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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飞箭从这条通道中过去!”柏叶低声吩咐道,唐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调整了箭头指向的方位,让箭尖对准了通道的圆心。
  
  柏叶所使用的,正是真言宗地火水风四象中的风附之术,这条通道不但隔离了雨点,更隔离了声音,唐考的羽箭顺着通道直射奥斯丁,奥斯丁却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危险,而那式神小鬼附着于羽箭之上,也大大增强了飞箭的力量,鬼力与风怒的双重协助,让那并不锋利的练习箭头瞬间贯穿了奥斯丁的肩膀……
  
  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仿佛有种力量将方圆百里的云层都挤压成了一团,让雨水全都倾倒在这片工地上,工地中心挖出的基坑,很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塘。奥斯丁半跪在泥地上,用依然坚定的目光望着从宇文身后走出的老人,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似乎正在强忍肩头伤处的痛楚。
  
  “原来年轻人打架也挺精彩的,看得我都差点忘记出手了,害你挨了这一刀……”无为子看了宇文一眼,他嘴上说得自在,神色却并不轻松,宇文明白,无为子这么说的意思,是指他也没有把握挡住奥斯丁的飞刀。
  
  奥斯丁低头看了看穿肩而过的细箭,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长刀贴近肩头轻轻一削,半截羽箭便连着箭头掉在了地上。他缓缓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又抬手抓住箭尾,将肩后剩下的半截羽箭猛地拔了出来,然后高声对宇文二人叫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嗯!古波斯人的后裔,果然有沙漠骑士的骠悍风范。”无为子颇为赞赏地看着奥斯丁,随即左手掐住雷印,面朝东南巽方深吸了一口气,入下丹田闭定。
  
  面对无为子,奥斯丁的神情极为严肃,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赛施尔长刀,眼神十分复杂。宇文望着奥斯丁线条坚毅的脸,非常希望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可那深邃的蓝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奥斯丁决然地抬起了头,眼神又重新变得清澈无比,似乎已在内心深处下定了决心。他再次拿出金铃轻轻摇动,随着铃声荡漾,纳什的黑色身影又离开了奥斯丁的身躯,在半空之中浮动。奥斯丁口中念念有词,赛施尔长刀上的赤色气焰竟然逆流而上,笼罩了奥斯丁的全身。
  
  “拜火教的招魂铃!”无为子一见奥斯丁摇铃施法,顿时面色凛然如临大敌,手中青符一展,也将上古魔兽梼杌招至身旁待命。宇文行动不便,却也将斗大一个虚灵火球握在了手中,静心等待双方动手的那一刻。
  
  赤色气焰裹住奥斯丁的周身,竟渐渐化为一个人形,也和尸魔纳什的灵体一样漂浮了起来,奥斯丁手上金铃摇摆得越来越快,铃声也越来越急促,人形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宇文一眼望去,便认出是个一身戎装的古代武士,再看那身锁甲的样式,分明是个古波斯高阶骑士。宇文顿时想起莫菲所绘图画上的波斯胡人,难道这就是附着于赛施尔长刀上的邪灵真身?奥斯丁的招魂铃居然能将邪兵上的附灵也引出来纳为己用?
  
  让人紧张不已的铃声突然停顿下来,红色的骑士浮影和黑色的纳什灵体全都在瞬间落回奥斯丁的身上,奥斯丁眼中猝然精光四射,双眼同时变成纯白色的魔瞳。奥斯丁手中长刀一展,一股来源不明的风沙顿时裹挟了奥斯丁的全身,将他完全覆盖了起来,宇文他们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沙团在凌空旋转。无为子不敢贸然冲入沙团,思忖片刻,他便一挥大手,那梼杌立即起身向那团漫天飞舞的黄沙扑去!
  
  宇文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起柏叶曾经用赛施尔长刀刺伤过梼杌,而那时的柏叶,还仅仅只是将长刀作为一把利器来使用。他正要出声提醒无为子,奥斯丁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般从黄沙的裹挟中猛地飞冲而出!
  
  梼杌张开一张气吞万里的血盆大口,完全没将面前这个外国人放在眼里,奥斯丁笔直地向它冲去,看上去正如羊入虎口。可让宇文和无为子没有料到的是,奥斯丁居然没有向梼杌挥刀,他眼中魔瞳一闪,真的一头撞进了梼杌的大嘴之中!
  
  梼杌大概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主动地投入它的口中,愣立片刻之后,它正要合拢大嘴咬断那露出嘴外的大半截身体,一截闪亮的刀锋竟刷地一下从它的后颈破体而出!梼杌痛嚎一声,口中竟喷出一股淡黄色的血液。
  
  “糟了!”无为子浑身一震,左手法印立刻推出,口中暴喝一声:“妖雷诀!”一条光芒璀璨的电柱从他手心喷出,“啪嚓”一声砸在梼杌的脊梁上。
  
  可那强大的电流似乎被梼杌巨大的身躯屏蔽掉了,钻入梼杌口中的奥斯丁丝毫未受影响,一声不吭将长刀旋转了一周,无为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截露出梼杌体外的半截刀锋划过,竟将梼杌偌大的一个头颅给枭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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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的身躯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奥斯丁从容地将身体从斩断的头颅中退了出来,他身上的风衣在钻入梼杌口中时被尖牙划破了许多地方,现在已变成一身破碎的布条。奥斯丁看了看自己身上,顺手将破烂的衣衫都扯了下来,宇文这才看清他肩头的箭伤不轻,前后都是一个肌肉外翻的血窟窿,左手小臂被玄罡噬咬的牙痕也深可见骨,而右手腕部用纱布包扎的地方,此刻也渗出一片刺眼的红色,看来玄罡前夜确实伤到了他的手腕。可就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竟然仍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将上古魔兽一刀枭首!可怜那梼杌的头颅被随意地甩在一旁,它的那副人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无为子手下上古魔兽瞬间被斩,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宇文怕老人受到了刺激,赶紧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无为子突然转身盯着宇文,极其严肃地对宇文说道:“不净人手中邪兵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恐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了,只是现在无路可退,你我竭尽全力一击,或有一线生机。”
  
  就连身负五雷大法的无为子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宇文心下也不禁有些惶然,但他仍是冷静地答道:“一切都听前辈的吩咐。”
  
  “好!那你就站到我身前,尽你所能挡住他的一刀就是了!”无为子猛地将宇文推向了前方。宇文脚下一阵生痛,待他站稳脚跟时,宇文忽然发现奥斯丁从眼前消失了,正当他惊诧万分地扫视四周时,无为子在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在天上!”
  
  宇文一仰首,奥斯丁屈膝弓身,就如一颗坠落的流星般从空中落下,双手紧握的赛施尔长刀高举过头,借助下落之势直向宇文劈来。这一刀,已是生死攸关之际,宇文心中别无它念,只管将双臂往天空一推,浑身灵力催至极点,虚灵金枪青芒暴射,硬生生地架住了战刀!
  
  “没有用的!”奥斯丁的牙缝间冷冷地迸出几个字,身后再次浮现出尸魔纳什的黑影,在纳什的狞笑下,宇文只觉得手上承受的力量陡然倍增,刀锋已经嵌入枪杆数分,一旦金枪失守,只怕自己和身后的无为子都难逃一死了。
  
  无为子站在宇文身后,双手合扣在一起构成法印,一声怒吼:“云雷诀!”随即用自己的肩膀重重地顶在宇文的背部,宇文顿时感到身后涌来一股浩然正气,老人正将他的灵力渡入自己的体内,二人灵力融合在一起,宇文手上负压立刻减轻了不少。
  
  “你们两人一起归天,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奥斯丁脸上肌肉一阵扭曲,那神秘的波斯骑士虚影忽然现形与两件交叉的兵器上,几乎和宇文的脸碰在了一起!
  
