧地前来打扰您，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说完，右手抚胸，对我郑重地行了一礼。
　　
　　合着原来是像人类的那些遣唐使一样，是来神州留学的啊。
　　
　　——当然，日后我才知道，这些不修内丹妖怪，要纯靠本身力量来达到气息外放的境界，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硬“挤”出和我刚才一样气势的血族，是一种目前我还完全无法比拟的存在，现在仅仅靠妖莱坞的片子来了解神州妖怪的尼古拉斯，整个是被我的妖气给忽悠了。

妖怪记事簿（四十）
　　血族和神州的妖怪不一样，他们倒是不怎么远离人类社会的。一来血族的形象和人类没有任何差别，除了脸色白一点以外；二来血族也需要把人类发展成血族来维持血族的数量，第三，他们主要的食物又是人类的鲜血。血族跟神州妖怪差不多，都是生育力低下，自然产生的血族少之又少，大多是需要从人类里发展他们的后裔。尼古拉斯带来的四个随从，便是刚发展不久的血族后裔。
　　
　　而血族向来自诩为高贵的种族，于是自成体系地搞了一套等级制度。血皇倒是一直没出现过，听说是为了纪念那始祖该隐，所以空缺。下面十几二十来个大家族，各自有一位亲王，亲王下面大公爵、公爵有几位，再往下就是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剩下的就是普通血族了。普通血族跟我们神州的僵尸也差不多，见不得阳光，一晒就玩完，还必须吸食鲜血才能活下去。不过到了尼古拉斯这种伯爵级别的，就不在乎这些个了，光天化日之下想怎么晒就怎么晒，没事儿常跑沙滩去晒日光浴来着。吸血么，也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不再是必须的了。
　　
　　血族可以化作蝙蝠，擅长法术。——这不就是蝙蝠精么？还是一巢的蝙蝠精，血族整个就没别的了。血族的力量是靠自己本身的能力，没法，也不懂得什么修炼，他们的力量积累是来自年龄，老血族就是比小血族牛逼，两千岁的就是掐死你一千九百岁的，没得超越，所以他们的等级制度极为森严，因为不存在以下犯上的问题，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血族完美地体现了这个真理。
　　
　　尼古拉斯他们家是血族中的一个大家族，托瑞德家族。托家比较自由，家族子弟很少有管束，除了几条自古以来的家规之外，你想干吗就干吗。而托家的孩子都还差不多一个德行，不是埋头画画作诗，就是一头扎到古墓里去淘宝，美其名曰“考古”。因此他们家族在文学、艺术、历史等等方面，有着相当卓著的地位。当然，他们家的实力也不弱，家主，席尔瓦娜丝·托瑞德亲王，是十几个亲王中仅有的两位女亲王之一，实力到了什么地步，尼古拉斯也不清楚，毕竟要亲王级别的血族动手，这样的机会在欧罗巴大陆上几乎是不存在的，除非是和教廷全面开火。
　　
　　席尔瓦娜丝以下，尼古拉斯的老爹博拉罗德·托瑞德是他们家三个大公爵之一，实力怎样么，倒也不好说，毕竟在尼古拉斯嘴里说出来，他老爹就是单挑那什么劳什子的大天使都绰绰有余，我估计不可信，你们血族要这么牛逼，估计早把教廷给灭了。
　　
　　教廷么，据说是一个宗教组织，西方那边的天界称为“天堂”，有个上帝做老大，手下几个大天使类似于我们这边的神将，手下有一堆天使军团。不过他们经历了一次叛变，差不多一半的天使跟着一个叫路西法的家伙叛逃了，一顿大战之后，路西法堕入地狱，改名为撒旦，也就是血族他们的大神。不过我怎么就觉得他们那边怎么就这么简单呢？哪像神州这边，天上地下的神佛鬼魔妖，有名有姓牛逼的主，至少，最起码，也有个七八百，他们那边倒好，七八个就说全了。

　一路上尼古拉斯用着那种略显别扭的语音，以及冗长罗唆、酸了吧唧的用词，把血族和西方世界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我当时一听说他是来留学的，增加了不少好感，毕竟我们思考型妖怪看到勤奋好学的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出手帮那么一下。于是我让他就跟着我了，到时候一起去青云山，我们那里正好也有一个妖怪高等学校，让他给我们的教育产业做点贡献也好，毕竟看上去丫是挺有钱的，这样的主不宰也有点愧对蚩尤老祖了。
　　
　　我去街上的笔墨店买了一刀黄纸，但是上好的朱砂暂时找不到，就给他们五个放了点血，用血为墨，画了好几道隐藏妖气用的符箓。还别说，这血族的血液还真是他们力量荟萃的精华东西，能量十足，用来画符比一般的朱砂还要好用。不过血族的血好像和妖法不怎么合，画画隐逸符这种小符箓还可以，画中高等级的符箓肯定就不行了，不然这几个血族号称不死，至少很难死，放个几十斤的血估计也就两天就养回来了，那还不是青云山制符产业的免费原材料？真是可惜了。
