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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在陈丽雪的脸上,有极其古怪的神情一闪而过,我无法猜测她为什么有这种古怪的神情,因为她立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我们。
  从她背部微颤的情形看来,她在一刹那问,像是为了一件事在犹豫,然后,她忽然半俯下身,在一张纸上挥笔疾书,写下了不少字,却又不把写好的字向我们展示,而是将纸张对折,再对折,折成了一小块,放进了她上衣的一个袋之中。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当然无法知道她写下了一些什么字句,也不便追问,因为我们者觉得陈丽雪的行为十分怪异,她不但不能控制地会突然回到古代去,而且会有不能控制的、间歇性的性格上的突变,像刚才说了一番那么冷酷无情的话,忽然之间,又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都怪异莫名。


  陈丽雪在转回身来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去问金大富,我和他打照面的那片刻,他有了什么样的幻觉?"


  我点头:"我会问他的。"


  白素看出她想离去:"陈小姐,如果你又有回到古代的情形,请随时和我们聊络。"


  陈丽雪的态度竟不是很热心,这不禁令我有点气恼,所以当她走了之后不久,胡说又找上门来时,我没好气地道:"你那位贵亲,好像对我们未能解释她的遭遇感到非常不满,我看她多半不会再来找我了!"


  胡说忙道:"不会的,她的经历那么怪,哪能希望一下子就有结果!"


  我迟疑了一下:"她的健康……嗯,她的精神状态,一直没有问题?"


  胡说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时,我补充道:"她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至少有那种倾向,她可以在刹那间,表现两种不同的性格!"


  胡说苦笑:"不会吧,或许生理上的缺陷,使她变得怪一点,她最初向我说到她的经历时,我根本不相信,可是现在证明她说的是事实,金美丽和金大富两人,确然看到她就害怕!"


  我闷哼了一声——和陈丽雪打手语,作笔谈久了,有一种难以宣泄的闷气,这时可以用言语交谈,自然十分痛快。我把陈丽雪有关报应的论点告诉了胡说。


  胡说皱起了眉:"就算金大富、金美丽真的会有过什么恶行,要遭到恶报,和陈丽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见到了她会害怕,又为什么见到了她就会有那么可怕的幻象?"


  我大力鼓掌:"问得好,请同时附上答案!"


  胡说苦笑了一下,坐了下来,发一半响呆,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呷着酒,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卫先生!"


  我们由于熟,平时在说话时,很少称呼对方,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倒使我有意外之感,立时向他望去,只见他神色相当凝重:"如果真有报应,那么,是谁在主持?运用什么力量进行?谁在记录人的恶行和善行?又根据什么来决定报应来临的时间?!"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我正想再度请他"自备答案"时,白素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接口回答:"有很多种说法,佛教故事中的十八层地狱,是由谁在主宰?他们就负责把恶报施给会有恶行的人!"


  我对白紊忽然有这样的说法,大表讶异,立对向她望去,只见她手中拈着一张被折成小方块的纸——那是陈丽雪不久之前,写下了一些字,又折好的那张。白素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同时,白素解释着纸的来源:"陈丽雪把它留在门缝中,我想是故意留下来的。"


  我已极快地打开折纸来,上面的字遗迹,毫无疑问是陈丽雪的,她写的是:"地狱里的刑罚最普通的是上刀山下油锅,若是身受其罚的人感不到绝顶的痛楚,刑罚报应还有什么意义?刑罚报应反覆进行,受刑者一定保持清醒,目的是要他们感到那种痛楚——他们过去曾在某种情形之下,把同样的痛楚加于他人身上,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


  我的视线停在纸上,一时之间,移不开来。报应之说,由来已久,但是把报应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样确实肯定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一直只是传说中才发生的事,只有在警世喻世小说中才出现的事,忽然之间,实实在在,这样血淋淋地摆在面前,这确然令人十分震撼!我在呆了片刻之后,把纸递给了胡说,胡说看了之后,显然也受到同样震动。三个人沉默了片刻,白素才道:"想想当时的情形,陈小姐为什么不把她写下来的意见立却给我们看?"


  我早已把当时的情形想了一遍:"当时她的言行都很怪,她慷慨激昂地就报应问题发现了一些意见之后,忽然又像是全然不知道说过些什么。"


  白素皱着眉:"是很怪,当时我们都对她所说的话,十分不以为然,为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可能是我们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是很相信有报应这回事,也可能觉得……若是有一种力量在掌握着报应的力量,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十分公平,但那等于是那种力量控制了全部人的全部命运,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们不愿接受。"


  白素有点无可奈何地笑:"这种力量,在中国的说法,早已有之,叫天道,天道好远,天道是施报的主宰力量。"


  我沉吟了片刻:"金美丽外形美丽,又性格爽朗,我们不知道她曾种过什么恶因,只知道她有可能遭恶报,当然会起反感。"


  白素略抬起了头:"陈丽雪看穿了我们这种心态,所以才把她的意见留下来,不想和我们正面争执。"


  我缓缓点头:"有可能,也有可能,她在当时感到十分紊乱,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所想的是对的——她那时的情形,很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你觉得吗?"


  白素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在思索。胡说这时也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加入了我们的讨论:"我去问她,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表示同意:"对,她和我们毕竟不是很熟,你去见她,最主要的,是要她确切一点他说明,当她回到古代的时候,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担任着什么角色?"


  胡说有点发怔,像是不知道白素要他那么问是什么意思。


  白素低叹了一声:"我感到她有些事瞒着我们,当她叙述回到古代的情形时,好像她置身事外,像是一名古装戏的观众,可是我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她一定很清楚她当时的行为动机,只不过她不肯说!"


  胡说呆了片刻:"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恶了,是她自己千求万求要见你们,若不是这样,我怎会把她介绍给卫先生?她倒有事情瞒着不说:"白素看到胡说现出不常见的激动,涨红了脸,像是被人欺骗了一样,她作了一个手势:"只是我的感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我支持白素的看法:"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胡说低头想了一会:"我这就去看她。"


  他说着,匆匆走了出去,一面在用力摔着手,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我和白素互望着,都知道这时我们所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可是我们也都没有法子将所想到的化为语言讲出来,因为我们想到的,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一点出没有具体的事实根据。


  我们先想到的,自然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的身分。


  可能陈丽雪故意对我们隐瞒,也有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弄明白她的身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问她在古代会遇到的人!白素曾问过金美丽,金美丽完全没有回到古代的经历,那么,只好去问金大富了。


  一个问题是问他何以隔着汽车,看到了陈,会如此害怕。


  看来,不管和金大富的会面是否有趣,总不可避免了,一想到这一点,我难免有点不情不愿的神情,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扬了扬眉:"金大富是生意人,而且未必见得老实,你要去找他,还得提防他根本不肯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他要求你的事,你显然不肯帮助。"


  我皱了皱眉,白素分析得很对,金大富十分滑头,如果他知道我有些事想在他身上求答案,他可能就会以此为要协,要我们帮助他不可,到了那时,我自然会拂袖而去——在金大富这种人的面前碰钉子,那自然是不愉快之极了。


  所以,既然估计到了会有这种情形,就应该先给金大富一些好处,那也就是说,先答应他的一些要求。


  我想到过里,白素已经在问:"他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听,又向你要求了一些什么?"


  我吧了一声,作了八个字的评语:"故事无稽,要求荒唐。"


  白素一一听,却笑了起来:"无稽和荒唐,岂不正是有些人眼中,卫斯理一生的写照?"


  我也呵呵大笑,指着白素:"阁下只怕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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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说金大富所说的无稽故事。   金大富一来,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虽然他所用的言词有点古怪,听来不是很顺耳,可是既然他态度那么好,也自然不会人反感——这是我能够听完他那无稽故事的一个原因。   请注意,我只是认为他的故事无稽,并不是认为他的故事好听,这是我听完他的故事的另一原因。   金大富人极聪明,他在和我寒喧了几句之后,就知道他若是不开门见山,我很可能在三分钟之内就下逐客之令,他更知道,要是他所说的话不是一下于就能吸引我的话,结果也是一样,所以在吞下了一大口烈酒之后,他一开口就道:"我知道在中美洲,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我当时的反感,是翻了翻眼,连"是吗"两个字,都懒得问。   要说明的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并不是认为在地球上不会有外星人的基地,我相信地球上极有可能有外垦人的基地,更可能不止一个。外星人在地球上建立基地的目的很多,有的可能绝非地球人所能了解。   然而我却不信金大富的话,金大富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或许他有过人的商业手段,但是他如何会在中美洲发现外星人基地?   金大富看出了我的冷淡,用力一挥手:"我的财富来源,就来自那个外星人的基地!我到过,进去过,卫先生,真的!"   金大富的神情,却又迟疑起来,有点低声下气地:"我是不是可以从头说起?"   我点头:"可以,不过,请你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我是一个海员,很多年之前,为了脱离一个没有自由的环境,在一次到中美洲的航行中,我在英属洪都拉斯跳了船。"   我明白"跳船"的意思,那是相当悲惨的一种行为:生活不好的船员为了改善环境,在到达另一个国家之后,没有合法的入境许可就私自上岸,成为这个地方的黑市居民。   结果如何,前路茫茫,当时全不可测,那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赌博。我加插了一句:"请别说你的奋斗史,只说那个外星人基地的事!"   金大富的样子,像是十分为难,但他还是尽量把事情简了:"一连好多年,我什么都做,只是胡混,后来,替当地的一个巫师充当助手。"   我心不中禁暗骂了一声: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真是够乱的,巫师助手(那算是什么职业?)又怎么会和外星人基地发生聊系?   金大富在急急解释:"那巫师的巫术,其实十分简单,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巫师,他的巫术,其实就是催眠术,而催眠术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情景,确然十分神奇,所以我们混得不错,有一天,替一个土人施催眠,那土人说的一番话,改变我的一生!"   金大富多半是觉得他所说的已够吸力了,所以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去喝一口酒。   真使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他开始时提到了外星人的基地,又说他曾到过,我才不会听下去。所以,这时我相当礼貌地提醒他:"请快说!"   金大富一口酒没吞下,已然被我催他说下去,虽然我的语气温和,一口烈酒还是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不敢等到咳完全停止,就继续道:"这个土著,是一个桃夫,常受雇挑了货物到各种人迹不到的地方去,见识经历都十分丰富,在受了催眠之后,他说出了一段十分惊人的经历,他说,在这里——"我和金大富在我的书房之中谈话,书房里有一具相当大的地球仪,金大富说到这里,来到了地球仪之前,转动了一下,用手指着一处:"看来,根据他的话分析,他有惊人奇遇的地方在这里。"   我叹了一声:"金先生,请你注意一点,我只听你的叙述,不听你的转述,那个挑夫的经历——"金大富立时接了上来:"和我亲身经历大有关系,他最早发现外垦人的基地,我是根据他的叙述……才到了那地方的!"金大富在说到了"才到那地方"之际,有一点犹豫,我当时并没有留意,直到他说完,我才知道他玩弄了什么样的狡猾。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地球仪,金大富指的地方,是英属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和墨西哥的交接处,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奇特的国界线——成直线的国界。   那地方,直到现在,不是山区,就是丛林,自然属于没有开发的地区。   金大富在继续着:"那挑夫有一次,在这一带迷了路,乱闯了七八天,给他闯进了一个奇异莫名的地方。"   我听出了一个破绽:"一个土著挑夫,就算闯进了一个奇异的地方,他也无法把这个所在设想成为一个外星人的基地的!"   金大富:"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地方奇特之至,后来我也到了那地方——"我打断他的话头:"以阁下的想象力和知识程度而论,似乎也不会联想到外星人的基地。"金大富被我屡屡抢白,不免有点恼怒,他提高了声音:"当我在江湖上混混的时候,我很爱看书,杂七杂八的书都看,包括阁下早期记述的几个故事在内。"   这家伙,倒也历害,把我早期记述的故事,归入"杂七杂八的书"的范围之内,我还不能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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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冷冷道:"那地方像什么样子?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内部就像我曾记述过的'米伦先生的大空船'那样子?""米伦先生的太空船"是我早期记述"杂七杂八"的故事之一,有着一个凄婉之极的故事,一头金发、美丽绝伦的米伦大太,给我的印象深刻之至,我相信金大富读过这个故事,所以提了出来。
  金大富侧着头想了一想就否定:"完全不一样,那地方极大,大到了不可思议,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视线所及之处,完全方形的一格一格。而各格之中,又有许多小格子,勉强要形容,就像是几万个蜂巢密集地排在一起,那地方,静到了极点,在许多小方格中,不时有闪光发出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望着我,等我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他形容的本事不好,还是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我闭上眼,用心思了一会,竟然难以想像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金大富苦笑了一下:"的确,若不是身临真境,十分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子的,只要一身在其中,就可以知道那决不是地球上的建筑,地球上不会有这样的……建筑。所以我就设想它是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金大富这样的叙述,很具吸引力,但当然未能使我全神贯注。我不是很起劲:"你听了那挑夫的描述,就去找那个地方?"


