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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龙山
宫殿仍不时摇晃,大地仍隆隆作响,叹息着拒绝承认所发生的一切。尘土在透过墙缝照进来的阳光中飞舞,墙壁、地面和天花板都被烧得焦黑。曾经鲜亮的壁画上,油彩和镀金被烤得起泡,布满黑斑,画里的人和动物们像是想在那疯狂时刻之中逃离,却被烟灰牢牢覆盖。到处是尸体,男人,女人,孩子。他们都曾经试图逃跑,却被无所不至的闪电击中,或被如影随形的烈焰吞噬,或被那些在宫殿里如有生命般四处寻找攻击目标的石头埋没。与此形成奇异对比的,是那些完好无损的极品挂毯和油画,只有少数因为墙壁变形而稍微歪斜;还有那些精雕细凿,镶嵌着象牙黄金的家具也安然无恙,只有少数因为地板鼓起而翻倒。丧心病狂的凶手只顾攻击人类,而忽略摆设。
卢斯?塞伦?塔拉蒙在宫殿里徘徊,大地仍不时起伏跌宕,他敏捷地保持着平衡。“依莲娜!亲爱的,你在哪里?”他跨过一具女人的尸体,身上穿的浅灰色斗篷下摆在她的鲜血上扫过。她长着一头金发,生前一定十分漂亮,可是此刻美貌已被临死前的恐惧摧毁,圆睁的杏眼定格在无法置信之中。“你在哪里,我的妻子?大家都躲到哪里去了?”
一面镜子歪斜地挂在起泡的大理石墙上,他看到镜里的自己,穿着由灰色、猩红和金色配成的皇袍。这件袍子是航海商人渡过世界之海送来的,如今跟他的头发、皮肤一样铺满尘土,破烂不堪。袍上有一个圆环标记,以蜿蜒的曲线分开两边,半白半黑,他用手指轻轻抚弄它。虽然这个标记装饰得很华美,而且肯定是某种含义的象征,但他的注意力没有停留在它上面多久,就转回了镜里,像不认识似的看着自己的影子:这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曾经英俊的面孔因为劳累和担忧布满皱纹,头发几乎全白。他笑了,先是轻轻地笑,继而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在死寂的宫殿大厅里回荡。
“依莲娜,亲爱的!到这里来,我的妻子。你一定要看看这个。”
他身后的空气忽然泛起波纹,微微闪光,继而凝固成一个男人,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四处张望。这个人比卢斯?塞伦矮些,身上的衣着除了领部雪白的蕾丝和长靴顶部外翻的银饰边外全是黑色。他小心地迈着步,拎着长袍以免碰到地上死尸的样子显得过分讲究。大地仍不时震动,但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镜子前狂笑的男人身上。
“晨曦之主,”他说,“我为你而来。”
笑声嘎然而止,卢斯?塞伦转过身来看到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哦,是客人。您歌喉好吗?因为颂唱仪式快要开始了,欢迎所有的人参加。依莲娜,亲爱的,我们有客人。依莲娜,你在哪里?”
黑衣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投向地上金发女人的尸体,又回到卢斯?塞伦身上:“刹依坦(暗黑魔神,黑暗之主的真名)虽然战胜了你,你也不至于被打击到这个程度吧?”
“您说的这个名字,刹依……”他忽然全身颤抖,举起一只手像要遮挡什么东西,“您不应该说出这个名字,这是很危险的。”
“哦,至少你还记得这个。对你这个笨蛋来说是危险的,对我却不是。你还记得什么?快想,你这个瞎眼的白痴。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掉的。快点想起来!”
卢斯?塞伦愣愣地瞪着自己举起的手,出神地看着上面的污垢,呆了好一会儿,才将它在更肮脏的袍子上擦了擦,向黑衣人问道:“您是谁?您想要什么?”
来人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曾经名为艾兰?墨林?泰罗纳依,但是现在……”
“冀之叛者。”卢斯?塞伦轻声说道,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他摇摇头,把它甩掉。
“看来你确实还留有一些记忆。是的,冀之叛者。人们是这样称呼我的,就如他们称你为龙神。但跟你不同的是,我乐于接受这个称号。他们的目的是辱骂我,但我将会令他们跪下来膜拜我。而你,你如何对待你的称号?从今天开始,人们将称呼你为弑亲者。你又如何?”
卢斯?塞伦朝着大厅的废墟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依莲娜应该到这里来欢迎客人的。”然后他又提高了声音呼喊:“依莲娜,你在哪里?”地面又一次震动,金发女人的尸体随之摇晃,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但是他连看都不看她。
艾兰?墨林的脸扭曲了:“你看你,”他轻蔑地说,“你曾经位列众使者之首,手戴泰玛林之戒,端坐王位之上,执掌九国权杖。现在呢?一个一败涂地的可怜虫。这还没完!你在使者殿堂贬低我,在帕栏蒂森之门击败我,如今轮到我把你踩在脚下了!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的,我要让你彻底清楚地知道:你输了!何况,我还不一定会让你死呢。”
“到底是什么事缠住了依莲娜?如果她误会我偷偷接待客人,一定会责怪我的。我希望您喜欢聊天,因为她很健谈哦。我先给您提个醒,依莲娜最善于问问题,小心您会把所有底细都告诉她哦。”
艾兰?墨林把斗篷向后一扬,活络着双手。“既然你的那些姊妹都不在这里,”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让我来可怜可怜你吧。虽然我一向不善于治疗,如今使用的又是另外一种力量。不过,即使她们在,说不定刚才就已经被你杀光了。而且就算她们幸存,也只能给你片刻的清醒。我所能做的也一样能达到我的目的。”他忽然露出残忍的微笑:“刹依坦的治疗跟你想的可不一样哦,做好心理准备吧,卢斯?塞伦!”他张开双手,四周顿时像是阴影遮挡了阳光一般黯淡下来。
痛苦充斥着卢斯?塞伦的身体,他无法抑制地发出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尖叫。烈火烧灼他的骨头,浓酸入侵他的血液。他向后倒下,头狠狠撞在大理石地板上,心脏剧烈地跳着像要脱离他的胸膛,每一次跳动都推动新一轮火焰烧遍他的全身。他无助地抽搐着,挣扎着,头颅痛苦得几乎爆炸,嘶哑的惨叫声在宫殿里回荡。
缓缓地,极度迟缓地,痛苦消退了,如此缓慢像是过了千年。他虚弱地抽搐着,吃力地吸着空气。很久很久,又过了一个千年般长久之后,他才勉强地翻过身,全身肌肉像化了水一般颤抖着撑起身来。当他的目光落在金发女人的身上时,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跌跌撞撞地爬向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抱在臂弯里,抖着手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开。
“依莲娜!光明啊,救救她!依莲娜!”他俯身拥着她放声痛哭,失去了她,他亦完全失去生活下去的意义,“依莲娜!不!不!……”
“你可以救她的,弑亲者。伟大的黑暗之主可以让她复活。只要你向他称臣,只要你侍奉我。”
卢斯?塞伦抬起头,黑衣人在他眼神的威压之下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十年了,背叛者。”他说道,声音轻柔却隐藏折断钢铁般的威慑,“你那邪恶的主子已经在世上横行了十年,如今还杀害我的妻子,我要……”
“十年!?你这个可怜虫!这场战争从时间的开始就一直在持续,何止十年?你和我随着时间之轮的转动,已经交手过千百回,甚至上万回了。而且我们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时间终结、黑暗胜利!”他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呼喊着的样子使卢斯?塞伦退缩,眼中露出的凶光使他屏住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依莲娜,手指温柔地抚弄她的秀发。当他站起来时,泪水朦胧了他的双眼,声音却如铁石般冰冷:“背叛者,你所作的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原谅,更要为依莲娜的死付出最沉重代价。我要彻底摧毁你,就算你的主人也无法救你。准备……”
“快点记起来,你这个笨蛋!记起来!是你徒劳地攻击伟大的黑暗之主!是你招来了他的反击!是你!记起来!就在此时,百盟军团正在撕裂世界,而且每天都有数百人投奔他们。是谁亲手杀死了依莲娜?阳光金发,弑亲者?不是我,不是我!是谁把所有继承了你的血液、爱你和被你所爱的人的生命夺去?不是我,弑亲者,不是我!记起来吧,这就是你冒犯刹依坦的苦果!”
