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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爱你的十个理由 作者:席绢

                为什么爱你?
       因为美丽如一颗石子,往心湖投去,泛起了涟漪阵阵。
              为了你的美丽,我爱你。
  认识罗家的人都啧啧称奇于这家子的组合奇异。而其中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罗氏夫妇能够结婚三十年而不曾动过离婚的念头。
  这不光只是性情上的南辕北辙,更是收入上的天壤之别。尤其女方的收入一直是罗家开支用度的主力。就见得女主人的钱越赚越多,房子越搬越大,由当初两人住都嫌挤的四坪大宿舍,搬至占地二百多坪的郊区别墅。令人不由得想:若没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主人,这罗家一家六口,还不知道要苦到几时哩。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既羡人本事强,又偏要以一套道德高调去批判他人家中事。不过任何闲言杂语可没有人敢在罗家人面前指指点点。
  如果硬是忍不住,也得挑看对象。例如那个大半辈子忙着笔耕及打理家务的男主人罗南光,或是罗家老三罗绍。
  说到这个,就不免让外人再惊叹一次。罗氏夫妇育有四名子女,其中三名甫一出生便承袭了其母的冰冷性情,北极的冰山还比他们可亲一些。不爱笑,也不搭理人,长着好相貌,却终年死绷着脸。唯一的例外,正是老三罗绍;他像父亲,温文有礼、笑脸迎人,左邻右舍有事来找,必也只挑罗绍在的时候。
  例如此刻,枯守在自家大门外,静待对面罗宅传出一丁点声响的马太太一见到牵着机车出门来的罗绍,立即巴了过去。
  “小罗,你出来得正好,要上课了吗?正好正好,你有没有听到你大哥说最近哪一支股票会涨?还有,上回你妈从约旦带回来的死海泥还有没有剩?我不会叫你蚂妈送我,我是要跟她买啦,对了,这是我家小明的便当,他忘了带,你去上学时顺便绕一下路,送去XX国中给他。还有……”
  冷然的声音打断了火鸡般的滔滔不绝——
  “小扮,我第二节有课,走了。”跟在罗绍后面走出来的,是一身黑衣黑裙衬出玲珑身段的美丽少女,没有刻意表现出冷淡,却教外人立即闭上嘴。这是来自罗夫人的遗传——天生有着难亲近气息的隔离况味。
  “喔,好。”罗绍对妹妹应了声,复又转头看着马太太,“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再说一次,我才好回答你,家母的敷面泥、小马的便当,还有……”
  “哎,哎!回来再说,不用了,你妹妹上课重要。还有,还有我记起来了,小叫的学校与你们K大一点也不顺路,隔上半个台北市哩。呵呵呵,我叫他自己买便当就好了,哈哈哈……”干笑声迅速消失在铁门之后。
  罗绍看着关上的门好一会,才看向小妹。
  “她在怕什么?”老实说,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外人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的家人感到畏怯。事实上母亲与兄长、小妹并不曾做过什么教人害怕的事,他们只是少笑一点、少理人一点而已。
  罗红扯了下唇角,算是在笑。
  “怕闪了舌头。”
  罗绍哈哈大笑。启动车子,待妹妹坐上来后,才记得要问:“你今天早上几时有课了?旁听吗?”
  “嗯。”她不多言,抱住小扮的腰,没有讲长串话的习惯,当然也不会说她是临时“决定”早上有课得上。
  “其实附近的人都很好相处,偶尔我们家也该参与一下社区活动。”停在红灯处,他对身后的小妹说着。
  没有应和的吭声,不代表她没在听,罗绍迳自说了下去:“不过我实在很难想像妈与她们一齐去跳土风舞、上超市抢购特价品,以及上百货公司大血拼的样子。倒是爸,他搬来这里没三天便与一些老伯伯相处愉快,天天有人找他下淇、泡茶、研习书法、参加读书会什么的。对了,住在三街十二号的那个林艾芳不是你系上的同学吗?我看她偶尔会来借你的笔记,你们的交情应该不错吧?”这回他要求一个声响来应和,侧转了头,扭了近一百八十度看向安全帽下妹妹的脸。
  罗红微扯唇角,“还好。”
  “嗯,很好。你这个年纪正是交一些知心好友、分享一些闺中秘密的好时机。”
  她静静听着,没有费力去告诉她那热心开朗的小扮:林文芳小姐会来串门子的原因只有一个——垂涎于大哥与二哥的男色。
  小扮的朗笑声与风声夹杂传入耳中,她昂首看向天空,秋天到了,暖乎乎的风与高高的天空,让人感受到属于秋的不同意境。
  她喜欢听各种声音,虽然她向来长话短说的少言。
  她总是有着愉悦的心情,虽然她的外号叫冰山美人。
         ※        ※         ※
  “我喜欢她,从她新生入学第一天起,我就不由自主的被她紧紧吸引了。”
  又是这么老掉牙的一句开场白。
  秋晏染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任目光追随落叶移动,看它们在秋风中飞舞,旋呀旋的,终至不得已的跌落滚滚红尘中,了无生息……
  “小秋,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醉人心弦的震撼,像是山崩地裂,像是我的世界突然成了一片黑暗,而唯一的光明便只在有她的地方,只是那么一眼,一眼就造成那么大的激汤,让我痴痴念念到现在,我想接近她,想看她的微笑,想看她冷淡少有表情的面孔……真的,没有人可以冷得那般浑然天成。不是来自做作,是天生的傲然冰骨教人移不开眼、不敢轻亵……”说到最后,沈湎入自己思绪中,任喃话转化为无言的愁怅……
  秋晏染拍了拍表哥。两年来的失魂落魄,她是看在眼内的。因此,她的态度也由嘲笑、不屑转为可怜他;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她的同情心没空浪费在胆小表身上,意思意思当他偶尔的苦水垃圾桶就算仁至义尽了。
  “小秋,日本那边一直在催我回去,也许我是该回去了。你说得对,我在感情上根本是一个大懦夫。”
  吁了口气,秋晏染又拍拍他。当成是在拍小狈,就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敷衍没诚意。
  她这位中日混血儿的表哥呢,长得是一表人才,斯文且高大,在酷男冰男日渐失宠的现代,这种平易近人又斯文帅气的男人当下成了抢手货。所以不必太意外何以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人,以柔弱的姿态近他身,名为需要帮助,实则觊觎这名年轻讲师的“女友”宝座。
  日本男人的大男人主义呢,大抵上只会栽培出两种:一种属绝大多数,既自大又自负又狂妄,自命不凡得将女人当成粪土,把自己当成人类界第一等生物,而女人全是奴级的次货。(据说她的姨丈在婚前正是这种男人,最后阵亡于外柔内刚的阿姨手中,死得心甘情愿。)
  另一种呢,可以说是新好男人了


                为什么爱你?
       因为美丽如一颗石子,往心湖投去,泛起了涟漪阵阵。
              为了你的美丽,我爱你。
  认识罗家的人都啧啧称奇于这家子的组合奇异。而其中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罗氏夫妇能够结婚三十年而不曾动过离婚的念头。
  这不光只是性情上的南辕北辙,更是收入上的天壤之别。尤其女方的收入一直是罗家开支用度的主力。就见得女主人的钱越赚越多,房子越搬越大,由当初两人住都嫌挤的四坪大宿舍,搬至占地二百多坪的郊区别墅。令人不由得想:若没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主人,这罗家一家六口,还不知道要苦到几时哩。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既羡人本事强,又偏要以一套道德高调去批判他人家中事。不过任何闲言杂语可没有人敢在罗家人面前指指点点。
  如果硬是忍不住,也得挑看对象。例如那个大半辈子忙着笔耕及打理家务的男主人罗南光,或是罗家老三罗绍。
  说到这个,就不免让外人再惊叹一次。罗氏夫妇育有四名子女,其中三名甫一出生便承袭了其母的冰冷性情,北极的冰山还比他们可亲一些。不爱笑,也不搭理人,长着好相貌,却终年死绷着脸。唯一的例外,正是老三罗绍;他像父亲,温文有礼、笑脸迎人,左邻右舍有事来找,必也只挑罗绍在的时候。
  例如此刻,枯守在自家大门外,静待对面罗宅传出一丁点声响的马太太一见到牵着机车出门来的罗绍,立即巴了过去。
  “小罗,你出来得正好,要上课了吗?正好正好,你有没有听到你大哥说最近哪一支股票会涨?还有,上回你妈从约旦带回来的死海泥还有没有剩?我不会叫你蚂妈送我,我是要跟她买啦,对了,这是我家小明的便当,他忘了带,你去上学时顺便绕一下路,送去XX国中给他。还有……”
  冷然的声音打断了火鸡般的滔滔不绝——
  “小扮,我第二节有课,走了。”跟在罗绍后面走出来的,是一身黑衣黑裙衬出玲珑身段的美丽少女,没有刻意表现出冷淡,却教外人立即闭上嘴。这是来自罗夫人的遗传——天生有着难亲近气息的隔离况味。
  “喔,好。”罗绍对妹妹应了声,复又转头看着马太太,“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再说一次,我才好回答你,家母的敷面泥、小马的便当,还有……”
  “哎,哎!回来再说,不用了,你妹妹上课重要。还有,还有我记起来了,小叫的学校与你们K大一点也不顺路,隔上半个台北市哩。呵呵呵,我叫他自己买便当就好了,哈哈哈……”干笑声迅速消失在铁门之后。
  罗绍看着关上的门好一会,才看向小妹。
  “她在怕什么?”老实说,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外人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的家人感到畏怯。事实上母亲与兄长、小妹并不曾做过什么教人害怕的事,他们只是少笑一点、少理人一点而已。
  罗红扯了下唇角,算是在笑。
  “怕闪了舌头。”
  罗绍哈哈大笑。启动车子,待妹妹坐上来后,才记得要问:“你今天早上几时有课了?旁听吗?”
  “嗯。”她不多言,抱住小扮的腰,没有讲长串话的习惯,当然也不会说她是临时“决定”早上有课得上。
  “其实附近的人都很好相处,偶尔我们家也该参与一下社区活动。”停在红灯处,他对身后的小妹说着。
  没有应和的吭声,不代表她没在听,罗绍迳自说了下去:“不过我实在很难想像妈与她们一齐去跳土风舞、上超市抢购特价品,以及上百货公司大血拼的样子。倒是爸,他搬来这里没三天便与一些老伯伯相处愉快,天天有人找他下淇、泡茶、研习书法、参加读书会什么的。对了,住在三街十二号的那个林艾芳不是你系上的同学吗?我看她偶尔会来借你的笔记,你们的交情应该不错吧?”这回他要求一个声响来应和,侧转了头,扭了近一百八十度看向安全帽下妹妹的脸。
  罗红微扯唇角,“还好。”
  “嗯,很好。你这个年纪正是交一些知心好友、分享一些闺中秘密的好时机。”
  她静静听着,没有费力去告诉她那热心开朗的小扮:林文芳小姐会来串门子的原因只有一个——垂涎于大哥与二哥的男色。
  小扮的朗笑声与风声夹杂传入耳中,她昂首看向天空,秋天到了,暖乎乎的风与高高的天空,让人感受到属于秋的不同意境。
  她喜欢听各种声音,虽然她向来长话短说的少言。
  她总是有着愉悦的心情,虽然她的外号叫冰山美人。
         ※        ※         ※
  “我喜欢她,从她新生入学第一天起,我就不由自主的被她紧紧吸引了。”
  又是这么老掉牙的一句开场白。
  秋晏染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任目光追随落叶移动,看它们在秋风中飞舞,旋呀旋的,终至不得已的跌落滚滚红尘中,了无生息……
  “小秋,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醉人心弦的震撼,像是山崩地裂,像是我的世界突然成了一片黑暗,而唯一的光明便只在有她的地方,只是那么一眼,一眼就造成那么大的激汤,让我痴痴念念到现在,我想接近她,想看她的微笑,想看她冷淡少有表情的面孔……真的,没有人可以冷得那般浑然天成。不是来自做作,是天生的傲然冰骨教人移不开眼、不敢轻亵……”说到最后,沈湎入自己思绪中,任喃话转化为无言的愁怅……
  秋晏染拍了拍表哥。两年来的失魂落魄,她是看在眼内的。因此,她的态度也由嘲笑、不屑转为可怜他;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她的同情心没空浪费在胆小表身上,意思意思当他偶尔的苦水垃圾桶就算仁至义尽了。
  “小秋,日本那边一直在催我回去,也许我是该回去了。你说得对,我在感情上根本是一个大懦夫。”
  吁了口气,秋晏染又拍拍他。当成是在拍小狈,就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敷衍没诚意。
  她这位中日混血儿的表哥呢,长得是一表人才,斯文且高大,在酷男冰男日渐失宠的现代,这种平易近人又斯文帅气的男人当下成了抢手货。所以不必太意外何以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人,以柔弱的姿态近他身,名为需要帮助,实则觊觎这名年轻讲师的“女友”宝座。
  日本男人的大男人主义呢,大抵上只会栽培出两种:一种属绝大多数,既自大又自负又狂妄,自命不凡得将女人当成粪土,把自己当成人类界第一等生物,而女人全是奴级的次货。(据说她的姨丈在婚前正是这种男人,最后阵亡于外柔内刚的阿姨手中,死得心甘情愿。)
  另一种呢,可以说是新好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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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她下午二、三堂有“声韵学”,其他时间都没课。”每学期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污来一张罗红的选课表,搞不好比她还清楚上课时间。
  “那她怎么来学校?咦?那个笑得像白痴的男人是她男朋友吗?”
  范群火速跳起身。扭头看向校门处。三秒后表情由凝重转为笑意满盈:
  “她怎么来了?那是她三哥,他们罗家的突变种,你最不屑的烂好人,叫罗绍。”
  “喔,那你今天真的是赚到了,快去感谢你的神吧,让你得到这个意外的惊喜。”秋晏染挥挥手,准备上课去也。
  直到心上人陪着兄长往工学馆的方向消失后,范群才对表妹的背影说:
  “我希望能有一个管道可以传达我的思慕,即使罗红永远不知道。”
  约莫走了十步远,秋晏染才回过身,叹出悠然长气:
  “随你,不过那个“管道”应该不包括我。”
  单恋是可悲的事,不过被单恋的人更无辜。希望她的生命中不会有这样的事。
  幸好,像表哥这样的男人毕竟不多见了。
         ※        ※         ※
  说是抵死不帮忙,其实心肠并不若外表表现出的强悍,尤其表哥真的没有再来烦她之后。秋晏染第一百次告诉自己:今天只是不小心想走远路去吃午饭,顺便欣赏中文系这边荷花池的美景,秋天的秃枝、黄叶、浊池水,倒也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意境。
  瞧瞧,她运气多么的好,一票坐在凉亭内聊天看书的女子们中,不就有罗红的身影?
  秋晏染第一次客观且仔细的打量表哥的心上人。
  这罗红,大二,今年二十岁,有着沉静的气质与耐看的脸孔,姿色中上,一看便觉得很难接近,通常不会有人想自找麻烦的去招惹这种人。
  什么也不必做,闲杂人等便会自动回避,罗红身上的况味就属这一种。
  但除了这一点,她在同学的口中并没有坏风评。顶多是一致的认为: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结交为朋友。
  “嘿,秋秋,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凉亭内突然有一名女子发现了她,热情向她挥手,招她过去。
  是她高中同学纪文娟,中文系中挺活跃的成员。
  “哈罗,读书会吗?”她缓步踱近。
  “没有,我们小组要制作一份报告,正在研究怎么分工。以及找哪些资料。”
  “哪方面?”她随口问问。
  “有关台湾民间信仰。”
  “以道教为大宗,佛道相融成一气,不太好下笔,干嘛自找麻烦?”