  金大富迟疑了一阵:"那挑夫是在催眠的情形下,提到他曾有曾有过这样奇遇的,他对那地方的描述,十分简单,根本没有提到什么小方格,只是他的一句话,吸引了我,使我想到那地方去了。"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直去。


  金大富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显然那挑夫说的话使他十分震惊,他如今回想起来还需要酒精的安慰,酒喝得太大口,又是绝不香醇的烈酒,他又呛了几下:"那挑夫说,他在那个地方,一直在看电视——总算他有机会接触过电视,所以他才把那些小方格说成是电视机,那一年,他接受催眠的那一年,恰好有一件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发生,而那挑夫在催眠之后,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金大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在等我的反应。我叹了一声:"请你说得明白一些。别使用太多的未知数。"


  金大富道:"好,由于我是中国人,对这件事自然留意,所以知道这件事,那挑夫绝无可能知道,可是居然说了出来。更奇的是,当他在那地方的'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根本还没有发生!"


  我不觉坐直了身子,因为金大富的叙述,很有点意思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大有可能,那所在真的是外星人的基地,许多小方格,或许是许多电视荧光屏,打开一格,就可以在荧光屏上看到过去未来的情形,外星人就在这个基地之中,研究地球人的一切行为。


  金大富看到了我大有兴趣,也很高兴,我间:"挑夫看电视看到了什么?"


  金大富叹了一声:"事情极怪,挑夫在接受催眠之后,把他听到的、他全然不懂的语言,也全一字不易他讲了出来,这实在不是人类脑部的功能!"


  我大喝一声:"什么事件?"


  金大富被我的呼喝吓了一大跳,急急喝了一口酒,现出委曲的神情:"挑夫潜意识中记住了那句话,在催眠状态中说了出来,由于是一种方言,当时我也不是很听得懂,经过我反覆地追问讲这话的人的外形,才算是确定那是一句什么话。"


  他还是没有把那件事直截了当讲出来,我不再呼喝他,只是冷冷地望着他,让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这样反而有效,他立即道:"挑夫是看到战场上的情形,有一座石桥,不是很大,交战的双方有西方人和东方人,使用的武器人力十分威猛,他看到西方人的人数比东方人多很多,东方人正在拼命抵抗,可是显然处于下风,一个一个在枪炮声中倒下去。"


  我皱着眉,事情很怪,东方和西方人交战,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第二次世界大战,日军和盟军就曾在亚洲各处都发生过战争。


  那挑夫看到的战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既然使用了枪炮,自然不会是古代的事。


  我问了这个问题,金大富有点狡猾地眨着眼:"那挑夫很无知,能分出是东方和西方人在交战,已经很不容易了,在战火连天的情形下,根本连要分清楚黑人和白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点是真的,对无知的土著挑夫,自然不能要求太苛,金大富又道:"最后,挑夫看到一个年轻东方军官,相当勇敢,他不知想有什么行动,想冲向前去,却中了枪,有好几个军人扑向前,拼着枪人,将他拉到了石桥下面,拉他的军人都在叫着——"我也不禁有点紧张:"那挑夫把他听到的叫声记在潜意识之中,然后在被催眠的情形下叫了出来!"


  金大富点头道:"是,他叫出来的话,我一下就听懂了,那些人都在叫: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冷笑一声:"在战场上打仗,有谁是不能死的,啊,我明白了,那年轻军官,一定有十分重要的特殊身分,所以他的同僚一看到他中枪,就自然而然这样叫着!"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现出对我极敬佩的神情来,忍不住说了句:"你真是名不虚传,卫先生!"


  我心中也陡然一动,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暂时不要说话,以免打断我的思路,然后,我自信已捕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又问了一次:"你的意思是,那挑夫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而当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金大富点头:"我肯定,相差至少有半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世界上竟然有一处地方,有一具"电视",可以预演出半年之后发生的事,那么,称这个地方为"外星人基地",自然再相宜不过。这样一想,我对金大富就有点另眼相看,替他斟了一大杯酒,金大富自然也感到他的待遇正在改变,所以神情兴奋:"接下来,战争场面没有了,看到了一间大房间,有许多东方人在,大多数坐着,有几个人站着,一个身型高大的人,神情十分激昂,正在讲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有着十分权威的脸形和眼神——"金大富讲到这里,我突然接了一去:"这个人的头发,两边比较高耸,他的下颚上——"我接下来的所说的,全是这个人的特征,金大富听得直跳了起来,指着我,神情如见鬼怪,一叠声地道:"你,你,你,……也曾看过那电视?"我摇头,不禁为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高强的推理能力而自豪:"我是根据你的叙述推测出来的。嗯,这件事,确然是一件大事,而且在发生之后,也过好久,才为世人所知,一个远在英属洪都拉斯的土著挑夫,确然没有理由会知道!"


  金大富的五官,由于惊讶过甚,给人以一起在移动之感,他过了好久,才又重复道:"你真名不虚传,那挑夫听到的几句是什么话,你也知道了?"


  我先是神情轻松地点了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令我感到震动——那个身形高大的人所说的话中,提到了报应,他是这佯说的:"始作俑音,其无后乎?我,一个儿子发了疯,一个儿子在战场上被打死,报应?"


  而这几天,我们和陈丽雪的谈话,也都设想到了报应这种事,那纯粹是巧合,还是金大富当年在中美洲的经历,竟然和如今发生的事有关?霎时之间,我思绪极乱,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要知道,那时候,金大富和陈丽雪还不曾打照面,陈丽雪也还未曾就报应这件事发表她那么强烈的意见,所以我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后来陈丽雪一说到报应,我也那么激动,自然是先有了金大富的叙述之故。


  当时,找和金大富互望了片刻,我道:"毫无疑问,那个地方的'电视'上映的,不是电视剧,确然有着精确之极的预言作用。"


  我闭上眼睛一会,"预知能力"一直是人类梦寐以求的事,"早知三日事,富贵已千里",我已知道金大富后来真的到过那个地方,他忽然之间成了暴发户,只怕就因为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将会发生的重大的经济事件!


  我点了点头:"有这样的诱惑力,当然会使你去寻找那个地方。结果你终于去了?"


  对于我那么普通的一个问题,精明能干的金大富却迟疑了一阵,才道:"是,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他的这种神态,一看就知道,他在到达"那个地方"之前,还有一些事发生,而且多半是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他才会吞吞吐吐。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只想知道他到了"那个地方"之后的情形,对于他是如何到那个地方的,我并没有兴趣。


  但是我也很不喜欢他这种对我隐瞒事实的态度,所以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提醒他在以后的叙述之中,最好实后实说。


  金大富神情略为尴尬:"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那挑夫的形容力十分差,的确,那是极大的,一个空间,有许多方格排列着,我很快就发现,每一个方格,都有"电视"可看,而且,有一组按钮,可以控制方格移动,方格似乎无穷无尽,在移动之间,又随时可以停下来,那情形……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我代他设想了一个:"就像一个可以转动的资料库?"


  金大富犹豫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但是那地方……实在太大了,唉,那种资料的储存法,其实十分落后,现在地球人利用电脑储存资料的方法,就进步得多。"


  我闭上眼睛,设想"那个地方"的情形,的确,那种资料储存法,不能算是进步的方法,如果真是"外星人基地",那么,这种外星人,可能有十分占怪的性格。


  金大富又喝了一口酒:"我在那地方停留了很久,不断地看着'电视',开始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渐渐地,我找到了一些窍门,我发现所有的资料,都是按年份储存着的,当我看到一个人……一个德国人在地窖中举枪自杀之后,我就可以肯定,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四五年!"


  我发现了"啊"地一声:"你应该也可以看到许多日本人被送上绞刑架!"


  一九四五军,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独裁者希特勒自杀,大批日本战犯被送上了绞刑架——金大富看到的,自然就是这些事实!"


  金大富看到这些情形时,这些事情都已发生,我忽然想到的是,如果在一百年之前,就有人到了那地方,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如果可以,看到的人自然也不明白那是什么现象,就像金大富才到那地方时,看到了很多不明白的景象一样!这时金大富的声音之中,有着兴奋:"我一发现了这一点,心中的兴奋,真难以形容,我竟然可以在这里看到发生过的事和将来的事,我立即想到,若是我可以知道以后的事,那我就是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


  他说到这里,望定了我,我也望着他:"又有什么意外,你显然未曾成为有预知能力的人!"


  金大富皱着眉,神情十分疑惑:"我也不明白,以一九四五年为起点,我一年一年看下去,看到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很多是灾难,各种各样的死亡,看得人遍体生寒,直到我看到两个男人被关在监狱之中,我才呆了一呆。"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你把这一段过程说得详细一点,你所看到的,全是十分不幸的事?"


  金大富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显然,他在那时看到的景象,一直到现在,都是极不愉快的回忆。


  他点了点头:"是,全是一些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十分悲惨的下场。"


  我再追问:"你所谓莫名其妙的人,是什么意思?"