突然冒出的冷汗沿着卢斯?塞伦满是尘土的脸流下,他记起来了。如云般的记忆像梦境中的梦境般虚幻,但是他知道那是事实。
他意识到,是自己亲手诅咒了自己的灵魂。他嚎啕大哭,哭声在墙壁间激荡。他双手撕扯着脸,企图将眼前所有一切撕掉。然而不论他看向哪方,那里都有尸体,被撕碎,被折断,被烧焦,被活埋。每一张失去生命的脸他都认识,他都深爱。自小跟随的老仆人和老朋友,多年并肩作战的可靠战友。还有,他的孩子。他的儿子和女儿像娃娃般散落地上,永远停止玩耍。全部都是他亲手杀的。他孩子的面容控诉着他,空洞的眼睛质问着为什么。而他除了落泪无言以对。背叛者的笑声如鞭子般抽打着他,盖过他的哭嚎声。他再也无法承受这些脸孔,这种痛苦,他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留在世上。绝望中他向真源伸出双手,伸向被玷污的塞丁。他穿越空间,逃离此地。
* * *
他周围的地面平坦而空旷,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笔直的河流,他可以感觉到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人。只有他一个,只有他一个活人。然而他无法逃离记忆,在他空虚的意识里,他孩子的眼睛,他妻子的眼睛,无数死者的眼睛追逐着他令他无处藏身。他仰面向天,泪水在脸上闪烁。
“光明啊,原谅我!”他心知自己所作的一切不可能得到宽恕,但是他依然向着天空大声呼喊,乞求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得到的赦免。“光明啊,原谅我!”
他仍然连接着塞丁,连接着这驱动宇宙、转动时间之轮的雄性力量,他可以感觉到它表面被玷污的油腻。这玷污是黑暗势力的反击的结果,是世界被摧毁的原因。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是他,自大地以为人类可与创世者相比,以为人类打破了创世者的封印后有能力修补,他的骄傲曾经令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开始深深地汲取着真源,如饥似渴。很快,他所得到的唯一之力就超过了他不靠外物协助时所能承受的极限,皮肤如着火一般。但是他强迫自己继续汲取,直到把它汲干为止。
“光明啊,原谅我!依莲娜!”
空气化为烈火,烈火化为流光。闪电从天际劈下,任何人只要瞥一眼就会失明。它穿透了卢斯?塞伦?塔拉蒙,插入大地,所到之处石头化为气体,地面颠簸振荡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闪电虽然只持续了一霎那,但就在它消失之后,大地仍像风暴中的海洋般跌宕起伏,熔岩喷出五百尺高,地面呻吟着升起,把熔岩喷泉抛得更高。从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嚎叫着将大树齐腰折断,尖啸着刮向升起的地面,像是要把它推得更高,直推入天际。
* * *
终于,风止了,地静了,只剩下轻轻的颤抖。卢斯?塞伦?塔拉蒙已经消失。他所站之处变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熔岩仍不断从峰顶涌出。那条笔直宽阔的大河已经被推到一边,绕山而流,河中央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岛屿。山峰的影子几乎触及这个岛屿,在这片土地上投下一片黑暗,如同恶兆之手。一切归于沉寂,只有大地仍不时隆隆作响。
岛屿上,空气闪着微光聚合成黑衣人,他盯着这座仍然冒着火焰的山峰,面容因愤怒和耻辱而扭曲:“你不会这么容易就逃掉的,龙神,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直到时间的终结!”
然后,他也消失了,留下山峰和岛屿,等待着……
黑暗笼罩大地,世界分崩离析。
海洋退去,山川陷落,国家四分五裂。
月亮如血,太阳如灰。
海水沸腾,生不如死。
一切都散了,一切都失去了,只有记忆留下。
其中一个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他,
是他带来黑暗,是他带来裂世之战。
是他,被称为龙神的人!
——摘自 阿雷斯?宁?泰伦?艾尔塔?卡墨拉
《裂世之战》
佚名,第四时代
黑暗来了,一如过去的时代,一如未来的时代。
它覆盖大地,压抑众生心灵,令万物枯萎,令希望泯灭。
人类呼唤创世者:
“啊,天堂的光明,人世的光明,
让预言中的拯救者重新降临于山川吧,一如过去的时代,一如未来的时代。
让晨曦之子再次为大地歌唱,让树木重获新生,让山谷跑满羊羔。
让黎明之主的臂膀庇护我们。
让伟大的正义之剑捍卫我们。
让真龙再次乘风穿梭于时空!”
——摘自 查若?焦纳恩?特?卡拉蒙
《真龙的轮回》
佚名,第四时代


名词解释
更新日期:2006-8-28
Al Ellisande
古语,意为“为太阳玫瑰而战!”
angreal安菊尔
传奇时代的遗物,可以令使用它的人安全地引导更多的唯一之力。有些安菊尔是为女人制造的,另一些则是为男人制造的。未经证实的传闻还说,有些安菊尔是男人和女人一起使用的。制造安菊尔的方法已经失传,现存于世的安菊尔也已经很少了。参考sa'angreal;
ter'angreal.
Carai an Caldazar!
古语,意为“为红鹰的荣耀而战!”是曼瑟兰人的战斗口号。
Carai an Ellisande
古语,意为“为太阳玫瑰的荣耀而战!”
Cuendillar 修德拉
一种传奇时代制造的物质,据说是坚不可摧,任何企图破坏它的力量都会被它吸收,而且使它变得更坚固。虽然制造Cuendillar的方法已经失传,不过有谣言说出现了用它制造的一些物件。它的另一个名称是heartstone(心灵石)。
Dai Shan 岱山
边疆一带的一种称呼,指能征战的国王/领主,战争之王。
Kiserai ti Wansho!
ta'veren
命网之核。时间之轮用命运丝线,围绕命网之核编织出命运之网。
Tsingu ma choshih, T'ingshen.
??