  一股无法想像的巨大力量尽数施于赛施尔长刀上,宇文的虚灵枪再也无力抵挡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锋一点一点地破开枪杆,而身后无为子老人沉重的喘息声也让宇文明白,后继的灵力也所余无几了。
  
  “真的要死了吗?”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宇文,“总算……解脱了吧……”宇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宇文听见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一块坚冰迸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宇文猛地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奥斯丁一副绝望的神情。
  
  “当”的一声颤响,赛施尔长刀竟然断成了两截!
  
  长刀断裂,宇文手上忽然一轻,无为子来不及回撤的云雷诀之力便排山倒海地向奥斯丁涌去!一片炸雷响过之后,奥斯丁就象风雨中的一片落叶般飘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让宇文和无为子都愕然地张大了嘴。他们怎么也无法想像,锋利无比的赛施尔长刀竟会突然间断了?
  
  奥斯丁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宇文和无为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走上前去查看。被无为子的云雷诀击中之后,奥斯丁浑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灼伤,无为子一声长叹,弯腰掐住奥斯丁的脉搏,片刻之后,他摇头说道:“内息絮乱,真气已散,没救了……”
  
  无为子话音未落,奥斯丁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竟低声笑了起来。
  
  “年轻人,你很厉害啊,若不是邪兵断裂,你已经赢了!”无为子由衷地赞叹道。
  
  “算计了这么久,我还是被柏叶算计了……”奥斯丁的声音里甚是苦涩。
  
  “柏叶?他又如何算计了你?难道长刀的断裂也是……”宇文一惊。
  
  “刀上有伤……”奥斯丁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这个身怀绝技的古波斯人后裔,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他中兴琐罗亚斯德教的理想,就将尸骨留在了异国他乡。
  
  宇文细细地咀嚼着奥斯丁的遗言,心里忽然全明白了。
  
  柏叶与奥斯丁表面上虽然结成了同盟,但实际上依然是竞争对手,因为他们二人的目标都是要拿到所有的邪兵,各持一柄邪兵的二人,总有一天要正面交锋,只是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两个聪明人都在等待时机。
  
  而当宇文答应替二人做邪兵交换中介时,柏叶便在长刀上做了手脚,使邪兵受到了隐性的损伤,这就是柏叶为什么在与无为子交手时仅仅只是将长刀作为普通的利器使用的原因,因为柏叶知道,如果使用了邪兵自身的力量,受损的长刀恐怕会承受不住灵力的压迫而断裂。邪兵交换之后,奥斯丁同样察觉了这一点,可手中长刀受损,一下将他与柏叶之间的平衡打破了,奥斯丁并无把握能胜过柏叶手中完好无损的十字枪,所以奥斯丁在交换邪兵之后有些神不守舍。情急之下,奥斯丁便想到了落入宇文手中的克力士长剑,如果能将宇文干掉而夺得克力士长剑的话,他才有机会与柏叶重新回到平衡,这便是奥斯丁为什么突然袭击宇文的原因,只是后来无为子参战,奥斯丁被迫使出了邪兵自身的灵力,在那段时间里,赛施尔长刀随时都有可能会断裂,这时的奥斯丁,已经是在赌命,可惜,他输了。
  生与死,也不过就是转念之间……
  
  想到这里,宇文忽然记起那柄受损的长刀,奥斯丁被云雷诀轰飞之后,长刀已经脱手而出。可当宇文急匆匆地转身回去寻找时,断成两截的赛施尔长刀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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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刀断人亡……
  
  奥斯丁静静地躺在地上,雨水渐渐将他脸上溅染的泥浆冲刷洗净,露出一张线条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着伤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积水中四处摸索, 但他遍寻方圆数十米,却一无所获。无疑,有人乘奥斯丁弥留之际取走了断刀。宇文和无为子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柏叶的脸。
  
  无为子强行运力,想感应四周的灵力波动,可奥斯丁那最后一刀凶险之极,他竭尽全力使出的云雷诀,已毫无保留地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现在只觉得体内空荡荡的,象个被掏空了的葫芦。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后,无为子心有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吼,用力地一跺脚,在脚下浪起一片碎乱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声不吭地看着奥斯丁正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头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伤处,刚才殊死拼斗的三人间制造出一个强大的力场,它已无法介入其中,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接近了宇文。
  
  带着惊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岚也缓缓地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地上那具尸体和弃在一旁的两截断箭,让唐考忽然意识到,自己也间接地杀死了一个人。
  
  “射中奥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头望着唐考。
  
  唐考慢慢点了点头,又用力摇起了头。
  
  “唉……我就知道……咱们全都成了柏叶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奥斯丁如此强悍勇猛,一定是琐罗亚斯德教中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身份恐怕不会太简单。柏叶伸宏这番从容离去,很可能会将今夜之事放出风声,这么一来,我们与琐罗亚斯德教之间,也算是结下梁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么麻烦,也是以后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去担心,难道黄泉引路人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倒是这位小伙子的遗体,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吧?”无为子虽然刚才命悬一线,险些丧命于奥斯丁的刀下,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恨恼奥斯丁,反倒对这勇猛的年轻人有三分敬重与惋惜。
  
  “这个自然……”宇文虽恼怒奥斯丁太过冷血,随意杀害无辜的人,可他无意间瞥到地上那团破碎的风衣间露出半包苏烟,心里不知为何也微微悸动了一下。
  
  “你们两个过来!”无为子忽然毫不客气地对唐考与丁岚吆喝起来。
  
  唐考与丁岚面面相觑,他们两人都不认识无为子,没想到这高大的老人会对他们颐气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虚弱地对二人点了点头,唐考他们才犹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这工地里别的没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们俩去找个合适地方挖个深坑,把他埋了吧。”无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奥斯丁。
  
  “埋尸体?”丁岚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难道要你们脚上有伤的宇文老师来干这活?”无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这老人虽然看来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顿时显现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吓得唐考赶紧拉着丁岚走开。
  
  无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云也渐渐变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点又恢复了淅淅沥沥的绵软。唐考从塔吊背后找来两把铁锹,站在奥斯丁身旁的丁岚接过一把,却挠着头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该如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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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罡见两个年轻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跳了出来,四处探寻了一下,最终在一处貌似规划办公室的房屋旁边,用爪子刨开一块土质较为松软的地面。唐考顿时明白了,玄罡是在为他们找寻挖坑的地方,他连忙对丁岚打手势,二人合力将奥斯丁抬了过去。
  
  “我们是不是在干违法的事情啊?”丁岚一边铲起泥土,一边看着土坑旁的尸体,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呵呵……看起来是有点象在杀人越货。”唐考说话时故作轻松,心里其实也是一片乱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听着二人的议论,突然呲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叱吼,把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还真是狗仗人势,把自己当监工了!”丁岚嘀咕着,渐渐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铁锹,铲土的动作也变得熟练起来。
  
  不远处,宇文挣扎着站起身来,与无为子并肩而立,看着正卖力挖坑的两个年轻人。
  
  “没想到邪兵竟有这样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来就颇有能耐,现在又持有十字枪,恐怕会很难制服啊……”神情严肃的无为子突然开口道。
  
  “是的,我们最好避开与他正面交锋。”宇文微微活动了一下脚,仍是一片钻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断刀,究竟有什么用途?”
  