  金大富道:"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的意思,直到那两个在监狱中的男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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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闷哼了一声:"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大富急速地眨了片刻眼:"我认得出他们,他们是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大亨,操纵着几种贵金属的买卖,可以控制它们在世界市场的价格,像这种超级豪富,如何会身陷囹圄呢,如果他们坐牢,是日后必然会发生的事,那么,是不是表示,在某一时候,他们的事业会失败,会溃不成军?"


  在金大富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用力鼓了几下掌,表示对他的欣赏。在那种如梦如幻的境地之中,他还能保持着头脑清醒,对看到的异象作出理性的分析,那自然以难能可贵之至,值得欣赏。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记起了那一年的年份,在当时,那是两年后的事。"


  我性子急,连忙间:"结果是——"金大富吞了一口口水:"那一年,一种贵金属的价格被哄抬到不合理的高价,谁都知道就是这两个富豪操纵,我由于预知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坏下场,所以在贵金属市场上,倾我所有大量抛空,结果自然是得到了超乎想像的巨额利润!"


  我作了一个手势,令他暂时不要再说话,因为我的思绪有点紊乱,需要整理一下。


  正如我所料,金大富是在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将会发生的事而致富的,可是情形却有点曲折,他并不是直接看到了那种贵金属的价格在那一年直线下降,而是看到了对贵金属市场有大影响的两个豪富在那一年中进了监狱,再由此推测将来的事——这表示他有过人智力,致富不单是运气和偶然,还动用了他的头脑,自然,他有了那样的'提示',要作出正确的判断,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从他所叙述的情形看来,在那个地方"电视"上能看到的一切,都是人,而不是事,都是人的下场,至于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下场,并没有显示出来。


  我约莫有了一个概念,可是还不能具体说明是怎么回事。


  金大富等了一会,直到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他才继续道:"那一次,我在那地方记住了三宗事,第一宗是那两个豪富入狱,第二宗,是一个著名东方国家的皇帝客死他乡——这使我想到这个国家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那时我已经有相当数量的资本,知道那个国家会发生巨变,再根据那个国家和附近地区的形势来判断,很容易会知道某种商品的价格会上涨——"我提高了声音:"石油就石油,什么某种商品!"


  金大富道:"是,在石油价格增涨的过程中,我使我的资产扩展了二十倍。"


  金大富的经历,当真可以说神奇之至,这时,我仍然猜不到他为什么要来见我,把这些告诉我,我知道他一定有求于我,但不知他要求我什么。


  金大富神情颇有得色:"第三宗,我看到的是尸横遍野的战争,在以后的几年中,连续都有,我知道那是一场长期战争,在画面上,我认出交战的双方,其中的一方,恰好在石油买卖中相熟,于是……我想到了战争中最需要的物资……"


  他说到这里,居然神态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沉下脸来,闷哼了一声:预知了会有一场长期的战争,金大富当然是从事军火买卖。军火交易和毒品交易,是世界上两大赚钱的行业,金大富自然又使他的资产扩大了若干倍!


  我们保持了片刻沉默,金大富才道:"那个地方我想过许多遍,结论是,在那里可以看到的'电视',显示了许多人的下场,而且全是十分不幸的、悲惨的下场,时间,可能上下数千年,也可能更久,我在那里逗留了大约三天——由于环境太奇幻了,我完全无法记得起正确的时间!"


  我自己也有过不少次这样的奇幻的经历,在那种境地之中,确然不容易记得确切的时间来。我点了点头表示谅解。金大富道:"我实在不愿意离去,可是……可是……忽然我在一个画面中……一个画面中……"


  他自开始叙述以来,一直侃侃而谈,可是说到这里,突然好像舌头打了结,面色灰白,神情惊惶,欲语又止,接连喝了三大口酒,还没有说下去,看到他这种情形,我脑际陡然闪过一丝灵光,脱口而出:"在一个画面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你自己?也和画面中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的话才一出口,金大富就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一杯酒,竟因之而抖出了一半来,全淋在他的身上,他取出了手帕——手帕上有春金光闪闪的绿花,却不去抹额上的汗!


  由此看来,我随随便便一说,竟然就说中了事实!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他在额上抹了又抹,又把那半酒一口喝了,这才开口说话。寻常人在这样情形下,一定只顾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却还不忘恭维我:"卫先生,你真了不起!我早就知道,我的遭遇,只能对你说。"我闷哼了一声:"你看到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可能世界上每一个人的下场全可在那个地方看到吧:应该……至少是重要一些人才有,嗯,不错,现在你早已不是巫师的助手,而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金大富叹了一声:"卫先生别调侃我了,我……真的看到了我自己……在一间什么也没有的房间中,身上穿着白布衣服,那房间门上,有一个小窗子,小窗子上有着铁枝——"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形容的太详尽了,简单点说,或者正视现实一点说,你是在一间禁闭疯子的神经病院的病房之中!只有极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才会有这样独立的房间!"


  我的话自然说得直接之极,金大富身于发着抖,双眼失神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其令人震骇的程度,必然还不止此时,所以又问他:"你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金大富声音发敲:"我……那时神情痛苦之极,五官都扭曲,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这种样子,那没有道理是我,可是我们偏一看就知道那是我……我痛苦之极,在用力向着墙壁上撞头,撞得极有力,发出可怕的声响。"


  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个人看到自己有这样的疯狂行为,又知道那时候一定痛苦莫名,这的确令人感到震憾。


  我趁金大富在喘息之际,补充着:"一般来说,严重的精神病患者都有自残的倾向,所以那房间的四壁和地板,一定全是柔软的橡胶。"


  金大富几乎哭了出来:"你……怎么都知道,那样……直接地说,太残忍了!"


  我冷笑几声,我对金大富始终没有好感,这是我和他说话时毫不留情的原因,我催促他:"只是撞头?"


  金大富叹了声:"先是撞头,后来发现撞向墙上、地上都没有用,就拼命向上跳,想撞向天花板,但当然撞不到,我看到自己跳得筋疲力尽,软瘫在地上,不住喘着气,忽然之间,神情更是痛苦,动作也更疯狂!"我摇头:"在这样的房间里,你想不出什么花样来自己伤害自己的!"


  金大富的声音,如同他的喉咙中塞着一只活的青蛙,所以一面说话,一面有怪异的"咯咯"声发出来了:"我想到了,我……突然用双手抓住了我的嘴角,用力向外撕,鲜血很快顺着我的口角涌出来!"


  金大富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凄厉可怖之至,再加上他讲的情景,确然也令人惊然,我也听得十分不自在,突然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指着他:"像你这样的疯子,应该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的,不会任由你发疯下去!"


  金大富被我一指,直跳了起来,尖声叫嚷:"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那样说有点过分,所以立即缩回来手来:"对不起!"金大富大口喘气,过了很久才道:"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多半如你所说,有人二十四小时在监视着。冲进来的人抓了我……我拼命挣扎,他们双臂拉向后,那种白色的衣服,袖于上有着坚韧的带子,等到他们把我的手扎到了背后,我除了嚎叫和双脚连跳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我那时发出的嚎叫声……真是可怖之极。"


  我摊了摊手:"如果你有机会去参观疯人院,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疯子,不断发出那样的嚎叫声,是由于疯子的脑部运作有了毛病而产生的,又回复了人的原始性,才会不断嚎叫!"


  金大富笑容极其苦涩,停了足有半分钟,才又道:"卫先生,我记下了那个画面的年份,是明年!"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时,我已约略知道金大富急于要来找我的是为什么了,而且,我也知道,我实在帮不了了他什么。


  在沉默中,金大富突然又叫了起来,声音更是凄厉,他俯身向着我:"卫斯理,你知道吗?明年,我会成为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平静他说:"如果另外三宗预见的画面,结果都是事实,那我看确然会这样!"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泄了下来:"我不要成为疯子!我不要成为我……看到过的那么可怕的疯子!"


  当他在这样喊叫的时候,他的口角流着白沫,使我聊想到他在变了疯子之后,他把自己的口角扯得流血的情景,更使人厌恶。


  (十分奇怪的是,我听了金大富的叙述,对于他看到了那么的景象,一点也没有同情之感,而且,我也几乎肯定了他到那时候,会变成疯子!)我转发过头去,听得金大富发出了浓重的呼吸声,他在尽量使他的声音恢复镇定:"卫先生,只有你可以帮助我!"


  由于我并不望他,所以他来到我的身前,双手握在一起,神情焦切,看样子像想跪下来,可是又有点怕我生气,他求道:"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帮我,你可以查出那究竟是什么外星人的基地,你曾不止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你——"接下来,金大富的话,多半是由于他太着急,所以语无伦次之至,可以说是我听过的最不知所云的话。他道:"你认识那许多外星人,红的蓝的都有,外星人总是外星人,朝中有人好说话,有自己人在那里,上下打点,总好说话得多,拜托你去说说好话,把那'电视'改一改,别让我当疯子,我感恩不尽了!"


  他说到后来,情绪十分激动,甚至真要跪下来,看来还可能向我叩头,我大吃一惊,还好仗着身手敏捷,一看到他要矮身,立即用力一推,把他推得跌出了两步,坐倒在一张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张大口喘着气,我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见过蓝的外星人来?"


  金大富呻吟出三个字:"蓝血人!"


  我呵哼:"蓝血人的血是蓝的,皮肤的颜色正常的很!你别胡乱出主意了,你怎么知道'电视'中看到的画面,可以更改?"


  金大富哑着声音叫:"阎罗王的生死簿都可能改,那地方的记录为什么不能改?"


  金大富这样叫嚷,当然是无理取闹到了极点,若不是他真的发急,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这样胡言乱语?


  然而,我想到如果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如此紧张恐惧,那么,久而久之,受不了那么重的压力,当真可能变成疯子!


  其次,他忽然提到了"阎罗王的生死博",乍一听,只觉得滑稽,可是仔细一想,却又着实令人吃惊。


  传说中,阎罗王的手中有一本"生死簿",里面记载着所有人的寿命,何年何月何日生,何年何月何日死,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一般人的死戾日期,全是簿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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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也可以改,例如孝子,到了阎王殿上接受最后审判时,阎王一看,就可以随意宣旨"增添阳寿二十载",于是,死了的入再活过来,在二十年之内都不会死,因为延寿二十载是掌握生死的阎王御批的。


  这种传说,尤其是中国人,自幼深人心中,人人皆知,所以乍一听,会有滑稽的感觉,可是,想深一层,那个地方可以通过'电视画面"看到的许多记录,不也和生死薄差不多?


  记录中记的全是祸事,全是许多人的坏下场,那么,是不是可以观看"祸福簿",或者"祸事簿"呢?


  如果说,掌握"生死簿"的是阎王,那么掌握这"祸事簿"的又是什么力量,能够正确无误地在一定的时间把祸事降临在该受祸事的人身上?


  霎时之间,我思绪十分紊乱,金大富以为我肯答应,又连声道:"只要你肯试一试,一定会成功的!"


  我叹了一声:"这种无头无脑的事,我实在帮不了忙!"