sa'angreal纱’安菊尔
纱’安菊尔与安菊尔类似,但是比安菊尔更强大。
阿理侯
一个被邪恶入侵的城市,半兽人战争期间,曾经跟曼瑟兰结盟。后来,阿理侯死了,这个地方被改称为Shadar Logoth(SHAH-dahr
LOH-goth),古语意为“阴影等待着的地方”,又名为“阴影的等待”
艾塞达依:
可以引导使用唯一之力的人。其中男性艾塞达依只能使用塞丁的力量,女性则只能使用塞达的力量。然而由于塞丁被污染,所以男性艾塞达依如果使用塞丁的力量,会引起神经失常,最后大肆破坏。
安抚:
专指对可以使用唯一之力的男性进行封印,使他失去使用唯一之力的能力。这对于被安抚的人是很痛苦的事,因为他仍然能感觉到真源的存在,却再也无法接触它。但这又是必须做的,否则,这个人迟早会因为塞丁的污染而发疯,大肆破坏然后死去。
戴黑纱的艾尔人:
艾尔人在作战时会用黑纱蒙脸。
结:
艾塞达依的派系,有蓝结,红结,白结,绿结,棕结,黄结,灰结之分。每个派系都拥有一套专有的使用至上之力的方法和身为艾塞达依所奉行的宗旨。例如,红结致力于找出试图引导至上之力的男性并将其能力封印;而棕结则宁愿远离世俗致力于探求知识;传闻之中,还存在着侍奉暗黑魔神的黑结,虽然没有一个艾塞达依承认此事。黑结是艾塞达依的禁忌。
暗黑魔神:
真名刹依坦(就是撒旦,不过,本人觉得既然时间之轮有其独立世界,所以翻译成另一个名字),传说呼喊他的真名会引起他注意,从而招来厄运,所以人们以其他的名字称呼他,例如,暗黑魔神、夜之牧者、黑暗之主、谎言之父等等。
暗黑之友:
侍奉暗黑魔神的人类
班:
长度单位,一班=九英寸=二十三厘米
半兽人:
以人类和动物混合创造的畸形生物,据说它们为了享乐而屠杀。半兽人的黑夜视力比人类强,但是它们受不了光亮。有些半兽人可以靠气味或者声音追踪,有些半兽人的听觉比狗还灵敏,但据说它们很懒。它们有类似部族的划分,各有首领,例如:达斡尔。
里格:
1里格约3英里,约5554米
灵乡:
巨灵一族的聚居地。自从裂世之战,许多灵乡都已经被废弃。灵乡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笼罩。在那里,艾塞达依无法引导唯一之力,甚至无法感应到真源。在灵乡以外使用唯一之力影响灵乡以内也不会有任何效果。没有半兽人会在自愿的情况下进入灵乡。而迷惧灵对于进入灵乡也是极度抗拒和厌恶,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踏进一步。甚至最忠诚的暗黑之友,一旦进入灵乡,也会无法安生。
码:
0.9144米
迷惧灵:
其实也是半兽人,同样以人类和野兽混合而成,只不过其中人类的成分占了主导,所以呈人形。但它们受邪恶侵蚀扭曲的程度却比普通半兽人更深,并且从暗黑魔神处继承了某些能力。在不同地方,它有不同的名字,例如类人、潜鬼、黯者、影魅,缺眼人。自从遗弃使在传奇时代的最后一战被封印,一直以来是它们在指挥半兽人军队。
魔煞达:
毁灭阿理侯的巨大恶魔,没有意识,在城里像一条挖地洞的蠕虫般毫无目的地四处移动,只知道猎食。
拳:
半兽人军队的基本单元,在数目上会有所变化;一般在100到200人之间
守护者:
跟艾塞达依订立契约的人,自身的力量和速度等因此大幅增强。至于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还不太清楚。
徒洒安人:
一个流浪民族,又称为巧手族,或者旅之民。他们居住在色彩鲜艳的四轮马车上,奉行他们称为“叶之路”的生活哲学。他们的手非常灵巧,被他们修理过的东西比新的还好。不过,许多村子都不欢迎他们,因为传说他们会拐带孩子,还会诱惑年轻人信奉他们的生活哲学。
唯一之力:
源自真源的力量,是它驱动时间之轮的运转。这种力量分雄性和雌性。雄性力量名为“塞丁”,雌性力量名为“塞达”。其中塞丁由于裂世之战期间暗黑魔神的反击而遭到污染。
吸魂扎卡:
暗黑魔神创造的扭曲生物之一,拥有人的身体和类似蝙蝠的翅膀,长着过度苍白的皮肤和巨大的眼睛。吸魂扎卡以歌声为猎食手段,逼使它的猎物自动投向它。有句话说:“吸魂扎卡的吻是死神之吻。”它不会咬,只会用嘴吸,先将灵魂吸走,然后吸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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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人路

第一章
无人路
时间的巨轮转动着,各个时代来临又逝去,只留下记忆逐渐转变为传奇,传奇逐渐淡化为神话。而就连神话,在诞生它的时代再次开始的时候也已经被遗忘很久了。在其中的一个时代里――有些人称它为“第三时代”,它已经过去很久很久而即将重新开始――冷风从迷雾山脉中生起。这阵风并非一切的开始,因为在时间巨轮的轮回中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但是,它又确实是一个开始。
迷雾山脉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因此得名。这阵冷风向东吹去,穿过在裂世之战以前曾经是繁盛海港的沙丘群山,到达双河地区,进入浓密的西树林,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这两个人正赶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走在撒满碎石的采石路上。今年的春天到迟迟未到,到现在已经晚了足足一个月。风依然冰冷得夹着雪花一般,把岚?艾’索尔的泥色羊毛斗篷吹得时而贴在背上包着他的脚,时而离开他飞舞在身后。他后悔自己出门时怎么没有穿一件厚一些的外套或者多穿一件衣服。如今如果把斗篷裹在身上,它多半会挡住他臀部挂的箭袋。所以他只好一手尽量抓着斗篷,另一手握着弓,弓上搭好一只箭随时准备发射。
又一阵强风吹来把岚手里的斗篷吹脱,他回头看了看他的父亲:他在,就在长着蓬乱毛发的棕色小母马的另一边。他觉得自己要确定父亲还在的想法有点傻,然而最近的日子的确不太平。四周除了风的呼号声以外,静得让人压抑,马车轮轴转动的吱吱轻响相比之下显得特别大声。森林里没有鸟儿的歌声,没有松鼠的啾啾鸣声,没有任何春天来临的征兆。
唯一的绿色是那些常青树木的叶子。去年长的荆棘丛在树下的岩石上纠缠成棕色的网。野草之中荨麻长得最旺,其它的都是长着边缘像刀片般锋利的叶子或者尖刺的植物,散发着那些不小心踩到它们上面而受伤的人留下的血的腥臭味。树木挡住阳光,阴影下残留着未融化的雪。没有被树木挡住的地方虽然有阳光,却显得软弱无力。太阳苍白地挂在东边的空中,发出的光芒像混杂着阴影一般黯淡。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早晨。
岚下意识地摸着弓上架箭的凹痕,他随时可以运用塔所教的技巧拉弓发箭。对农场来说,今年的寒冬比任何老人记忆中的都要糟糕,但是看来山里情况更差,因为野狼都饿得跑到山下的双河去找食物了。它们攻击羊圈,咬破畜舍拖走牛和马。在多年没有熊出没的地方发生了熊吃羊的事件。这些野兽甚至攻击人类,因此天黑以后变得十分危险,有时甚至太阳还没有下山它们就出来猎食了。
塔稳步走在贝拉的另一边,以矛当杖,任由他的棕色斗篷被风吹得像旗子一样啪啪响,只是不时地拍拍贝拉的腰,敦促这匹小母马继续往前走。他结实的胸膛和宽阔的脸庞使他像是漂浮梦境中的一块岩石,令这个虚幻的早晨变得现实。他被阳光晒得粗糙的颧骨上刻着皱纹,头发几乎全部灰白,但是脸上透着坚毅,即使洪水向他袭来过也不能动摇他的双脚分毫。他平静地沿着道路前进,样子像是在说:狼也罢,熊也罢,其它牧羊人都惧怕的野兽也罢,最好不要试图妨碍塔?艾’索尔到艾蒙村去。
塔这副平静的样子使岚醒起自已正负责防护路的这一边。他长得比父亲高一个头,是这一带个子最高的人。除了同样宽阔的肩膀以外,他长得不太像塔,拥有灰色的双瞳和略带红色的头发——据塔说,这些特征继承自母亲。他的母亲是外地人,每年的春天和夏天,岚都会采集很多花去拜祭她,但是他的记忆中只有她微笑的面容。
马车上装着两小桶苹果白兰地和八大桶苹果酒,由于只酿了一个冬天酒性不太烈。每年春诞塔都会给酒泉旅店送酒。今年虽然路上不太安宁,天气也还很冷,他仍然答应了老板照送不误。为此他一直等待更好的出门时机,一等就是好几个星期。直到今天,这已经是春诞前夜,不能再等了,为了遵守诺言,塔只好出发,而岚则很高兴终于能出来活动活动。
当岚观察路这边的情况时,渐渐生起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一开始他不予理会,因为路这边的林子里除了风以外没有任何动静。但是这感觉不但没消退,反而渐渐强烈,他觉得手臂上汗毛直竖,皮肤发痒,十分不安。
他烦躁地用手上的弓摩擦手臂,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他这边的林子里什么都没有,而塔那边如果有什么不妥他也一定会说。他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只是一眨眼间……在那里,不到二十步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斗篷的骑马人,马和骑士一样漆黑。他转身去看清楚些,一边下意识地倒退着跟着马车走。
骑士的斗篷一直盖到他的靴子上方,兜帽前沿拉得很低遮挡着他的脸。岚隐约觉得这人有点怪异,但吸引住他视线的却是隐藏在兜帽之下的阴影,他只能看到很模糊的脸的轮廓,却觉得自己正直视对方的双眼,而且无法将视线移开。在那兜帽之下只有黑色一片,却透出强烈的恨意,就好像他正看着一张扭曲着、憎恨任何活物的脸,而其中最痛恨的人就是他。这令他恶心。
忽然一块石头绊得他打了个踉跄,视线因此得以离开那个黑骑士。他一把抓住贝拉的马具才没摔倒,弓箭则掉到了地上。贝拉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是什么事。
塔从贝拉的背上伸过头来,皱了皱眉:“没事吧,伙计?”