　　
　　以本身鲜血为引，隐逸符的效果好得不得了，五个血族一揣符箓，让我的妖法一催动，根本感觉不出任何的妖气来。而那个人类的向导早先给尼古拉斯支开了，现在回来，看多了我一个光头猎户，倒是感到有点诧异。不过在尼古拉斯的扯谎下也就不去多管这些蛮夷的闲事了。
　　
　　说起来，能出来留学的，还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尼古拉斯这小子对真正牛叉宝物，诸如上品晶石、奇珍异草的认识，都几乎是个白痴，知道鹦鹉草的不凡也就是出于本能感到了一丝异样的能量波动才抢下来的，但在普通的宝石古玩上，那说起来叫一个头头是道，而且怎么也顶着一个伯爵的贵族头衔，家里带出来的花销更是多到奢侈的地步。我不但坐进了豪华马车，还拿着小尼的钱买了一套合身的行头，月白色坠淡青碎花边圆领长袍，贴身束口棉布裤，脚上一双薄底羊皮小靴，腰扎象牙色五股青丝滚边腰带，别上一块翠云和田玉，手里拿一把正反洒金乌木骨扇，怎么看都是一个神州世家公子——如果不是光头的话。
　　
　　我看着镜子那个叫怒啊，合着我穿袈裟还要显得和谐一点，现在那叫一个不伦不类。一怒之下，又给尼古拉斯放了点血，画了一道镜花水月符，给自己贴上了，瞬间幻化了一头过肩黑发，还有一顶嵌玉束发书生巾。尼古拉斯看得眼都直了，先是一通吹捧我的行头，说这神州的服饰怎么看怎么舒服，又对镜花水月符赞叹不已，说他们血族要使用这样逼真的幻术需要多高的等级，多强的力量，多少年的魔法锻炼，自己能玩这花样是到了子爵，还要花费多少力气等等，总而言之，我苏南坡大人就是牛逼，神州的妖法就是了得。随后他也心急火燎地选了一套上乘的衣服，从头到脚穿戴了起来。
　　
　　尼古拉斯这套衣服相对于我的淡雅，就热烈的不少。淡金色束发长带，绯色暗花窄袖胡服长袍，下摆和右侧前襟坠绣大红牡丹，外罩青白色无袖碎花对襟大氅，腰扎赭石色红线滚边宽腰带，上嵌一颗硕大的上等红玉，脚踏金丝镶嵌的黑牛皮小靴，一把白桑纸面紫檀骨扇，带着一枚鸽蛋大小的明珠扇坠。而在他的强烈要求、由衷恳求下，我挥毫在他的扇面上题了一行字：“山川秀毓，天涯云聚，大道无伦，唯我纵横。”然后在反面用大篆写了一行小字：“以上不包括蛮夷妖怪。”
　　
　　尼古拉斯连我的草书都看得云里雾里的，更不要说神州都是少数人才能认识的大篆了，自然在听了我“那是‘尼古拉斯以此而自勉’”的解释后喜不自禁地把扇子扬来甩去地臭显摆。
　　
　　我们两个一副富家公子饱学书生的样子在晋阳城里到处晃悠，虽然尼古拉斯金发碧眼的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但如今大唐各国人士很多，再加上这小子也的确够英俊，看上去倒也不觉得不顺眼。然后我们就同时看到了一家很是有规模的古玩店，都亮了眼睛。我是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遗落人间的宝物，尼古拉斯则纯粹出于本能和爱好，古董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倒是不管是不是宝贝，只要有艺术性的，丫就喜欢。于是我们俩一起迈进了古玩店。

妖怪记事簿（四一）
　　古玩店名为“恒隆轩”，店面也是颇有点气势。店堂足有五丈进深，里面的摆设也是颇有古意，看意思这设计有点汉晋之风，很有古朴精致的感觉，不比大唐兼容五胡粗犷豪迈的风尚。
　　
　　说起来，人要衣装，这话总结的好。我和尼古拉斯现在的装扮，往店堂里一走，就有青衣小厮上前招呼，点头哈腰，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公子爷”，让我也有点感慨：这要再提个鸟笼，就完美了。我在妖怪界基本没什么地位可言，黑鹰他们要不是因为我的脑子好使，青云洞集团少不了我，就我这修为，估计也就是一个普通工妖罢了，而且大多妖怪生活简朴，朱耳那样奢侈的纯属少数，毕竟最终追求是天道，物质生活如何倒并不是十分重要了。因此我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更何况没多久之前还让人“乡巴佬”地呼来喝去，一转眼就成公子爷了，反差越大，享受也就越足。
　　