  我虽然没有直说出来,可是我的神情已经明显地摆出发了我根本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金大富失神之至,连声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他虽然叫得声嘶力竭,痛苦旁惶无比,可是我一点也看不出我有帮他解决困难的必要,所以我半转个身去,明放着请他"贵客自理"。


  金大富又叫了我一声,我不耐烦:"你看的情景,未必一定会变成事实,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疯?倒是你一直担心那会变成事实,十分危险,单是精神忧郁就可以令人发疯,我劝你别钻牛角尖了!"


  金大富听了,半晌不语,端起酒杯来,骨碌骨碌喝下了大半杯酒,当他用手帕抹了口角的酒时,神情虽然十分失调、沮丧,但已经十分镇定:"卫先生,你甚至对那地方没有兴趣?不想到那里去看一看?"


  我回答得十分理智:"类似的地方,我到过许多次了,据我所知,三千年有一个埃及人,就曾得到过外星人的帮助!"


  金大富听得瞪大了眼,显然他对这种事,闻所未闻。我继续道:"这个埃及古人在北非造了一个倒金字塔,深入地底,算准三千年之后的一场风暴,会使金字塔显露,在那座倒金字塔之中,藏有用古埃及文字写下的人类过去未来的一切资料。"


  金大富苦笑:"我也知道,你和一个苏联海军少将,在黑海海底发现过外星人留下的庞大基地,可是,另一个新的……基地,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并非和你以前到过的那些相同。"


  我欠了欠身子,本来,金大富所说的对我应该有相当的吸引力,我会十分渴望那个地方,会千方百计地去看一看。


  可是,这时我全然提不起劲来,或许是由于我对金大富实在没有好感的缘故,所以我还是拒绝:"对不起,我不想去了解那个地方,谢谢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遭遇,我真的不能帮你什么。"


  金大富还在尽最后努力,他用的是激将法:"要到达那个地方,有一个相当艰难的历程,你怕涉险?"


  我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既然那么艰难,我更加不去了。"


  金大富无计可施,接受失败,长叹一声,失望而去,我送他出去,他还十分有礼貌地倒退着,叫我留步。


  金大富看到了陈丽雪之后的情形。在前面已经交代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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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打开,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叫:"卫先生,卫夫人!"
  声音很动听,但是也惶急之至,白素"啊"地一声:"金美丽!"她曾和金美丽作过长谈,自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她的声音来。


  白素先我走出书房,她的行动极其快捷,等我走上楼梯时,金美丽已经紧握住她的手,正在诉说什么,说得十分急,白素则不住在安慰她:"慢慢说,慢慢说!"


  金美丽咽了一口口水:"你……求求两位,救救我的父亲!"


  白素叹了一声:"令尊怎么了?"


  金美丽张大了口,不断喘气,神情惊恐,好一会才道:"他……他不住用双手扯自己的嘴,样子可怕极了:他口角和手全是血,四个人拉住他的手,才把他捉往,他……他……"


  我和白素不禁相顾骇然,那种情形,正是他在那个地方看到的情景!难道那么快,报应就来了!


  白素急问:"他现在在哪里?"


  金美丽喘气:"我想……他在狂叫着卫先生的名字,我想只有卫先生能救她——"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极难听的声音在叫:"卫斯理,救命!救命!"


  声音难听之极,不过也一下子就可以听出,那正是金大富在叫嚷,简直就如同打开了地狱,冒出了一个恶鬼在那里哭号一样!


  金美丽急急说:"我把他带来了,怕请两位去……会来不及。"


  老蔡又打开了门,三个人一面叫,一面挣扎着冲了进来,在挣扎的是金大富,左右各有一个男仆,紧拗着他的手臂。金大富的样子十分可怕,口角全是血,一面进来,一面在叫嚷,金大富——这种情景,实实在在,令人感到无比的厌恶,我忍不住大喝一声:"你鬼叫什么?"


  金大富给我一喝,停止了挣扎只是怔怔地望着我,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金美丽也带着哭音在叫:"爸,别哭,别哭,卫先生一定会帮忙的。"


  刚才,我还有一个想法,金大富父女是联手在做戏,想打动我帮忙他,现在看到这种情形,我也不禁心软,心想,就算他们是在做戏,做到了这等程度,也真该同情他们一下了!


  我走向前去,金美丽又用充满了哀求的目光向我望来,我向她点了点头。


  金美丽立刻明白了我已经答允了帮忙,她激动得泪花乱转,但又高兴莫名。


  金美丽人如其名,真的十分俏媚可人,这时我望着她,忽然想起陈丽雪的后来,如果有报应的话,她的报应似乎比金大富的更惨!真难以想象那么美丽的一个女郎,曾有过什么恶行,难道她真的会是蛇蝎美人?


  (这时我的思绪十分乱,飘忽之极,忽然想到,像武则天,不知杀了多少入,不知该受什么报应?还是她在当皇帝的时候,也有不少好事,可以抵消她的恶行?)(忽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到了那么古怪的问题,真是点匪夷所思。)金美丽声音发颤,叫道:"爸,卫先生答应了!你有救了!"


  金大富看来疲倦之至,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谢谢,谢谢!"


  我向那两个男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金大富,金大富脚步踉跄,向我走来。


  我立时道:"我要好好和你谈谈,就是我和你两个!"


  金大富连声道:"你怎么说怎么好,全听你的!"


  我向楼梯上指了一指,他看来已经完全回复了常态,竟自己先快走走了上去。


  金美丽还十分担心,拉青白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素皱着眉:"不知道,但请放心,他……他……"


  白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金大富父女各有各的怪异,并都是他们见到了陈丽雪,都会惊骇欲绝,金美丽曾有可怕之至的幻觉,金大富是不是也一样呢?白素也十分想知道,所以她向金美丽道:"你请先回去,金先生在我们这里,不会有意外的!"


  金美丽犹豫了一下,向已经上了楼梯的金大富挥了挥手,告辞离去。我和白素一起上楼,和金大富一起上进了书房,坐了下来。不久之前,余大富就在这里,向我详细叙述他在那个地方的怪异经历。


  在上楼的时候,我和白素已经有了默契,由我来向金大富发问。金大富搓着手,刚才进时的那种因为极度失望而近乎疯狂的神情已经消失,而变得十分焦切——这实在使我有理由相信他刚才是在做戏,但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也就不必去计较了。


  我的第一句话是:"金先生,我们之间的谈话,必须绝对真实,不能有半句歪曲,也不能有半句隐瞒!"


  金大富忙道:"一定!一定!事情和我的下半生有关,我怎么敢乱来!"