  “我说……你是不是应该给萧别离那老家伙发个信?我可不习惯躲来躲去的,如果他能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对付这个叫什么松叶柏叶的家伙就不成问题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你怕他赶不过来吗?现在坐飞机这么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还不是一天就到了。”无为子见宇文半天没吭声,忍不住开口催促。
  
  宇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前辈,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嗯?”
  
  “我已经叛出师门了!”宇文的声音异常低沉。
  
  “啊?”饶是无为子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叫起来,“你是做了什么错事,被萧别离赶出来的么?”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细想片刻,仍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刚才曾与自己并肩战斗,也算生死与共,若再继续隐瞒,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一页封存已久的记忆之书,就此打开。
  
  “前辈也见到了,我虽然自幼跟着师傅学艺,但生性驽钝,灵武两道的修炼都十分勉强,到后来,那些比我后入门的师弟们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岁那年,耐心极好的师傅也无奈放弃,不再尝试教授我更多的法术,只要求我能时不时练习一下五行之术即可。”说话间,宇文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师傅家后院中有个清净的书房,内有藏书万册,天文地理,玄怪异志,各色书籍极多,几乎包罗万象。我虽不爱习练灵武,却对书中世界有莫大兴趣,稍有闲暇,便背着师傅跑到那书房中读书,师傅见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炼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书房中,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插话道。
  
  “嗯,那是一本已经有些残缺不全的羊皮藏经,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经文旁有师傅另外起笔撰写的一卷汉译本,我看着有趣,就对照着两本经文,想借此机会学懂藏文。”
  
  宇文说得轻松,无为子听着却大为吃惊,那藏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支,除了中国境内的藏族外,在尼泊尔、不丹、印度境内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语,藏文写出来颇为繁杂,又细分为有头字和无头字,有头字相当于汉文中的楷书,无头字则相当于我们日常手写的行书,另外还有简化过以方便记录的丘文,同属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体的形体差距很大,一个生长在汉语体系中的孩子,是很难学习藏文的。可听宇文说话的口气,竟似通过两卷藏汉互译的经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让无为子吃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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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无为子脸上表情诧异,宇文不禁微微一叹,说道:“前辈一定会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什么叫困难,只是凭着一时兴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两卷经文,如果能将一句藏文与一句汉文相互间完全对应明白,我便会高兴好一阵子。”
  
  “原来你只是将这两卷书之间的互译,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无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头顶。
  
  “但后来经文内容越来越复杂,单是弄懂师傅所写的汉文已经不太容易,更何况那本藏经。我本想放弃之后更换另一种游戏,可又觉得之前已经获得的成绩就此放弃未免有些可惜,中止两天之后,我决定还是继续玩下去。”
  
  宇文说到此时,无为子已不再插话,只是全神贯注地接着听下去。
  
  “我开始在师傅的书房中寻找其他可以辅助学习藏文的书,但书房中大多数都是汉文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梵文的佛经。藏文经卷,竟然就只有师傅书桌上这一本!无奈之下,我查阅了一些与藏文相关的典籍,却发觉藏文的起源,竟是当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弥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学之后,根据天竺梵文“兰扎体”改仿,创建了藏文正楷字体。前辈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语言,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师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时候起,师傅便在练功之余教我阅读佛经,所以这梵文我倒能识得不少。而当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时,心中突发奇想,抱着游戏心态,不由自主地尝试将那卷藏经根据其字形还原为梵文。谁知如此一来,由梵文倒推其经书含意,我竟然发现师傅所撰写的汉译本有不少错误!许多内容的译注与原意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藏文经书……残破的羊皮纸……那本藏经可是叫《大藏密要》?”无为子突然开口询问。
  
  “没错,封面确实是用汉文隶书所写的《大藏密要》,只是内容全为藏文。”
  
  “当年别离先生躲在敦煌研习佛经,我想知道他修炼进展如何,曾私下向一个服侍他的小沙弥打听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那小沙弥说,你师傅许多时候都是在研读《大藏密要》,当时我还奇怪,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刚智所译,又由维扬福国寺僧人元度所集写,但仍是一寻常佛经,值得如此研读么?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这本集子难道还另有玄机?”无为子不禁皱起了两道白眉。
  
  “嘿嘿……”宇文发出一声苦笑,接着说道:“其实那只是师傅掩人耳目所做的伪装,那本经卷的内容并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年少轻狂的我,无意中发现藏经秘密之后,便很希望向师傅显摆,于是自作聪明地在师傅的汉译本上作出圈改,然后怕师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将梵文草稿尽数烧去。不过这般一折腾,我将那一卷经文全部圈改完毕,也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可这两年里,师傅仿佛就从没有去动过那卷藏经……”
  
  “难道就是因为你圈改了萧别离的经书,他便迁怒于你?”无为子问道
  
  “师傅如果真的迁怒于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长叹了一口气,“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窜入书房翻看杂书,突然发现那两卷经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师傅所写的译本,这一本看来似乎是延续上一部的下册。那时的我十分失落,以为师傅连看也未看就将上册经书收藏了起来,我少年心性发作,一鼓作气将这下册经书也依葫芦画瓢的转为梵文,然后又在师傅的译本上大肆圈改。这次倒是进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将译本完成。”
  
  “哈哈……你说你不喜欢学习法术,可象你这样用心重构两卷经书,一定已经将它们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对吧?”无为子大笑起来。
  
  宇文沉默不语,似乎被无为子说中了心事。
  
  “啊哟!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岚突然痛叫了一声,惊动了在不远处的宇文和无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来是丁岚不慎被铁锹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岚一眼。
  
  “我靠,十指连心啊!等我拔出来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岚摸索了一下,忍痛将细小的木刺拔了出来,还接连在受伤的手指上吹了几口气。
  
  宇文望着丁岚,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扎在手上的刺,还可以拔去,扎入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也消失不了……”
  
  “莫非这两卷藏经,竟有极大的危害?”无为子正色问道。
  
  宇文并未直接回答无为子的问题,接着说道:“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师傅叫我去书房见他,我一走进书房,便看到他手中拿着那两汉两藏四卷经文。我心中还暗暗高兴,想到就算师傅将我大骂一顿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师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当着我的面,将四卷经书全都扔进了火盆!只一瞬间,火苗就将那书卷舔食干净,仅留下一堆灰烬。我惊愕地望着那堆灰烬,将那上下两卷经书在心中极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后我便察觉,自己已经将《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接着,师傅神情庄严地抬手点了点我的脑门,便将我推出了书房。从此以后的好几年,师傅再也没有提起关于这两卷经书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划着奥斯丁的尸体,对宇文做了个往下扔的手势,宇文知道他们已经将土坑挖好,便点了点头。
  
  看着奥斯丁修长的身躯被唐考和丁岚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摇了摇头,又接着对无为子说道:“时光飞逝,我二十四岁那年,师傅突然叫我与六师弟一同去执行一个任务,目标……就在青海昆仑山。”
  
  阴冷的空气中,宇文每次开口说话都会哈出一团白气。一团团雾气中包裹的,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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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以黄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师弟比我小三岁,对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非常兴奋,可我却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宁,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师傅夜里到我房间,交给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时刻便可拆开,我才放心睡了一个安稳觉。经过好几天长途跋涉,我带着玄罡与六师弟赶到昆仑山北面的格尔木市,刚下火车,就有道家的朋友前来接应。”
  