　　正在我陶醉着呢，尼古拉斯又出状况了。你说这蛮夷就是不靠谱，都挺大年纪了还瞎折腾——丫跟我说，血族生来有悠长的生命，他也是将近五百岁了。我五百多一点，你也小不了我几岁，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这会儿他看见店里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立马上前搭讪，用词那叫一个酸，什么“你就是我心中的玫瑰花，娇艳美丽，深深让我心醉”，什么“你闪亮的眼睛就是天空中的晨星，闪烁着令神也迷恋的光芒”，听听，这都什么词儿啊？玫瑰花？那是什么花啊？在咱中原你就得夸人家像牡丹芍药山茶什么的嘛。眼睛像星星？靠，又白又小还会闪的眼珠，那是美女吗？咱这里那叫“一泓秋水，微波荡漾”，比你丫的星星美丽多了吧？
　　
　　我过去一脚把正要单膝跪下不知道干吗的尼古拉斯给踹了出去，一本正经地喝道：“咄！尔这蛮夷真是冥顽不灵！告诉你多少次了，大唐不比你们西域，这里乃是礼仪之邦，以后这般失礼的举动休要再做出来，不然看我不惩戒你这顽劣之徒！还不赶紧到一边凉快去！”尼古拉斯给我一脚踹地没了脾气，虽然依依不舍的，但也不犯花痴了，乖乖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研究起店堂里摆的青铜大鼎上的铭文来。不过就他那点见识，估计数数笔划才是比较力所能及的工作。只不过他眼神却三分在大鼎，七分还在那女子身上。
　　
　　随后我转身向那个女子抱拳，歉意道：“这位姑娘，在下的朋友是从极西之地而来，两日前才刚到大唐，不知道中原的礼仪和规矩，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在下代为赔礼了。”
　　
　　面前的女子嫣然一笑道：“不妨事，西域之人不懂中原规矩，情有可原，况且……况且他的说辞也颇为有趣，倒是从未听闻过。”
　　
　　见她没有生气，我才松了口气。别的不怕，就怕这个尼古拉斯搞出点什么夭蛾子来，闹得大众围观，保不齐就有能人异士注意到这里。别看尼古拉斯把我吹得好像三清祖师下凡，蚩尤大神转世，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到时候来一个茅山的二流弟子，就把我跟尼古拉斯给稳稳吃死了，饶咱一只左手都能把我们揍得北都找不着。
　　
　　如今既未生波澜，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尼古拉斯这个祸胎后面是要看紧了，省得他隔三差五让我头大一回。我正想着回头要怎么整治一下尼古拉斯，就心不在焉地要转身告辞，那女子却忽然开口道：“这位公子，莫不是也喜好古玩？”
　　
　　我愣了一下，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大约双十年华，小巧地瓜子脸，却有着高挑的身形。五官搭配极为精致，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有点上挑，眸中彷佛有烟云水气，真合了我刚才说的如“一泓秋水，微波荡漾”。两颊薄施胭脂，一对绛点红唇饱满却秀气，配合秀挺小巧的鼻子，真是相得益彰。再看身上，桃红色对襟短袖紧身小袄，青白色缠丝滚边，深开到胸前的领口内露出一抹艳红的薄纱束胸。下面一条及地的深红色多褶瘦身长裙，坠粉白色大碎花，用一条鸟羽纹刺绣宽丝带系在胸下五寸左右，极大地强调了她修长的双腿，更显得亭亭玉立，窈窕无双。最后，一条青白色底绘百花披帛，在背后绕过，松松挂在两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上。
　　
　　朱圆璋的美，是热烈如火，逼人心魄，很张扬的美；而这个女子的美则是清新如风，一颦一笑均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阳春三月，看着就觉得无比的舒服。也怨不得尼古拉斯这般犯花痴，如此绝色佳丽，在妖怪界都不多见，他身边两个血族的女子，漂亮也是漂亮了，但妖艳太重，美得没什么内涵，而眼前的女子非但在美貌上更要胜过一筹，而且气质清新淡雅，一看便知是知书达理的美女，对尼古拉斯这种自诩为贵族的家伙是最有吸引力不过。
　　

妖怪记事簿（四一）
　　古玩店名为“恒隆轩”，店面也是颇有点气势。店堂足有五丈进深，里面的摆设也是颇有古意，看意思这设计有点汉晋之风，很有古朴精致的感觉，不比大唐兼容五胡粗犷豪迈的风尚。
　　
　　说起来，人要衣装，这话总结的好。我和尼古拉斯现在的装扮，往店堂里一走，就有青衣小厮上前招呼，点头哈腰，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公子爷”，让我也有点感慨：这要再提个鸟笼，就完美了。我在妖怪界基本没什么地位可言，黑鹰他们要不是因为我的脑子好使，青云洞集团少不了我，就我这修为，估计也就是一个普通工妖罢了，而且大多妖怪生活简朴，朱耳那样奢侈的纯属少数，毕竟最终追求是天道，物质生活如何倒并不是十分重要了。因此我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更何况没多久之前还让人“乡巴佬”地呼来喝去，一转眼就成公子爷了，反差越大，享受也就越足。