  我又盯着几秒钟,对于他这时的诚意,我并不怀疑,于是,我开始问第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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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金先生,你是不是曾有过一种经历,感到自己忽然回到了古代,在那种经历中,你是另外一个人,做着一些和你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事?"   在陈丽雪的叙述之中,在古代,金大富曾经是一个手持水火棍,向一个偷情少妇敲诈勒索的恶棍,行径十分卑鄙。我首先要肯定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经历。   当我发问的时候,金大富十分用心地听着,等我讲完,他却眨着眼,想了片刻,才道:"请你把问题重复一遍。"   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遏,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相当暖昧的咕咕声,显然,那是他对我这个问题表示不满,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金美丽没有那样的经历(或幻觉),金大富也没有,这一点,两人的情形相同。   看来,金美丽和金大富,都不知道他们曾在若干年之前,做过什么角色。   如果报应是可以经历许多世代才发生的,那么今生今世遭了报,可能遭报者全然不知道原因,因为前生的事,再前生的事,再再前生的事,或是许多生以前的事,遭报者本身根本不记得了!   像金大富,如果他是为了曾向那美妇人勒索,或者事情发展下去,他有更大的恶行,而要接受变成疯子的报应,由于他全然没有身在古代的记忆,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下场!   最大的疑问是:金大富和金美丽自己也绝无任何记忆的事,为何会在陈丽雪的"幻觉"中那么清楚地显示出来?当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沉默维持了半分钟,金大富才道:"这个问题很怪,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早就料到他必然会有此一问,所以我立时把陈丽雪所画的那两张画像,递给他:"请看!"   金大富接了过来一看,立时霍然起立,画像十分传神,他自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他自己。他神情极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穿着这种古怪的衣服干什么?我又为什么那样害怕?"   我答得直接:"有一个人,忽然之间,会进入古代,经历一些怪异的事。"   金大富又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嗯!时光倒流?在时间中旅行?像王居风和高彩虹一样?"   白素不禁笑了起来:"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你倒看得很多。"   金大富也笑了起来,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我知道自己的事,只有卫先生可以帮忙,当然得先把他曾记述过的事,背得滚瓜烂熟才是。"   我不耐烦:"别说废话了!这个人,在她的一次进入古代的经历中,见过……"   我本来想说"见过你"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说并不妥当,所以我改了口:"见过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她对之印象深刻,所以画了下来,她的绘画造诣很高,你看,这人画得多么生动。"   金大富先道:"是!是!画得很好,一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和我十分相似……嗯,可以说简直一模一样。这是不是说明,古代有一个人,和我长相一样?"   我想了一想,才道:"如果那个人进入古代,是真正回到古代的话,可以那么说。"   金大富又干笑了两声:"中国人多,上下几千年,有相貌相同的,倒也不算奇怪,孔子也曾给人误认为阳货,他们还是同时代的人哩!"   我指着画道:"你注意这幅,画中那人的神情!"   金大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人……惊怖欲绝,他一定看到极其可怕的事。"   我一字一顿:"如果这个人就是你——实际上,你和这人的样子,你曾在看到什么情景时,才会出现这样惊骇的神情来?"   金大富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声:"卫先生,我要不客气他说,你的问题……太无聊了!"   我沉声地道:"不,一点也不无聊,而且很有道理,你先回答我!"金大富低下头片刻,才摇了摇头:"无法作出任何设想,只要是可怕的事,我看到了之后,就自然会现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十分合理,于是,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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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金先生,上次你离去的时候,在我的门口,曾见过一个很秀丽的女郎,你和她隔着车子,打了一个照面!"   我预计,当我说到陈丽雪时,他一定会感到震动,因为当时他和陈丽雪一打照面,单从他的背影上,也知道他惊骇欲绝,后来陈丽雪也证明,他当时惊骇的神情,正如那幅画一样!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当我说到一半,他就现出十分奇特的神情来,等我说完,他直视我了几秒钟:"卫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刹那之间,感到十分冒火,可是我随即想到,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他实在没有必要抵赖,其中一定有原因在!   所以,我又把问题问了一遍。这时,白素也觉得事情十分古怪,她只和我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大富连连摇头:"我没有在府上门口,见过什么俏丽的女郎!"   他回答得如此肯定,令我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那时,陈丽雪明明在他的对面,他绝不可能看不见她,而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看到陈丽雪,才会如此惊恐的,现在他却矢口否认,难道陈丽雪阶忧虑的是事实,在一刹那问,金大富看到的她是怪物?   我挥了一下手:"当时你倒退着走,我看你出去,你不断在说'留步',然后转过身去,你在那时,看到了什么?"   我这问题出口,就知道问中了要害,因为金大富陡然站起来,身子发着抖,双手无目的地挥动着,喉际发出了"格格"的声音,白素一见这情形,立即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他接过酒来,那半杯酒,由于他手在发抖,有四分之一杯洒了出来。他把酒一口吞下去,才颤声道:"那……不是我的幻觉,你……?也看到了?你……竟然也看到了?"   我摇头:"我看到的只是隔着车子,和你面对面站着的一个俏丽的女郎,可是你一看到她,就惊骇莫名,神情就和那幅画一样!"   金大富的声音就如同他在梦游:"我没有看到什么……女郎,我一转身,就看到……看到前面十分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他这个幻觉,和金美丽十分相若。)他说到这里,发出了一阵类似鸣咽的声音,哀求似地望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照实说!"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声:"我……奇怪怎样天一下子就黑了,忽然就在黑洞中……有景象现出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大吸一口气:"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我自己知道,当时虽然令我极害怕,但那只不过是幻觉,我是不是可以不说了?"我斩钉截铁:"不行,要说!"   他站了起来,叫:"那只是幻觉!是我在那地方看到过的情景的重现,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在一间房间中,是一个疯子……"   我冷冷地道:"单是这样,不会令你害怕成那样!"   我当然料中了,金大富开始急速喘气,然后狠狠他说:"卫斯理,你不是人!"   我冷冷地道:"别管我是什么,别忘记,只有我能帮助你!"   金大富长叹一声,面如死灰,白素又给了他一杯酒,他喝了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经够可怕的了,谁知还没有看全……我一出门,才转过身,眼前那个大黑洞中现出来的情景是……是……我突然把我自己的头扭了下来……然后……用两膝夹住了我自己的头,用双手去扯我的嘴……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看到断头之中,鲜血在咕噜咕噜的转,却又不喷出来,我拼命扯我断头的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着眼,这情形……"   他说到这里,双手掩住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形,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使人心寒,在鬼故事中,每每有"把头搬下来梳头发"的场面,已经够叫人恐怖的了,而金大富却是把自己的头搬了下来,再用自己的手,去扯自己的嘴。   在一刹那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金大富的口角,金大富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直弹了起来,他显然想说些什么,多半是想叫我别看他的嘴,可是他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呼叫声,因为他的口部,这时正呈现一种异样的横向扩张——恰如有什么力量正在向两边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样。我一见这等情形,也直跳了起来,那时金大富双手乱摇,并没有在扯他的口角,他的口部这样畸形,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我想安慰他几句,先令他镇定下来再说,可是我一开口,所说的话,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非但没有安慰他,反倒在问他:"你在把头搬下来,扯自己口角的时候,感不感到疼痛?"   金大富的身子,陡然向上挺了一挺,他的神情怪异莫名,他终于叫出了一个字来:"痛?"   我这时思绪极其紊乱,许许多多在这时候不应该想起的事,却纷至沓来,一起涌上了心头,我想到陈丽雪说过的,在"地狱"之中,遭报应的——她举的例子是上刀山下油锅的,必然会有极度的痛楚,不然,报应还有什么意思?而那种痛楚,必然是若干时日之前,遭报者曾施于他人身上的!   (或许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会问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话多少有点矛盾,他刚才颤声叙述之时,曾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着眼",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的然后还会拼命眨着眼。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的头还在眨眼的?   他的形容不是很具体,事实上,是不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来的头在不断眨眼?   我又想到,他在车子之前,看到了陈丽雪的一刹那问,曾有一个十分怪异的动作——他的头曾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异样地下垂,给人以头骨断折之感,是不是就在那时候,他的头被"摘了下来"?   陈丽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和他只不过隔了一辆车子,可是他根本看不到陈丽雪,看到的只是一个人大的黑洞,一个有着可怕幻象的黑洞!   我进一步想到,这一点,倒和金美丽所说的近似,金美丽一进那精品店,也没有见到陈丽雪,见到的,也是一个又深又黑的大洞!   看来,陈丽雪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在一些人,至少是金大富和金美丽的眼中,她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生出幻觉的大黑洞,若是陈丽雪知道了这一点,不知道心理上是不是负担得起?   总之,我在一刹那间,想到的杂乱无章的事多到了极点,还有许多念头,一闪即过,事后再想捕捉,都无法记忆,可是当时又确然曾想到过,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忽然什么都已失去控制,那令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勉力镇定心神,总算可以控制着自己,发出了一下喊叫声来。   我的那下喊叫声,是和金大富的又一下喊叫声同时发出来。   金大富喊叫的,仍然是:"痛!"   他在那样叫的时候,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神情极叮怕,他的双手紧握着拳,手指节在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尖声叫:"痛?要是痛,那倒好了,我宁愿痛,痛总比怕好!"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我在喊叫了一声之后,出奇的平静,我冷冷地过:"真到了那时候,你一定会感到痛,刺心刺肺的痛!"   我这时对金大富所说的话,正是陈丽雪对报应的"理论",语一出口,我自己也不禁吃惊,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陈丽雪的理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白素叫了我一声——那时,我在高声叫,金大富也在尖叫,并且发出可怕的喘息声,十分刺耳。当我这句话一出口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金大富后退几步,看样子,他是想退到沙发前坐下来,可是他竟然未能如愿,在沙发前,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是一大堆湿的麦粉团,一下子就软倒在沙发前,张大了口,出气多,人气少,他的双眼,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那双死灰色的眼珠转向我,他居然还能出声:"会……真会有……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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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地道:"当然是,不然,你怎会在那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金大富仍然盯着我,忽然伸手指向我:"你知得那么多,你一定有办法——"他说到这里,陡然跳起,向我扑过来!白素急叫:"金先生,别——"白素多半想用言语阻止金大富的行动,可是当然是我的行动有效得多,当金大富一扑到我身前时,我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倒在地上,他在地上挣扎着,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他望着我,双手在空中乱抓,声音很可怕:"对不起。我……实在急了,我实在急了!"   白素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直截了当他说:"你带我到那地方去,我绝不保证我能够帮你什么,可是我一定尽力!"   金大富一听得我这样说,双手抱住了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才垂下了双手:"你肯帮我就好,卫先生,你肯帮我就好了!"我指着他,先示意他坐下来,白素斟了一大杯酒给他,他两口就喝完,脸色却更青,所以适才挨打的地方,也就格外红得可怕。   我用十分严峻的语气对他说:"你在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我认为那是许多人的下场,也就是说,是一种报应,报应有好报和恶报,在那个地方显示的,全是恶报!"   金大富怔怔地望着我,脸色愈见灰败。他口唇颤动,喃喃地道:"报应……恶报……"   我绝不同情他:"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金大富这时,还没有坐下来,一听得我那么说,他直上直下,像僵尸一样,跳了一下。   随着他的一跳,他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结结巴巴地道:"人……总有点亏心事,谁都不能免,我想……卫先生你也……"   我怒斥:"你想胡说八道什么?"   金大富急速地喘息着气,在接下来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一直在喘气,而眼珠则急速地在转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他一定正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渐渐恢复镇定,想来也直到这时,他的脸上被掌掴处才感到了疼痛,他伸手捂在脸上,说话的声音,居然也恢复了镇定:"情形很怪,卫先生肯到那地方去,我相信以卫先生的神通广大,一定可追查个水落石出的!"   白素半转过身,悄悄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恰好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看就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金大富是一个十分厉害,不择手段的人物,和他在一起,长途跋涉,要小心一些!   我一扬眉,作了一个"你放心"的神情,白素手翻了一下,多半是要我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我耸肩笑了一笑。   在我和白素"眉来眼去"的短暂时间里,金大富更加镇定了很多,他竟然会问:"卫先生,刚才你提到过,上次我告辞时,应该见过一个十分俏丽的女郎?"   我冷冷地道:"忘了那女郎吧,只当我没有提起过。"   金大富神情十分疑惑,但是他顺从地没有再发问。他又喝了一口酒:"卫先生,准备什么时侯启程?我随时可以走的!"   我没好气:"急什么?不是明年才轮到你变成疯子吗?下个月吧?"金大富哭丧着脸:"卫先生……需要时间……和外星朋友联络?"   我怒道:"我没有和外星人随时联络的本事,那地方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关,我也不知道,我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只管什么都准备好,等着我!我一声说走,就走!"   金大富一叠声地答应着:"是!是!是!"   我挥了挥手,表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金大富没趣地站了起来,有礼地告辞,走出书房去,白素向我望过来,我示意不必送了,让金大富自己走就好了,白素也就只走到书房门口,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可是不一会,就听到金美丽的声音:"卫先生、卫夫人,我可以进来一会?"   我和白紊都看到金美丽站在门口,双手互握着,放在胸怀,十分焦急。我还没有出声,白素已连声道:"请进,请上来!"   金美丽立时走了进来,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才急急走了上来。   她在书房门口,又停了一停:"是不是有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   几句话,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可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本来想说的是:"也没有什么怪异,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几千年来,都是那样!"   白素像是知道我有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如果我真的说了出来,金美丽自然必定会查根间底,那就会十分难以解释,所以白素有点紧张,急不及待地反问:"你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   金美丽蹩着眉:"我感到……我父亲像是……生活在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力之下?"   白素企图轻描淡写:"现代人,谁不是生活在恐惧的压力之下?"   金美丽望了白素片刻,从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她对白素多少有点失望,她摇着头:"不是这样,是真有事情令我父亲感到恐惧。"   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觉得像白素那样一味敷衍她,不是办法,既然她自己也已经有了那强烈的感觉,那么把事情摊开来说,只怕还好得多,所以,我一面向白素使一个眼色,一面已抢着道:"金小姐,先别理会令尊,谈谈你自己的感觉!"   我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金美丽一听,就皱了起了眉,神情十分怅然,又有点恍惚,她先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几次想说,又没有出声,然后向我望来,我道:"事情可能很复杂,不是十分容易形容,你不妨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金美丽大感骇然,失声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我镇定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要靠你告诉我!"   金美丽以手加额,身子摇晃,看来有点站立不稳,白素赶过去扶住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俏脸虽然苍白,可是神情已经相当镇定:"我……最近,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觉,竟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白素提醒她:"是从那次进入了那家精品店,有了那种可怕的幻觉之后才发生的事?"   金美丽点头:"是,那可怕的幻觉一直在折磨着我,而且……而且……"   她说了两个"而且",却又没有了下文,只是等着我们的意见。白素缓缓他说道:"你那次的幻觉,确然十分可怕,不过也没有理由长期纠缠着你,因为幻觉中的情景,十分无稽!"   金美丽垂下了头一会:"卫先生、卫夫人,前一两天,我去求教一位心理医生一一"我听到这里,就闷哼了一声——并不是我对心理医生有什么成见,而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金美丽的情形,决不属于心理学的范畴,而是种十分神秘莫测的因果报应,心理学家自然无法满足她。   白素很好耐性:"心理学家怎么说?"   金美丽转述着心理学家的话——心理学家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无法解决金美丽精神上的困扰。   心理学家这样说:"现代生活,愈来愈是紧张,对心理上所形成的压力,也愈来愈大。所以,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间歇的,不断发生的、对未来充满了空虚的、无依的、恐惧的幻想和感觉,这种恐怖的幻觉,更形成巨大的压力,周而复始的累积,会达到使人精神崩溃的程度,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当作是一个人最大的秘密,藏在心底深处,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这就是形成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应该把恐惧毫无保留他说出来,才会减轻压力。金小姐,使你感到恐惧的幻觉,内容一定相当丰富,可以告诉我?"   心理医生十分懂得诱导,金美丽自然把她那可怖的幻觉说了出来,心理医生自然有他的一套分析方法,从金美丽的家庭背景、社会环境分析起,说得头头是道,但也正如我一早所料到的,全然搔不到痒处,也未能使金美丽免于恐怖幻觉的折磨。   金美丽叙述着她去求救心理医生的经过,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意见,等她讲完之后,她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她。   过了一会,她才道:"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一点帮助也没有!"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无助地挥动着,也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神情,白素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使她镇定下来。   然后,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首先,就必须把你自己心中所感到的,全告诉别人!"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可是,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她想为自己分辨几句,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可是她的语意十分坚决:"你刚才一连说了两个'而且',却没有了下文,金小姐,而且什么?"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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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这也令得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我才说到这里,金美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着明显的敌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这时,情绪也变化得很历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跟她计较!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然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有关报应的议论,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狠心的话。)(我这时的情形,大致相同——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而是一模一样!)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碎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愈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不断地摇着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令生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他们算的是总账,一笔一笔记着,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你最好彻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报应,还是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可是其间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问我!"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下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楚可人,白素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着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有两个问题。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不知道"。   不过白素鼓动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主持着因果报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和白素,不约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反应是一致的。我性子急,就抢着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白素接着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也没有什么特别,任何现象,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突然之间,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所以说出来话,也有几分敌意。   "或许是你们父女两入所作的恶特别巨大,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种情形!"我说。   金美丽俏脸煞白,一昂头:"第二个问题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和我父亲,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   我闷哼了一声:"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她在幻觉之中,进入古代,看到过你和你父亲。"   金美丽在一刹那间,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用力挥着手,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笑了一下,掠一掠头发:"真对不起,卫先生、卫夫人,我要告辞了,我发觉,我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我知道她的意思,立时道:"对,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截然不同。"   金美丽神情激动:"我站在现代的立场,科学的立场,而你们恰好相反。"   我冷笑:"对干明显存在的事实,不是倾力去研究,而只冠以不科学的称号,这种态度,就是不科学。"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历:"什么叫明显的事实?难道我的身体,真会成为肉碎?"   我声音更冷:"令尊在那个地方,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   金美丽一扭身,急速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转过身来,声音仍然十分关心:"卫先生,我发现你心理有点不正常。"   我怔了一怔,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但是责我"心理不正常"的,还是第一次。   本来,以我的性格而论,在这种指责面前,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丽那样的女孩子,我至多付诸一笑,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可是这时我有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我竟然大喝一声:"说出事实来!"   金美丽霍然转身:伸手直指我:"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一个人!可是在心理上,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自以为掌握了赏善罚恶力量的果报神!"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可是我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我想开口反驳,可是在一刹那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而金美丽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又像是旋风一样转过身去,走出了门,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在她走了之后,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我迅疾无比地想着她的指责,同时自己问自己:我真的把自己放在有赏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神"的地位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忽然会表现完全同意陈丽雪的见解?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的身上?为什么当我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白素也问过),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身分。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并不具体——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她说在那时,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那么,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的果报神?   我在一刹那问,想得又杂乱又多,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告一段。我抬起头来,发现白素已望着我,我忙道:"这小姑娘的指责……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   白素谅解:"只怕现在的指责,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的回答是:"陈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可是她说法有了神奇的感应,我想,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怪异的相法。"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我表示同意道:"而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果报神!"   白素"嗯"地一声:"可以这么说,怎么称呼都一样,总之是掌握报应的一股力量。"   我叹了一口气:"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   我念的是佛教的《法华经》中的经文。白紊也叹了一声:"因为我们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做的,或善或恶受报!"她念的是基督教新约哥林多后书。   都承认有报应。   既然有报应,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那力量,自然绝不属于人的范畴,而属于神的范畴。   