  “又不是叫你写。”纪文娟白她一眼,向小组成员介绍道:“各位,这位是经济系的才女秋晏染,你们应该不陌生,我们学校的奖学金几乎都由她包办。”
  “少来了,讲这些做什么。找今天特意来沾染一下你们中文系的古典气质,可别反倒沾上了我的市侩气。”她状似随意的落坐在罗红身侧。见她一身浅咖啡色的线衫配长裤,一式的咖啡秋天味,由领口翻出白领,足下套穿白袜,当下使得沉色调对比出鲜活的视觉效果,素素雅雅,端庄得宜,也展示出不可轻亵。
  很懂得搭配的女子。虽是为表哥而来,但好奇心的浮上,却是自己预期外的情况了。
  “你是罗红吧?我远远见过你好几次了。”
  罗红抬眼望入她眼中,对着她大剌剌的打量,并不产生局促仓皇,也不说客套话,只点点头。
  “介意我的直率吗?我对你很好奇。”
  “不介意,但不代表我会满足你的好奇。”
  “秋秋,我们罗红不太说废话的,你可不许打屁太久。”纪文娟抽空插话过来,然后再埋首入小组核心成员中参与热烈的讨论。
  正好给了两人空闲,不使他人注目。
  “嗯,你对“追求”……或“异性”有什么看法?”
  “没有。”罗红侧首想了下,直接回应。
  完全不熟就是这么不好,不可能轻易与人谈到深入一些的话题;尤其那人是罗红,更难。
  罗红是那种有多少交情说几分话的人——秋晏染的观察初步有了结论。表哥或许深深迷恋罗红两年,却无法更进一步去探索到她的灵魂本质,主要是从未接触过。
  “我想我是冒昧了。呃,是这样的,我对令兄有一些好感,想知道你们家人对感情有什么看法。”
  喔喔,她找了个什么烂藉口!?能把谎言说得如此流利,几乎要肯定自己未来必是商界一匹黑马,可以混得如鱼得水,*商嘛。
  罗红讶然的挑了下眉梢。目前仍与她相同在求学的,就只有小扮了。她的意思是对小扮有好感吗?那么想必是她未曾见过另两位长相出色的罗家兄弟。以前书包中常塞着不少给大哥二哥的爱慕信,倒不曾听说有人会直接挑中三哥来表示好感。
  这个经济系的才女,讲这种话的真实度有多少?她眼中并没有闪动爱慕的光采,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说这种话想达到什么效果?
  “人……都是不同的。”她浅淡的回着。
  “对,所以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要命,从来她就不是热络的人,也不谙说废话的艺术,这会儿哪里三姑六婆得起来,秋晏染脑袋转了转,只好切中要点的问:
  “暗恋,如果你被人暗恋了,会不会觉得很窃喜?很荣幸?”
  “既是“暗恋”,必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我喜由何来?”
  对喔,真是说了蠢话,不免再一次暗骂起自己的多事,干嘛同情心过剩的硬是拨起一江春水?
  “嘿,要是我,我会先看看那人帅不帅、有没有前途,再来决定这种暗恋对我而言是荣幸还是不幸。”纪文娟跳过来参与讨论。
  “一般女孩子大都会这么回答。可是一旦当真遇到真命天子出现了,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纪文娟身边又挤来一名俏丽少女发言道。
  秋晏染直率的看向罗红问着:
  “是吗?你也是吗?”
  不意,罗红极淡的勾勒了下唇角:
  “你也是女孩子,又何需特别问我?”
  在其他人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感情观之后,罗红得回她沉默的权利,在人群中扮演着不起眼的陪衬。然后,眼光远远的拉向天空,寻找秋昼天色中常会出现的第一颗星子。
  秋晏染专注的看着她的举动。
  有人说她是冰山,其实不是。这罗红,只是很淡很淡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悲欢苦乐没有太情绪化的呈现,但不代表她没有。
  如果勇于表现自己是人性期望受拥戴瞩目的虚荣,一如其他在各科系意气风发的人,乐在其中并且在需求层级中算是自我实现,那只能说罗红的价值观偏离了绝大多数的依归。她也不像是怕受瞩目,更不是特立独行,只是平凡的过着日子。
  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不亲切。
  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这种小孩?明明她的三哥是很正常的人种呀,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正面阳光性格。
  这会儿,她开始对罗家感到好奇了。
         ※        ※         ※
  “回来了。”罗红打开大门,便见到父亲蹲在小庭院中翻土。
  罗父将帽沿往上推,露出阳光般的灿笑,褐肤衬着白牙,对比得很鲜明。
  “小红,下课了呀,吃午饭了吗?饿不饿?我煮了八宝粥,还有莲子银耳汤。不想吃甜的也有馄饨面。”
  “不饿,待会再吃。”她将手袋放在门廊上,走过来父亲这边,一同蹲了下来。
  “太阳很毒,会晒红你皮肤的,去去,到门廊那边去坐着。”罗父一面拿下帽子戴在女儿头上,一面又要推她到凉荫的地方。
  不一会,罗红已安坐在门廊的藤椅上,桌上放了一杯百香果茶。
  罗父也暂停了工作,呷了一大口茶道:“我打算在那个角落种青椒,有很多颜色的那一种,一定很漂亮。听说甜椒用来做生菜沙拉很好,那以后你妈的美容餐又多了一种选择。”
  “嗯。”她点头,沉默地啜饮着果汁。
  “对了,你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提早回来了,正在房里睡着。等会记得去看看她。”
  “好。”
  “会不会是吃得太少呢?我一直觉得她够瘦了,做什么还要少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偏头痛?”这是母亲的老毛病。
  “是呀。她老是把压力放在心底,不愿表现出来,一些小毛病通常是因为长年积郁所产生。有时公司出了点事,她回到家也不肯说。你与你妈性子很像,可别什么事都闷在心底。”见女儿喝完一杯,又赶忙执壶替她将果汁倒满。
  “妈醒了。”她转头看向门内,见着母亲正手持无线电话。想必是与公司联络中。
  她有一个工作狂的母亲,有一个懂得享受生命的父亲。一直在怀疑,如此极端不同的人,何以会相爱。并且结婚近三十年,彼此怎么可能会包容对方完全与己不相同的处世观与价值观?
  罗父连忙起身在入屋内,小声道:
  “不是要你睡一下吗?瞧,待会头又痛了。”
  罗母没有拒绝丈夫为她披衣的动作,即使这种天气可以称得上热,任由丈夫将她拉坐在沙发上,又是在颈后放垫子,又是替她拿来垫脚的,她依然口气平稳的交代:
  “对,那个案子就如同早上会议所决定的去进行,曹老板那一边不必再多说,……嗯,很好,令庸,今天就麻烦你了,明天再听取你的简报。”
  罗红捧着杯子,站在门口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象。父亲总是怕疼惜不够妻子似的,老是在母亲身边团团转,光是父亲一人丰沛的爱便已使一家子全部得到足量的关怀。
  是天性吧。
  否则为何在父亲的身教言教之下,四个孩子中竟只有小扮肖似父亲,其他三人全是不讨喜的样貌?
  喜欢这样的人,却不代表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此她的性格只会是母亲那一种——冷淡、得体,没有太形于外的情绪表现。
  外人说这叫“冷若冰霜”“莫测高深”;而她心中,只知道这叫“情感低能”以及“自我表达的不能”。
  在家中两颗太阳的溺爱之下,她的性格便顺其自然的长成这般——一个连自己都不甚有好感的女子。
  “头疼吗?”她走进客厅,轻问着。
  罗母微扬着眉,保养得宜的面孔上见不着深烙的皱纹,像个精明干练且美丽的贵夫人。没有人会相信她嫁的丈夫只是一名写作成绩平平、终日种菜莳花下下棋的平凡男子。
  “下午没课?”一向她与子女相聚的时间只在晚餐的餐桌上,因她的丈夫坚持全家人一定要有固定聚会的时间,再忙那不该忙到忽略全家交流意见的宝贵时间,即使那个时刻只有丈夫与小儿子在卖力演出,能在这个时间见到女儿,不无诧异。
  “没有。”
  “那……好。”
  这种对谈显然比在商场征战更教人疲惫,罗母清清喉咙,问道:“身上钱够用吗?”
  “够。”她点头。
  扁是努力还是不够的。没有方法可以让生性淡然的两人步入热络的领域,即使她们对对方的爱从未少过一分一毫。
  没有方法,所以谈话在她们母女间一向困难,没有人规定母女一定得是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若没有父亲这种人的出现,母亲必然注定了一世的孤寡……
  一如她。
  ——缘份如红线将我缠了又绕,
  让我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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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罗绍起初并不特别注意那个长相讨喜的男子。若不是他站在那边太久,投注过来的眼光频繁,肢体语言更表现出为难的焦灼……他是不会发现那个人一直在看他的。
  而这个人,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他这边大步走来。
  同班的小方也注意到了,顶了顶罗绍的手臂。
  “你认得他吗?日文系的讲师,很有女人缘,搞不好看你可爱,打算染指你当他最新一名战利品,你知道日本近来同志漫画兴盛,受日本教育的男人天晓得会是什么性倾向。”
  “得了,我哪有你可爱。”他回顶。小方口中的日文系讲师已然近在咫尺。
  “你好。”范群慎重的点了一下头,“可以借一步与你说话吗?”
  罗绍乐于助人的天性向来只有一个回答:
  “当然可以,不过我并不认得你,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才说完哩,小方已受不了的低叫:
  “喂,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老是开口闭口都表示出两肋插刀的热情。真要有两把刀子过来,你当真乖乖挨插身亡呀?”这人生来就不知道“拒绝”两字怎么写,教一票朋友看了想K人。
  “没关系的。”
  “不是的。”
  罗绍与范群同时出声。
  “我并不会麻烦到他什么。”
  “没关系的。”
  从来就没有麻烦过别人的例子,只是回日本的时间一天天逼近,如果这学期他再不做些什么,必然会极度遗憾的回日本。
  他希望自己不会造成罗红的困扰,却又希望如果她不会是他诉情的那一个,那么至少她身边有人会代她知道:有一个人,曾有那么一个人深深倾慕着罗红……
  只要有人代她明白这一点,那就够了。
  比起时下青年的追求花招百出、懂得如何去玩个爱情游戏而言,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傻,简直是学生口中的时代新语言“逊毙了”、“LKK”、“SPP”什么的。
  但一个从未沾情惹爱的人又如何去知晓该用什么方法来博得最大的成效呢?
  最笨最笨的,莫过于现下他用的这一种了——找她的兄长诉尽满腔情衷。这何尝不是一种侵扰呢?
  思及此,不免局促不安了起来。
  罗绍打发走了小方,笑对范群道:
  “走吧,对面红茶店的珍珠奶茶很好喝。”
  “谢谢。”范群感激的道谢。
  深深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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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绍二十二年的生命中,最常帮得上的忙,便是替那些仰慕大哥二哥的女子传口信或情书。他有两个又酷又帅又出色的兄长,终年忙着代收情书礼物真的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在听完范群两年来的爱慕之意后,他产生了两点感想:第一,范群是个真正把爱慕与尊重放在一起力行的好男人。第二点是,曾几何时,他的小妹已成长到令人爱慕的年华了呢?他以为不会那么快的。小妹还小,而且能够无惧于她冰冷外表而执意爱慕的人并不多见。真正是勇气可嘉。
  “为什么不追求呢?只要追求的方式不会给她勉强的不适感,终究还是在尊重的范围。把不爱变成爱的过程很难说恰不恰当,其实我个人也没有研究,但你的心意让我很感动。”
  “她……不可能会与我定居日本。她讨厌日本人。我有一半的血统。”骨血承袭自何方不是自身所能决定,更不能因此而自厌或自矜。他只能遗憾心仪的佳人无法接受已然无力改变的事实。
  “老师……呃……您还没谈到恋爱,竟然已想到长远的一辈子了吗?”罗绍有点不可思议的问着。在他这种二十出头一点点的年纪,绝难想像对某个人有了初步的好印象后,没有经过交往的互相了解便已打算到了婚姻那回事。
  这范群居然认真到那个程度。
  “你大概不会相信一见锺情……你知道那种“相见俨然”的感觉吗?二十八年来,我认识、见过的女孩子不少,你如何能否认,茫茫人海中,唯一揪住你视线与心绪的那个人,不该是你今生命定的伴侣?我因为仰慕母亲祖国的文化而踏足台湾,然而揪住我心的,却是一名曾经与我不经意错身而过的女子。她讨厌日本人,宣判了我毫无机会。我不要她为难,回日本后,这两年会是我最美丽珍藏的回忆。感谢你听我的牢骚。”他又慎重的点头感谢。
  “如果,你是有机会的呢?其实你也只是有一半日本血统而已。基本上,读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仇日情节,不过那不代表会以那种情结来对抗所有日本产物呀,也许你是最适合小红的男人呢,老实说,她从来没有收到什么情书、鲜花的,可爱、平易近人的女孩比较吃香,小红就是太安静了。您会喜欢她,我很感到不可思议。”
  “不奇怪,她外貌姣好,气度沉静,喜欢她的男人一定很多,敢行动的却是少之又少,全像我一样胆小。”范群自嘲。
  罗绍没有接腔,事实上小妹还排名不进中文系十大美人之列呢,充其量就是十分清秀,不过爱情这东西会美化一切,在他们心目中,心仪之人皆是最美。
  他不喜欢悲剧,但看起来范老师就是决定以无言的结局来收场。
  这份感情,对小妹而言来得太早,她才二十岁,但范老师却是个成熟且有社会历练与稳定收入的男人了,不是毛头小子,不是那种有满腔抱负却没被社会辗磨过的心高气傲人种——一如他。
  计算下来,似乎值得好好谈上一场,并以圆满来收场,只是,小妹有心走入情爱世界中吗?
  “罗绍,这事别让罗红知道,我只是想找人说一说而已,没有其他隐藏的企图。”
  再一次地,范群交代罗绍。
  罗绍只得点头。
  心情有更好吗?大口吸入粉圆,塞满了嘴,再囫囵嚼吞而下。
  食不知味,无力品尝。依然,没能绑住胸臆澎湃的恋慕,任它决堤,淹没他于苦涩的单恋绝望中。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可以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便投注了浓重的情意,至今犹无力收回。
  既甜蜜,又痛苦。
  两年来不是没有自问过的,为何要自找麻烦?
  答案,系在渺远的一端。不敢追寻。
  今日与罗绍谈了这一回,也该心满意足了。
  这是一个单恋的句点,该感到了无遗憾了。
         ※        ※         ※
  “你……对感情有什么看法?”罗绍搔了搔头,先傻笑了半晌才问出口。
  “嗯。”她应了声,不想回答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尤其前几日早已有人这么问过她之后。
  今日的天气难得的凉爽怡人,她买来两枝冰棒,不急着回家,与小扮坐在行人椅上,吹着凉中带暖的秋风,吃着冰棒。昼长的时节将日光无限延伸,大地不急着披上夜衣,五点半的光景,阳光仍是据守西天的灿亮。
  “如果……如果有人很爱慕你,你会不会感到高兴?而且那个人的条件很好。”罗绍锲而不舍。
  “不会。”怎么小扮的用词完全仿自秋晏染?他们有共同的剧本吗?还是大脑运转的方向全然一致?
