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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赃
“不!我没有,我没有!”韦臻徒劳地解释,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韦臻骤然一惊,猛地清醒,睁开眼,正对上怜容焦灼关切的目光。
“皇上?”怜容轻唤,用素绢手巾轻轻拭去韦臻额上密密的冷汗。
韦臻不愿她察觉自己的惊恐失态,忙翻身坐起,怜容乖觉地为他披上一件藏青色的衮龙锦袍。韦臻尽量平静地问:“李严回来了么?”
怜容忙答道:“回皇上,李公公刚才已回来了。臣妾怕吵了皇上,让他暂在殿外候旨。”
“怎不早报?”韦臻不满地道,“还不快宣?”
韦臻回到外殿,此时天色尚未大明,窗外仍是黑沉沉一片,殿内销金烛台上,一支支红色巨烛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李严和几名黄门已跪在地上,齐声请安。韦臻的心跳陡然加快,来不及入座,先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李严听到韦臻问话,略一抬头,尚未禀告,韦臻看他面色沉重,心头倏地一沉。听李公公道:“回皇上,昨夜奴才奉旨搜查闭月苑,搜出了这些东西,请皇上过目。”说着接过旁边一名黄门捧着的一只托盘,高举过头,膝行几步,呈于韦臻面前。
韦臻一下子掀开罩在黄木托盘上的那层薄薄的红布,下面是一本小册子和一套灰色的太监衣帽。韦臻一看那册子,脸色顿时大变,翻开扫了一眼,没错,就是那本先帝时的苍龙皇朝边关要略!一直放在御书房的书柜中,上会自己偶然还曾翻到,却如何会在闭月苑中出现?韦臻颤声问道:“这些东西是在哪里搜到的?”
李公公磕了个头,一板一眼地答道:“这本小册子是在昭仪娘娘柜子里一个装贵重首饰的匣子里搜到的,那匣子平日里都是锁着的,钥匙由昭仪娘娘本人保管。这套太监衣服则是在衣箱最底层发现的,据闭月苑太监小福子招认,这是三个月前昭仪娘娘亲自找他要的一套。”
韦臻这才注意到那套灰色的太监衣帽上还沾了一些泥土草根,心下顿时通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李严绝不会欺君,却仍是不愿相信,转开头,逐一扫视地上跪着的另几名太监,期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那几个太监却如泥塑木雕,表情呆滞,一言不发。韦臻只觉口中干涩说不出话,这时怜容恰到好处地递上一盏清茶,韦臻接过,凑到唇边刚抿了一口,手腕一抖,青瓷茶杯已摔在地上,应声碎成千万碎片。殿中众人只拜服于地,大气都不敢出。
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似从脚底升起,母后梦中的警告果然不是空穴来风……韦臻一手扶住案角,勉强问道:“闭月苑的那些下人呢?”
李公公禀道:“回皇上,闭月苑的下人皆已被拿下,送到宫正司审讯。”
韦臻点一点头,尽力保持帝王应有的冷静和威严,道:“吩咐下去,严加询问,有消息及时来报。”又下令,“摆驾御书房。”
韦臻抬脚正要起驾,却听怜容唤道:“皇上!”韦臻停下,怜容声音温柔如水:“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妾想陪着皇上,看能否为皇上分忧?”
韦臻略一沉吟:“也好,那你陪朕去御书房吧!”