这时,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我必然会这样口答她:"你错了,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只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不可抗拒,感染了我,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意志来行事,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运行的规律,如果没有了这种规律,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宇宙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秩序!"   金美丽已经走了,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对白素来说,我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料得到,我们的思路又接近,她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结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着头。   我忽发奇想:"这股力量,本来是集中……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之中的,会不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泄露了一点出来,影响了几个特别敏感的人,例如陈丽雪、金大富父女、我?"   白素想了好一会,她想是十分认真:"有可能,本来,一切报应的运行,都和人无关,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偶然的机会,天机泄露了,所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   我用力一挥手:"那么,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白素立即接了上去:"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应该称它为——"我也立即接口:"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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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句活,说得十分大声,话一出口之后,竟然有人又接口,那并不是白素的声音。   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他才开门进来,那是胡说,他和温宝裕、良辰美景等几个小朋友都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那么,有人,可以说是从神宫中逃落凡尘的神宫使者。"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胡说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们一听就懂,因为《西游记》的故事深入人心,个个都知道。   《西游记》中的典型故事是:天上什么宫殿——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或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大多数都是使者、丫环之类,也有甚至是禽兽器物的(倒如太上老君的青牛,洪钧老祖的拐杖),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来到了凡间。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同,不清不楚,例如天界的天蓬元帅,到了人界,竟然误投了猪身,可是又维持着人的身体。这个猪头人身的怪物,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   下了凡的,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大都成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如猪头人身的怪物大闹高老庄,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把天界的善恶法则,在人间实施。   这一切,作为中国人,人人耳熟能详,胡说这样说,我和白素都能明白,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莫名其妙。   胡说的回答,倒并不出乎意料:"陈丽雪。"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胡说离去,去找陈丽雪,是因为陈丽雪的叙述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的部分,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去问个究竟。   我们有怀疑的,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在当时,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应该有答案才是——他的确有了答案,他的答案是: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者!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虽然没有问出来,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疑问。   胡说坐了下来,皱着眉,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和温宝裕不同,这时,看他的情形,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要思索一下,或是组织一下,才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示而思索着,同时,发表着我们的意见,白素先道:"看起来,陈丽雪在古代,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务,她在古代,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但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把她所见的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我同意白素的见解,但是有所补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金大富父女见到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白素"啊"地一声:"不单是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一样,她对某些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那些人……是……是……"   我接了上去:"是快有恶报的人!"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对,是快有恶报的人,或者是终于要有恶报的人,见到了她,就会看到自己可怕的下场,所以才骇然欲绝!"我也大是震惊:"那么,她……她是……"   胡说在这时,才开了口:"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照我的分析,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所以才有这种力量!"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语。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   金美丽临走的时候,曾指责我自以为是果报神,我当然不是,从种种迹象看,陈丽雪却是。   她从古到今,察看着发生过的那种种人类行为,然后,给做出这种行业的人警告,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她的警告,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而悔悟,或是即使悔悟,也于事无补,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   突然之间,我把"职责范围"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不禁又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是冥冥中主宰者着"或善或恶受报"的力量的一分子!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那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她就是在表面上一个聋哑女子,是一个普通人,在实际上,她却有专门的职责,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某一部分工作——这份责任和工作,决不是来自人界,而是来自神界的!她是人,可是负有神界的责任!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大声叫了出来。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两位的结论……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的事实,可是有一点十分奇特,她有时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但在更多的时候,她十分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也就是说,她井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的!"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胡说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她必须十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任何报应,都天公地道,绝不冤枉!"   我一字一顿:"这样说来,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我认为这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宫殿之中,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偶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而已。在这件事中,我有时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和我性格不合的反应,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受影响的程度浅,她受影响的程度深!"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那股力量由谁主宰?那……专司报应的神殿,在什么地方?天上?人间?"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在人间,在中美洲,有人去过,金大富,他去过,而且还可以带想去的人去!"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于是,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等我说完,他才道:"你……准备去?"   我点头:"本来就准备去,现在,更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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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来回踱步,他行事沉着,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考虑得极其周详,这是他的优点,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   他一面踱步,一面道:"金大富的话,不尽不实,那地方……根据他的研究,你的复述,听起来,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重要的是,他在那里真的见到过许多人的未来的下场!"   胡说仍然皱着眉:"还是很难想象,那地方算是什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档案室?"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所以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报应,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忽然之间变得具体,自然难以接受。"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愈来愈甚,她生为一个聋哑人,已经十分不幸,只想认命,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实在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   我苦笑:"那只怕由不得她——而且,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有什么不好?权力大得很,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胡说望着我,缓缓地摇头:"卫先生,如果我是这样,我不会觉得有趣,因为一切好报恶报,都只是执行,而不是决定,那有什么趣味?哪个人要遭恶报,他做了什么坏事,全不知道,只是执行,有时会十分难过!"   胡说挥了一下手:"譬如说金美丽,如果说执行者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恶事而要遭恶报,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这岂非无趣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   胡说摊开双手:"是这种现象太怪,令我不能不想——切,好像是在一种错误的安排下形成的,没有规律可循。"我又叹了一声:"我早已有这样的感觉,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影响了一些人,才在这些入的身上有了这样那样的幻觉,这些受了影响的人,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例如我,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响,有时,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着,近乎冷酷的看法!"   胡说抬起了头,想了片刻:"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影响人的脑部活动,已知的有金氏父女、陈丽雪、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道:"可能还有很多,不过我们接触不到……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陈丽雪,怎会知道一个聋哑人有着那样奇异的经历?"   胡说干涩地笑:"陈丽雪要我向提出要求,她不想再过这样的'双重生活',她不要回到古代去看莫名其妙的景象,也不要再别人看到她就惊怖欲绝!"   我苦笑:"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胡说想了一想:"本来,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既然要到那地方去,总可以有所发现,或许可以帮助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未知是怎么回事,什么真实的根据都没有。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   胡说闷哼一声:"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把上下几千年的地球人行为都记下来,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   我扬了扬眉:"也很难说,各种宗教,都有最后审判之说,诸神的存在,若果全是指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那么,这种在地球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外星人而言,就简单之至。"   胡说高声道:"那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那么,善行或恶行的标准,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   我默然半晌,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是自然而然的说法,但是也模糊之汲。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相去也甚远,各有各的不同准则,谁有力量把一切统一起来呢?   我沉默的时候,白素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低沉,话也说得相当缓慢:"的确是依照外星人的标准。地球人的行为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布,你们怎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十诫,就是耶和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地球人的行为标准,都来自各种巨大的,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   白素进一步分析:"种种巨大的力量,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虽然各有不同,倒也大同小异,有的很严格,有的比较宽容。那些行为标准,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人奉为准则——"我大声接了上去:"可是,也一直不断被破坏,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破坏得愈甚,向上帝求到了智慧的所罗门王,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那是上帝最不能容忍的罪行。看起来,地球人矛盾之极,善恶的标准,人人皆知,可是偏要作恶的人如此之多?"   白素顿了一顿:"所以,才要有报应!"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胸舒畅,如果竟然没有报应,那还成什么世界?   报应,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天神的管理力量,要是冥冥之中没有了报应,等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胡说忽然道:"或许依照地球人的本性,一切善、恶的标准都相反。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有很多动物行为,善和恶的标准就不一样——猛虎扑食羚羊,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有什么罪恶呢,是善还是恶呢?那是动物的天性!"   我皱起了眉:"猛虎扑食,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他又问:"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残害同类就算?"   白素微笑:"问得真有意思,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有一套标准,就说众生平等,杀生就是恶,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   胡说还不满意:"佛教因此吃素,那也不是很彻底,植物难道就不是生命吗?"   白素反问:"小朋友,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   胡说却笑了起来:"很简单,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依照人性,自然会有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堪称空前,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自行订定的善恶标准,一定是强权得胜,为所欲为!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还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可是仔细一想,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人类不是一直在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着!种种罪恶,一直没有间断过,又有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的善恶标准?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有报应!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我用力一挥手:"重要的,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作!"   胡说幽默了一下:"或许,是诸神的联合力量。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标准都不一样,若不统一了,如何叫地球人遵行?"   我也笑了起来:"或许,也不必联合统一,可以各占山头,号召一批肯遵循自己善恶标准的人,奉行这种善恶标准——世上就有一大批人,视喝酒为莫大的罪恶。"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奇怪,愈讨论下去,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念。"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还记得A、B、C、D?"   这句话,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一定莫名其妙之极,但是我和白素自然明白。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有整整六年分离,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B、C、D有关。   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整个故事都记述在《头发》之中。   胡说这时,忽然又提出A、B、C、D来,自然把A、B、C、D当作诸神来看待,除了A、B、C、D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星人,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恶标准。   从这种推测来看,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会有,可是地球在若干年之前,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过光临过,这倒大可肯定!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是啊,诸神各有各的性格,善恶标准也有所不同,但是原则倒一样的:凡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干扰、伤害,就是恶!"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可是他十分悲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干扰、侵犯、伤害,那正是人的天性。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能好好地实行。"   白素的意见,令我和胡说都鼓掌:"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十分重要。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死刑的惩处一样!"   我们一面鼓掌,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前生,甚至再前生,许多生之前的恶业,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自然不为人重视了。   我忽发奇想: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能否提议把报应的时间大大缩短?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必然大有帮助。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而是都觉得愈讨论下去,愈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我们对宗教,对诸神,又另有看法,那是再讨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   胡说告辞离去,临走时白素对他说:"请转告陈丽雪,就算她不断回到古代,人家见了她害怕,不是什么坏事,不必感到困扰。"   胡说的回答是:"我尽力而为。"   胡说走了之后,我和金大富联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随时可以奉陪!"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立刻!"   说"立刻",自然夸张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机,是在两天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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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金大富这样的人同机,当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对他这个人不必十分客气,所以我一上来就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别来烦我!"金大富唯唯答应,当飞机起飞之后,机舱中相当空,我已经用近乎明示语气示意他远远走开去,可是他还是在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边还不要紧,每当我偶然向他望过去,他就现出副欲语又止的神情,这才叫人受不了。   在那么长途的飞行中,看来不让金大富把要讲的话说出来,他会半途抽筋。   所以,当他第八次还是第七次现出那种神情来时,我叹了一声:"你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就说说吧,不过,千万记得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伸手招来了空中小姐,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饮而尽才道:"卫先生,你还记得我提及过的那个挑夫?"   我道:"当然记得,是他发现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你才知道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这挑夫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土人,知识程度之低,超乎想象,他带我到那地方去,我说尽了好话,也给了他很多好处,才能成功,我还告诉他,就在那地方附近有一个矿坑,出产纯金块,任何人都可以拣拾,他相信,才肯带我去。"   我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浑身燥热,这农伙,竟然用这种无耻的谎言去骗一个土人,还要说那土人的知识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金大富避开了我的眼光:"我们先到那地方,在离开的时候,我自然无法把他带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矿去。我也不是有心骗他,我已经十分肯定我会致富,决定致富之后给他大量的黄金,可是这蠢人却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谎言,是不是?"   金大富涨红了脸:"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个小富翁。可是他自作聪明,蠢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了争执——"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听出了将有悲剧发生,我疾声间:"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着气,空中小姐走过,我吩咐她把那种烈酒整瓶拿来,金大富脸色异样,十分急速他说话,看来他本来想大叫大嚷的,但总算他还明白机舱中不是大叫大嚷的地方,所以才把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没有杀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着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进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声音严厉:"你必须保持清醒把事件原原本本说出来,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点头,再喝了一口酒,抹着口角:"他和我争执,互相推着,他跌倒时,恰好砸中了一窝毒蜥蜴,给他的后脑压死了两三条,还有两三条咬中他,毒发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对大量毒蝎的可怕经历,人托称万物之灵,遇上了毒蝎、毒蜥蜴,还有真的没有抵抗能力——至少是对等的,人可以一脚踏死毒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咬死。   金大富所说的"意外",根本无法求证,因为在那种蛮荒之地,事情发生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毒晰蝎的厉害,也应该知道被它咬中之后的救治方法!"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处的皮肉切开来,至少五公分深,放出毒血,要第一时间进行才有效。"   我指着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别告诉我你当时没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长叹一声:"当然有刀,可是他有三处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喉,我就算想剖他的喉咙,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势必连喉管、气管一起剖断,那时,真变成是我害死他的了。他用手指着喉咙,转身便奔,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毒蜥蜴咬中了,要静止不能动,减低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连连点头:"等我赶到小溪边时,他早已全身发紫,毒发身亡了。"   上次他对我说起那个地方时,我就发现他有吞吞吐吐之处,想来就是曾发生过这件"意外"了。这时,我所疑惑的,倒并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件事发生至今,必然已有相当时日,而且也绝没有人追究,一个土著挑夫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说,世上决无人知道其事,那么,金大富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他,只是盯着他看。金大富这个人出身卑微,人格也绝称不上高尚,可是他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必然明白我在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问题,不用我问出来。   果然,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心中十分难过,到了那地方……我对那地方有一个感觉,不论你心中有什么秘密,一到了那里,就再难隐瞒,一定会给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   我仍然不出声,他又做着手势:"你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我自然也不敢说谎骗你。"   我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未曾说出真正的目的来,所以仍然不出声。金大富哭丧着脸:"我一真在想,我……会有那么可怕的下场,会不会是……这件事的缘故?要是这件事,自然要先让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灾难。"   我望着,几乎没有一口口啐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场,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疯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甚至头和身体分离,这样子的报应,怎么是那种小事所种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现出闪缩的神情来。我语音冰冷:"你要弄清楚一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任何消灾难难的本领,根本连那地方是怎么样的,我都一无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办法的,人人都知道你有办法的!"我懒得和他争下去,伸手直指着他:"如果你的下场正如你预感的,那么,就必然不是这件意外,而是你曾经做过极坏的坏事!"   金大富紧抿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有,当然我做过了不少坏事,可是没有比这件更严重了,这件,牵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确然在事先欺骗过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一个人前生、前再前生、或是几百年前一直积累下来的罪孽在适当的时候,会发作出来,但是一则,那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事实可作证明,二则,我已把这番假设的理论向金美丽说过,她根本不相信,所问的一切问题我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看来金大富的反应也会一样,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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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别的意见。"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着酒,让我清静了半小时左右,忽然又道:"到了那地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见面,他们……会听你的劝说,把我的下场改一改!"