  “道家的朋友?难道是混元派的后人?”无为子微微吃了一惊。
  
  “嗯!”宇文点了点头,“道教混元派自从明朝末年将道场设在昆仑山脚下,这么多年来已经逐渐势微,那时,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实这件任务,就是他们向我师傅提出委托的……”
  
  宇文话音未落,无为子突然出手紧紧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因无人知晓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桩术门悬案。这……可是与你有关?”宇文见老人神情有些激动,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前辈请放手,我会向你一一解释。”宇文的脸上颇为镇静。
  
  无为子一怔,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了手。
  
  “现代社会的混元派后人,已经几乎不再靠做道场法事谋生,他们所过的是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间,上山采集珍稀草药为生。自从格尔木这个因为修建青藏铁路而作为中继点催生的城市出现之后,他们才渐渐增加了与外界的联系。某一天,昆仑山口西面的玉虚峰中段发生了一场小型雪崩,两位上山采药的混元派门人发现雪崩的位置露出一个巨大的山洞,而当他们想入内一探究竟时,却只能深入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就被一个巨大的异灵结界所阻拦!混元派掌门……”
  
  “云鹭子!”无为子突然插嘴道。
  
  “对,就是云鹭道人!”宇文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无为子,又接着说道:“掌门云鹭子试探多次,只觉得洞内邪气逼人,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阴邪的东西。偏那结界又不是中土法门所布,云鹭子无法一探虚实,只怕耽搁时间会有异物现世,便委托见多识广的别离先生相助。可我师傅自己并没有亲自动身,只派遣我与六师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别离先生一定会随后赶到,而叫我与六师弟打先锋,大概是觉得我读书甚多,可以先看看这神秘结界的来路。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哪有那般简单……”
  
  说着,宇文从衣兜里拿出香烟,想替自己点上一支,可捏着火机的那只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试着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燃火机。宇文有些烦躁地把火机放回衣兜,又将唇上香烟扯将下来,在手心里用力揉成了碎丝。
  
  “那时已经是十月间,昆仑山上寒风四起,空气稀薄,六师弟还没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经开始有明显的高原反应,而跟随我们的玄罡也不复往日的神骏,有些萎靡不振。我们与混元派门人共十一人,清晨出发,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才走到那个巨大的山洞口。道士们点燃了火把,而我与六师弟则举起了电筒,钻入山洞后,我很快便看到云鹭子所说的那个奇怪结界。这结界是不规则的锯齿状,上下翻滚着封闭了整个洞口,呈现出一片暗紫色,而当云鹭道人试图借用符咒力量接触结界时,结界内部就会发出雷鸣一般的怪响,符咒也会随之化为灰烬。”
  
  “混元派虽然已经破落了,但他们的当家掌门云鹭子却是一位符门好手!,如果连他都破不开这结界,就着实有些诡异了。”无为子似乎与云鹭子是旧相识。
  
  “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诡异!”宇文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镇定一些,“我虽然看了不少异书,却看不出这结界来历,只有壮着胆子伸手去触碰那暗紫色结界,希望能感应到它究竟源于何种力量。谁知道我刚一接触,那一排带状锯齿就“啵”地一声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处便传来一个苍老的人声,混元派的道人们听不懂这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与六师弟却听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说――“THE KEY!”
  
  “THE KEY?”无为子一愣,“这又关钥匙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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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的问题,正是我这八年来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叹道,“闯过结界,我们便得以深入了二十余米,可居然又看见了第二道结界,这次我继续将手搭在结界上,随着又一声“THE KEY”的响起,结界再次不攻而破!正当混元派的门人发出一声欢呼时,洞中突然飞出一只怪鸟!这只怪鸟双翅透明,长长的尖嘴就象一把长剑,展开翅膀后足有两米多宽,身上黄黑相间,看上去活象一只大马蜂!”
  
  “昆仑有鸟焉,其状若蜂,蜇鸟兽则死,蜇木则枯,名曰钦原。你们是撞上钦原了吧?”无为子问道。
  
  “是的,我们撞上的就是钦原这毒鸟,它快如闪电地一扑,就将一个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还没哼叫一声就断了气,脸上现出一片死黑色。剧变陡生,初出茅庐的我与六师弟顿时慌乱成一团,与其余道人一同在洞内四散逃避,幸好玄罡处变不惊,借着洞壁攀至高处,飞身而起,从半空中将那怪鸟钦原扑落在地上,云鹭子立刻手持两张火昧符冲上前去,符灵一涌,瞬间将钦原烧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叙述口气平静,无为子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洞中惊险的一幕。
  
  “这怪鸟钦原,恐怕是当年留下结界的人故意封闭在结界中的,云鹭子只怕如果继续深入,会有更多看不见的危险,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们打开两层结界之后,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层结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泛起蓝色幽光的结界后面,似乎有许多亮光在闪耀,巨大的好奇心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云鹭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后退,他们全然忘记了地上那具乌黑的尸体。而我在其余道人热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结界前。不出所料,随着第三声“THE KEY”的响起,最后一层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个竖立起来,足有五六米宽的黑色漩涡,这漩涡的外围闪耀着金光,中心却是一片无法看透的暗色虚空,整个漩涡就象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通道!而当我们一行人还没有从震惊中苏醒时,一股飓风忽然从漩涡里呼啸而出,刹那间将所有的火把都吹灭了!山洞里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说到这里,宇文停顿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似乎才有了重新叙述的勇气。
  
  “我和六师弟连忙打开手电筒,却发现电筒的光根本照不亮两步之外,那沉下来的黑暗竟象有形的固体一般,就连光线也无法穿越。我身旁的云鹭子高呼一声快逃,猛地推了我与六师弟一把,我们两人懵懵懂懂地转过身去,开始往洞口奔跑,还没跑出五步,身后就响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响,好像有什么可怖的怪物从那漩涡中出现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尽全力地攻击那怪物,我不甘心就这样逃走,转身对着黑暗投出了好几柄虚灵金枪,却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而六师弟专修虚灵火,便一口气向那黑暗深处轰出数十个大火球,可惜依然无用。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的响起,混元火符的炸响也开始变得稀落,我与六师弟都明白,道士们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怪物杀害。忽然间,满脸是血的云鹭子一下出现在我们电筒的光照之下,他脸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将我们都吓得倒退了一步。“还不快走!”云鹭子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被一股无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无心对抗那洞中的怪物,连忙拉着六师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离洞口已不过十余米时,六师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某种力量将他从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着他的名字,黑暗中却没有人应声……就在我精神几乎崩溃的同时,我感觉到玄罡从我脚边擦过,冲进了洞中。随着一阵玄罡的狂吠与剧烈撕打的声音,玄罡竟然将六师弟拖回到我的脚边,只是六师弟已经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惊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六师弟扛起来就往洞外跑。”
  
  听到这里,无为子的脸色极为肃穆,虽然宇文现在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连云鹭子也没能逃出的地方,当时的两个年轻人真的能脱离死地吗?
  
  “刚逃出洞口,我就被脚下石头重重地绊了一跤,连带着把六师弟也摔了出去,可当我借着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脚顿时变得一片冰凉,六师弟的右腿不见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异地向外翻起,好象是某种力量强行将他的一条腿撕了下来!我冲上前去抱住师弟,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后,玄罡正对着山洞发出连声吼叫,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异喘息声缓缓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时刻,我撕开了师傅给我的信封……上面所写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极为熟悉的梵语经文!信件尾部,是师傅的手笔――将此段经文用鲜血写于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无坚不摧!”
  