  “为什么?你不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勇气吗?而且喜欢你到不忍让你感到一丝丝困扰。这是很高尚的情操。”说至此,不免回想到以前的经验:“以前我们的书包中常塞满了大哥二哥的仰慕者所写的情书,还有人天天跑到我们家附近等人,不断有陌生女子打电话到我们家指定要哥哥他们听电话……她们一点也不认为她们已经妨碍到我们的家庭生活了,相较之下,我觉得……呃,如果有人一直在爱慕你,那他的性情一定很好,很尊重人。你以为呢?”
  小扮是在明示果真有人对她张扬着爱慕的旗帜吗?
  “不晓得。”她回着,一心忙于应付融化得太快的冰棒,吃不及的情况下,只得任黏腻流满手心手背。
  凝着眉,将冰棒塞入小扮的手中,极度厌恶手指上黏嗒嗒的感觉。
  “那边有水龙头。”罗绍两三口吃完手上的冰品,指着对面的小吃店道。
  她点头,直直走了过去。由于路上看不到什么车,所以也就不太注意路况,一心只想洗去手上的黏腻。直到她被一股巨力抓跌入一具男性的胸膛、耳畔传来机车尖啸盘后,才惊魂未定的看到了咒声连连、并且已然远去的机车骑士,也明白了自己差点发生交通事故……
  “你该明白台湾没有良好的路况,穿越马路时应该更注意一点。”男性焦急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
  这才令她回想起自己仍被牢牢困在一具男性的胸怀中。她抬头,同时也抵开与陌生人太过亲密接触的肢体。
  她看到了一双涌着关心的眼瞳,眼瞳的主人有着斯文出色的面孔,似乎有点面熟,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谢谢。”她低头看着自己黏腻的手正平贴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印上了浅浅的污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罗绍跑了过来,刚才忙着帮一名老妇提重物上楼,不晓得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听到一阵好刺耳的煞车声,下楼来便看到这幅景象——他的小妹教一名男子给搂住。
  待奔近一看,才低呼出声:
  “呀,你……”这人可不正是恋慕小妹已久的范讲师?好个巧遇,一定是缘分天注定。
  “你们好。”范群白晰的面孔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看着心仪的佳人离他愈来愈远,心中的失落也逐渐加重,却不敢有丝毫逾越的举动——例如顺着胸臆的冲动再度搂她入怀……
  罗绍用着兴奋过度的语气介绍:
  “小红,他是日文系的讲师,叫范群,日本名字叫川端群己,他是个混血儿,二十八岁,你应该听同学说过他的名字吧?”滔滔不绝的介绍其基本资料,活似在相亲。
  “没听过。”她勾住小扮的手。淡道:“我饿了,回家吧。”
  “呃……呃……好吧。”实在没有牵过红线的先例,也八成不是月老投胎,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没表情的小妹与一脸失格的范群,兀自在心中乾着急。
  罗绍犹不知道该怎么不失礼的道别,范群已代他省了事。
  “再见。”他浅笑着挥手。
  “那……再见了。对了,谢谢你。”虽然他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待罗氏兄妹随机车声远去之后,范群才转身走入小吃店中;那里头还坐着表妹以及表妹的高中时代同学,正等着请教他留学日本的事宜。
  跋忙收拾好自己寥落的心情,以阳光般的笑容面对人。
  “对不起,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秋晏染只得无言的拍拍他,有外人在的场合,她不宜多说些什么,也不宜抚慰他被冰山冻伤的心。
  “你刚才提到亚细亚大学的各门科系的差别,还有,丽怡需要一名日语家教,你顺便想想有谁适合。”
  那名叫丽怡的女子一迳甜美的表示:
  “拜托,川端大哥不就是最好的日话教师吗?何必舍近求远。”
  “我表哥这等人才,你何忍让他屈就?忙完学校的事,他赶在回日本之前还有一长串的事得做。还是介绍日文系的高材生来赚你一点生活费吧。”秋晏染嗤笑了声,一棒打碎了同学的妄想。
  秋晏染明白原本吕丽恰真正纯粹是需要日本各大学的资料而求助于她,因知道她有一位阿姨远嫁日本,不过在见着斯文帅气的范群之后,可就不是那回事了。一个学有专长又年轻英俊的男人可不正是如意郎君的上上之选?更别说他住日本,返日的时间与她留日的时间恰恰搭得上。到了人生地不热的日本,可不就有现成的护花使者为她挡风遮雨?
  因此在小吃店的会晤,渐渐变质为相亲,只除了心不在焉的范群全然无此自觉。尤其在他看到罗氏兄妹坐在对面的行人椅上吃冰之后,简直把三魂七块赶出体外,飞奔到伊人那边飘飘汤汤了。
  “川端大哥,你刚才真是英勇,英雄救美耶。”面对另两人的沉默,吕丽怡只得努力找话说,并且企图引发范群目光的垂怜。
  “没什么的,我并没做什么……”掌中留着佳人的余温,发现自己的心愈来愈贪。早已不满足于远远看着她、恋着她……甚至只是碰触到她……
  那样冷淡的眼瞳下,想着什么?看着什么?喜欢着什么?又厌恶着什么?
  白衬衫上有几个浅浅的指印,他看到了,忍不住轻覆其上,有着一种窥知秘密的满足……
  他知道了她,一个讨厌手指黏腻的罗红。
  知道了一点,却又想知道更多一点,然后任这种贪念淹没他于沈沦。他只能无助的等那一日必然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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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许多闲言闲语,在在传着一种谣言——
  有一个叫赵令庸的男子,他之所以被提拔栽培的原因,在于他是朱习冰的入幕之宾、包养的小白脸。在公事上的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五年来随公司的扩张,只有更紧密的配合,而无生疏的距离。
  赵令庸,是“丰硕企业”的总经理,一个三十岁的青年才俊,中小企业界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黑马。而“丰硕企业”则是朱习冰二十年来的心血结晶,朱习冰,同时也是罗南光的妻子。育有三子一女的母亲,也就是罗红的母亲。
  “咦?今天没上课?”
  由于罗夫人近日常有偏头痛的情况,在罗父的坚持下,只得留在家中遥控公司事务,一些机要的文件则由赵令庸携来商讨。
  望着前来开门的罗红,赵令庸浅笑问着。
  怎么人人见了她都是打先问出这一句?今天已经有三个人问过她了。远从法国回来的大哥、服兵役中放假回来的二哥,以及忙着替母亲食补的父亲。
  回答了三次,不想再回答了,只让开路,让他得以进门。而赵令庸了解的笑了。
  “董事长仍不愿去医院检查吗?她这次的头痛太不寻常,应该去检查一下比较……”
  “她不去。”母亲生平最厌恶的事就是看医生、上医院。听说四次的生产经验实在让她吃足了苦头,尤其是她,早产不说,且差点死在医生的误判之下。五岁以前,她都是在吃药打针的情况下度过,并且让父母轮流抱着睡,以确定她仍是有呼吸,活着的。
  案母的怀抱是她五岁以前的床。只是天性的冷淡让她不再寻求拥抱,忘了那种安心且宁馨的感动,只因为,长大了。
  生疏了对父母怀抱的触感,最新的体验来自于前日那个日文讲师。说不上什么特别的感受,毕竟在惊魂未定的情境下,没有其他细致的感受力来体会其它。
  “有心事吗?”不急着进书房与罗夫人研商公事,杵在门口,凝望着罗红,这个安静的小妹妹向来是他关注的中心,因此他能比她的家人更加透析她几分。
  “没。”她微微摇头,想到了前些日子八卦杂志上影射着赵令庸的大名,轻易的被冠上花花公子的大名,谣言总是来得这般轻易,并且比事实更教人深信。
  “就算有,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去谈个小恋爱吧,让海誓山盟倾口而出,训练一下自己的口才与表达能力。”
  她只是淡笑。
  “妈在等你。”
  “你要出门?”他点头,看了下她手上拎的小背包。
  “去省博物馆看展览。”
  “怎么去?”
  “搭公车。”
  “那好,我会去接你回来。七点见。”他挥手走了进去。
  霸道,是男人的本色吗?强制与关心的分际如何区别?毋庸置疑,自信的男人有霸道的本钱,可以吃得人死死的,便招惹来一大群倾心爱慕者。
  也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有两个俊帅酷冷的兄长,以及保护她不遗余力的赵令庸——他是那种笑得邪邪的、眼光坏坏的、能力又强的男人,几乎都是女人心中男友该具备的条件,但她竟是无感无觉,完全看不出他们与寻常见到的男人有何不同——除了他们永远有女人倾慕。
  她的情绪沈潜在不见底的深渊,能撩拨的人未曾出现。世上有耐心的人毕竟不多见。
  上了公车又下了公车,省立博物馆在不远处耸立,不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馆旁的公园内人声鼎沸,热闹不已,穿梭来去的人潮因太密集,难免擦来撞去,连连被好几个人撞得身子不稳,差点跌跤,她只得加快脚步穿过与她逆向的人潮,赶在红灯闪起之前抵达对面。
  迎面而来吨位庞大的中年妇女再次重重撞到了她,脚下几无立足之地,往后倾去的身躯让身后一双手稳稳扶住,还来不及细看,便已让人以身体护佐,快速到达对面,正好赶在红灯之前。
  她侧身看着护住她的男子,很是面熟,正是前些日子拉了她一把,使她免于遭受机车擦撞的人。
  范群一身正式的打扮,手上还抱着一大束粉白的玫瑰花,惊喜且腼腆的看着已有一星期没见过面的佳人:
  “你……你好。”
  “你好。”她浅淡的点头,看到他的一只手还放在她肩上,便轻退开一步,让他收回手。
  “你来看表演吗?这个慈善义卖会的重头戏就是等会有一个日本歌唱团体的演出,公园内能站人的地方都塞满了。”范群指着人潮愈来愈多的公园说着。
  她摇头。
  “我来看展览。”希望这种喧闹不会干扰到馆内的安静。
  “呃……是这样吗?”他满脑子全是她的倩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苦思话题来滔滔不绝。没话可说的窘况下,只能呆视着她,并且任一大束花在左手右手的交互蹂躏下奄奄一息。
  “再见。”好没礼貌,老是直勾勾的看人。她轻声告别,转身往往博物馆的大门走去。
  范群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后,见她秀发飘扬,浅咖啡色的丝质衫裙在秋色的点缀下有着弱柳迎风的气韵,教他痴痴恋恋。
  “呃……”怎么办?她快要走进去了。
  她讶异的转身,这人……怎么一直跟着她?!
  “送你。”他坚定且不容拒绝的将一大束鲜花塞入她手中,然后转身大步走开,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
  罗红怔怔的看着那人消失在人潮中,然后低首盯视白玫瑰好半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        ※         ※
  穿过水泄不通的人潮,范群艰辛的挤入后台的休息室中,也立即被搂抱个死紧。
  “花呢?我的花呢?”清脆的女音不停的问着,“你说会送我一束花,骗我的吗?”
  “莉莉安小姐,你的妆还没化好哩,快过来。”化妆师跟在身后跳脚。
  “莉子,你的口红印在群己的衣服上了。”严肃的男子不由分说的将她拎开。
  “哥哥最讨厌了,群己哥哥也变讨厌了,没有送我花。”小女生噘着嘴被一大群工作人员团团围住,再不能脱身。
  “对不起,莉子,我忘了。”范群诚心的道歉。
  川端裕拍拍他,领他到一边安静的角落道:
  “这次麻烦你了,没有你的奔走,开发案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别这么说,我只是中文说写流利占了好处而已。”范群连忙说着。
  川端裕笑着摇头。对于这个堂弟,宾在是不无佩服的,随和、亲切、没有野心,却有人人佩服的能力才华。连当年毫不留情赶走因娶了台湾妻子而不见容于川端家的叔叔婶婶的爷爷,也总是忍不住赞美起这个优秀的孙子,连他是混血儿的原罪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只可惜硬脾气的叔叔牢记当年被家人轰出大门的耻辱。宁愿一辈子当一名中学老师,过着平民生活,也不愿回到川端家帮忙家业。与叔叔同样脾气的爷爷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早已后悔当年的绝情,情况也就一面这么僵持下来了。
  为了怕被自己的儿子耻笑,川端老爷即使想死了要把这个出色的孙子吸纳入“川端集团”来栽培,也不愿做得明目张胆,只能时常透过川端裕来交代一些“忙不过来”的工作。
  川端群己乐于助人的天性使他从不推拒任何一件工仵,倒是想必叔叔早已看出端倪,否则不会故意怂恿群己来台湾教书,并且多多研究中国文化——不能辜负母亲这一边的血缘与博大精深的文化。
  川端裕敢拿人头保证,叔叔是存心气坏爷爷,让爱孙心切的爷爷更加深刻的明白群己有一半中国人血统的事实;他优秀的孙子体内有他最厌恶的支那人血统。
  唉,天晓得这一对父子打算斗气到什么时候。
  “对了,爷爷说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打电话问候他了,思念你得紧,有空打个电话回去,还有,叔叔接到了一些大学的电话,都希望你能去教书,他想问你中意哪个学校,好替你回绝其他大学。”
  “我没想那么多,还有四个多月才回去,不急的。”他笑,看着十五岁的小堂妹正在与多伴排练歌曲,道:“莉子愈来愈走红,仍是打算让她走入演艺圈吗?”任谁也没有想到玩票性质的参加新人选拔,却在短短一年内家喻户晓,以爷爷的古板,想必不能见容。
  “爷爷决定让她在十八岁时退出,然后送她去新娘学校修身养性,现在她的演艺工作有我们旗下的艺能公司在打点,不怕她被骗,担心的事便少了些。爷爷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了,去年漾晨考中医学院,并且当了女状元,考了全日本最高分时,爷爷到现在还生气着叔叔不让她去参加特地为她举办的庆祝舞会,你们兄妹愈出色,爷爷愈心痛。上个月漾晨替爷爷翻译了一份外国客户寄来的合约,两三下挑出了弊病,使我们公司免于增加三干万美金的费用,爷爷眼睛都直了,万万没想到没学过商业方面功课的漾晨居然那么厉害。而叔叔笑得更得意了,居然打了一通电话来家里,对爷爷大笑三声再挂上电话。”
  说起这对宝贝父子——他们小辈眼中的长辈,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私底下没事总拿来当笑话谈论。
  “这次来台湾,爷爷还不死心的要我说动你回公司效命,你应该考虑一下!”
  “不了。公司有爷爷、大伯,以及其他堂兄弟就够了。未来几年,因为还要修学位的关系,所以仍是以教书最为恰当。”范群笑着拒绝。他比较喜欢单纯的生活。
  川端裕打量了堂弟讦久,看着刚才莉子印在他衣服上的唇印,淡问着:
  “有喜欢的人了吗?你必须有心理准备,回日本后,会有不少的相亲宴等着你。”
  范群不自然的别过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幸而外边已在吆喝着上台,后台更乱了,范群赶忙加入翻译的行列,解释流程以及该配合事项。中文、日文、英文夹杂,忙得人无力思索其他。
  也无力去想关于爱与不爱的问题,以及——他的花,是否被投置于无人闻问的垃圾桶。
  冷淡的表情偶来穿插着不自在的羞赧,牵我神魂。
  不经意的笑如同春风戏过水塘,漾起波纹,
  盈向我的心口,让我被淹没,
  淹没在心甘情愿的沉沦——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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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范群原本的小有名气在于他是日文系年轻又英俊的讲师,让一些女孩子中意不已,那现在的大大有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八卦杂志上说的:日本超人气美少女锺情于英俊潇洒的讲师,来台期间形影不离……
  这下子就连少有注意花边新闻的罗红也不得不听过这个大名了。
  范群的花名又大大添上一笔,真是百口莫辩,欲哭而无泪。
  抱着一大堆歌迷塞来要他转交的信,呆立于办公室前的长廊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如此容易招来花名。已有不少少男少女警告他千万别辜负莉莉安,否则要他好看,也不许再拈花惹草。
  真的被莉子害死了。
  现下好了,她拍拍屁股回日本去了,而他独留台湾让人骚扰。
  “我看你真的是完蛋了。”秋晏染代他唏嘘不已。挑弄着几封信件,对着眼前免费的邮差笑道:“不过也还好,你与罗红八字从来就没一撇,想必佳人的唾弃是伤不了你的。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一个看来多金又事业有成的男人天天接送佳人上下学。有胆追求她的男人出现了,暗恋的没胆人种如你,正好可以乖乖退场回日本去。”
  范群愣了一下,急问道:
  “什么?什么追求者?”他最近忙于与堂兄参加各种研发会议,连续忙了两星期才底定了一切,也才得以在没课的时间闲荡于校园,而不是匆匆赶搭小飞机南来北往。罗红她……她已经有追求者展开攻势了吗?