“有个骑士,”岚喘着气说,一边爬起身来。“一个陌生人,他跟着我们。”
“在哪?”塔边说边警惕地挺起长矛向后看。
“在那里,我们后……”岚话没说完就愣住了,他们后面的路上空无一人。他立刻往两边的林子里看去,既没有马,也没有人,而且光秃秃的树枝不可能藏得住东西。他回头看到父亲询问的眼神,说道:“他刚才还在那里的,穿着黑斗篷骑着黑马。”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他现在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但他刚才在那里。”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弓箭,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箭羽后重新搭上弓并半拉弓弦,却没有可以瞄准的目标,“他刚才确实在的。”
塔摇摇头。“既然你这么说……有马的话自然会留下蹄印。来吧,伙计。”他向马车后面走去,斗篷随风摆动,“如果有蹄印,我们就能确认他刚才在这里。不然……嗯,最近的日子让人紧张得容易眼花。”
岚猛然醒悟到那个骑士有什么怪异了:撇开忽然消失这个不说,塔和自己的斗篷被风吹得不停乱摆,他的斗篷却纹丝不动!他只觉得口里发干。父亲是对的,这个早晨令人心神恍惚。但是他没法说服自己那只是幻觉。只不过,要怎么让父亲相信,这个忽然消失在空气中的人穿着一件风吹不动的斗篷?
他皱眉看着两边的树林,它们现在看起来都十分可疑。
岚从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在树林里奔跑玩耍,也经常到艾蒙村最东边农场之外的水树林里的河流中游泳。还有,双河的人们都说去迷雾山脉会招来厄运,但是他不怕,他跟他两个最好的朋友,马特?蔻顿和珀林?艾巴拉,就曾经去过沙丘群山探险,而且一直走到迷雾山脉的脚下。他们去过的地方比大部分艾蒙村的人都要远。要知道,对艾蒙村的人们来说,即使只是到隔壁村去,或者爬上守望山,或者去德文驿站,也已经是大事。直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地方,现在的西树林却……那个怪人既然可以突然消失,就可以突然出现,而且很可能就在他身边。
“不用了,父亲。”
塔颇为意外地停下脚步,岚尴尬地低下头整理斗篷,“您是对的,何必去找不存在的东西。我们不如继续赶路吧,我想快点到达村子可以暖和一下”
“我也想舒舒服服地吸口烟,”塔缓缓地说,“叹杯啤酒,”他忽然开朗一笑,“我猜你急着想见伊文娜吧。”
岚勉强笑了笑,他现在脑海里仍想着刚才的怪事,想起村长的女儿只会添乱。过去的一年里,她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都使他越来越紧张,而糟糕的是她好像毫不察觉。所以现在他决不要想起她,他只希望塔接着说“记住那团火焰和虚空,伙计。”时没有发现他在害怕。
火焰和虚空,这是塔教给岚的奇怪技巧:把精神集中在一团火焰中,把所有的情感――恐惧,憎恨,愤怒,等等――都扔进这团火里烧,直到脑海里空无一物,达到虚空的境界。塔说,这个境界使你无事不成。艾蒙村的其他人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每年春诞举行的射箭比赛,塔都是用这个技巧赢得冠军,所以岚打算今年的比赛也用这个技巧试试,看能否争得名次。
塔在这时候提到火焰和虚空证明他确实察觉到了岚的不安,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拍贝拉让她开始往前走,自己大步跟着,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岚努力模仿父亲,想使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灵,但是那个黑袍骑士的影像总是不停出现。他试图令自己相信塔是对的,那个骑士只不过是他的幻觉,但是他清楚记得当时感觉到的恨意。那个人确实存在,而且他想要伤害自己。他一路不停地回头看,直到到达村里。
一走出西树林就能看到村子,这里的地势向东稍微倾斜,村外分布着农场和围着栅栏的谷场、牧场,一直延伸到西树林的边缘,中间交错流淌着小河。其实西树林以及往西的土地也很肥沃,那边的农场常常丰收。但是很少人在那边开垦,仅有的几个农场也都是在紧靠村子一边,根本到不了沙丘群山,更不用说迷雾山脉。有些人说这是因为那边的地上岩石太多,其实双河地区哪里不是很多岩石呢。又有些人说那里是带来厄运的土地,还有些人低声嘀咕说没必要靠近那座山脉。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很少人在西树林那边开垦就是。
马车一进村子,孩子们和狗儿们就欢呼着围了上来。贝拉很耐心地避开那些在她前面转来转去的小家伙们继续前进。这些孩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地玩过了,因为虽然天气不再冷得出不了门,大人们还是惧怕有狼,孩子们一直被关在家里,直到春诞终于把他们解放。
节日的到来也感染了大人们,家家都大开门窗。几乎每家的主妇都站在窗前,腰里系着围裙,头上用小手帕扎着编得整整齐齐的辫子,忙着洗洗晾晾。尽管树木还没开始抽新芽,但必须遵守在春诞到来之前大扫除的习俗,于是村里到处都挂满各种衣物。孩子们若是没有及时溜到街上,就会被抓住帮忙用柳条抽打毛毯。每家的屋顶上,都有男人在检查茅草屋顶的损坏情况,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风雪后它很可能需要辛?布耶(村里的老茅屋匠)的修补了。
塔不时停下来跟某人打招呼或者聊几句。他和岚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因为他们是少数在西树林经营农场的人之一。塔问起冬天的灾害,得到的回答一个比一个严重:羊羔一出生就死亡;撒下的作物种子到现在还不发芽,地里还是光秃秃一片;乌鸦成群飞来飞去,而往年这时候早该听到鸟儿们歌唱的声音了。虽然大家在为庆祝春诞作准备,但是说起此事时表情都很严肃,摇头叹息。
不过多数人最后都会耸耸肩膀说:“不管怎样,我们熬过来了。光明庇佑。”有些人还微笑着补充:“即使没有光明庇佑,我们也能熬过来。”
这就是双河的人们。即使冰雹砸毁地里的作物,狼群掠走圈里的羊羔,他们也能站起来重新开始。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要放弃的人早就离开这里了。
维特?康伽忽然出现在前面。康伽一家,以及库林一家,他们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十分复杂,以至于大家都分不清谁是谁家的人了,只知道这两家人都是最爱抱怨和制造麻烦的人。在这一带,从守望山到德文驿站,甚至远至暗礁渡口,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他这样跳到路中间挡住去路,贝拉要么绕开他要么碾过他,逼得塔只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维特,我赶着把这些酒送去给布兰?艾’维尔。”塔说着,头向马车上的大桶摆了摆示意。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刚才还四脚朝天躺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如康伽和库林两家最擅长地不务正业,对损毁严重的屋顶视若无睹,现在却挂着挑衅的表情没有一点让路的意思。
“艾’索尔,我们要怎么看待奈娜依?”他问道,“我们艾蒙村怎么可以忍受这样一个贤者?”
塔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维特,贤者是女人们的事情。”
“哈,我却觉得我们最好管一管,艾’索尔。她预言这个冬天将会很温和,而且今年会是丰收。可是如今你试试问她,风在说什么,她只会狠狠瞪你一眼,然后跺脚走开。”
“如果你用你惯常的方式问她,”塔耐心地说,“她不用她的手杖揍你就算你走运了。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去送……”
“奈娜依?艾’迈拉做贤者太年轻了。如果女事会不管这事,村议会就得管。”
正说着,一个女人的吼声传来:“贤者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维特?康伽?”维特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看,他的妻子黛瑟?康伽正从屋里冲出来。她比他整整壮一圈,身上没有一寸多余脂肪,面容严厉。她*着腰瞪着丈夫:“你敢管一下女事会的事情!?你是不是喜欢滚出我的屋子?是不是喜欢自己做饭吃?是不是喜欢自己洗衣服和铺床?”