  “难道……你用的是血锢降魔咒!”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宇文凄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刚血锢降魔咒!可我那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哪里明白得了这许多,只顾着用手蘸取六师弟伤腿上的鲜血,将那数十字梵文写在六师弟的脸上。刚将血书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费三年时间所修改的那两卷藏经的内容,无意识之间,两卷藏经的文字竟融汇贯通,让我瞬间领悟了禁咒的精要。紧接着,我无师自通地扶起六师弟,让他面朝山洞,右掌贴于他的脑后,口中开始默念经文,就在洞口缓缓现出一个巨大黑影时,我也发动了血锢禁咒……”
  
  “我明白了……”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喟叹,“相传藏密经要所持,本名为金刚乘,金刚者,无坚不摧,乘,则是指载体,藏密强调的素来是“身心不二”,若要发挥出强大的力量,便要有相应的载体来牺牲。这金刚血锢降魔咒之所以被后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为它的每次发动,都要用人命来做载体。虽然威力无比,却屠戮过重,实在不应是佛门中人所为。”
  
  “毕竟这世间一切,终需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六师弟变成一缕轻烟,从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无为子轻轻一叹,岔开宇文的回忆。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锢禁咒威力巨大,瞬间就将其轰回虚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剧烈震荡,也引发了第二次雪崩,将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反应快捷,拖着我从某个极危险的山崖处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顺着雪坡滚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躯替我保暖,才没冻死在山上。而当我伤痕累累地回到格尔木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师傅……他一直跟随着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见了整个事情的发生,却没有伸手出来拉我们一把……看到我之后,师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岚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总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奥斯丁的土坑,现在那里已经被填平了,就连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匀地铺散开来,等这场雨停了之后,这里不会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迹。
  
  “走吧,我们回家!”宇文对着两个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复了一片清澈和坚定。
  
  无为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乘两个年轻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宇文说道:“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叛出师门了,THE 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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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The Key……”宇文细细咀嚼着这个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英文单词,在唐考的搀扶下慢慢向工地的围墙走去,可走到墙边,宇文看了看那一人多高的围墙,拖着伤腿的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忘了是怎么进来的吗?”无为子拿眼角余光一扫两个年轻人,他在现身之前,一直藏身在起重机高处俯瞰整个工地,唐考和丁岚带着折叠梯翻墙进来,自然也没有瞒过无为子的眼睛。
  
  “啊!老师稍等。”丁岚一溜烟地跑了。
  
  “哟!我的摄像机还在地上!”唐考也一拍脑门,撇开宇文向丁岚追去。
  
  见丁岚唐考不在一旁,无为子又开口问道:“宇文,你是什么时候从别离先生那里出来的。”他能感觉得出,宇文对别离先生的师徒感情依然存在,所以便不再使用“叛出师门”这样的字眼。
  
  “嗯,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昆仑山事件之后,我回到师傅家中立刻大病了一场,整日昏昏欲睡,而且一旦见到年纪尚小的莫菲睁着大眼睛问我六师哥到哪里去了,我便会心如刀绞,头痛欲裂!莫菲除了爱缠着我之外,平日能陪着她玩得开心的,就是我这六师弟了……病去如抽丝,这场病整整调养了半年才渐渐平复。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许多,师傅对昆仑山事件从不做出解释,可我总觉得师傅是用一种近乎阴谋的方式让我学会了这有如邪恶诅咒一般的禁咒,那卷藏经的下册,一定是他故意放在我的视线之内。六师弟的死,让我自觉罪孽深重,但此事与师傅也有直接的关系,他怎么就忍心……看着六师弟死在我的手下……半年里,我每天都在尝试忘却那两卷经文,甚至故意让自己受凉发烧,以为发高烧把脑袋烧糊涂了,就可以忘记那禁咒,可那金刚禁咒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终于,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感觉,便在某天夜里,偷偷带着玄罡逃了出来!”
  
  无为子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说道:“难得玄罡愿意跟着你在外飘零流落,其实别离先生只要问问他的外孙女莫菲,就能知道你躲在何处,可你师傅没有派人出来寻你,大概是默许你下山了。你真正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愿意做别人的The Key吧?”
  
  宇文微微一愣,在他内心深处,确实有这样的反叛心理,不甘心在别离先生的巨大阴影之下,一举一动都受到控制,只是师傅将他一手养大,待他恩重如山,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无为子站定脚步,抬头说道:“关于昆仑山那古怪结界,我也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信息,不过你曾经提到那结界上有带状锯齿上下翻滚,以我对道家符门的研究来看,传统的封印术都是利用阴阳交融的力量来合成,讲究的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圆滑过渡,分散内外力量的冲击,所以封印结界上显现的都是水纹一样的流畅线条。你看到的那种锯齿状结界,似乎是一种生猛的锁扣力量,至少证明了它不是传统的东亚封印术,再加上你无意解封时听见的那声“The Key”,恐怕你得将探寻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了。”
  
  宇文点了点头,答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我身处中国,接触化外方术的机会实在不多,此事也只能留在心底,慢慢打探吧。”
  
  “至于那血锢禁咒,似乎已经成了你的心中顽疾,其实所谓心结,皆是人心的自我束缚,你师傅别离先生一生信佛,便是被所谓的慈悲之心所困,他能够认识到佛家那条普渡众生的大船上,并不能给每个人都留下位置,已经是一种难得的自我突破。或许你该尝试理解一下道家以人性为本源的修行方式,当你对自我和外物的认识再提高一个层次时,大概就能顺利解开心结了。”
  
  无为子的一番话有些晦涩,宇文并不是十分明白,可这世间事,又有谁能做到透析一切呢?
  
  无为子顿了一顿,又说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再与别离先生联系,我也不会勉强,那柏叶再怎么厉害,我与你一肩担当就是。但我有言在先,你可别指望我会替你向别离这老家伙求情,我这辈子已经输他太多,唯一还能炫耀一下的,就是三十年前他曾求我东渡日本助他一臂之力。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还我的人情,哈哈……”
  
  宇文不禁哂然一笑,无为子老大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如小孩子一般与别离先生斗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样吗?心中与师傅间的隔阂,似乎已经很难消除了。
  
  “宇文老师,这梯子不是很稳当,请小心一点。”说话间,丁岚已将折叠梯架在围墙边,唐考则先行一步,抱着他那台已经成了废物的摄像机骑上墙头,四处张望。
  
  “哎?你们怎么也在?”唐考突然看着围墙外,轻轻惊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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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顺着梯子慢慢爬上墙头,往外一看,墙下正绽开一银一蓝两把雨伞,蓝伞下是面露焦虑神色的温雅与方欣,莫菲则神态平静地独自撑着一把银色雨伞。
  
  宇文勉强从围墙上跃下,单脚着地虽然不痛,却差点向前扑了出去,幸好温雅眼明手快扶住了宇文。见宇文安然落地,唐考与丁岚也先后跳了下来,玄罡却是不知从那里找到围墙不甚严实的地方,早已钻出墙外,绕行到莫菲身旁等待多时了。
  
  “那位老人家好奇怪,一眨眼就不见了!”丁岚悄悄对宇文说道。
  
  宇文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奇怪,无为子似乎习惯了独来独往,知道墙外有其他人在,自然不愿意跟着宇文出来,而且只要稍事歇息,这高墙也拦不住他。
  
  “你受伤了啊?”温雅看着宇文的脚发出一声惊叫。
  
  “没事,踩到钉子了……”宇文笑容僵硬地胡扯道。
  
  “在工地上踩到钉子?那得赶紧打预防破伤风针啊!”温雅一撩耳边的长发,拿出手机开始拨打120。
  
  “就是就是,生锈的钉子很危险的!”方欣也在一旁焦急地附和道,其实她现在更希望能将柏叶告诉自己的那件事向宇文老师求证,可眼下这么多人,似乎又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不用叫救护车这么夸张吧?”宇文伸手去拉温雅,“去校医院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等等,我给校医院的朋友打个电话,让她先准备一下。”温雅态度坚决地甩开宇文的手。
  
  丁岚落地的地方,正在莫菲面前不远,他一边将折叠梯收了起来,一边故作惊诧地对莫菲说道:“哟?你还是不放心我,来接我了吗?”
  