韦臻到了明心殿一搜,果然原放在御案旁书柜中的边关要略已不翼而飞。李严忙将明心殿的所有内侍宫女召来审讯,众人皆道这些天未曾发现异常情况。到了最后,有一个太监回忆说,前些天一日清晨,他打扫内书房时,发现后面有扇窗户开了一半,当时以为是夜里关窗时没闩牢,被风吹开了,见御书房并无异样,未曾在意,也没有禀报御书房总管康海。
韦臻听罢,长叹一声,跌坐回龙椅中,脸色灰败,仿佛又看到莫愁身着霓裳,翩然如蝶,凌波起舞,曼妙的舞姿化为漫天玫瑰色的彩云……当时自己还曾戏言,宫中从此该多了个飞贼,却不料……翻墙爬树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再不说她学会了轻功,凭她的身手,潜入御书房盗取一本书册并不算难事,而当初她曾在御书房里当值,对这里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封她婕妤她不要,却宁可守在御书房,原来是这样……韦臻死死地咬紧牙关,一颗心似坠入了万丈冰窟,比外面风雪交加的冬日更寒冷,整个人都如冻成了一座冰雕……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良久,怜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唤了声:“皇上?”韦臻惊醒,抬眼见太监宫女仍跪了一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李严和康海带他们下去。书房内只剩下韦臻和怜容,怜容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被盗的是什么东西?很要紧么?”
韦臻惨淡一笑,笑容里却有深刻的绝望,脸上像戴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具,毫无表情:“东西倒不要紧,这边关要略虽记载了我朝边关要塞的攻守之势,但却是先帝在与越西国第一次大战前所制,到现在早已过时,并无丝毫用处,不然朕也不会这样随意就扔在书房中……但偷走的东西要不要紧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
怜容默然,半晌道:“昭仪娘娘或许……或许只是无心……”韦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怜容又徐徐劝道:“皇上素来宠爱昭仪娘娘,她却做出这种事来,臣妾都难以相信……也难怪皇上伤心难过,但请皇上以龙体为重,不值得为这种事情伤了身子。要不,”怜容试探道,“要不,皇贵妃娘娘现在主理六宫,皇上何不将这件事交给皇贵妃娘娘处理?”
韦臻听她这样说,忽然也觉得心力交瘁,他素来强悍,若是旁人背叛自己,或许会狂怒,会暴跳如雷,但想到莫愁,却只是痛,深刻的切肤之痛漫无边际,犹如整个人被浸在寒冷彻骨的冰水里,浑身的力气正一丝一毫地抽离,甚至再没有力量震惊愤怒……
逞威
自己不是不曾发现过蛛丝马迹,但一次一次都轻信了她的天真她的谎言,而莫愁,从头到尾都是欺骗。就算是那天自己已把短笛掷到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只是件小玩意,还有以前的种种,欺君,练功,矫诏,乔装改扮……一步一步,机关算尽。韦臻缓缓地摇了摇头,自己该再亲自去审问她么?再去听她编造出新的谎言?事到如今,又怎样去面对她?也罢,关心则乱,有人肯分担也好。
韦臻唤了李公公进来,吩咐道:“传旨,静昭仪即日起废为庶人,窃书通敌一事,由皇贵妃全权审理。”李公公领旨出去。
怜容心疼地道:“皇上昨夜一夜未曾安眠,既然此事已交皇贵妃娘娘审理,不如臣妾送皇上回寝宫歇息?”
韦臻转头望了怜容一眼,纵然她柔情似水,又怎能化解自己心中的寒冰?忽道:“你姐姐性子急躁,此事关系重大,不如你去助她协理审理此案,若有任何情况,迅速报与朕知。”
韦臻深深叹气,声音里溢出无限疲惫:“容儿,这后宫嫔妃,朕格外看重的也就你和……她,她太让朕失望,你不能再让朕失望了。”
怜容叩首,诚恳答道:“臣妾明白。”又道,“臣妾还是先送皇上回宫,再去见皇贵妃娘娘。”
“不必了。”韦臻摆摆手,“你这就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怜容依言行礼告退,御书房中只剩下了韦臻一人,韦臻扶着额头,将自己整个身形都隐没在那蟠龙大椅的厚重阴影中,侧耳听那外面的风声,仿佛愈见凄厉了。
怜容来到蕴秀宫时,周宁容刚接了旨,又听皇上让周宁容协理此事,得意地与怜容一击掌:“果然皇上肯听你的话,风水轮流转,凭那小贱人猖狂,也有落入你我姐妹手中之时。”
怜容仍是敛眉低首,恭敬地站在周宁容身旁,陪着小心道:“娘娘恐不能操之过急,万一她不肯招呢?”