  他一开口,我正要觉得不耐烦,但是他说的那一番后,令我心中一动。虽然他仍然在老调重弹,可是我想起了一点,他曾到过那地方,只是听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没有听他对那地方的那种奇异现象的意见!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大是受宠若惊,挺直了身子听我说话,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应得的"恶报"的假设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神情难看之极。


  我连问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应,我问的是:"你对这种假设,有什么看法?"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哭丧着脸:"我为什么要遭恶报!"


  我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曾种下了恶果!"


  金大富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摇头:"不对,不对,若说是人人的恶报……说来得恶报的人……不会少……会全在那地方有纪录?"他提出的只是疑问,并没有反对我的假设,我又问:"在那地方看到你自己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后审判的感觉?"


  金大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极害怕,脑际嗡嗡作响,心中只感到,这次逃不过去了!逃不过去了!害怕得全身发抖……抖得厉害。"


  他的声音也跟着在发抖:"我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审判,可是那就像死了之后上了阎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说得十分好,"最后的审判"是来自西方的说法,中国人传统的说法是"上了阎王殿"!同时,我也明白何以金大富一直说我可以替他消灾消难了。


  上阎王殿的传说中,在殿上的阎王是"善和恶的终审法官",可以根据一个人生前的某些行为,随意改变这个人的最终结果,是发放还阳,继续他的生命,还是罚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金大富以为自己曾下阎王殿,或至少他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来求我,以求改变他的结果。他忽然坦言那一宗挑夫死的意外,只怕也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希望这样子做,结果会改变:我望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声:"然后,那印象就一直深印在你的脑海之中?"


  金大富神情苦涩:"一直到了那天,在你住所的门口,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我再问:"你在那地方,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结果,也是从一个电视画面中看到的?"


  金大富双手互相拗着,令得手指发出"拍拍"的声响来:"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电视画面,可是在一个平面体上现出活动的影像,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道:"不管那是什么,你一看到,就想到了那可能是你自己的下场?"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挥了一下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你不把看到的画面毁去?"


  金大富在刹那之间,双眼睁得老大,失声道:"有用吗?把看到的画面毁去,会有用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孙悟空大闹阴曹地府,一笔在'生死簿'把他的名字勾消,从此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


  我说的是小说中的故事,本来是不应该引起什么特别强烈反应的,可是金大富既然有过"上阎王殿"的经验,他的心理状态自然与众不同,他听了之后,足的半分钟之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现出极度悔恨的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引得两个空中小姐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忙安慰他:"别懊恨,如果有用的话,反正我们还要去,再把它毁掉,还来得及!"


  我这样一说,金大富又高兴了起来,他大大喝一口酒,手背抹着口角,得意地道:"神鬼怕恶人,也是有的,看见我根本不怕,神鬼也莫奈我何!"


  事情还不是真的有了转机,只是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就现出了小人得志的神情来,我闷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自顾自闭上眼睛。金大富又在我的身边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留意,在那一刹那问,我有了一个极其怪异的感觉。我十分清楚肯定我的身子没有动过,还是在飞机舱的座椅上,在我旁边的仍是令人讨厌的金大富,可是我又十分清楚肯定,我正在进入一个地方。两种感觉都那么清楚,好像我一个人忽然之间分裂成为两半,产生了两种感觉,两种想法。


  那种异样感觉的时间极短——一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睁开眼来,要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从大脑下达睁开眼来的命令,到眼睛真的睁开来,只怕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不用。


  可是,我竟未能睁开眼来!