“可是,黛瑟,”维特哀声道,“我不过是……”
“告辞了,黛瑟,”塔一边说,“维特,愿光明照耀你们。”一边赶着贝拉绕过维特。趁黛瑟现在只注意到她的丈夫,没意识到他们在这里的时候得赶紧走。
因为,艾蒙村的主妇们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给塔做媒。她们一旦发现塔,就会像猎狗发现兔子一般缠上来。虽然他的农场在西树林,但是她们并不介意,每个人都说自己认识一个最合适做他妻子的女子。这也是他们俩进村以来拒绝所有进屋吃点东西,或喝杯饮料之类的邀请的原因。
岚紧紧跟着塔,或许走得比他还快几步。塔不在的时候,就该他被热心的媒人围攻了,往往不用粗鲁的方式就脱不了身。比如,被按在火炉旁的凳子上,被喂以小烤饼或者蜜糕或者肉派,然后被主妇的眼睛上上下下像研究货物似的打量一番,一边被告知他正在吃的东西的味道啊,比起她那个待嫁妹妹,或者待嫁侄女所做的差远了。“塔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将会这样说,“他如此深爱自己的妻子令人敬佩――这预示他也会深爱他的下一位妻子――但是他已经悼念得够久的了。他需要一个好女人,这是明摆着的,”她将会继续说,“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没有女人的照顾呢。”最讨厌的是,通常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都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他到底几岁啦?”
和双河的大部分人一样,岚个性顽强固执。有些外来人说这是双河人们的天性:比骡子还顽固以至于可以教训石头。虽然那些主妇们是好意,但是岚讨厌这样被人摆布,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她们用棍棒驱赶着似的。所以此时他快步走着,还希望塔催促贝拉走快些。
很快他们就到达街道尽头的广场了,这是村子中心的一大片草地。今年这块草地上只有大片枯草躺在黑色的泥土上,夹着零零星星的几点绿色。一小群鹅在这里晃荡,小眼珠紧盯着地面,但是找不到任何值得啄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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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陌生人

第二章
陌生人
当岚和马特搬着酒桶走进旅店一楼大堂时,艾’维尔先生正在从墙边的一个酒桶里往两个酒杯里倒他自制的上好啤酒,店里养的黄色小猫擦擦眯着眼蜷伏在桶上,尾巴垂在桶边轻轻摇摆。塔站在壁炉前,从壁炉架上村长的烟草罐子里取出烟草往烟斗里填。壁炉用河里的岩石砌成,高度达成人的肩膀,占去了墙壁的大部分,柴火在炉里‘噼叭’轻响。
今天是春诞前夜,正该是大伙忙活的时候,岚本来以为大堂里一定只剩下布兰、他父亲和擦擦,没想到原来还有另外四个村议会的议员在,包括了辛。他们捧着啤酒杯坐在壁炉前的高背椅里,淡蓝的烟雾从他们的烟管里升起。他们既没有在石板上写写画画,也没有从壁炉对面的书架上拿书看,甚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手里的啤酒杯,或者不耐烦地抽着烟,似乎在等待布兰和塔的加入。一种忧心忡忡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在村议会,还是在艾蒙村,又或者是在守望山、德文驿站甚至暗礁渡口——虽然大家不知道那里的人脑袋里想什么——无处不是这样。
只有两个人抬头看了看岚和马特:铁匠哈罗尔?鲁罕和磨坊主钟?坦勒。鲁罕师傅是一个大块头,胳膊比一般男人的大腿还粗壮,纠缠着结实的肌肉,身上穿着打铁时用的皮制长围裙,看来是直接从锻铁场那边过来的。他朝岚和马特皱了皱眉头,有意地挺直了腰,然后威胁似地用拇指狠狠按了按烟管里的烟叶。
岚好奇地放慢了脚步,被跟在后面的马特一脚踢在了脚跟上,差点叫出声来。马特向大堂另一边通往厨房的门摆了摆头就直接往那里走去,岚跳着脚跟上。
“你干什么?”他一走进通往厨房的走廊就问,“差点把我的脚给踢跛了!”
“是老鲁罕啦,”马特说,一边从岚的肩膀边上偷眼往大堂里瞧,“他怀疑我――”他忽然看到艾’维尔夫人捧着一盘香喷喷的新鲜出炉面包出现,赶紧住了嘴。
盘子里是艾蒙村出名的美味:艾’维尔夫人的酥皮面包,还有一些泡菜和芝士。看到这些食物,岚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起了个大早,只吃了一点干面包就上路了,他的肚子很不满意地‘咕噜咕噜’响起来。
艾’维尔夫人是一个苗条的女人,斑白的长发编着辫子搭在胸前。她慈祥地朝他们笑了笑,问道:“饿了吧?厨房里还有很多,等一下我拿给你们。呵呵,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很能吃。我还做了蜜糕哦。”
这一带的主妇里面,艾’维尔夫人是唯一一个不会试图给塔做媒的。她对村里的孩子们给予慈母般的关爱,每次见到都会拿好吃的食物款待他们。对于岚,她虽然特别关心,但是从不多说什么,因此岚很喜欢她。这时,她不等他俩回答就走到大堂去了,那里马上传来了椅子移动的声音和‘悉悉索索’地起身的声音,还有大家对面包香味的称赞之声。她可是这一带最好的厨师之一,大家都很高兴可以尝到她的手艺。
“有蜜糕呀,”马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搬完再吃,”岚坚决地告诉他,“不然我们永远搬不完。”
往藏酒地窖去的楼梯上挂着一盏灯,地窖里面还有一盏,昏暗的灯光照不到角落。里面摆满了盛放各种白兰地、啤酒和葡萄酒的酒桶,有些上面安有龙头。大多数桶上有布兰?艾’维尔手写的年代、从哪个小贩手里买的、以及酿造地点。不过所有白兰地和啤酒都是出自双河的农场或者布兰自己,因为小贩们带来的那些又贵又不好喝。
“好了,”岚摆好手里的酒桶,问道,“老实说,你对鲁罕先生做了什么坏事?”
马特耸耸肩:“没什么,真的,我告诉亚丹?艾’卡尔和他那两个流鼻涕的朋友,就是艾温?芬伽和达格?库林啦,有些农夫曾经抓到过会喷着火在树林里奔跑的鬼犬,并且把它们吃掉了。”
“鲁罕先生为了这个生你的气?”岚表示怀疑。
“不全是啦,”马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好吧,告诉你吧。我把他养的两条狗用面粉糊成白色,在达格家的附近放了。我怎么能料到它们会直接跑回家呢?这不是我的错啦。要不是鲁罕夫人打开了门,它们就进不了屋子,就不会搞得满屋子面粉啦。”他边说边笑,“我听说她用扫帚把狗和老鲁罕一起赶了出去。”
岚不由得也笑弯了腰:“哈哈哈,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更担心艾贝特?鲁罕的。她跟她丈夫一样强壮,可是脾气却更臭。哈哈哈,不过没关系啦,等下只要你溜得足够快,鲁罕先生就可能不会发现你。”可是马特的表情却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不过,当他们再次回到大堂时,那六个人正在炉火前凑到一起商量着什么,马特根本用不着溜。塔背对着壁炉,正在低声说话,其他人身体前倾专心听着,这时候就算有一群羊从旁边经过他们也不会发现。岚想靠近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马特拉着他的袖子露出“求求你”的表情。无奈,岚叹了口气跟他走了出去。
他们再次经过走廊时,发现地窖楼梯旁边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蜜糕,香味飘满了走廊,还有两杯温过的苹果酒。太诱人了,岚顾不上自己说过的‘搬完再吃’的话就拿起了一块蜜糕。两人边吃边搬。
终于最后两个酒桶也被搬进了地窖,岚直起腰,抹抹嘴说:“好吧,我们去看吟游……”
话没说完,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艾温?芬伽。他匆匆忙忙地冲下来,胖脸上满是听到重要消息的兴奋:“村里来了陌生人!”他喘着粗气,斜了马特一眼,“我可没看到什么鬼犬,不过我听说某人把鲁罕先生的狗弄得满身面粉,还听说鲁罕夫人知道是谁干的。”
艾温只有十四岁,比岚和马特小了好几年,本来他们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不过这次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下吃惊的眼神,然后同时追问艾温。
“在村里?”岚奇道:“不是在树林里?”
马特问的则是:“是穿黑斗篷的吗?你看到他的脸没?”
艾温疑惑地看着他们俩,马特急切地跨前了一步。艾温赶紧说:“我当然看到他的脸啦,他的斗篷是绿色的,或者是灰色——嗯——它会变色的啦,会变得跟它周围的颜色一样。所以有时候你会看不见他,除非他在动。她的斗篷则是蓝色的,像天空那么蓝,比我见过的所有节日盛装都要鲜艳十倍,而她本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十倍。她一定是故事里说的那种高贵的夫人!”