  “我查访过了,那人叫赵令庸,是罗夫人公司旗下的一员猛将,早些年一直传出两人间有不伦的行为;在我看来,那人的注意只在罗红身上,你危险了。”秋晏染从罗家邻居那边听闻而来的消息——那个女生是罗家老大的崇拜者,简直对他们家无所不知(尤其是八卦)。
  “她……她比较喜欢从商的男人吗?”
  “天晓得。”她耸肩。“不过我想喜欢这档子事不在于对方从事什么行业。”
  范群心定了定。“她下午没课,所以大概等一会就直接回家了。”将整堆信件往表妹怀中塞,他匆匆忙忙往中文系的方向跑去。他必须亲眼看到她的追求者,必须看一看他条件好不好……
  然后呢?死心吗?不,他没法想更多,他只是想知道她、只是想看她——
  不久后,下课钟声扬起,一波波准备觅食或回家的学子穿越这条必经的林荫小道。他静立在一旁,找寻着他心中未曾一刻或忘的熟悉面孔。
  不久,他找到了,在人群渐稀之后,独自抱着课本,着一身米白连身洋装在秋风中舒缓走来,她不喜欢走在人群中,讨厌肩擦着肩的感觉,因此已不意外她总在人潮散尽后,独享清寂。
  他无意叫唤她,只想在她错身时,悄悄跟随在她身后,但老天似乎不这么安排。
  在错身的一刹那,她低垂的面孔突然不经意的仰起,似想深呼吸着秋意,却不意撞着了一双漆黑的眼——
  “啊!”她吓了一跳,同时也认出了他,没来由的浮现一丝恼意。这人!真被他害死了!
  两星期前莫名收到生平第一束花,教她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最后准备丢掉时,却教赵令庸撞见,不由分说连人带花载回家中宣告她已有追求者的大消息。
  母亲、大哥与二哥虽话不多,但眼中常浮现询问的浓重兴味,父亲与小扮更不必说了,成天问东问西,教不喜说话的她穷于应付——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又哪能回答别人的疑问!
  都是这人!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急声道歉,不知该喜该惊。以前常跟在她后头,从没被察觉,今日还没来得及跟随,便已教她看到,该归于运气好的表征吗?
  “你是吓到我了。”她走了开去,想起赵令庸应该已在校门外等着了。今天全家人要去吃馆子。每次可以吃馆子,代表父亲又有一本稿子被录取了,是全家必须庆祝的大事——即使吃上一顿大餐便代表着吃空了父亲刚领到手的稿费。
  “惹你生气,很对不起。”他只能痴痴跟在她身后,努力解释着。不知为何,即使她平淡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就是知道她可能在生气。
  她没理他,依然走她自己的。
  懊怎么逗笑一个原本在生气的人呢?他脑筋蹲了又转,却转不出一个所以然。
  “罗红,我做的任何事都无意让你生气。真的,我是想……”他说着,一边绕过她走在她面前。她没有停步的迹象,他就只好倒着走,不敢阻拦。
  “你别——”
  “砰!”
  同时的,在罗红想请他让开时,一颗足球硬生生由右侧飞来,打中了范群的手臂——而原本,那颗球该命中的,正罡罗红的腰侧,范群只来得及以反射动作伸手去护着,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因被球打中,贴上了她的柳腰,而罗红在惊讶之下,脚步不稳住左侧跌去——
  “小心!”他慌忙叫着。
  结果两人跌入草地中,皆沾了一些泥与草屑在身上。
  “没事吧?”他以身体为垫,半身让她压住。
  “你……你……”恼意更浓,一向白皙的面孔覆上薄晕,而他的双手还圈住她的腰身。“别碰我。”
  “对不起,我扶你起来。”他几乎可以读到她眼中写了两个字:色狼。
  七手八脚站直身之后,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她已大步跑开,连落了一地的课本也忘了收拾。
  他吓到她了吗?
  “对不起,你有没有看到有颗足球飞过来?”不知死活的男音传来,一个满身大汗的男子过来寻球。
  范群的回应是“好心”的以足尖将球勾起,踢回那人手中——并且让他滚了好几圈,被那力道震得七荤八素。
         ※        ※         ※
  等在校门口的,不只是赵令庸,还有准备搭表哥顺风车的秋晏染,她不时瞄着距她十公尺远的那辆BMW,以及靠在车门旁优闲抽菸的车主。
  由很多路过的女生皆情不自禁偷瞄他一下的情况看来,这个看来多金又属管理阶层的男人无疑是帅哥一名,而且是表哥的情敌,就不知表哥看到了这人,会不会就打算给予祝福,乖乖回日本去了。
  由校门内跑出来的人儿令那名优闲的男子当下脸色大变,匆匆丢掉菸蒂,跑过去扶住急喘不已的罗红。
  “怎么了?”他小心拍抚着她的背脊,直到她呼吸趋于平缓。
  她咳了几声,摇头道:
  “没事,走吧。”
  见她脸色由青白渐渐转为少见的红润,他才笑了出来。“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让你花容失色,不是色狠吧?”最后一句,他问得认真。
  她摇头。
  “你这样子,你家人见了,必定会要问的,你自己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看了下她的衣服上沾有草屑与泥土,眼中的兴味更浓。不枉他两个星期来风雨无阻的接送,果真有点味儿,就不知会是怎样的进行方式了。
  “我知道。”她只能这么回答。
  “哎呀,好巧,罗红,好久不见了。”秋晏染走了过来,无非是好奇她刚才惶然的面孔是否来自她那表哥——即使她一直认为不可能。
  好巧?可不是,这女孩在等的人莫非也是小红?赵令庸上下打量着这个眼露精光的小女生。
  “好久不见。”并没有交情,突来的热络令人不太适应。
  “咦?你今天没带课本来上课吗?”秋晏染问着。
  “呀!”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两手空空。不安的住校门内望去,竟然望见了那个冒失的人,她心跳加速复又喘息,拉了赵令庸的手道:“迟到了。”
  赵令庸有趣的任她拉着走,不忘回头看过去一眼,看到了一名斯文有型的男子正脸色凝重的看向他这一边。是他吗?
  秋晏染也看出罗红的心慌,再望向她伟大的表哥——不会吧?表哥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吓到人家了吗?她大步跑向表哥那边,而那个可怜人早已石化成雕像,在见着了心上人的追求者之后。
  急着拉回表哥神志的她,并没有发现一双估量的眼正锐利的打量她与范群。
  这是什么情况?赵令庸安置好罗红,将车子稳稳驶入正午的车阵中,决定弄清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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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人突然全部有空起来。二哥已服完兵役,参加完众多公司的应征后,已有不少录取通知寄来,以后的工作地点可能在新竹科学园区。大哥的贸易公司已小有气候,训练了新一批人才出国洽商,空闲的时间玩玩外汇股票,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起来。
  而母亲,在全家人一致的坚持下,不得不去做全身健康检查;结果发现她的子宫长瘤,必须找时间开刀割除,不宜太劳累,只得留在家中让丈夫又是食补又是药补的摆布,三十年来从没这么懒散度日过。
  十月中旬,周休二日让一家人全到齐,偌大的屋子虽安静却人气充足。
  一场秋雨初歇,她待在房中赶着两份报告,以为该是静谧的周末,意外而来的访客却打乱了既定的规划。
  “小红,快下来,有客人!”楼下传来罗绍大嗓门的呼喊,亢奋得令人不解,客人?找她的吗?
  推开椅子,打开门,就见着另两扇门也同时打开,是大哥与二哥。
  “你的客人?”老大罗纳问。
  “不知道。”不知为何,她心中期盼两位兄长不会有下楼的打算。
  “还不走?”老二罗维关上房门,搂着她的肩一同住楼下走去。
  “你们——要下去?”她踯躅着,问身边的二哥与身后的大哥。
  “我们等很久了。”罗纳直接说着,把小妹近些日子以来的心神不定看在眼内;加上赵令庸的事后报导,让人扬起无限的好奇心。
  罗红只能无奈的被带了下去。
  楼下,被当成新奇事物欣赏的正是范群,手中有几本书,以及一盆小巧的鸢尾,正开着白色的花。
  其实,他不是来作客的,由于数日来罗红一直躲着他,他根本没机会将书本奉还,不让别人代为送还的原因是希望自己还有机会与她谈上一会儿话,绝对不是来自于纠缠的意图。
  实在是等不到她,又怕她没课本可用,让她上课不方便,今日只得硬着头皮前来罗家,原本他只是想把书与小盆栽放在她家门口的信箱上,然后走人,但正巧由外面骑机车买物品回来的罗父遇着了他,好客的天性不由分说便将带他入屋,再加上罗绍正在楼下打扫,忙不迭的跑到楼梯口去叫人,叫他想即刻走人也不好明说。
  在罗氏父子热情款待下,他稍稍打量了客厅的陈设——淡雅简单且干净。随手可拿到的书册看得出这一家子以看书为主要的静态休闲。
  “范先生,你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是一位讲师,我听小绍提过你,正好今天你来作客,让我们一家子得以认识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们太烦人。”罗父捧来水果,笑得鱼尾纹益加深刻,也有点手足无措。实在是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女儿的追求者。宝贝女儿有人追了,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失落。
  “不会的,是我太鲁莽,对不起罗小姐……”
  “妈,快来看,他就是范老师,很帅很斯文对不对?他人很好呢。”通往书房的门被打开,消失数分钟的罗绍正扶着母亲出来。
  他们家的客人一向少,每一个上门的,皆列为稀客。
  “范老师,这位是我妈,跟小红长得像双胞胎姊妹对不对?”
  “伯母,您好。”紧张的范群连忙起身鞠躬九十度。
  “你好。”罗夫人浅浅一笑,打量眼前俊秀男子良久。看也知道这对宝贝父子的热情弄得年轻人手足无措极了,就不知一家六口两极化的性情会不会令他如其他人一般不敢再上门?
  这时罗绍已发现立在楼梯口的小妹了。
  “小红,快来,范老师特地送回你掉落的课本,还有一小盆花喔,快谢谢人家。”
  被小扮牵到范群面前,罗红不发一言,一家子人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难堪的感觉令她平服已久的恼意又起。低着头,就是不开口。
  “对不起,我……我也该走了,东西送到就好,谢谢你们的招待,告辞。”
  既然客人已说要走,那她更没有再待着的必要,转身又要上楼。
  “小妹,你的客人,你送客。”罗纳扶住她肩,帮她转了个方向,言简意赅的说着。
  不明白家人在想什么,尤其大哥更不该是会这么说的人。她眼睫上扬,看到二哥似乎出赞同大哥的说法,只得无言的走向大门,经过范群时,低声道:“走呀。”然后先行出去。
  “小妹……在生气吗?为什么?”罗绍问着家人。
  “她不喜欢改变。”罗维拍了拍小弟的一睑茫然,吃着他捧来的点心
  “真舍不得。”罗夫人往丈夫怀中偎去。
  “没关系,至少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罗父在感伤中力图乐观。
  罗绍小心翼翼的问箸:
  “我……咳,有没有说过他是日本籍?以后会回日本定居?”
  众人沉默了好半晌,罗夫人先道:
  “日本太冷。”
  “小妹还小。”罗纳开口道。
  罗维接着道:“那人太老。”
  也就是说冷静派这一方集体准备反对。
  罗父拍了拍妻子:
  “不会啦,是个不错的青年,反正日本很近,看来会很疼老婆的。”
  “这种人台湾也有。”罗维不接受。
  一群人,就这么讨论起小妹该不该远嫁日本。
  说真的,罗家很少有机会热闹成这样,因为愿意说话的人实在不多。
         ※        ※         ※
  范群对罗家人并没有太深刻的想法,他的心思全在不言不语的罗红身上。
  她——像是在生气。
  是气他那日在校园内的唐突,还是送花那日的莽撞?
  “对不起。”他再一次道。
  罗红与他站在大门外,清幽的巷道偶尔有邻居来来往往,她背靠着围墙,让树荫送来一些清凉。
  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会硬介入她的生活或思绪中、非要让她深刻不已的人,同性与异性,皆恰当的守在距离以外,与她浅淡的维持同学关系。若要论得上深交,必然得像赵令庸那样与罗家密切牵连十五年……
  没有人像这人,陌生得唐突,莫名其妙的弄得她生活平静不再,父母兄长全瞩目以待,直到今日的到来。成为这种目光焦点并不好受,更别说她与他真正是素昧平生。
  区区一句“对不起”便可以勾销他给人造成的不便吗?
  “再见。”她只想达成送客的任务,不想牵扯其它。
  范群见她冷漠,差点失却一切勇气,往车中钻去乖乖远离,但,她在生气,如果起因来自他,那他必须作一些补救……
  “我知道你有一位条件很好的追求者,当初……呃,当初送你那束花,是表示祝福,没有其它轻薄的意思,也许这恰好造成了你的困扰或造成你男朋友的不谅解,我很抱歉,我也愿意去向他解释。真的,我无意惹你心烦。”他诚挚的说着。
  他怎么还不走?却说了一大串话惹人更心烦。
  “我明白了。”她虚应,只求他上车走人。
  她真的明白了吗?
  “是吗?那……那……”也就是他该走人了吧?她厌烦的冷然让他跃动的心为之瑟缩了。
  “咦?川端老师?”由计程车内走出来的一名少女惊喜的叫着。
  罗红看过去,是住在三街的林文芳,以及一街那边大别墅区的有钱千金张干宝。叫的人正是张千宝,才叫完呢,便扑身要来个西洋见面礼。
  不料范群戒慎的退开好一大步,让她好生尴尬的双手抱了个空。
  “你住敖近吗?真巧。”范群温文一笑,面对自己的学生,不免表现出师长的模样。
  “是啊,不过我住的不是四街这边,我住在一街八号,再上去一点的高级别墅区,有森严的警卫以及高级的设备,不是小家小户住得起的,这一家……”张千宝睥睨的打量了一下,“只是普通人家吧,开小鲍司的。”
  “千宝,这一家就是……”林文芳拉着好友,迳自咬起耳朵来。
  “是吗?就是很出名的怪人之家?要说她哥哥有多帅我还不相信。”张千宝不忌讳的直接对罗红评头论足:“很普通呀,没什么。”
  “在主人家面前指指点点是很失礼的,你们应该道歉。”范群眉宇轻锁。
  “我何必,她又不在意。”张千宝耸耸肩,笑着又偎近他。“老师,你与莉莉安的事不会是真的吧?我们都很好奇,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次她用的是日文,极端崇日的她不只念日文系,每年寒暑假更定必去日本膜拜再膜拜才甘心。
  “这是我私人的事。”他以中文回答,几乎想发起脾气。由眼角余光看到心上人已然步向大门,准备回屋内,而他却连多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被两名崇日的女生纠纠缠缠……再也顾不得礼貌,他丢下两个问题滔滔不绝的小女生,两三大步走到罗红身边。
  “罗红。”
  他挡住她的路了,她只能抬眸看他。
  “我不能改变我的日本人血统,但至少,我的品性并不坏,我不花心。”她对他的厌恶可以因此而消蚀一半吗?