  莫菲使劲给了丁岚一个大白眼,绕开他走到了宇文的身旁。
  
  “你又不听话,做不该做的事情了啊!”宇文望着莫菲,摇了摇手指,意思是指莫菲又在用感应能力跟踪他了。他脸上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逗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可我担心你啊……宇文哥哥……”莫菲的眼睛里一下渗出了眼泪,顿时吓得宇文手足无措起来,他想伸手去替莫菲抹去眼泪,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沾着不少泥点,又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
  
  温雅在一旁看着莫菲,微微叹了一口气。
  
  “唉……怎么女生全都去围宇文老师啊?年龄大一点的男人就这么有魅力?”丁岚假装不满地长吁短叹起来。
  
  丁岚的话一下提醒了方欣,她赶紧扭头去看唐考的情况,怕唐考也跟着丁岚多心。可唐考根本就没去关心方欣的动向,倒是一脸懊恼地蹲在墙边,正心痛地检查着那台肯定修不好了的摄像机。方欣站在他面前老半天,他连头也没抬,气得方欣在他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敲了个暴栗……
  
  ******
  
  “你是说……宇文老师是被刀扎伤的?”温雅手里提着一兜水果,有些惊讶地望着她的朋友――一个有些发胖的护士。
  
  “对啊!我给他做的清创,他脚上伤口的形状扁平,又是上宽下窄的贯通伤,怎么可能是踩到钉子了嘛?”胖护士语气肯定地回答,接着,她又有些暧昧地低声问道:“哎,老实交待,他是不是为了你和别人打架了啊?”
  
  “胡说什么啊?”温雅抬手轻轻打了胖护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呗。”胖护士嬉笑起来,“他脚上的伤问题不大,就是今天有点发烧,他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大概是为谁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这么三八行不行啊?”温雅瞪了护士一眼。
  
  “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医院来,觉都没睡好。”胖护士摆了摆手,端着几个输液剩下的空瓶走远了。
  
  温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向病房走去。
  
  刚走进病房,温雅便看见宇文已经穿戴整齐下了床,杵着一只单拐站在门边,似乎正要出门。
  
  “你这是干什么?准备去哪儿?”温雅低头一看,宇文的右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只能套上一只大拖鞋。
  
  “下午是我们班的课外活动,参观校博物馆,我得去带他们入馆。”宇文说话中气十足,若不是脸上还有些病态的绯红,温雅肯定会以为他的烧已经退了。
  
  “你还在发烧啊!叫丁岚唐考他们去通知一下,改天参观不就得了?”温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额头,却被他轻巧地让过了。
  
  “现在都快三点了,学生们肯定已经在博物馆门前集合,我要是失约不去,岂不是耽搁了几十个人的时间?”
  
  “可你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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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温老师的关心,在博物馆里走动不了多久,没关系的。”宇文虽然腿脚不方便,却一闪身便绕过温雅出了门。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温雅急急忙忙地将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当宇文一瘸一拐地赶到博物馆时,方欣正准备对集合的学生们宣布老师受伤的消息。看到宇文杵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学生身后时,丁岚摇了摇头,叹道:“真是身残志坚啊!”
  
  “你又乱用什么成语?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唐考习惯性地拍了一下丁岚的脑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岚抱着脑袋对唐考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今天下午宇文老师来不了,就约了方欣出去玩。”
  
  “偷听电话你还有理了啊?方欣约我出去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
  
  “孤男寡女还有什么好谈的啊?嘿嘿……”丁岚发出一阵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扬拳头,丁岚哧溜一下躲远了。
  
  “不好意思,让同学们久等了……”宇文话还没说完,班上的女学生们全都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起伤情来。
  
  “宇文老师脚上有伤,不便长时间行走,我们还是赶紧进入博物馆吧。”幸好温雅出来说话,才把宇文从女学生的重重包围中拖了出来。
  
  宇文在温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馆门前的门卫办公室,他隔着玻璃窗往内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报纸的老人,不正是无为子吗?
  
  无为子的目光从眼镜后面探了出来,在宇文脸上一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玻璃窗。
  
  “前……”宇文险些开口叫了一声前辈。
  
  “钱什么钱?这里又不用买门票,上面安排今天开馆三个小时,你可要抓紧一点时间,过了六点我就要关灯断电了。”无为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宇文还真是没料到,行踪神秘的无为子居然会是校博物馆的看门人,他发了一会儿愣,才想起温雅还站在身边,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对无为子说了声谢谢。
  
  无为子取出一把钥匙,插入桌子旁边的电控台,摁下一个按钮之后,博物馆那古色古香的木门后面,铁栅栏缓缓地升了起来。
  
  “七十八……七十九……八……”无为子站在大门前,正亲自清点进入博物馆的人数,可他数到最后一个人时,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馆内的宇文听到老人的声音一顿,也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最后一个学生,竟然是柏叶伸宏!
  
  “今天博物馆只对中文系的学生们开放,我这里不欢迎你进去,请回吧。”无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来这里,是得到了学校领导批准的,本来他们还想专门派人陪同我来参观,是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主动要求跟着宇文老师的班级一起来的。”柏叶淡淡一笑,从衣衫中拿出一张纸条,递到老人面前。
  
  无为子看了一眼柏叶手中的纸条,上面红艳艳的学校公章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阻止柏叶的进入。
  
  “既然有学校的批准,就让他一起来吧。”宇文突然在无为子身旁开了腔,随后又面向柏叶补充了一句:“请你跟随其他的同学,不要擅自行动。”
  
  无为子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柏叶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进了校博物馆。
  
  看着柏叶的背影,无为子低声对宇文说道:“我要守住大门,不方便跟你一同进去,你可得把他盯紧一点,别让这家伙弄出什么麻烦。”
  
  宇文微微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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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博物馆的正厅,一个悬挂在大厅正中,顶天立地的仿制玉璋顿时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说明性画板则简洁地介绍了一下校博物馆藏品的基本情况。
  
  “璋者,祭祀之礼器,这东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时所用的仪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现在我国发现的最大的玉璋,大约有一百六十公分长……”宇文开始用温和有力的声音为学生们讲解起来。
  
  “哇!如果是用现在这么大的玉璋,岂不是可以用来祭祀地球?”丁岚指着空中悬挂的那个仿璋叫了起来。
  
  宇文微微一笑,说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来祭神,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玉璋,恐怕是用来祭祀外星人的。”
  
  学生们一下被逗乐了,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时间不多,让我们继续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内厅,学生们便开始三三两两地向内厅走去。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宇文对唐考丁岚招了招手。
  
  “干什么?”两个年轻人凑了上来。
  
  “给我看住那家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着跟在学生队伍最后端的柏叶,“如果他有什么异常举止便立刻告诉我!还有,如果他想在什么地方长时间逗留,你们就上去催他走开。”
  
  唐考和丁岚这时才察觉柏叶也进了博物馆,二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后的温雅并不认识柏叶,便对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柏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对馆中文物十分感兴趣,每一件古物的说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馆中陈列并非按照朝代来区分,而是以藏品的种类来归纳摆放。转眼间,学生们便步入了古代书画的陈列区。S大的考古学在国内颇有声名,这馆中藏物丰厚便是其实力的表现。单是书画区,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两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为首的一群女学生似乎对一副唐朝时期的宫廷礼乐画作产生了浓厚兴趣,正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不一会儿,方欣便大声地问了宇文一个问题:“宇文老师,这幅画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么乐器啊?”
  