“她?”岚说,“你在讲谁啊?”他看了看马特,他抱着头闭着眼一副没来得及阻止的懊丧样子。
“他们就是我刚见到你时想告诉你的陌生人呗,”马特喃喃说,“可是你当时把话题*到那个――”他停住了,睁开眼睛看了艾温一眼,“他们是昨晚到的,”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就住在这个旅店里。我看到他们骑马进村了。他们的马很高大,而且毛光膘壮,一副毫不费力就能日行千里的样子。嗯……我猜他是为她工作的。”
“是效劳,”艾温插嘴道,“在故事里这叫作为她效劳。”
马特只当没听到:“不管怎么样,他对她惟命是从,只不过他不像是受雇佣的。也许他是个军人,因为他佩的剑像跟他融为一体似的,那些商人们雇佣的护卫跟他比起来就像哈巴狗。而她,岚,我从没有想象过任何像她那样的人,她就像是从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她就像……就像……”他犹豫了半天,瞪了艾温一眼才不情愿地叹了口气道,“就像故事里的高贵夫人。”
“他们是什么人?”岚问道。要知道除了每年一度来收购烟草和羊毛的商人和小贩,极少有外人到双河来。也许有人会到北面的暗礁渡口,但是极少人会再往南走。而且那些商人和小贩都已经来过很多年,不能算是陌生人。上一次有真正的陌生人来是五年前,那家伙是因为在拜尔隆惹了不知什么麻烦来避祸的,没呆多久就走了。
“我才不管他们是谁或者想干什么,”马特说,“岚,他们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陌生人。多有趣!”
岚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那个黑骑士使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狗追赶着的猫一般惊惶万分,再加上这两个人的到来,这是巧合吗?如果那个男人的斗篷不会变成黑色的话,就总共有三个陌生人在这里了。
“她的名字叫茉莱娜,”艾温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我听到那个男人这么叫她。茉莱娜女士。而他的名字叫做兰恩。贤者可能不喜欢她,但是我喜欢。”
“你怎么知道贤者不喜欢她?”岚问。
“她今天早上向贤者问路时称呼她为‘孩子’。”
艾温回答。岚和马特同时轻轻吹了声口哨,艾温急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茉莱娜女士开始并不知道她是贤者。当她知道后她道了歉,真的。她问了些关于药草的问题,还有艾蒙村居民们的情况。她对贤者很尊重,甚至比我们这里的某些人还尊重。她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人们的年纪啦,他们住在这里多久啦,还有……唉,我也记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奈娜依回答的时候口里像含着酸草莓,茉莱娜女士走的时候她瞪着她背影的样子就像……嗯,就是很不友好,我敢肯定。”
“就是这样?”岚说,“你也知道奈娜依的脾气啦。去年辛?布耶喊她‘孩子’,她用手杖敲他的脑袋。辛可是村议会的议员哦,而且年纪老得可以做她的爷爷了。她总是动不动就生气,但也总是一转身气就消了。”
“对我来说一转身也很久了。”艾温嘟哝。
“我才不管奈娜依敲了谁的脑袋,”马特笑道,“只要不是我就行。这个春诞一定是最精彩的一次了,有吟游诗人,有贵妇人――谁还不满意?谁还在乎焰火?岚,我们走吧,”马特继续说,不理会艾温,“我们该去看吟游诗人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艾温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喊:“真的有吟游诗人?马特?这次不像上次说的鬼犬了吧?或者再上一次的青蛙?”
岚把灯吹灭后,也赶了上去。
大堂那边,骆文?赫恩和沙米尔?克拉唯加入了火炉前的讨论,这下子村议会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布兰?艾’维尔正在说话,他平常的大嗓门现在压得低低的,旁人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村长用一个手掌包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表示强调,并且逐一注视每个人的眼睛。不管他说什么,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其中辛总是显得最不乐意。
他们那种样子摆明了是“闲人莫近”,如果岚跑过去听,一定会挨骂的。没办法,岚不情愿地走出门去,必竟还有吟游诗人和陌生人可看么。
旅店外面的贝拉和马车已经被马夫胡或者泰德牵到马棚去了,只有马特和艾温两人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他们的斗篷在风中‘咧咧’作响。
“我最后说一次,”马特吼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来了个吟游诗人。你快滚啦!岚,你能不能帮我告诉这个木头脑袋我说的是真话,好让他放过我?”
岚把斗篷裹紧,走上前去准备支持马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又来了,又有人在暗中看着他。虽然这次感觉比黑骑士那次要弱多了,但是同样让人不安,尤其是,这是在上次刚发生不久之后。
他匆匆扫视草地,没什么特别的:孩子们在嬉戏,大人们在准备春诞,没有人往他这边看。那根春诞之柱已经立好。两边的街道传来嘈杂的人声。一切都没什么不妥,除了有人在偷看他。
他转过身,抬头往上看。旅店的屋顶边上有一只大乌鸦,它立在寒风中,歪着头,黑眼珠正盯着他看……他吞了吞口水,忽然觉得无名火起。
“讨厌的乌鸦。”他低声骂道。
“我再也不想被瞪着看了,”马特吼道,岚才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也在朝乌鸦皱着眉。
他们对了对眼神,同时弯腰拣石头。
两颗石头朝着大乌鸦飞去……它往旁边移了一步,石头从它身边飞过。它理了理羽毛,歪着头,继续瞧着他们,一点也不害怕,就好像没事发生似的。
岚吃惊地盯着它:“你见过这样的大乌鸦吗?”他悄声问。
马特也盯着它,摇了摇头:“没有,也没有见过其他的鸟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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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邪恶的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语气充满嫌恶但是声调优美,“永远不能对它放松警惕。”
那只大乌鸦忽然尖叫了一声,匆忙飞离屋顶,动作太过猛烈以致于掉下了两根羽毛。
岚和马特吃了一惊,转身看着它迅速地飞过草地,飞过西树林,朝那云雾缭绕的迷雾山脉飞去,渐渐缩小成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然后,岚低头看看说话的女人。她刚才也看着乌鸦飞去的方向,现在转过身来和他对视。岚看呆了。这个人肯定就是茉莱娜女士,而且她跟马特和艾温所描述的一模一样,不,是更美丽,更高贵。
当他听说她喊奈娜依“孩子”时,还以为她是位老人,但是他错了,至少,他没法看出她究竟几岁。起初,他觉得她年纪跟奈娜依相若,但是看得越久就越觉得,她应该更年长些。她黑幽幽的大眼睛里透着成熟,有种洞悉一切的自信,这是年轻人不可能有的眼神。这双眼睛就像一汪深深的池水,把他包容在内。她优雅地站着,散发着一种指挥若定的气势,使他觉得自己很笨拙。她的高度虽然只到他的胸膛,但是气质使他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难怪马特和艾温说她像是吟游诗人故事里的贵妇人。
总之,她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完全不同。斗篷的宽大兜帽罩着她的脸,微卷的黑发披在肩上。他还没有见过成年的女人不编辫子的,双河的女孩子们都盼望着自己村的女事会尽快宣布自己已经到达可以编辫子的年龄。她的着装也很奇特,斗篷是用天蓝色的天鹅绒做的,边缘装饰着银色的叶子、葡萄藤和花朵的刺绣图案。她的裙子则是较深的蓝色,随着她的动作闪着微光。一条粗金项链围在她颈上,另有一条细些的系着头发,在前额上垂下来,吊着一块小小的闪烁蓝石。腰上围着一只金色的编织腰带,左手食指上戴着一只巨蟒噬尾状的金戒指。他当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戒指,但是他认得这条巨蟒:这是永恒运转的时间之轮的象征。
艾温形容她的衣服比任何节日盛装都要鲜艳夺目,这确实是事实。在双河这里,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衣服。
“早上好,茉莱娜夫人……呃……女士,”岚结结巴巴地问候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早上好,茉莱娜女士,”马特说得稍微流利。
她微微笑了。看到她的笑容,岚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一些可以借此接近她的事。他也知道她的笑容是同时对着他们三个人的,但是却有一种只对着他一个人的错觉。她真的就像是从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走出来的贵妇人。马特也在旁边傻傻笑着。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她高兴地说,似乎完全不知道她虽然刚到没多久,却已经成为村子里以后一整年的谈资!“请叫我茉莱娜,不要加女士。你们叫什么名字?”