  他在说什么呀?什么日本血统?什么花心?
  这些与她何干?
  “川端老师,别理她了,到我家做客吧。”张千宝又偎了过来。
  “罗红……”几乎在她冷淡的眼神下瑟缩,可是他仍希望——希望她在心中对他留下一方印象。然而这一团混乱,让他的陈述流于不堪一击的薄弱。
  她不再看他,侧身走入大门,随着大门轻轻叩上,再一次切断了联系的波动,强调陌路的事实。
  “老师——走啦。”
  有人在他耳边叫唤着什么,但他无心理会。有什么东西勾缠住他手臂,他无所觉的甩开,启动车子走了好远一段路之后,终于有了体认——
  罗红与他之间永远有一道拆除不去的藩篱,冷冷阻隔住了他的痴心妄想。
  在她的厌烦冷漠下,他还有勇气痴看她的行踪吗?停在红灯路口前,他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早该听小秋的话的,让暗恋只是暗恋,不要让自己的心愈求愈多,贪到今日这般,深重的挫折是自找的呀!
  企图在罗红心中留下影迹又如何?如果是极恶劣的,还不如不要。
  但恐怕已来不及了。
  苦笑半晌,任心去纷乱,不知从何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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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人突然全部有空起来。二哥已服完兵役,参加完众多公司的应征后,已有不少录取通知寄来,以后的工作地点可能在新竹科学园区。大哥的贸易公司已小有气候,训练了新一批人才出国洽商,空闲的时间玩玩外汇股票,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起来。
  而母亲,在全家人一致的坚持下,不得不去做全身健康检查;结果发现她的子宫长瘤,必须找时间开刀割除,不宜太劳累,只得留在家中让丈夫又是食补又是药补的摆布,三十年来从没这么懒散度日过。
  十月中旬,周休二日让一家人全到齐,偌大的屋子虽安静却人气充足。
  一场秋雨初歇,她待在房中赶着两份报告,以为该是静谧的周末,意外而来的访客却打乱了既定的规划。
  “小红,快下来,有客人!”楼下传来罗绍大嗓门的呼喊,亢奋得令人不解,客人?找她的吗?
  推开椅子,打开门,就见着另两扇门也同时打开,是大哥与二哥。
  “你的客人?”老大罗纳问。
  “不知道。”不知为何,她心中期盼两位兄长不会有下楼的打算。
  “还不走?”老二罗维关上房门,搂着她的肩一同住楼下走去。
  “你们——要下去?”她踯躅着,问身边的二哥与身后的大哥。
  “我们等很久了。”罗纳直接说着,把小妹近些日子以来的心神不定看在眼内;加上赵令庸的事后报导,让人扬起无限的好奇心。
  罗红只能无奈的被带了下去。
  楼下,被当成新奇事物欣赏的正是范群,手中有几本书,以及一盆小巧的鸢尾,正开着白色的花。
  其实,他不是来作客的,由于数日来罗红一直躲着他,他根本没机会将书本奉还,不让别人代为送还的原因是希望自己还有机会与她谈上一会儿话,绝对不是来自于纠缠的意图。
  实在是等不到她,又怕她没课本可用,让她上课不方便,今日只得硬着头皮前来罗家,原本他只是想把书与小盆栽放在她家门口的信箱上,然后走人,但正巧由外面骑机车买物品回来的罗父遇着了他,好客的天性不由分说便将带他入屋,再加上罗绍正在楼下打扫,忙不迭的跑到楼梯口去叫人,叫他想即刻走人也不好明说。
  在罗氏父子热情款待下,他稍稍打量了客厅的陈设——淡雅简单且干净。随手可拿到的书册看得出这一家子以看书为主要的静态休闲。
  “范先生,你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是一位讲师,我听小绍提过你,正好今天你来作客,让我们一家子得以认识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们太烦人。”罗父捧来水果,笑得鱼尾纹益加深刻,也有点手足无措。实在是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女儿的追求者。宝贝女儿有人追了,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失落。
  “不会的,是我太鲁莽,对不起罗小姐……”
  “妈,快来看,他就是范老师,很帅很斯文对不对?他人很好呢。”通往书房的门被打开,消失数分钟的罗绍正扶着母亲出来。
  他们家的客人一向少,每一个上门的,皆列为稀客。
  “范老师,这位是我妈,跟小红长得像双胞胎姊妹对不对?”
  “伯母,您好。”紧张的范群连忙起身鞠躬九十度。
  “你好。”罗夫人浅浅一笑,打量眼前俊秀男子良久。看也知道这对宝贝父子的热情弄得年轻人手足无措极了,就不知一家六口两极化的性情会不会令他如其他人一般不敢再上门?
  这时罗绍已发现立在楼梯口的小妹了。
  “小红,快来,范老师特地送回你掉落的课本,还有一小盆花喔,快谢谢人家。”
  被小扮牵到范群面前,罗红不发一言,一家子人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难堪的感觉令她平服已久的恼意又起。低着头,就是不开口。
  “对不起,我……我也该走了,东西送到就好,谢谢你们的招待,告辞。”
  既然客人已说要走,那她更没有再待着的必要,转身又要上楼。
  “小妹,你的客人,你送客。”罗纳扶住她肩,帮她转了个方向,言简意赅的说着。
  不明白家人在想什么,尤其大哥更不该是会这么说的人。她眼睫上扬,看到二哥似乎出赞同大哥的说法,只得无言的走向大门,经过范群时,低声道:“走呀。”然后先行出去。
  “小妹……在生气吗?为什么?”罗绍问着家人。
  “她不喜欢改变。”罗维拍了拍小弟的一睑茫然,吃着他捧来的点心
  “真舍不得。”罗夫人往丈夫怀中偎去。
  “没关系,至少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罗父在感伤中力图乐观。
  罗绍小心翼翼的问箸:
  “我……咳,有没有说过他是日本籍?以后会回日本定居?”
  众人沉默了好半晌,罗夫人先道:
  “日本太冷。”
  “小妹还小。”罗纳开口道。
  罗维接着道:“那人太老。”
  也就是说冷静派这一方集体准备反对。
  罗父拍了拍妻子:
  “不会啦,是个不错的青年,反正日本很近,看来会很疼老婆的。”
  “这种人台湾也有。”罗维不接受。
  一群人,就这么讨论起小妹该不该远嫁日本。
  说真的,罗家很少有机会热闹成这样,因为愿意说话的人实在不多。
         ※        ※         ※
  范群对罗家人并没有太深刻的想法,他的心思全在不言不语的罗红身上。
  她——像是在生气。
  是气他那日在校园内的唐突,还是送花那日的莽撞?
  “对不起。”他再一次道。
  罗红与他站在大门外,清幽的巷道偶尔有邻居来来往往,她背靠着围墙,让树荫送来一些清凉。
  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会硬介入她的生活或思绪中、非要让她深刻不已的人,同性与异性,皆恰当的守在距离以外,与她浅淡的维持同学关系。若要论得上深交,必然得像赵令庸那样与罗家密切牵连十五年……
  没有人像这人,陌生得唐突,莫名其妙的弄得她生活平静不再,父母兄长全瞩目以待,直到今日的到来。成为这种目光焦点并不好受,更别说她与他真正是素昧平生。
  区区一句“对不起”便可以勾销他给人造成的不便吗?
  “再见。”她只想达成送客的任务,不想牵扯其它。
  范群见她冷漠,差点失却一切勇气,往车中钻去乖乖远离,但,她在生气,如果起因来自他,那他必须作一些补救……
  “我知道你有一位条件很好的追求者,当初……呃,当初送你那束花,是表示祝福,没有其它轻薄的意思,也许这恰好造成了你的困扰或造成你男朋友的不谅解,我很抱歉,我也愿意去向他解释。真的,我无意惹你心烦。”他诚挚的说着。
  他怎么还不走?却说了一大串话惹人更心烦。
  “我明白了。”她虚应,只求他上车走人。
  她真的明白了吗?
  “是吗?那……那……”也就是他该走人了吧?她厌烦的冷然让他跃动的心为之瑟缩了。
  “咦?川端老师?”由计程车内走出来的一名少女惊喜的叫着。
  罗红看过去,是住在三街的林文芳,以及一街那边大别墅区的有钱千金张干宝。叫的人正是张千宝,才叫完呢,便扑身要来个西洋见面礼。
  不料范群戒慎的退开好一大步,让她好生尴尬的双手抱了个空。
  “你住敖近吗?真巧。”范群温文一笑,面对自己的学生,不免表现出师长的模样。
  “是啊,不过我住的不是四街这边,我住在一街八号,再上去一点的高级别墅区,有森严的警卫以及高级的设备,不是小家小户住得起的,这一家……”张千宝睥睨的打量了一下,“只是普通人家吧,开小鲍司的。”
  “千宝,这一家就是……”林文芳拉着好友,迳自咬起耳朵来。
  “是吗?就是很出名的怪人之家?要说她哥哥有多帅我还不相信。”张千宝不忌讳的直接对罗红评头论足:“很普通呀,没什么。”
  “在主人家面前指指点点是很失礼的,你们应该道歉。”范群眉宇轻锁。
  “我何必,她又不在意。”张千宝耸耸肩,笑着又偎近他。“老师,你与莉莉安的事不会是真的吧?我们都很好奇,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次她用的是日文,极端崇日的她不只念日文系,每年寒暑假更定必去日本膜拜再膜拜才甘心。
  “这是我私人的事。”他以中文回答,几乎想发起脾气。由眼角余光看到心上人已然步向大门,准备回屋内,而他却连多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被两名崇日的女生纠纠缠缠……再也顾不得礼貌,他丢下两个问题滔滔不绝的小女生,两三大步走到罗红身边。
  “罗红。”
  他挡住她的路了,她只能抬眸看他。
  “我不能改变我的日本人血统,但至少,我的品性并不坏,我不花心。”她对他的厌恶可以因此而消蚀一半吗?
  他在说什么呀?什么日本血统?什么花心?
  这些与她何干?
  “川端老师,别理她了,到我家做客吧。”张千宝又偎了过来。
  “罗红……”几乎在她冷淡的眼神下瑟缩,可是他仍希望——希望她在心中对他留下一方印象。然而这一团混乱,让他的陈述流于不堪一击的薄弱。
  她不再看他,侧身走入大门,随着大门轻轻叩上,再一次切断了联系的波动,强调陌路的事实。
  “老师——走啦。”
  有人在他耳边叫唤着什么,但他无心理会。有什么东西勾缠住他手臂,他无所觉的甩开,启动车子走了好远一段路之后,终于有了体认——
  罗红与他之间永远有一道拆除不去的藩篱,冷冷阻隔住了他的痴心妄想。
  在她的厌烦冷漠下,他还有勇气痴看她的行踪吗?停在红灯路口前,他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早该听小秋的话的,让暗恋只是暗恋,不要让自己的心愈求愈多,贪到今日这般,深重的挫折是自找的呀!
  企图在罗红心中留下影迹又如何?如果是极恶劣的,还不如不要。
  但恐怕已来不及了。
  苦笑半晌,任心去纷乱,不知从何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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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三曹诗”翻来覆去全没半个字入眼。再过两日要小考,分数之糟已能预期。
  罗红看了下时钟,十点半了,父母亲应已就寝,哥哥们大概各自在房中忙着自己的事情。推开椅子,转而半躺在床上,搂过床边的小叮当布偶轻吻了两下。
  她的房间内塞了不下二十个大小布偶,要不是前两年整理了五十来个到储藏室,她房间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案母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们、令庸哥哥还有很多很多亲戚送来……而这个最大只的,有半人高,抱着睡时软绵绵,以亮光布面裁制而成,没有绒毛来使她呼吸不顺。这是赵令庸送的,在她六岁那年。
  苍白的童年能记忆的事并不多,愿意去记忆的更少,一个医生换过一个医生,医院由这家转到那家,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的针……她宁愿忘记。
  也许是一直被告诫不能大悲或大喜造成心脏过度负荷,往后,她的情绪一直控制在极小的震幅。所以,五岁那年,当她被愤怒得几乎杀死她的赵令庸又抓又拽推倒在地时,居然不感到怕,也不因疼痛而哭嚎。她只是不明白的看着一个十五岁大的青少年对她怒咆狂啸,最后她的三个哥哥正好到医院,见此情况便凑上来一阵扭打——
  她的心脏,来自赵令庸相依为命的姊姊赵令柔的遗爱。一名酒后驾驶肇祸,让赵令柔二十岁的美好生命划下句点。在弥留的那些日子,她签下了器官捐赠,尤其指定心脏要捐给她当义工期间所照顾的小朋友——罗红。
  原本,她没能那么快接受换心手术的,台湾并不流行器官捐赠,太多太多需要换心的人只能无助的排成遥遥不见彼端的一长龙,在病床上绝望的等候,愿意割舍的人却如此之少。
  因此,她的父母无比感恩,得知此一消息后,便捧着一笔钜款上赵家表示感谢,赵家,只剩一个国三的小男生,而他们被轰了出来。
  没几日,那小男生,更是在前往医院收拾亡姊身后物件时,瞧见了苍白的她。她着一身睡衣、赤着脚,站在停尸间门外,那时,他凶猛的推倒了她,所有压抑的悲愤怒火全在此刻喷出如熔岩——
  “你们有钱!有钱了不起吗?你凭什么利用我姊姊的死来换取你的生?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成天巴着我姊姊,让她疼你,最后连死了也是尸骨不全,被切切割割的拿走所有可以用的东西,再放一把火烧掉,放屁!什么遗爱!什么一部分的活着……”
  他的怒咆后来与哥哥们的拳脚相向演化成令她深刻的记忆。
  大姊姊死了,她心好难过,可是她竟没有哭,后来当她可以恣意在阳光下跑跳了,也不再容易满足欢笑。
  情绪的浮现变得很淡,感受了十分,往往只能表现出三分。
  已很久很久不曾有沉郁的心情了,如今突来的挥之不去,恼意犹存,教人想拍打什么来泄愤一下——而她也这么做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捶打着小叮当。
  “你要好好代替我姊姊活着……”
  当赵令庸携来小叮当探望开刀成功后的她时,是这么说的。
  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生命中必经的一切酸甜苦辣。
  她的世界中也与别人相同有着缤纷七彩,只不过总是浅浅淡淡的落款,预见了不会有波澜壮阔的景象。
  今日的思绪根本是不应该有的,尤其是来自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用力翻了个身,决定不再去想。
  她一点也不想改娈现况。
  别笑我总是笨拙,楞头呆脑。
  谁在爱情面前不若一名呆爪?