  “哦,他们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画作便开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吗?可他们都是横抱着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唐朝时期的琵琶,就是横着弹的。”说着,他将自己手边的单拐横举了起来,就象抱着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发问,却被宇文打断了。
  
  “你是想说白居易所写的那句名诗――“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周围的女生们都点了点头。
  
  “其实这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琵琶是竖着弹的,所以很方便把脸藏起来。大概那位琵琶乐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场后才用琵琶挡着脸,白老先生这么写,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时也是急于希望这位乐伎能赶紧将琵琶横放下来开始演奏啊。”
  
  “哦……”女生们都发出一声惊叹。
  
  “琵琶这乐器,最初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名字也还不叫琵琶,叫“柳琴”,乐器的个头也没有现在这么大,波斯商人们常常是一边骑着骆驼赶路,一边抱着柳琴弹奏唱歌解闷。后来传到古都长安,演变过程中就变得越来越大了。若大家有机会去到陕西历史博物馆,就可看到一尊唐三彩骆驼载乐俑,那乐俑便是将琵琶横弹的。”宇文接着延伸讲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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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所提及的内容甚是有趣,不但学生们听得认真,就连温雅也站在一旁听得颇为神往。
  
  “其实,我们身边还有现成的一位琵琶横弹的证人哦!”宇文突然话锋一转,学生们都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还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呢?大家不禁有些议论纷纷。
  
  “大家都知道,我们班上有位日本同学吧,今天他也参加了我们的课外活动。”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着站在人群最后的柏叶,学生们顿时顺着宇文手指的方向,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柏叶。
  
  “呃?是我吗?”柏叶很是惊讶。
  
  “麻烦你过来一下。”宇文对着柏叶招了招手,学生们立刻在柏叶面前让出了一条通道。
  
  柏叶苦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边,其他学生都很期待地看着宇文老师,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唯独方欣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捂住了嘴,因为她又想起了柏叶昨夜给她所说的那番让人惊恐的话。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站到前面来吗?”宇文的口气十分平稳,就好像电视上的娱乐主持人在与上台的嘉宾谈话。
  
  柏叶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着转身面向人群,高高举起一只手来,说道:“我证明,唐朝时期,琵琶都是横抱着弹的。因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经将琵琶这个乐器从中国传到了日本,日本现在的筑前琵琶,还有平家乐器,包括雅乐里所用的琵琶,全都还保留着唐朝时期的弹奏方式,都是横抱着,用拨子一边弹奏一边演唱!”
  
  柏叶的证言让大学生们都开了眼界,人群中自发地响起了一片掌声。
  
  “一柄古琵琶,从波斯传到中国,又从中国传到日本,在这样的文化贯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个你我来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远一些。”宇文的这一席话传到柏叶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叶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现在大家请继续往前走,下一个馆区,我们将看到中国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里,我们将会看见“东方的维纳斯”。”宇文将单拐撑在腋下,拍了拍手。
  
  当学生们都涌入隔壁的房间时,书画区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叶,唐考和丁岚则站在两个分馆间的门楣下,警觉地望着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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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看着柏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你所愿,奥斯丁已经无法再参与邪兵的竞争。你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我了吧?”
  
  柏叶目光沉稳地望着四周,说道:“宇文老师不必如此多虑,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没有现身,我们现在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过老师请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会频繁引发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说道:“赛施尔长刀已断,我原本希望能将它与奥斯丁合葬在一起。你为什么仍要拿走?难道断刀也还能继续发挥力量?”
  
  “这……恕我不能再多说了,就让大家都过一下难得的平稳生活吧。”说完,柏叶就快步走开,跟上了其余的学生。
  
  石刻艺术厅中,藏品主要以汉代画像石砖和唐代佛教石刻群为主,走进厅中,四周一座座千姿百态的石佛像,让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约两米的观音站姿石像特别引人注目,虽然历经历史长河的洗刷,佛像的两只手已经不翼而飞,但石像的宝冠、发髻、璎珞、肌肤,无一不是雕工细致,纹理均匀,而那观音面容端庄秀丽,更不愧“东方维纳斯”的称号。
  
  柏叶在观音像前站立了许久,最后竟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与柏叶搭话,却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艺术厅对面的金属器物展区。
  
  这边的藏品分类做得略微有些芜杂,各色青铜酒樽与方鼎摆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杂有式样各异的金属箭头。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头,便忘记了宇文交给他的监视任务,蹲在玻璃展柜前看得目不转睛。至于那些把宇文拖到一边的男生们,则是希望他能解说一下在展区东角竖立的展柜中并排陈列的许多兵器!毕竟男生们对兵器的兴趣始终要比书画石像什么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着那组锈迹斑斑长短不一的刀剑,神情间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这些铁质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于地下已有千年,锈蚀严重,早已不复当年的锋利,铁器的保存对环境的要求颇为严格,当年的宝刀利剑大多变成了废铁,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铜兵器,出土时仍能寒光四射,锋利依旧。”
  
  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为宇文老师能说出一些关于古代神兵利器的逸闻趣事,现在不禁脸上都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见他们这副模样,又有些不忍,便继续说道:“其实兵器的锋利程度虽然会影响士兵的作战能力,不过兵器的式样改变有时候会更加能够影响到战争的最终结局。就比如……你们眼前的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轻轻敲了一下展柜,示意学生们看着柜内一柄几乎有一丈长的大刀。这刀双面开刃,与传统大刀的式样颇有不同。
  
  “《旧唐书》卷五六《阚稜传》中曾对阚稜有这样的记载描述――“善用大刀,长一丈,施两刃,名为拍刃,每一举,辄毙数人,前无当者。及伏威据有江淮之地,稜数有战功,署为左将军。”这个阚稜所用的武器,样式大概就和你们现在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于他所跟随的军阀势力,恐怕你们不少男生都听说过,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吗?”还在蹲着看箭头的唐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男生们全都笑了起来,黄易所著的《大唐双龙传》在爱看武侠的男生中流传甚广,杜伏威这个人物在书中给人留下的印象颇深。
  
  宇文温和一笑,接着说道:“这个阚稜在杜伏威手下统领步兵,而他的军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长刀居多,他能屡建战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与兵器也有不少关系。这拍刃足有三米长,正常情况挥舞起来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杀人如麻,大概阚稜的对手多数是骑兵!”
  
  “骑兵冲锋一直是步兵的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够长。”丁岚也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处的年代还是隋末唐初各地军阀混战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势力在与北方军阀作战时,马骑方面与北方相比差距很大,当被迫用步兵与骑兵进行对抗时,便对武器进行了改制,拍刃长刀的威力肯定让北方军阀吃了不少苦头。唐初李世民一统中原之后,又长期与善于骑射的北方游牧民族发生战争,中原骑兵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军阀混战时的教训,从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长兵器陌刀,发挥了自己步兵数量的优势,一步步扭转战局,李世民能成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制的作用功不可没!”
  