艾温抢先一步:“我叫艾温?芬伽,女士。是我告诉他们您的名字的。我听到兰恩这么称呼您,但是我没有故意偷听啦。以前从来没有像您这样的人到过艾蒙村。对了,还有一个吟游诗人为了春诞而来。今晚是春诞前夜,请到我们家来做客,我妈妈做了苹果派。”
“我会考虑的,”她把手放在艾温的肩膀上,眼里透出觉得好玩的神色,“不知道我跟吟游诗人比起来哪个更吸引人呢?不过,请你一定喊我茉莱娜。”说完,她期待地看着岚和马特。
“我是马特?蔻顿,茉莱娜女……茉莱娜,”马特边说边笨拙地鞠了个躬,当他直起身来时已经满脸通红。
岚本来也想学着故事里描述的样子,向茉莱娜执行某种礼仪,但是看到马特的例子,还是放弃了:“我叫岚?艾’索尔。”至少他这次没有舌头打结。
茉莱娜看看他,又看看马特,再看看他。岚觉得她现在露出的这种微微地扁着嘴的笑容,正是伊文娜藏着某种秘密时会露出的那种。“我在艾蒙村停留的期间,可能会不时的有一些小事要办,”她说,“你们愿意帮我忙吗?”他们抢着答应,把她逗乐了。“来,给你。”她边说边把一个硬币放到岚的手里,岚很意外:“不要……”他拒绝道,但是她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又把另外两个硬币递给艾温和马特。
“要的,”她说,“我怎么能让你们白做事呢?你们把它看作一个纪念就好了,把它带在身上,这样你们就会记得答应过我,当我需要的时候会来帮我。这是约定。”
“我决不会忘记的。”艾温大声答应。
“我们迟些再详细聊聊,”她说,“你们一定要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茉莱娜女士……啊,我是说,茉莱娜?”岚喊道,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岚犹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才问道:“您为什么到艾蒙村来?”她的表情丝毫没变,但不知道为什么岚却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无礼的,我很抱歉。只是,以往除了商人和小贩以外没有人会到双河来,几乎没有。更别说像您这样的了。有些商人的护卫说这里是道路的尽头,我想外面的人大多都是这么以为的。我只是觉得好奇。”
茉莱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有好一会儿,她只是看着岚。“我是一个历史学者,”她终于说道,“一个收集古老传说的人。在我研究的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中,有一些就发生你们称为双河的这个地方,所以,我对这里一直很有兴趣。”
“故事?”岚重复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故事会使像您这样――我是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您说这里是我们‘称为双河’的地方,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名字?”马特也问道,“这里一直是叫做双河的。”
“随着时间巨轮的转动,”茉莱娜双眼遥望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他们,“同样的地方会有许多的名称。同样的人会有许多的名字,许多的面孔。面孔虽然改变,但总是同一个人。然而,仅仅是时间巨轮中某个时代的运转模式,就已经无人明白,更谈不上读懂伟大的时轮之模。我们只能观察,研究并且怀抱希望。”
岚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他们说话。另外两人也默不做声,艾温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茉莱娜的目光回到他们身上,“我们迟些再聊,”她说。他们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都没有回答,“迟些。”她向马车桥走去,脚步轻盈得像是飘过去似的,斗篷在身后像翅膀一般飞舞。
当她离去时,一个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高大男人从旅店前面走过去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扶在剑柄上。他的衣服是灰绿色的,轻易就能隐没在周围的绿叶或者阴影中。斗篷随风飘动的时候,不停地变换着灰色、绿色和棕色,有时候甚至像是消失了一边。他留着长发,用一根皮发带固定在脑后,两鬓灰白。脸上坚毅的皱纹显示着历经风雨的沧桑,行走的姿势使岚想起了狼。
当他经过他们三个年轻人时,他用那寒冬黎明般冰凉的眼神逐个看了看他们,好像在估量他们的实力,结果如何却没有显露在他脸上。他加快步伐赶上茉莱娜后走在她身边,低下头和她说话。岚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
“那个人就是兰恩,”艾温嘶声说,他也一直屏着呼吸,刚刚才放松下来,“我敢打赌他是个守护者。”
“别傻了。”马特轻轻笑道,“守护者是故事里才有的啦。而且,他们应该穿黄金甲,配宝石剑,在北方灭绝之境跟恶魔、半兽人之类的战斗才对。”
“他很可能是个守护者。”艾温坚持道。
“你看到他身上有黄金宝石了吗?”马特嘲笑道,“还是说你在双河这里看到半兽人了?我们这里只有羊!我只想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会让她这样的人感兴趣。”
“有可能有的,”岚缓缓说,“例如,那家旅店据说已经存在一千多年了。”
“还有一千多年的羊。”马特说。
“一个银币!”艾温突然大喊,“她给了我一个银币呀!哇,想想看,它可以买多少东西?!”
岚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硬币,吃惊得几乎把它掉在地上。他虽然不认识这银币上的图案:一个妇人抬手托起一团火焰。但是他多次见过布兰?艾’维尔用硬币跟商人交易,他了解它的价值:在双河这里足够买匹马了,还能剩下不少呢。
他看看马特,不出所料,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他倾斜手掌只让马特看到他手里的银币,挑起眉毛表示疑问。马特点点头。他们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
“她想让我们帮什么忙啊?”岚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谁知道呢,”马特下了决定,“但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会花掉它。”说完他把银币放到口袋里。
岚点点头,也把自己的放进口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马特是对的,既然是她给的,这个银币就不能用来买东西。虽然他想不出银币除了买东西以外还能做什么,但是……
“你们说,我也应该留着我的吗?”艾温显得左右为难。
“随你喜欢啦。”马特回答。
“我想她是给你买东西用的。”岚说。
艾温看看自己的银币,终于也摇摇头把它放进口袋,带着几分遗憾:“我也留着它。”
“还有吟游诗人呢。”岚提醒到,艾温又高兴起来。
“不知他睡醒没有。”马特补充。
“岚,”艾温问道,“真的有吟游诗人?”
“你等着瞧好了。”岚笑道,因为很明显艾温只有亲眼看到以后才会相信,“他迟早会出来的。”
这时马车桥那边传来吵嚷声,当岚往那边看时,他笑得更开心了。一群老老少少的村民们簇拥着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正在过桥,车帘上挂满了包包裹裹像是一串串葡萄――小贩终于来到了。
陌生人和吟游诗人,焰火和小贩。这将会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春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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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贩

第三章
小贩
小贩的马车‘隆隆’地从马车桥上走来,车上的盘盘罐罐互相碰撞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村民们簇拥着马车在旅店门前停下,四面八方还不断有人往这边涌来,很快就把这辆轮子比人还高的大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热切地看着高高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这个人叫做帕丹?菲恩,是个皮肤白皙身材瘦弱的家伙,长着个大鹰勾鼻。他总是笑容满面,像在为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笑话偷着乐。从岚记事以来,他和他的马车每年春天都会到艾蒙村来。
马车和人群在旅店门前停下的同时,旅店的门也打开了,艾’维尔先生和塔带领村议会包括辛在内的全体成员,在人们一片“我要买大头针”、“我要蕾丝(花边)”、“有书吗”或者询问其他各种杂物的声音中,庄重地向马车走来。人群很不乐意地让开一点给他们走上前,又马上把空隙堵得严严实实,继续向小贩喊出要求。其中大多数村民想要的,是新闻。
在村民的眼里,小贩带来针线、茶叶以及其他杂物只是其中一件重要的事,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是他带来了外面的信息,来自双河以外的新闻。有的小贩会把所听说的事情一股脑儿抛出来,大多数是没用的垃圾。另一些则是问一句答一句,很不乐意的样子。但是菲恩就不同,他乐于以略带嘲弄的口吻描述他听到的传闻,加以曲折的情节,水平几乎可以跟吟游诗人相比。他很享受被众人捧在中心的感觉,像只小公鸡般喜爱四处显摆,吸引人们的眼球。岚心想,如果他知道艾蒙村这里来了一位真正的吟游诗人,一定会不高兴。
小贩现在正慢条斯理地解马具,根本不怎么理会村议会或者村民们。他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微笑着,不时向某个较熟的人挥挥手。不过,事实上他跟所有的人都保持距离,在村里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要求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帕丹仍在等待,他一边做着整理驾驶座这一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边等待人群增大到他想要的规模。村议会则保持沉默,只是矜持地站在马车前,不过人越来越多,他们要站在原位越发困难了。
岚和马特钻到人群里,奋力往马车挤。岚挤到一半就挤不动了,但马特仍然拉着他在人缝里左扭右钻,终于挤到了村议会成员的身后。
“我还以为你这个春诞要呆在农场里过了呢。”珀林?艾巴拉在一片吵杂声中大声跟岚打招呼。他比岚矮了半个头,头发微卷,是个铁匠学徒,肩膀比一般人宽一半有多,手臂粗壮比得上他的师傅鲁罕先生了。他可以很轻松地在人群中推开一条路来,但他不是那样的人,而是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一边轻声对被他挪开的人道歉,尽管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他就这样道着歉尽量不挤到任何人,好不容易才移到岚和马特身边:“想象一下,”他兴奋地说,“春诞和小贩一起到来!我打赌真的有焰火哦!”