  将你引入嗔痴爱怨的红尘,是我无意。
  容我跌撞在你迷宫般的心灵,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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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总是在下雨。
  非假日的重庆南路行人不会显得太拥挤,撑着黑伞,罗红一家书局逛过一家。早上没课,她决定买一些书回家充实她的书柜。
  没什么朋友,却有不少书。才逛了一半,她的手袋沉重不少。七、八本书已然造成负荷,幸好不必走太远。早上与赵令庸约好,中午在卖酸梅汁的店口见,他今天与客户在附近洽谈,有空来顺道载她回家。
  母亲已动完手术,目前在家中安养,医生嘱咐必须安静休养半年以上,不能劳累与提重物。这样一来,几乎必须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下,全仰仗赵令庸一人独览大局了。
  母亲认为他的能力与历练已够,并不过问公司的种种决策。倒是赵令庸仍每星期来家中做简报。
  手上愈来愈沉,该买的书已买得差不多,不想再多逛了,走到相约的地方,意外的看到赵令庸的车子早已到了,而站在车旁的人令她讶然的眨了眨眼……
  雷、星、罩、顶!
  秋晏染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裤管上的一片泥水,刚买的酸梅汁阵亡在车轮下,雨伞不知飞向何方,刚买的书全浸在水洼中……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发指、天理不容、千刀万剐不足以谢一身罪的浑——帐!
  “对不起,我会赔偿你一切损失。”赵令庸手上的大伞遮在怒火冲天的小女生头上,绵密的毛毛雨飘落在他名贵的西装上,“不过,小妹妹你应该知道,边走边吃且不看路,是不智的行为。”
  秋晏染自诩是个冷淡善嘲的人,任何事情都不能令她破口大骂,形同泼妇,她是个毒舌派的人种,不屑与人大小声,倒是适合以言话去挑拨得人蹦蹦跳且大小声。
  是的,她要先冷静,不要想着由白转黑的裤管、不要想她心爱的酸梅汁、不要想那几本中意的书,更别说里头夹着下午上课必须用的笔记了——
  “去你的!你没长眼呀!胡乱停车又技术不佳,你是乱视还是瞎啦!没看到我正由店里走出来,而且你的车轮正辗过一处大水洼吗?台北市交通之所以混乱,你绝对是参与有分的造乱人士!”
  原本只觉得此姝有点面熟,在她仰首对他叫嚣时,赵令庸便立即想了起来——是她!那个小日本的表妹,在K大经济系属功课顶尖的人物,叫——秋晏染是不?
  “K大的才女当街叫器不好看吧?我听说贵校的校长以“K大出淑女”而自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喝!他他他!怎么猜出她是K大学生?
  咦?有点面熟……秋晏染瞪大眼看他,不久便想了起来,不正是前一阵子殷勤接送罗红的那个痞子吗?表哥为了他还独自黯然神伤得不敢再侵扰入佳人的生活中,诚心祝福咧。
  “你是赵令庸?”她退了一大步问。
  “是的,秋小姐。”他有礼的躬身,唇边一抹邪笑令人想揍一拳。
  他怎么会知道她?
  “令表兄近来安康否?”他闲闲的问。
  “你查过我们?”她又退了一步,对于这种在社会上打滚已久的*商,实非小小经济系才女可以应付。
  “我总得知道是什么人在动我小妹妹的主意。”他上前一步,将她再度纳入雨伞的遮挡之下。
  将惊诧的悸汤甩到一边纳凉,秋晏染立即反应:
  “小妹妹?不是小情人吗?”她的消息错了吗?
  “三姑六婆的话几时可信了?”他依然是一副邪笑的死样子,放肆的打量这名个性美女的每一抹生动表情,很是乐趣,像藏着千万个揶揄准备消遣人。
  不行,这人太*诈太强悍,她不宜恋战,速速鸣金收兵,下回再说。
  “呃……今天的事,算我倒楣,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拜拜,不见。”
  “嘿,别急。”他抓住她右手。“下着雨呢,女孩子秃头不好看,你该知道在台北淋雨的下场。”将雨伞塞入她手中,趁她搞不清楚状况时偷了个香,啵了个吻在她挺俏的鼻尖上。
  “色狼!”玉腿反射性的踢出,却只有扑了个空的命运,而且还悲惨的让人抓住了腰。
  “放手啦。”
  “想要再来一次吗?”他的眼神充分表现出乐意。
  “去、去你的!”她飞快挣脱他,不敢再动报复的歪脑筋,现下只求在损失最少的状态下退兵。
  所以她一边诅咒、一边急退,最后消失在人来人往中,一只向上指的中指为最后的道别式。
  而这取悦了赵令庸,他几乎是没形象的加大笑容的弧度,最后大笑了出来,久久不能停止,已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么恶劣缺德过了,实在——很过瘾。
  罗红立于他身后不速处,惊奇的眨巴着眼,若有所思了起来……
         ※        ※         ※
  由小扮那边知道了秋晏染原来是范群的表妹之后,前一阵子她的刻意接近,便有了明确的解答。
  范群是喜欢她的吗?所以让一些人大费周章,却弄得她生活乌烟瘴气。
  不能怪别人多事,因为眼下,她可不就是多事的一分子吗?范群在第四节有一堂语言学概论的课,她坐在日语系办公室外头的亭子内边看书边等人。
  早上甫一进教室,她便收到一张纸条,上头凌乱的字迹昭示着气急败坏的情绪——
  赵令庸是个金玉其外、色欲其中的老色狼,我个人建议你抛弃这匹狼,另觅良绿,以免终生遗憾。
  秋晏染
  她看到的第一眼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由昨日的亲眼所见,对照着纸条上的火爆,真的非常有趣。今天赵令庸没有来接她上学,她由小扮载来,一路上便听小哥说赵令庸一大早不知上哪去了,平常都会来他们家吃早餐(他住在她家附近,约莫十分钟车程的距离),哪知父亲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
  然后她便收到这张纸条了。一定是赵哥又对秋晏染做了些什么,她心中有这抹笃定。
  下课铃声响起不久之后,便见着范群往办公室这边走来。她心下突发一阵紧张,不由自主的想隐藏起自己,几乎忘却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
  有点……尴尬。因为前几次的见面,她总是一张冷脸,对他只有气恼。风水果然是轮流转的,她想。但若不是找不到秋晏染的影迹,她不会来找他。
  还来不及细想该怎么与他打招呼,范群便已感应到她的存在似的,原本专注看着前方的眼蓦然投向亭子这一边。隔着七、八公尺的草坪、树林,他就是瞧见了她。
  惊愣、不信,然后是狂喜得手足无措。
  他大步跨了过来。
  “嗨。”她是来这边找人的吗?或乘凉而已?会不会……会不会介意他的参与?当他想到这一点时已来不及了,因为他已在亭子内与她对望了。
  罗红站直了身于,突然发现一派斯文书生长相的他,其实有着笔挺的身长与宽肩。两本厚重的日文硬皮书,只让他以手指箝制住,似乎毫无重量。男人的力气真的强过女人很多,她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认知。
  “你好。”她迟疑的开口。
  “你好。”他连忙回应,努力压抑自己快飞上天的雀跃,生怕有任何不当的举措惹得佳人拂袖而去。
  “你来找人吗?有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对了,你饿不饿?一起吃中饭好吗?”
  他灿然的笑脸与热切的语气令罗红有点退缩。她并不习惯来自于外的盛情,也……没有人这么的对她表现过,吓到了,但并没有以往的抗拒。
  今天是她来找他的,理应表现出一点礼貌。她想了一想,决定道:
  “我请你吃饭,学校对面的简餐店可以吗?”
  “请我?”他讶异低呼。“我很乐意与你共进午餐,但男人怎么可以让女孩子付帐,不行。”
  “这很重要吗?”她微蹙眉,不明白他干嘛在意这种小事。还是她索性直接借用他几分钟谈完走人就行了?但这会不会太不礼貌?太唐突?
  “不重要。”他承认。“只是开口的不该是女孩子。”
  “那……午饭还吃吗?”她主随客便,不勉强。
  “走吧。”他不再对这件事发表高见,怕佳人转身就走,那他就该死了。
  他先退出亭子,边走边转身,差点往石柱上撞去,幸好紧急顿住。
  “这里有柱子,小心。”他羞愧的示警。
  谁不知道那边有柱子?该小心的人是他吧?她唇角蕴着一抹笑,低首不让人瞧见。嘲笑别人笨拙是恶劣的,所以不该表现得太明显。
  简直像个呆子!
  范群在心中为自己哀号,平常他冷静且得体,为什么一在她面前便成了十足的呆子?愈想表现出完美就愈是笨拙,想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评价又更差了吧?
  几乎没脸去迎视她,在走了许久之后,他以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佳人一眼,然后失魂于她冰冷面孔上浅淡的笑意,她的微笑有一抹羞涩……
  当她无意中也看向他时,目光相撞,她怔楞住,迅速的别开头去,有被抓包的心虚困窘,红潮包围了她白皙的面庞。
  而范群,则早已溺毙于她罕见的美丽中,连手上的书本掉了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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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接送她上下课成了范群的任务。
  罗绍对范群表明:他已经大四了,除了有一大堆机工实验要做之外,也要开始准备考硕士班的课程,一大堆流体力学、弹性力学已搅得他昏天暗地,于是他决定单方面中止送妹妹上学的任务。
  范群再笨也明白这是罗绍刻意给他的机会,根据他数次进出罗家观察所得,罗父与罗绍挺喜欢他的来访,而其他较冷淡的三人,则是冷冷打声招呼,全然的不热络,但这并不能浇熄范群每日的喜悦。
  将车子停在罗家大门前,他看了看时间,恰好在八点整,她九点有课。正要按门铃,身后却传来叫唤他的声音——
  “川端先生。”一辆鲜红小跑车与他的车并排在马路上,窗口露出一张让化妆品精雕细琢的脸。
  范群不得不以笑脸回应——
  “早,张同学。”
  张千宝这个千金小姐会注意上他,全是上个月那个子虚乌有的绯闻所招惹来的:这个千金小姐有意与日本名歌星的“男友”结交,这一个月来,总在他上课时不断提出问题引他注意,拜他有日本血统与日本明星女友之赐。
  有的人极端厌日,却也有人盲目崇日。
  因为血统的关系被厌恶或被喜爱,都是令人沮丧的,品性的好坏才该是被评价的重点,但往往很多人都不这么想。
  一直听说罗红讨厌日本人,他倒是忘了查探她讨厌的程度有多深。
  “我记得老师不是住这附近吧?好像就住在学校附近,怎么还大老远的跑过来……”张千宝探头看了下门牌号码,“这一家……我上回有来过吧?就是我们社区里最奇怪的一家子嘛。不事生产的男主人,女强人兼养小白脸的女……”
  “张同学!”他低喝。“你应该明白眼见为凭的道理,尤其在别人品性的论断上,更不该轻易去流传别人的讹语。”
  “大家都这么说的,不是吗?”张千宝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能有这种传言,代表点出了几分事实。“半个月前女主人不是进了医院?别人都说她去堕胎,因处理不当所以一直在家休……”
  范群严厉的斥道:
  “别胡说!你自己身为女人,应该更知道名誉上的中伤对女人伤害有多大。”
  张千宝被范群从未出现过的严厉吓住了好一会,但不服输的骄性仍使她回嘴:
  “大家都这么说!代表有它的真实性。老师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在讲你。”
  “叭叭!”汽车喇叭声在他们后方传来,两辆并排着的车子挡住了整条马路。
  张千宝正好找了个替死鬼宣她方兴未艾的怒火——
  “叭什么叭!不会走别条路呀!”
  “原来这里出了个女恶霸。”正巧,这厢车中走出来的也是一肚子怒火的秋晏染。今早不小心透露出没课的消息后,便被一名痞子押来这边做苦工,正有一太平洋的气没处发。
  “小秋!”范群讶异的叫了声。
  “嗨,表哥。”她随便打了个招呼,人已走到张千宝面前。“你坚持不把车子开走吗?”
  原本想走人了,被这么一问,硬气又起,扬着下巴叫:“你想怎样?”
  秋晏染双手在口袋中摸索,却找不到半个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我这里有。”赵令庸从车窗内伸出手来,手掌上摊着几枚硬币。
  这家伙会读心术吗?怎么老是了解她的需求?
  她挑了一枚起来,不怀好意的走向那名高傲的小姐。
  “我这人天生恶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先用手指刮过门亮亮的车身,再将硬币反覆的滑来滑去,只稍一用力,效果就会出来。
  “你敢?!你不能这么做!我这是新车,上个月才买的!”张千宝大叫。
  “那,让个路吧。”她有礼貌的挥手恭送。
  “哼!”重重哼了声,大小姐飞快驱车走人。
  秋晏染将硬币弹回赵令庸手中,回头才看到有几个人站在罗家大门边不知待多久了。罗红她是认得的,倒是另外两名冷漠的男子陌生了些,应该是罗家长子与次子吧。
  “早呀。”
  范群回头也看到了他们,微笑道:“早安。”
  向来不理会他的罗家老大开口了:
  “以为你没空来,正要送她去上课。”
  “对不起,我迟到了。罗红,可以走了吗?”他连忙恭身道歉。
  罗红有丝讶异的看着两位兄长,她才刚走出来,不明白一分钟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有其它事情让兄长因而对范群改观了吗?他们一直不希望范群太涉入她生活中的,并且对“朋友”这名词深深的不以为然。
  “去吧,我们就不送你了。”罗维也开口。
  罗红点头,坐入范群的车中。见范群一一向她家人道早及道别,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重礼数,比起家人大多数表现出的冷淡,他还能一本初衷的有礼以对,也真正是难得了。
  “罗红,我问你,那个赵痞子是不是以虐待别人来取乐自己?”秋晏染移身过来,在她耳边问着。
  罗红又一次睁大眼。
  “赵哥只有对你才会,他喜欢你。”这不是很明显可见吗?聪敏如她应该看得出来。
  “拜托!那我宁愿他讨厌我,然后用一大叠钞票来砸我。”秋晏染翻翻白眼。一点也不相信这种说词,虽然很多人都这么对她说。
  “小秋,你会在这边待一整天吗?要不要等我来接你?”上车前,范群问着。
  “不必,今天做白工,我一定要从那痞子身上敲来一顿牛排大餐吃不可。”她与那痞子誓不两立定了。
  范群微笑点头,驶走车子。佳人在侧,他很难有其它的专注,何况他相信表妹会将自己打理妥当。
  “吃饱了吗?”他顺口问。
  她点头,由手袋中拿出一个小餐盒。
  “我爸做的三明治,要我拿给你。”
  “谢谢,你父亲真的太好客了。”他笑。
  渐渐习惯他的笑容与爽朗,也习惯听着他的声音。她天生的排外性格很难出现在面对他的时候,这就是“朋友”间会有的感觉吗?让她全然放松时,亦不介意对他说一些琐碎的事。以往她是很讨厌讲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可是,生活中其实很难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诸多情感的交流,大多由琐事串连成沟通的要项。
  如果“重要且必要”的事代表着严肃的生老病死,那她宁愿由一大堆琐事来充塞周遭。
  母亲这一次开刀,增进了大家情感的交流。父亲与小扮原本就是形于外的表现赤诚的感情,而她与其他沉默的家人,若没有一个触发点来表现一些关怀热络,其实平日这样冷淡以对,着实看不出对自己的亲人有何关怀可言,虽然大家的向心力很强,每人心中都明白,只是举止间的适切表达也不可或缺。
  早上她端肉骨粥到房中给母亲,见母亲眼中闪着感动,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表现母女间热络的感觉,但这就够了。
  靶情的交流滴聚在日常生活中,不喜欢讲废话的心态反而造成了隔阂与冷漠;如今家人全因母亲生病而聚在一起,有了表现亲情的机会,想来是有点可悲的,说是因祸得福,她倒宁愿这种“福”少一些的好。
  人生中若是讲废话占了绝大多数的交谈时光,那她也不该幸免,近来已有了悟,沟通两字,就是从一大串又一大串不一定必要的话语中协调出来的,然后在亲人之外,有朋友、同侪的产生。
  仍不太明白朋友在她心中有何明确的意义,不过,她想她是高兴有范群这个朋友的。
  有人说过他喜欢她……他没有提过,代表那已成过去式或不是真实的,是不是?这样也好,好不容易习惯了朋友,她并不想改变。
  “赵令庸很喜欢小秋,我希望他是认真对待她,听说你认得他十来年了,对他的评价如何?”毕竟是当人兄长的,总不免私下关心。
  她看着他。
  “赵哥不轻易追女孩子,他应该是认真的,今天他不是带她来我家了吗?”