  听着宇文精彩的解说,男生们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有些严肃。唐考靠近宇文身边悄悄问道:“宇文老师,你为什么一直板着脸啊,解说得像评书一样,他们都很喜欢听的啊。”
  
  宇文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看到馆中关于这批武器出土的记载说明,觉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见的,仅是博物馆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时发掘出来的……”
  
  还没等宇文说出这些武器有什么古怪之处,展厅中突然响起一片金铁交加的鸣响,那些柜中陈列的金属器物,竟然全都在发出共鸣震动,就连展厅上方的好几盏照明灯也一下闪烁昏暗起来!
  
  异像陡生,学生们顿时愣立当场,宇文抬头放眼往展厅四处一望,眼前出现的景象不禁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踏进展厅门槛不过一步的地方,柏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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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最先发现柏叶倒下的人并不是宇文,而是就站在展厅门前的方欣。大概只犹豫了三秒钟,方欣就抛开了害怕,迈步奔上前去,想将柏叶从地上扶起来。
  
  “不要碰他!”宇文突然发出一声高喊,与此同时,他已甩开手中单拐,踮着受伤的右脚,歪歪斜斜地朝柏叶跑去。
  
  方欣还没从宇文的喊叫声中反应过来,却已经动手将面朝下扑倒的柏叶翻转过来并扶为坐姿。可当她低头定睛一看,又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放开了手,任由柏叶仰面倒了下去。
  
  柏叶那张白净的脸仿佛变成一片透明的玻璃,竟可清晰地看见皮下毛细血管尽数扩张开来,细红的血丝有如一棵千年老树的枝叶藤蔓般密布柏叶的脸庞,再加上柏叶双手都捂住了胸口,面容扭曲,双眼翻白,看上去真有说不出的狰狞与可怖。
  
  就在柏叶的后脑勺即将着地的瞬间,方欣身旁忽然探出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柏叶胸前衣襟。方欣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看见人影一晃,柏叶的身躯便被人极快地拖出了展厅。
  
  拖走柏叶的人正是无为子,看来他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偷偷跟在了学生们的身后。尽管须发尽白,无为子单手提走柏叶却似乎毫不费力,而当柏叶一离开展厅,那些刚才还全都在嗡嗡作响的金属器物又瞬间安静了下来,棚顶的照明灯光也不再闪烁了。
  
  见展厅恢复正常,无为子便老实不客气地将柏叶往过廊立柱旁一扔,柏叶的脑袋重重地撞在立柱上,额角顿时显现出一块淤青,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毫不动弹,不过那脸上纵横交错的血丝也渐渐淡去了。
  
  跛着腿的宇文追了出来,学生们也随之跟出了展厅,只是全都站得远远的,不敢走近,睁大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老人与柏叶。宇文靠近之后,猛地跪倒在柏叶身边,抬手去试柏叶的鼻息,又将手按在柏叶胸前。只一瞬间,宇文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焦灼,他的手下,竟然已经感受不到心跳了。
  
  顾不得许多,宇文赶紧将柏叶放平并扳开他的嘴,正要对柏叶实施人工呼吸,他却被无为子伸手拦住。“为什么要救他?这小子暴病而卒,你我都省心了!”无为子低声斥道。
  
  “他并没有直接伤害过什么人,还罪不至死,我怎么能……”
  
  “妇人之仁!你若……”无为子出言打断了宇文,可他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影覆盖在柏叶的身上。
  
  宇文和无为子都是一惊,同时抬起头来望向空中,可就在他们这么一抬头的刹那,一个瘦削的黑影陡然从柏叶身旁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后绕出,颇有力量地一拳击中柏叶胸前的心脏部位!
  
  柏叶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竟呼地一下坐了起来!而那黑影也就此消失在空气之中。宇文抬头察觉头上空无一物,便知自己被引开了注意力,当他立刻低头时,却只来得及看见那黑影消失前的一瞬露出的一张清秀女孩面孔,这分明就是当初在夜间潜入温雅房间窥探自己的式神!只是这式神动作敏捷,身法奇快,又利用身材高大的无为子挡住了学生的视线,远处观望的学生们居然没有一人看见她的现身。
  
  “哼,原来是式神护主,居然还声东击西搞什么障眼法,这小子潜意识里就觉得我们想害他!”无为子留下一声冷哼,转身大步走出了宇文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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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无为子刚才确实想对柏叶置之不顾,柏叶心有防范,倒也没什么错。
  
  脸色发青的柏叶开始大声地咳嗽,坐在地上的他肩膀不住地耸动,看起来很像一个突发急病的病人。式神的那一拳,相当于医学上的胸外施压,让他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重新收缩扩张起来。宇文见他呼吸顺畅,已无大碍,便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对学生们喊道:“没事了没事了,柏叶心脏不太好,大家继续参观,六点正我们在大门集合。”
  
  学生们又观望了片刻,只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蹊跷,可又说不出什么,最后还是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唐考与丁岚默不作声地走到宇文跟前,递过宇文刚才丢开的单拐,两人投向柏叶的目光依然带着深深敌意。
  
  宇文将单拐撑在腋下站稳,对柏叶低声问道:“刚才是因为你体内邪兵与展厅里的那些古代铁器产生共鸣,震击了你的心脏,对吧?”
  
  “咳……好像……咳咳……是这样……”柏叶的眼神呆滞,目光发散,正抬起来抹去嘴边涎水的那只手也有些不自觉地发抖。心脏骤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看来老人家说得没错,这里确实不欢迎你来参观。”宇文的笑容中透出一丝冷咧,“你事事占尽先机,也没想到邪兵会与古代铁器共鸣吧?这毛病倒是挺致命的。”
  
  咳嗽慢慢止住了,柏叶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他转脸看着宇文,神情间不但没有半点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的沮丧,反倒有三分因为兴奋而抑止不住的激动。“宇文老师……咳……事情可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说完,柏叶便缓步向出口走去。
  
  宇文微微一怔,目送柏叶的背影消失,直觉告诉他,柏叶的神态中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成分,他的眉头又慢慢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原来邪兵会和古代铁器产生共鸣,那我们拿着一件古董出去,在学校里四处转一转,不就能找到第四把邪兵了?而且对付小日本也很有效。”丁岚心直口快,立刻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说得轻巧,这里的东西是能随便拿出去的吗?”唐考已经习惯了给丁岚泼冷水。校博物馆的防盗保安系统是好几年前更新的,虽然有些陈旧,但仍然很有效,与展柜内侧玻璃近距离平行安装的多个红外探测器和展厅四个角落的高音警报器相连,任何破坏展柜的手段都会引动警报。
  
  宇文一声不吭,对两个年轻人的话不置可否,转身再次走进了金属器物展厅,依次将所有的藏品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一大批古兵器上。
  
  “老师,你的意思是……与邪兵产生共鸣的东西,是这些兵器?”一直跟在宇文身后的唐考忍不住问道。
  
  “柏叶的身体一退出展厅,共鸣就消失了,感觉引发邪兵与铁器间的共鸣,存在一种必须的绝对距离,而且这距离不算短,如果硬说是那些酒樽方鼎引起的异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与刀剑产生共鸣的,应该还是刀剑!”
  
  “可这里这么多兵器,究竟仅是其中一件引发的共鸣呢?还是全都有份?如果是单件兵器的话……难道第四柄邪兵就藏在这里?”丁岚把脑袋顶在光洁透明的玻璃展柜上,望着柜中陈列的近百件兵器,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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