  这说明我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的时间极短,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啊,你也来了,正好让你看看,对你说,说不明白,我是陈丽雪!"


  陈丽雪的声音!而在一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我也看到了她!


  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一万公尺高的机舱之中,陈丽雪也例外。


  一看到了她,我还完全没有看清周遭的情形,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事实上,这时周遭十分黑暗,我看出去,只是一片黑暗,但是可以看到陈丽雪,她穿了一件淡色的衣服,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如果不是我先听到她说了几句话,说出她自己是陈丽雪的话,在这种朦胧的环境之中,我也不能认出她是什么人来!


  这时,我虽然一下子跌进了幻境之中,可是我仍然保持高度的清醒,我首先想到陈丽雪是一个聋哑人,怎么忽然会听到她的声音了呢?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在向她走过去——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感到了在向她走过去,可是在"感到"走出两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是真正在向她走过去,我已经不在机舱中了,我走的,踏踏着的,绝不是铺着地毡的机舱走道,而是铺着青石板,有着厚厚一层落叶的一条道路。同时,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是在一座林子中,那林子全是十分高大的大树,每一株,都至少有一人合抱粗细。


  我才一开始感到自己被转移了环境,又听到了自称是陈丽雪的声音之后,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我回到了古代!和陈丽雪曾不止一次回到古代一样,我回到了古代!


  奇妙的是,我知道我回到古代,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时代,然而,我又绝没有问自己,既然我有自己的时代,为什么又会回到古代来!


  这样的叙述,听起来有点混乱,但十分实在。我也没有问自己回到古代来扮的是什么角色,仿佛那是自然而然,必然会发生、必须发生的事一样。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一一我曾不止一回问陈丽雪,当她在回到古代时,她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她都说不上来。


  这时(或是事后),如果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在古代担任什么角色呢?我在现代,又担任什么角色呢?都不应该成为问题,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在书房中的是我,从书房到了客厅的是我,自然还是我,不会变成别人!(或许这一段叙述有点玄,那是因为我那时的经历,确然很玄。)我走向陈丽雪,很平静,思路也十分清新明白,我看到陈丽雪穿着宽大的浅色的袍子,式样十分简单,也自然显得古朴,我再看看我自己,也穿着同样的浅色的宽袍。


  我抬头看天,天上略可见一些星,不见有月色,所以四周围十分黑。我肯定时间虽然有所转移,但我还是在地球上,星虽然不多,是看惯看熟的星空,到了别的星上,星空大抵不会有那么熟悉。在那十来步路之中,我思绪飞快,想了很多很多问题,我想到有能力在时间中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如果他们知道"我来了",赶来和我在这个时间相会,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陈丽雪问:"你笑什么?"


  她开口、发声、讲话,完全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而且她的声音,略带沉哑,也就格外柔和动听。我失声道:"啊,你会说话了!"


  陈丽雪展颜:"你信不信?好多次进入这种境界,我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刚才我一看到,看见你也来了,就自然而然可以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你看到我来,你看到我从哪里来?"


  我这样问,自然是想知道一些我"进入古代"的情形。陈丽雪的回答,令我怔一怔,她答得十分自然,然而她的答案,却和一个极著名的答案一样!


  她伸手向我身后一指,我循着她所指转头看去,看到那是一片黑暗,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她的回答:"你自来处来。"


  从来处而来,往去处而去。


  这是充满禅机的言语,这时却从陈丽雪的口中自然而然他说了出来。充满禅机的语言,正要这样随意说出,才能使听到的人有当头棒喝之感,若是刻意准备安排,大打机锋,反倒成了唇枪舌剑,哪有振聋启愦之功?当下,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望着那一团黑暗。陈丽雪看到我是从哪里来的,那里是什么地方,都是来处,没有分别,反正所有的人,都是来自来处,也必然去到去处!


  唐朝时的李绅和龟山寺僧的对答,本来就大有禅意,这时出自全无机心的陈丽雪口中,含意又深了一层。本来我还在想许多问题,例如何以我会忽然从现代来到了古代等,但现在,我可以把这些问题抛开去!没有什么不同,反正人不论在什么境地之中,都是从来处来,大可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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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陈丽雪正好在问:"是不是有一股力量同时影响了你我的脑部活动,所以使我们同时回到了同一个时代。"一听到陈丽这样问,我就知道她这时和我一样,思路十分明白。   在第一二次回到古代时,她可能会感到十分迷惘,但是经过她和白素和我的交谈,经过我们的分析之后,她对于事情的发生,至少有了一走的了解,所以她变得十分清醒和冷静了,我点头:"也许,在忽然来到这里之前,你是在什么地方?"   陈丽雪侧着头:"在房间里,胡说刚走,我准备到我自己的店铺去,对了,我的震荡型传呼机突然有了信号,是尊夫人叫我!"   我扬了扬眉:"白素找你?什么事?"   陈丽雪笑笑:"不知道,她请我立刻就去,我一转身,准备走出房间去,可是一步跨出,就跨到这里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你。我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而在这里,我又完全没有言语的障碍,真叫人高兴!"   她说到这里,又自然而然,习惯性地作了几个"高兴极了"的手势,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有趣之极。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至极矣,可是明明是两个现代人,忽然在古代相会,而且又极之清楚自己的是现代人,这样怪异的经历,却也未曾有。   陈丽雪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来到的是什么朝代?会看到些什么情景?"   我摊着手:"不知道,你经验丰富,由你来决定!"   陈丽雪忽然又道:"尊夫人如果久等我不着,找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在我的房间里发现我!"   我对这个古怪的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我自然回答:"怎么会?你人在这里,这里是一片林子!你不在房间里!"   陈丽雪对我的回答显然极其不满。侧着头望着我,我立即想起,我仍是在那么奇妙不可思议的环境之中,一切自然也不能照常理来解释。   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更正了我的答案:"如果现在我们感到自己在古代的一个林子中,只是我们的脑部受了外来力量的干扰而产生的幻觉那么,你的身子应该还在房间中,而我的身子在机舱中。"   陈丽雪显得十分兴奋:"这个问题很快会有真实的答案——机舱中必然不止你一个人,那些人可以告诉你是不是从机舱中消失了,要是不,那么这些都只是幻觉,是一个梦,我们是在梦中相逢。"   我想了一想:"我看我的身体还在机舱中,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梦那么简单,我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来处,这种情形,倒有点像是……灵魂出窍。"   陈丽雪忽然拍起手来,神情高兴莫名:"也可以说是元神出游。"   我也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因为这种情形毕竟十分罕见,是一个极新、极奇妙的经历。   我也拍着手:"元神出游比灵魂出窍更实在,而且你的情形更接近元神出游——每有修道人走火入魔,身子僵如木石的,可是元神出游,肉身一样可以有各种活动,你肉身又聋又哑,那只是身体机能上的阻碍;你的元坤,就没有这种缺陷。"   陈丽雪昂起了头,喜容满面:"不过根据道家的修炼方法,要修到元神可以出游,不知要花多少功大,我从来没有修炼过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   我也笑:"我也没有修炼过什么,我想,那一定是那股外来力量的作用,我甚至知道那股力量的来源——我正要到那地方去。"   陈丽雪有语言能力,和她交谈自然容易得多,也快捷得多,我把金大富发现那地方的情形和我的设想告诉她,也把胡说的假设说了出来。   陈丽雪听得扶住了一棵大树,笑个下停:"我当然不是什么天宫使者,也不会是什么专司恶报的神,只不过是受了不知什么力量干扰脑部活动的受害者。"   她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世上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说不定也和我一样,是脑部活动受了干扰的无辜受害者,却无意之中,成了高手异人。"   陈丽雪四周看看,青石板铺成的路一直通向前,看来在不知该向何处去的情形下,向前走最是合理,我伸手向前指了一指,陈丽雪点头表示同意,我在这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可是我没有问出来。我想到的问题是:"你难道不害怕自己不能回去吗?"   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自己想到了这个问题时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而陈丽雪这时的神情愉快,何必令她害怕?   我又飞快地设想了几个"不能回去"的可能——在这种古怪特异的遭遇之中,自然而然会有许多古怪的想法。   我想到,如果我"不能回去",唯一的可能,是那个在机舱中的我变成了一个无可药救的痴呆人,固为我的灵魂留在古代,不能回来了。   我又想到,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痴呆的人,又焉知他们的元神不是正在古代或未来过着另一种生活?离魂的倩女,身子还痴痴呆呆地在闺房之中惹人可怜,而她的灵魂,则在千里之外和情郎逍遥快乐!我也想到,灵魂和元神,可能根本是同一回事,道家的修炼,总以为可以把元神炼成一个实体,那一定是错觉,就像我现在,我感到自己实在的存在,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感觉。   实际上,所有元神,是一组无影无踪的记忆功能,是电组织所发出的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   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我不禁大是高兴,不免有点手舞足蹈,同时,我又想到了更多,元神、灵魂如果根本是同一现象的话,那么,我现在经历着的灵魂离体,感觉是如此实在,从前似乎没有相似的报告。   在我的熟人之中,原振侠医生曾有灵魂离体的经历——原振侠和年轻人,不但灵魂离体,而且在回来之后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由勒曼医院炮制出来的身体。   和他们一样有死而复生经历的,是黑纱公主。   (死而复生,是灵魂离体之后又回来的儿种形式中的一种。)黑纱公主的遭遇更奇,她灵魂回来之后,进入的一个身体非但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且不是地球人的身体,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方法产生出来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渐渐,她发觉她的新身体有许多地球人身体达不到的功能;她在逐步发挥这些功能的过程之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超人!   (黑纱公主的怪异经验、会在《公主传奇》故事中一个一个说出来。)原振侠医生一直在说,要会齐年轻人和公主,一起把灵魂离体的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们——我、白素,可能还有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等,但是一直没有实行,等到有这个聚会的时候,我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灵魂离体经验,自然可以拿出来交流一番,使得这个神秘之极,有关生命奥秘的奇妙现象,可以得到进一步的阐释,也可以进行更多的假设。   我浮想联翩,并没有开始向前走,陈丽雪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一定神,向前看去,不但看到了有一点光亮在摇摇晃晃地移动,而且也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十分怪,每一步,都发出"踢他"两个音节的声响,那是有人把鞋子不好好穿着,而只是趿拉着,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来走路的声音,通常,用这种方法来走路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正人君子,大都是市井流氓一类的人物。   陈丽雪年轻轻,多半不知道这种穿鞋的方式,所以有点怪。   那一点摇晃的灯光,当然是前来的人手里提着的一只灯笼。   本来,和陈丽雪见面后,周围的环境并不能确切他说明我们是处身于古代,我们觉得自己到了古代,只不过是我们的感觉。   这时,看到有人提着灯宠走过来,那自然可以肯定我们真的是到了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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