  “呃,有特别的意思吗?”他好奇。
  “他把我们当成他的家人看待。”她突然低笑了出来。
  他双眼不由自主的沉迷在她美丽的笑脸上,幸好正在等红灯。
  “在笑什么?我能分享吗?”
  “曾旁听过一门儿童心理学,那名老师说有些儿童会去捉弄他所喜欢的小朋友,藉以表达好感。以前觉得不可思议,但上回在重庆南路看到赵哥与秋晏染之后,我相信了。”愈想愈好笑,虽然觉得自己因这种事而笑不可抑并不道德,但就是忍不住想与她唯一的朋友分享。
  她是习惯简短说话的人,所以在述叙当天所见所闻时,表达得并不完整,而且还断断续续的。但在范群鼓励而专注的聆听与捧场的朗笑下,他让她觉得自己很成功的叙述了一件好玩的事。
  他的笑声感染了她,她的笑也不再是浅淡中夹着羞赧与忧郁。当清脆的笑声加入他时,她比他还讶异不已。
  她……也可以是开朗的吗?如父亲与小扮那般?心脏因笑得太多而跳得快速,但因她是健康的人了,所以急速跃动的心跳并没有带来绞痛的后果。
  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
  她此刻才深刻体会到。抚着心口,那仍然有力跳动的器官,不再是锁住她喜怒哀乐的绳索了。
  “怎么了?”他担心的问,不明白她的笑容为何会收住,陷入沉思中。
  她摇头,看向远处,再度浮现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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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清莲,在宣纸上娉然绽放,淡墨的荷叶也一一浮现水面,烘托出莲花的姿态。宣纸右下侧于是点出了主题——孤芳。
  罗红将毛笔搁回笔架上,原本只是想等墨水乾涸,好收起画,不意却又陷入这两日来常有的怔忡恍惚。
  “在做功课吗?”罗夫人进入书房问着。
  “呀,不,我画图而已,画完了。”她收着桌面上零星放置的物品。
  “画还没乾,放着吧,我用不着书桌。”
  “喔。”
  深秋了,早晚的天气皆有一丝凉意,母亲身上正披着父亲的毛衣,想来是父亲亲手服务的,书房房内依稀可以听到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父亲在准备晚餐了。
  “这几天范先生没有来接你上学。”罗夫人开口道。
  母亲进书房不是想看书,而是想与她聊天吗?她低着头拨弄毛笔。
  “他父母来台湾省亲。”
  “他没介绍你给他父母认识?”罗夫人细致的眉峰微拧了起来。
  “我拒绝了。”她一直在想这个拒绝是对还是错,却又浮现不出明确的答案。似乎怎么决定都不恰当。
  “你不喜欢他。”
  “是吗?”可是两、三日不见,心中是想他的,会因为他是她唯一的朋友的关系吗?“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或不喜欢呢?”她疑惑着。
  罗夫人抚着身上的男性毛衣,看向有一些距离的女儿。“你知道我与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吗?”
  “爸爸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是同学不代表认识,何况那时追我的人不少,上了大学之后更是。”罗夫人苍白的面孔上泛了些许红晕,不太好意思的说起当年情事:“有一次我生病了,许多人送来花和礼物探望我,你爸送来的却是课堂上的重点笔记。你知道我一生好强不服输。期末考迫近了,却没能准备功课,心情沮丧是可想而知的。你那读历史系的笨老爸就这么跑到会计系帮我上了三天的课,抓了不少考古题,使我依然能够考到好成绩,而他却差点被二一。”她轻吁了口气。“我想,每个女人心目中需要的伴侣不尽相同。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无后顾之忧的男人。那时我不明白喜欢与不喜欢要怎么分别,但我愿意与你爸共度一生,那就够了。我从不以为我会爱上什么人,所以感情处理得并不慎重。但也许在我还不知道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们母女从未有长谈的机会,因此书房的气氛显得有点僵滞。罗夫人更不是慈母型的长相,不过她已尽她为人母亲最大的努力来与女儿分享经验了。
  罗红轻道:
  “为什么男孩子总是追求者,并且明白他们中意谁?”
  “我也不懂。但能被喜欢,应当感到荣幸,即使你不喜欢对方。”
  “我弄不清楚心中喜不喜欢。”这是她目前最大的问题。
  “不急的,你才大二。”为人父母的私心,都希望女儿不要太早涉入情网,毕竟是累人了些。
  罗红开始收拾画纸。想到了他过完这学期就会回日本,想到了两个不同国度的距离,想到了他与她之间的模糊界线……
  只称“朋友”,已显得有点自欺欺人了。
         ※        ※         ※
  范群的中文姓氏来自母亲范若伦。范若伦的长相原就娇小秀致,在日本居住了二十八、九年,使得她更像一名日本小熬人,她生的两名孩于全像她,有白皙俊俏的容貌。
  “群己,你有心事吗?”来台东游玩也有三天了,范若伦敏感的察觉到儿子不若以往的开朗。
  范群收回眺望远山的眼,对母亲笑着。
  “没有,爸呢?”他扶母亲一同在石椅上落座。今晚他们决定参加饭店所举办的“赏星宴”,由饭店提供烤肉等食物,在饭店前的大广场上露天而坐,赏星观月。虽然中秋节已过去一个月了,但同样是圆盘满月,皎亮的月色相同,也就不必去计较是不是中秋了。
  “你爸在泡温泉,等会就过来。”
  范群点头,起身去食物区端来几串烤肉与饮料。
  “台湾有令你牵念的人吗?”范若伦温柔问着。
  他并不想谈。如果罗红拒绝见他双亲代表着对他的不认同,那他最好别提,免得父母空欢喜一场。到了适婚年龄,家人对他的交友状况自然敏感了起来,他不愿说太多,只道:
  “能让我牵念的人太多了。您与爷爷仍是不来往吗?”
  范若伦轻拍了儿子一下。
  “坏孩子,转移我的注意力。”优雅的柳月眉扬了扬。“上回他大寿,我让漾晨送去红龟,祝他寿与天齐。我示好了,他不要而已。”
  “你明知道爷爷讨厌中国的东西。”他笑。
  “孝道是中国固有的传统,追本溯源,我用中国人的方式表示有什么不对?”她依着儿子的肩,很满意与那个日本公公维持目前这种“和乐”的关系。
  “你爷爷天天数着日子等你回去,听说大宅那边已教人送来下少日本千金的相片。”她要儿子有心理准备。
  “老人家总是喜欢想这些事,随他去吧。”
  “儿子,你有这么逆来顺受吗?”
  “妈妈也不是真正的柔顺呀。”他笑,亲着母亲的脸。
  “嘿,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老婆毛手毛脚。”一记手刀劈来,分开了相依相偎的母子。并且把范群挤到桌子的对面,庞大的身躯进占了范若伦身侧的所有空间。
  川端峻彦曾经是个黄金比例身材、面孔粗犷中带帅气的典型日本酷男,如今五十五岁高龄,一八0的身长没有缩水,体重倒是往一百公斤逼去。在学校教英文及数学,不过老是被认为是体育老师,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作怪,因此教书二十多年来,他都被学校派去接收坏学生齐聚的班级。
  不过既然他的体重是老婆养出来的,代表他的变形不会被妻子所嫌弃,他也就乐得天天念“君子不重则不威”的名言。
  范群又去端来一些食物,坐下后道:
  “明天往花莲玩过去,我已订好饭店,你们两个人可以吧?”他请了四天假,明天就必须上课了。
  “担心什么?别忘了我比你还熟东部,想当年追求你妈,四年来进出台湾五十次,每次都来花东这一带,我都可以当向导了。”川端峻彦总是喜欢夸跃当年苦追妻子到手的丰功伟业。
  “那就好,车子留给你们用,等玩到台北再与我联络。”
  “群己,东大的系主任一直在问我你的意愿,你爷爷希望你可以在东京教书,他实在是偏爱你过了火,一群孙侄子,就偏念着你。”说到这个,为人父的得意又高扬了起来。
  “那就东京大学吧。”他不在意在什么地方教书。
  “我真的觉得群己很不对劲。”川端峻彦大声的对老婆咬耳朵。
  “就像你当即追不到女朋友烦心的样子一样而已,那有什么奇怪。”
  “我就知道你现在仍觉得当年苦追你的男人是个傻瓜。”川端峻彦咕哝不已。
  范若伦温柔的拍拍丈夫的手。
  “群己,有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即使一时之间看不到结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们却会很为你高兴,我们同时也是开通的父母,不会硬性规定你非娶什么条件的人不可,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位姑娘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妈……”他苦笑,不知该怎么说。
  “喂,儿子,你看中的姑娘不会也有仇日情节吧?我可是要伸冤了,祖先们做的错事不该要我们来背,我已经逢年过节在忏悔了,我——”
  “那你们何必每年在广岛、长崎哀悼死在原子弹下的亡魂?如果承认也就算了,偏偏还篡改教科月,颠倒是非,真是极度可耻之至。”温柔的声音中夹着冷然。
  “老婆……”川端峻彦双手合十,急叫着:“我错了!我仅代表全日本一亿二仟万人口对你这个中国代表致上亿万分歉意,求求你别再说了,如果日后咱们的子子孙孙有当官从政的。必会交代他们要修改教科书,可以了吧?”他最怕妻子又兴起仇恨意识,倒楣的绝对会是他。
  范若伦仍是温柔的声音:
  “哎呀,老爷,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慎重的道歉呢?快别这样了,教您父亲见了,怕不骂一声“妻奴”哩。我这媳妇可难为了。”
  “好了好了,一年只算一份旧帐,再多一些你就要有提早守寡的准备。”就这两件事使得他追妻之路坎坷崎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硬要娶一个中国妻子来受罪。
  范若伦轻笑出声,替丈夫倒了茶又夹来食物,逗完了丈夫才看向儿子。
  “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不会是日本血统吧?”
  “我想那不是主因。”范群摇摇头,深知母亲的习性若锲而不舍的问到现在,显见其关心的程度已到了非知不可的地步了,由不得他不说的。“她很文静,很年轻,没有预料到爱情之前,我就已对她展开追求,这令她难以适应,习惯性的退缩以对。她也老实的告诉我,她没有远嫁外国的准备,也就是说,你们的儿子彻头彻尾的在单恋,而且野心大到想把单恋变成两情相悦。不过她比较理智,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我。”
  “不会吧?我的儿子耶,我优秀到人见人爱的儿子耶,多少人排队挂号等着嫁的优秀美男子耶!”川端峻彦大呼小叫了起来。从小到大,多少小女生站在他们家门口就等见白马王子一面,怎么居然在台湾这个殖民地大大吃了瘪!他们台湾人到底在想什么?
  “爸,这与那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老爷,别再乱叫了。”范若伦拍拍丈夫,这几乎是三十多年的习惯了——就像在拍一只小狈。“群己,重点是你可以放弃她吗?你是个不轻易放感情的人,如果你带着遗憾回日本,你恐怕不会再对别人动心了吧?与其如此,你难道不能再努力一下吗?这对生活平实的你而言可能有点不容易,可是谈情说爱嘛,男人总要做一些可以让女人感动的事,那些花招,我想你父亲一定很有心得。老爷——”她巧笑倩兮的偎向丈夫。
  川端峻彦翻翻白眼。
  “我这辈子只“追”过你母亲,用的是四年跑台湾五十次的笨方法,并且苦练好中文,才被允婚。可是儿子,你中文很棒,台湾也出入许多次不稀奇了,我怀疑我的方法对你会有用。”他对老婆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范群起身搂了父母一下,感谢他们的关心与唱作俱佳的逗他开心。
  他正色道:
  “我不是没想过发动猛烈追求的,因为爱情令人不由自主想占有,想以一切方法博得对方的心,但我不愿造成别人太多困扰,更别说那名女孩子正是我所心仪的人了。目前,能每天看到她我已心满意足,至于回到日本后的心情,以及日后要等多久才会谈感情……倒是不必想太多。真的,我很好。”能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是很好的事,不管结局是所谓的圆满或悲惨。
  “没有爱上你,绝对是那名女孩子的损失。”范若伦点头说着。
  何尝不是他的遗憾呢?
  能相遇却不能相守。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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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清莲,在宣纸上娉然绽放,淡墨的荷叶也一一浮现水面,烘托出莲花的姿态。宣纸右下侧于是点出了主题——孤芳。
  罗红将毛笔搁回笔架上,原本只是想等墨水乾涸,好收起画,不意却又陷入这两日来常有的怔忡恍惚。
  “在做功课吗?”罗夫人进入书房问着。
  “呀,不,我画图而已,画完了。”她收着桌面上零星放置的物品。
  “画还没乾,放着吧,我用不着书桌。”
  “喔。”
  深秋了,早晚的天气皆有一丝凉意,母亲身上正披着父亲的毛衣,想来是父亲亲手服务的,书房房内依稀可以听到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父亲在准备晚餐了。
  “这几天范先生没有来接你上学。”罗夫人开口道。
  母亲进书房不是想看书,而是想与她聊天吗?她低着头拨弄毛笔。
  “他父母来台湾省亲。”
  “他没介绍你给他父母认识?”罗夫人细致的眉峰微拧了起来。
  “我拒绝了。”她一直在想这个拒绝是对还是错,却又浮现不出明确的答案。似乎怎么决定都不恰当。
  “你不喜欢他。”
  “是吗?”可是两、三日不见,心中是想他的,会因为他是她唯一的朋友的关系吗?“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或不喜欢呢?”她疑惑着。
  罗夫人抚着身上的男性毛衣,看向有一些距离的女儿。“你知道我与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吗?”
  “爸爸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是同学不代表认识,何况那时追我的人不少,上了大学之后更是。”罗夫人苍白的面孔上泛了些许红晕,不太好意思的说起当年情事:“有一次我生病了,许多人送来花和礼物探望我,你爸送来的却是课堂上的重点笔记。你知道我一生好强不服输。期末考迫近了,却没能准备功课,心情沮丧是可想而知的。你那读历史系的笨老爸就这么跑到会计系帮我上了三天的课,抓了不少考古题,使我依然能够考到好成绩,而他却差点被二一。”她轻吁了口气。“我想,每个女人心目中需要的伴侣不尽相同。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无后顾之忧的男人。那时我不明白喜欢与不喜欢要怎么分别,但我愿意与你爸共度一生,那就够了。我从不以为我会爱上什么人,所以感情处理得并不慎重。但也许在我还不知道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们母女从未有长谈的机会,因此书房的气氛显得有点僵滞。罗夫人更不是慈母型的长相,不过她已尽她为人母亲最大的努力来与女儿分享经验了。
  罗红轻道:
  “为什么男孩子总是追求者,并且明白他们中意谁?”