“不招?”周宁容挑一挑细长的黛眉,冷笑道,“皇上既将此案全权交于你我二人审理,就容不得她不招!”
“娘娘的意思是……”怜容会意,“用刑?”
周宁容微笑,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镶金米珠护甲碰到手炉上叮然作响:“小贱人平素看着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也不需用什么大刑,就一副拶子或者几枚银针就足够了。”
“但……但皇上那里……”怜容仍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周宁容不以为然地道:“小小的刑罚,也不会留下什么伤口,皇上就算知道又如何?既然她已废为庶人,本宫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么?难不成审案还要把她供在神龛上么?”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来报,辇车已准备好了,周宁容姐妹即起驾前往冷宫。
莫愁和怜怜折腾了半宿,怜怜逃走后,天色也近破晓,莫愁爬回木板床上,蜷缩在床角,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却又被冻醒,睁开眼看外面已然天明。冷宫里自是没有早膳送来,莫愁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无奈只好空咽口水。过了辰时,房门被人打开,两名黄门进来传旨,莫愁忙将香袋压在褥子下,整整衣衫,跪下接旨。
听完旨意,莫愁半晌回不过神来。废为庶人倒不出意料,反正也没想当什么昭仪婕妤的,庶人就庶人好了,“窃书通敌”四个字却惊了莫愁一跳,窃书通敌?这是从何说起?难道就凭那支短笛就能定罪么?所谓的书又是从何而来?莫愁正惊疑不定,欲要问时,已被那两名黄门架起带走。莫愁奇道:“要我上哪里去?”不会这就上刑场吧?般若香和诈死药还藏在香袋里呢,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要被杀头了么?“
黄门不耐烦地道:“皇贵妃娘娘奉旨主审此案,提你去宫正司受审。“
啊?莫愁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乱作一团,完了,这下落到周宁容手里,恐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是不能了……那天皇上进冷梅园是和妹妹一起,今天又是姐姐来审案,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的运气也真够好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莫愁本能地就想求见皇上,但忽又想到,让周宁容来审案应该正是皇上自己的安排,周宁容又怎肯让自己面见皇上?反倒平白被她羞辱,犹记得皇上曾亲口说过,有他在,周宁容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却亲手把我送入虎口……这个事实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莫愁颤抖着咧了咧嘴。再说,就算见了皇上又能说什么呢?窃书通敌固然是子虚乌有,诈死刺杀逃跑江枫这些真话更不能讲……
莫愁被黄门夹裹着拖到外面,凛冽冷风如刀,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嗖嗖地灌进脖子里,莫愁努力缩成一团,身不由己地被押出冷宫大门,推搡着来到冷宫旁边宫正司专设的慎刑堂。莫愁进了大堂,抬头见皇贵妃周宁容已堂上正中入座,一身绛红色金银丝混织的绣凤纹朝服,凤冠霞帔,光彩照人,气势凛然。周怜容陪坐一旁,一身玉兰花暗纹的浅青色锦袄,淡雅清丽,耳上的蓝宝石坠子摇曳生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愁昂然立大堂正中,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斜睨着这两人,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好不容易鸡犬升天,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了。周怜容正襟危坐,面色肃穆,沉声道:“莫愁,你已被废为庶人,待罪之身,见了本宫,怎不下跪?“莫愁听若未闻,只是站定了不动,旁边早有皇贵妃的亲信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莫愁按倒跪下。莫愁仍是面带嘲笑。周宁容忍不住喝问:”你笑什么?“
“哈哈!“莫愁干脆笑得花枝乱颤,故意拖长声音道,”皇贵妃娘娘难得捞着审回案子,怎么不先找人做个黑脸包公的脸谱带在脸上,也好装个光明正大的威严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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