　　
　　正在我陶醉着呢，尼古拉斯又出状况了。你说这蛮夷就是不靠谱，都挺大年纪了还瞎折腾——丫跟我说，血族生来有悠长的生命，他也是将近五百岁了。我五百多一点，你也小不了我几岁，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这会儿他看见店里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立马上前搭讪，用词那叫一个酸，什么“你就是我心中的玫瑰花，娇艳美丽，深深让我心醉”，什么“你闪亮的眼睛就是天空中的晨星，闪烁着令神也迷恋的光芒”，听听，这都什么词儿啊？玫瑰花？那是什么花啊？在咱中原你就得夸人家像牡丹芍药山茶什么的嘛。眼睛像星星？靠，又白又小还会闪的眼珠，那是美女吗？咱这里那叫“一泓秋水，微波荡漾”，比你丫的星星美丽多了吧？
　　
　　我过去一脚把正要单膝跪下不知道干吗的尼古拉斯给踹了出去，一本正经地喝道：“咄！尔这蛮夷真是冥顽不灵！告诉你多少次了，大唐不比你们西域，这里乃是礼仪之邦，以后这般失礼的举动休要再做出来，不然看我不惩戒你这顽劣之徒！还不赶紧到一边凉快去！”尼古拉斯给我一脚踹地没了脾气，虽然依依不舍的，但也不犯花痴了，乖乖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研究起店堂里摆的青铜大鼎上的铭文来。不过就他那点见识，估计数数笔划才是比较力所能及的工作。只不过他眼神却三分在大鼎，七分还在那女子身上。
　　
　　随后我转身向那个女子抱拳，歉意道：“这位姑娘，在下的朋友是从极西之地而来，两日前才刚到大唐，不知道中原的礼仪和规矩，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在下代为赔礼了。”
　　
　　面前的女子嫣然一笑道：“不妨事，西域之人不懂中原规矩，情有可原，况且……况且他的说辞也颇为有趣，倒是从未听闻过。”
　　
　　见她没有生气，我才松了口气。别的不怕，就怕这个尼古拉斯搞出点什么夭蛾子来，闹得大众围观，保不齐就有能人异士注意到这里。别看尼古拉斯把我吹得好像三清祖师下凡，蚩尤大神转世，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到时候来一个茅山的二流弟子，就把我跟尼古拉斯给稳稳吃死了，饶咱一只左手都能把我们揍得北都找不着。
　　
　　如今既未生波澜，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尼古拉斯这个祸胎后面是要看紧了，省得他隔三差五让我头大一回。我正想着回头要怎么整治一下尼古拉斯，就心不在焉地要转身告辞，那女子却忽然开口道：“这位公子，莫不是也喜好古玩？”
　　
　　我愣了一下，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大约双十年华，小巧地瓜子脸，却有着高挑的身形。五官搭配极为精致，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有点上挑，眸中彷佛有烟云水气，真合了我刚才说的如“一泓秋水，微波荡漾”。两颊薄施胭脂，一对绛点红唇饱满却秀气，配合秀挺小巧的鼻子，真是相得益彰。再看身上，桃红色对襟短袖紧身小袄，青白色缠丝滚边，深开到胸前的领口内露出一抹艳红的薄纱束胸。下面一条及地的深红色多褶瘦身长裙，坠粉白色大碎花，用一条鸟羽纹刺绣宽丝带系在胸下五寸左右，极大地强调了她修长的双腿，更显得亭亭玉立，窈窕无双。最后，一条青白色底绘百花披帛，在背后绕过，松松挂在两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上。
　　
　　朱圆璋的美，是热烈如火，逼人心魄，很张扬的美；而这个女子的美则是清新如风，一颦一笑均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阳春三月，看着就觉得无比的舒服。也怨不得尼古拉斯这般犯花痴，如此绝色佳丽，在妖怪界都不多见，他身边两个血族的女子，漂亮也是漂亮了，但妖艳太重，美得没什么内涵，而眼前的女子非但在美貌上更要胜过一筹，而且气质清新淡雅，一看便知是知书达理的美女，对尼古拉斯这种自诩为贵族的家伙是最有吸引力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