  “我也不懂。但能被喜欢,应当感到荣幸,即使你不喜欢对方。”
  “我弄不清楚心中喜不喜欢。”这是她目前最大的问题。
  “不急的,你才大二。”为人父母的私心,都希望女儿不要太早涉入情网,毕竟是累人了些。
  罗红开始收拾画纸。想到了他过完这学期就会回日本,想到了两个不同国度的距离,想到了他与她之间的模糊界线……
  只称“朋友”,已显得有点自欺欺人了。
         ※        ※         ※
  范群的中文姓氏来自母亲范若伦。范若伦的长相原就娇小秀致,在日本居住了二十八、九年,使得她更像一名日本小熬人,她生的两名孩于全像她,有白皙俊俏的容貌。
  “群己,你有心事吗?”来台东游玩也有三天了,范若伦敏感的察觉到儿子不若以往的开朗。
  范群收回眺望远山的眼,对母亲笑着。
  “没有,爸呢?”他扶母亲一同在石椅上落座。今晚他们决定参加饭店所举办的“赏星宴”,由饭店提供烤肉等食物,在饭店前的大广场上露天而坐,赏星观月。虽然中秋节已过去一个月了,但同样是圆盘满月,皎亮的月色相同,也就不必去计较是不是中秋了。
  “你爸在泡温泉,等会就过来。”
  范群点头,起身去食物区端来几串烤肉与饮料。
  “台湾有令你牵念的人吗?”范若伦温柔问着。
  他并不想谈。如果罗红拒绝见他双亲代表着对他的不认同,那他最好别提,免得父母空欢喜一场。到了适婚年龄,家人对他的交友状况自然敏感了起来,他不愿说太多,只道:
  “能让我牵念的人太多了。您与爷爷仍是不来往吗?”
  范若伦轻拍了儿子一下。
  “坏孩子,转移我的注意力。”优雅的柳月眉扬了扬。“上回他大寿,我让漾晨送去红龟,祝他寿与天齐。我示好了,他不要而已。”
  “你明知道爷爷讨厌中国的东西。”他笑。
  “孝道是中国固有的传统,追本溯源,我用中国人的方式表示有什么不对?”她依着儿子的肩,很满意与那个日本公公维持目前这种“和乐”的关系。
  “你爷爷天天数着日子等你回去,听说大宅那边已教人送来下少日本千金的相片。”她要儿子有心理准备。
  “老人家总是喜欢想这些事,随他去吧。”
  “儿子,你有这么逆来顺受吗?”
  “妈妈也不是真正的柔顺呀。”他笑,亲着母亲的脸。
  “嘿,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老婆毛手毛脚。”一记手刀劈来,分开了相依相偎的母子。并且把范群挤到桌子的对面,庞大的身躯进占了范若伦身侧的所有空间。
  川端峻彦曾经是个黄金比例身材、面孔粗犷中带帅气的典型日本酷男,如今五十五岁高龄,一八0的身长没有缩水,体重倒是往一百公斤逼去。在学校教英文及数学,不过老是被认为是体育老师,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作怪,因此教书二十多年来,他都被学校派去接收坏学生齐聚的班级。
  不过既然他的体重是老婆养出来的,代表他的变形不会被妻子所嫌弃,他也就乐得天天念“君子不重则不威”的名言。
  范群又去端来一些食物,坐下后道:
  “明天往花莲玩过去,我已订好饭店,你们两个人可以吧?”他请了四天假,明天就必须上课了。
  “担心什么?别忘了我比你还熟东部,想当年追求你妈,四年来进出台湾五十次,每次都来花东这一带,我都可以当向导了。”川端峻彦总是喜欢夸跃当年苦追妻子到手的丰功伟业。
  “那就好,车子留给你们用,等玩到台北再与我联络。”
  “群己,东大的系主任一直在问我你的意愿,你爷爷希望你可以在东京教书,他实在是偏爱你过了火,一群孙侄子,就偏念着你。”说到这个,为人父的得意又高扬了起来。
  “那就东京大学吧。”他不在意在什么地方教书。
  “我真的觉得群己很不对劲。”川端峻彦大声的对老婆咬耳朵。
  “就像你当即追不到女朋友烦心的样子一样而已,那有什么奇怪。”
  “我就知道你现在仍觉得当年苦追你的男人是个傻瓜。”川端峻彦咕哝不已。
  范若伦温柔的拍拍丈夫的手。
  “群己,有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即使一时之间看不到结果,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们却会很为你高兴,我们同时也是开通的父母,不会硬性规定你非娶什么条件的人不可,你真的不打算把那位姑娘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妈……”他苦笑,不知该怎么说。
  “喂,儿子,你看中的姑娘不会也有仇日情节吧?我可是要伸冤了,祖先们做的错事不该要我们来背,我已经逢年过节在忏悔了,我——”
  “那你们何必每年在广岛、长崎哀悼死在原子弹下的亡魂?如果承认也就算了,偏偏还篡改教科月,颠倒是非,真是极度可耻之至。”温柔的声音中夹着冷然。
  “老婆……”川端峻彦双手合十,急叫着:“我错了!我仅代表全日本一亿二仟万人口对你这个中国代表致上亿万分歉意,求求你别再说了,如果日后咱们的子子孙孙有当官从政的。必会交代他们要修改教科书,可以了吧?”他最怕妻子又兴起仇恨意识,倒楣的绝对会是他。
  范若伦仍是温柔的声音:
  “哎呀,老爷,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慎重的道歉呢?快别这样了,教您父亲见了,怕不骂一声“妻奴”哩。我这媳妇可难为了。”
  “好了好了,一年只算一份旧帐,再多一些你就要有提早守寡的准备。”就这两件事使得他追妻之路坎坷崎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硬要娶一个中国妻子来受罪。
  范若伦轻笑出声,替丈夫倒了茶又夹来食物,逗完了丈夫才看向儿子。
  “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不会是日本血统吧?”
  “我想那不是主因。”范群摇摇头,深知母亲的习性若锲而不舍的问到现在,显见其关心的程度已到了非知不可的地步了,由不得他不说的。“她很文静,很年轻,没有预料到爱情之前,我就已对她展开追求,这令她难以适应,习惯性的退缩以对。她也老实的告诉我,她没有远嫁外国的准备,也就是说,你们的儿子彻头彻尾的在单恋,而且野心大到想把单恋变成两情相悦。不过她比较理智,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我。”
  “不会吧?我的儿子耶,我优秀到人见人爱的儿子耶,多少人排队挂号等着嫁的优秀美男子耶!”川端峻彦大呼小叫了起来。从小到大,多少小女生站在他们家门口就等见白马王子一面,怎么居然在台湾这个殖民地大大吃了瘪!他们台湾人到底在想什么?
  “爸,这与那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老爷,别再乱叫了。”范若伦拍拍丈夫,这几乎是三十多年的习惯了——就像在拍一只小狈。“群己,重点是你可以放弃她吗?你是个不轻易放感情的人,如果你带着遗憾回日本,你恐怕不会再对别人动心了吧?与其如此,你难道不能再努力一下吗?这对生活平实的你而言可能有点不容易,可是谈情说爱嘛,男人总要做一些可以让女人感动的事,那些花招,我想你父亲一定很有心得。老爷——”她巧笑倩兮的偎向丈夫。
  川端峻彦翻翻白眼。
  “我这辈子只“追”过你母亲,用的是四年跑台湾五十次的笨方法,并且苦练好中文,才被允婚。可是儿子,你中文很棒,台湾也出入许多次不稀奇了,我怀疑我的方法对你会有用。”他对老婆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范群起身搂了父母一下,感谢他们的关心与唱作俱佳的逗他开心。
  他正色道:
  “我不是没想过发动猛烈追求的,因为爱情令人不由自主想占有,想以一切方法博得对方的心,但我不愿造成别人太多困扰,更别说那名女孩子正是我所心仪的人了。目前,能每天看到她我已心满意足,至于回到日本后的心情,以及日后要等多久才会谈感情……倒是不必想太多。真的,我很好。”能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是很好的事,不管结局是所谓的圆满或悲惨。
  “没有爱上你,绝对是那名女孩子的损失。”范若伦点头说着。
  何尝不是他的遗憾呢?
  能相遇却不能相守。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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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排球打落了她手上的书。
  罗红怔怔的看着滚到一边的球,想起自己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件,而那个事件,令她遇见了范群。
  “对不起!你人有没有怎样?”清亮的男中音迅速的传来。
  她抬头望去,有点刺目的看着一名男孩伴着阳光跑过来,立在她身前三大步,便是一个九十度的躬身。
  “对不起,我们在上体育课,有没有受伤?痛不痛?”躬身完后,男孩七手八脚的捡起她落在地上的书本。“这是你的书,啊!中文系的?你——”声音嘎然而止。
  罗红静静的收回书本,没有开口的欲望;几秒钟的打扰,却弄翻了她小心掩盖的思绪,心情复又往更深的失落跌宕而去。跨过四个日夜,却像挨去了四个寒暑。
  “喂,小姐,同学!”身后传来那个发呆了许久的男孩叫声。
  她疑惑的看着,还有事吗?
  “我喜欢你!我叫高开熹,我对你一见锺情,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叫高开熹的男孩追过来问。然后倒退着走,直直看着她。
  她止住步子,抬头看着这个没礼貌的男孩,心想着今年奇怪的人真不少。
  “我是电机系一年级的学生,我自我介绍过了,你呢?说一下啦。”他一直倒退着走,如果再走下去,铁定会撞到上回范群差点撞到的那根柱子,所以她不再走
  “我不想认识你。”
  “别这样说,我很有诚意,目前也没有女朋友,你中文系几年级?一定很少参加联谊或学校所举办的活动;我没见过你,如果我见过你,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由于他太接近她,所以她一直悄悄的后退,不喜欢他太丰沛的热情与汗水体味。范群很少汗流满身,也没有太明显的体味。
  不远处的球场一直有人在呼叫男孩的名字,男孩扬手挥了挥,将球丢回去,罗红趁机快步走开,不过没能摆脱男孩的如影随形。
  “你……走开。”她有些动气的低叫。
  “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那以后我们偶尔有小口角时,就不怕了,我最怕看到母夜*脸,怪吓人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一厢情愿呢?她该怎么制止他的黏人脾性别在她身上施展?她不愿看他,大眼看向路的前方,蓦地,她瞠大了眼,远方正向她走来的,不正是范群吗?他不是向学校请了长假,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校园中呢?
  范群走近了她,才看到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健康型的大男孩。
  “罗红,我来接你回家,这位是?”他对男孩点头以示招呼。
  “不认得的人。”她没费心多看或招呼,向前走了几步,勾住范群的臂膀直直走开。
  心,在确切碰触到他的体温后,才真正踏实,似乎悬了数日的空洞不曾存在过一般。
  在这样意外重逢的喜悦中,不该有闲杂人等介入他们之间。在这儿,容不下不相干的第三人。
  只能是她与他。
  他们找了一间清幽的咖啡屋吃下午茶。
  范群带笑的说着这些天来与父母相处的一些趣事。他知道自己是流于叼叼絮絮了,但罗红似乎不介意他总是以一些琐碎的事来活络两人之间的气氛。她喜欢“听”与“看”,不多话不代表冷漠,因为她柔和的眼中似乎有着笑意。
  “你……父母知道我吗?”在他话题的空档,她仍是问了,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答案,但在他的叙述中,她已算是某种程度的参与了他的家庭。那么,把自己格于局外的远处,显得有些怪异……即使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什么答案。
  “知道,你介意吗?他们几天下来就看出来我心中有人,因此知道了你。不过他们也明白我只是单恋。”他微微苦笑。
  单恋吗?
  她托腮看着他,不自觉的出神。对他的观感一直在转变,已经不只是朋友了,却又不肯太早定位于“喜欢”的层级。她搞不清楚自己,只逐渐知道,她的生活中已渐渐少不了他了,甚至,她会开始好奇起关于他的一切……
  “你的父亲很有勇气与毅力。”她轻道。
  范群微笑,对于父亲的追求史,肯定会是川端家轶闻中最精采的一段。
  “我母亲常说,会下嫁的原因之一,是想说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为她做这么多蠢事了。”
  “为什么你不做一些霸气一点的行为呢?”她想到了秋晏染与赵令庸之间火速进展的恋情,常常火花四射却又转为相安无事,赵哥根本是吃定了秋晏染,霸气得不可思议。以及从同学不经意的透露中知道,男方主动的追求,往往强制主导着一切,女方只消乖乖接受呵宠便可。
  相形之下,范群显然没有遗传到其父的风范。不过,的确很难想像温文儒雅的人施展霸气行为。
  她不确定自己会喜欢那种方式,不过又很好奇于范群温和至上的行为如何表示出适切的追求姿态。看了许多例子,不免为他忧心了起来——即使她正是范群唯一称得上追求的人。
  “罗红,我与你相识,不是为了追求。”
  “是为了放弃?”她点头。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奇怪又矛盾,会弄成今天这模样,可以说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真的能放弃,就不会放任自己走到这一步了,罗红……”他伸手盖住她平放于桌上的双手,“我能追求你吗?”
  他不是在做了吗?
  他看出她眼中的问号,轻道:
  “不同的,至少我的行为会不同。以往,我不敢对你有朋友之外的失礼,但一旦你允了我的追求,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他顿住不语,没再说下去,但白皙的面孔有几丝泛红。
  “然后呢?”她兴味的问,突然觉得他的一本正经让她很想捉弄。
  范群接下了她闪亮大眼中的挑战,扬起了莫测高深的笑——
  “也许,我会这样……”他拉起她右手,在手背上轻吻。“也许,我会这样……”他再拉过她左手,翻上了手心,在手腕印下一吻——“最后。也许我会攻占你的红唇,那时必然代表着我已追求到你。”
  她相信自己的脸一定红了!这人,这人在对她调情呢,而且一点也不若她猜测的那般笨拙,一直以来,他牵她的手并没有带来什么脸红心跳的后遗症,只是觉得很安心、很温暖,为什么此刻却会感到他的碰触灼人得令她想逃呢?不过是……不过是两个戏谑的亲吻而已。
  “你变了。”她低喃。
  爱她的心日渐叫嚣着,他如何能不变?
  总是自欺欺人的对所有人说着自己无意更进一步,但他的心从不这么认为。刚才看到了那名男孩毋庸置疑的追求姿态,他一颗心震汤得紧,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得这么轻易,而他却总是想太多?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别人追求她,他无法看着别的男人取代他在她身边的位置。
  要让自己“有资格”去在意,除了成为名正言顺的追求者,不会有其它。
  “当喜欢你的心凌驾我所有的思绪时,我无法再保持现状。”
  “所以,我们要开始“谈”恋爱了吗?”她脸颊有些发热,对于他愈来愈坦率的言词,很难保持平静无波。
  “我可以吗?”他反问。
  罗红笑了,不点头也不摇头。
  才想说他性格太过为别人着想的温存笨拙,不料也有霸气狡猾的一面。
  原来,掠夺当真是男人的本性,只差别在表态上不一而已。
  可以吗?可以吗?
  数日来思绪的浮啊沉沉,不就证明了自己的在乎早已超过了朋友的关怀?她不该再有任何矫情的退缩。
  轻轻颔首,将他与她之间的情谊推往男女之情的境地,未来会怎么样很难说,那又何必在此刻孜孜念念着患得患失?横竖,他们是相遇且相识了。
  在范群狂喜的神色中,她的心也跟着飞扬。
  当我对你开启了感情的闸口,
  就是不可能收回的倾心。
  爱情让我们了解了彼此,
  婚姻则是圆满的终点——
  至少童话故事总是这么告诉我们。
  你的笑是我的幸福,
  你的悲是我的痛楚。
  意外的追求者让我嫉妒,
  让真心如遭炼狱的桎梏。
  爱你让我像个傻瓜,
  而这个傻瓜依然坚持——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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