“呐,你只知其一啦。”马特大笑。
珀林怀疑地看着他,又询问地看着岚。
“真的,”岚喊着说,他向越聚越大的吵闹人群示了示意,“我待会儿跟你解释。我说,待会儿!”
正好在此时,帕丹从驾驶座上站起身,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岚最后说的“待会儿”在一片寂静中爆出来,把夸张地抬起一只手张嘴准备说话的小贩定住了。人人都转过头来瞪着岚。瘦小的帕丹本来高高站在马车上准备来一句精彩的开场白,现在只好狠狠地瞪了岚一眼。岚红着脸,恨不能变成像艾温那样的小个子缩进人群里。他的朋友们也不自在地扭动身体。仅仅在去年,菲恩才注意到他们并且把他们当成大人看待,要知道,他通常是不理会那些年纪小不能跟他买许多东西的孩子的。岚只希望他不会因此而被这个小贩重新降级为小孩。
菲恩理了理斗篷,大声清了清嗓子:“不,不是‘待会儿’!”他宣布,再次高高抬起手来,“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他边说边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把话抛向人群,“你们认为,双河这里的麻烦够大了,对吗?哼,整个世界都遇到了麻烦,从灭绝之境以南到狂暴之海,从西边的艾来斯大洋到东边的艾尔废墟,甚至到更远的地方。你们说,这个冬天是你们有史以来最严酷的,它令血液凝结,把骨头冻裂?啊哈!这个冬天在任何地方都是最寒冷,最严酷的一次。跟边疆一带的情况相比,你们这里的冬天可以称为春天了。你们问,春天怎么还不来?狼群夺取你们的绵羊,甚至开始吃人,是这样吧?哼,现在,哪里的春天都是迟迟未到,哪里都有饥不择食的狼群在袭击绵、奶牛甚至人类。而且,还有比寒冬和狼群更糟的事情。比较起来,有人宁愿要你们这些所谓的麻烦呢。”他停了下来,期待地看着人群。
“有什么事能比狼群吃羊甚至吃人更糟?”辛?布耶质问,人们都低声表示赞同。
“人类自相残杀!”小贩作出一副感叹的样子回答,引起人们一片震惊的议论声。“我指的是,战争!在希尔丹爆发了战争。战争,疯狂。德哈林森林的土地被血染得鲜红,大乌鸦的怪叫声充斥着空气。国家、贵族和那些伟人们派遣自己的军队前往希尔丹集结,要进行大战。”
“战争?”艾’维尔疑惑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双河的人们从来没有跟战争扯上过关系,“为什么?”
菲恩咧嘴笑了,岚觉得他是在嘲笑村民们的无知与天真。小贩把身体向村长微微前倾,像是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似的,不过他的声音大得谁都听得见:“有人扯起了龙神的旗帜,人们蜂拥而去,去表示反对,去表示支持。”
人群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岚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龙神!”有人呻吟道,“暗黑魔神要在希尔丹肆虐了!”
“不是暗黑魔神,”哈罗尔?鲁罕驳斥道,“龙神不是暗黑魔神。但不论如何,这次肯定又是个伪龙神。”
“我们先听菲恩先生说,”村长大声说,但是想让激动的人们安静下来谈何容易,人人都在议论,男人们和女人们都扯着嗓子说话。
“他跟暗黑魔神一样糟啦!”
“龙神引发裂世之战,不是吗?”
“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造成了‘疯狂时代’!”
“你知道预言的!龙神转生之后,你现在最恐怖的恶梦跟那时候相比都会变成你最美好的梦了!”
“他不过是另一个伪龙神啦,一定是的!”
“那又怎样?你忘了啊,上次那个伪龙神也引起了一场战争,死了数千人。是不是啊,菲恩?他围攻伊连!”
“动乱的时代要来临了!二十多年来都没有人自称是龙神转生,如今却在五年内出了三个。不祥啊!你看看那鬼天气!”
岚和马特、珀林交换着眼神,马特显得兴奋莫名,而珀林则担忧地皱着眉头。岚清楚记得那些自称龙神转生的人的事迹,虽然他们最后都没能印证任何预言,并且以死亡或者失踪的结局证明了自己是伪龙神,但是他们所作的一切已经带来极大破坏。国家被战争摧毁,城镇被烈火焚烧。人们像秋天的落叶般纷纷死去,难民像圈里的羊群挤满道路。小贩们和商人们都这么传说:真龙转生之时,就是世界灭亡之时。双河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安静!”村长大声呼喊,“别再讨论了!不要再自作聪明地猜测了!让菲恩先生来告诉我们这一个伪龙神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但是辛拒绝住口:“他到底是不是伪龙神?”茅屋匠固执地追问。
艾’维尔先生眨眨眼,对辛的问题觉得意外,但是他马上制止:“别傻了,辛!”然而辛的话已经再次激起人们的声浪。
“他不可能是龙神转生啦!光明庇佑我们,他不可以是!”
“布耶你这个老混蛋!你想令大家遭遇厄运吗?”
“下次你该直呼暗黑魔神的名字了!你被龙神附身了,辛?布耶!你会连累我们的!”
辛挑衅地看看周围,想用凶恶的眼神吓退那些呵斥他的人,提高音量说道:“我没有听到菲恩先生说这个人是伪龙神。你们听到了吗?用用你们的眼睛吧!那些早该长到膝盖那么高的农作物在哪里?为何春天迟了一个月还没到来?”人们愤怒地要辛闭嘴。“我不会闭嘴的!我也讨厌这种话题。但是我不会畏畏缩缩地藏起来,直到某个暗礁渡口的家伙来割破我的喉咙。这次我不会任由菲恩摆布,不会!老实大声回答我,小贩,你听说了什么消息?这个人是不是伪龙神?”
菲恩对自己带来的新闻造成的这些骚动似乎没有丝毫不安。他只是耸耸肩膀,枯瘦的手指摸摸鼻子,回答道:“这个问题嘛,现在没有人能知道,除非到事情结束。”他又露出他那种神秘的笑容,目光扫视人群,就好像在猜测他们将会作何反应并且乐在其中。“我只知道,”他又说道,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可以运用唯一之力,其他人却不可以。他能够引导那种力量让敌人脚下的大地裂开,让坚固的石墙瞬间升起,闪电响应他的召唤并击向他所指的地方。这就是我听说的消息,是我信任的人告诉我的。”
人群陷入震惊的沉默中。岚看看他的朋友们,珀林目光涣散,而马特仍然很兴奋。
塔的神情虽然有点复杂,但是仍很沉稳。他把村长拉到身边,正要说话,艾温?芬伽从辛的身后钻出来爆了一句:“他会发疯死掉的!故事里说,可以引导使用唯一之力的男人会发疯,然后变成废人死掉。只有女人可以使用那种力量。他难道不懂吗?”
“你说够了,小子。”辛朝着艾温的脸上挥舞拳头,“你应该尊敬比你年纪大的人,快滚开!”
“冷静点,辛,”塔怒吼,“那孩子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再做这些愚蠢的举动了。”
“注意你的举止,”布兰补充,“别忘了你是村议会的议员。”
辛满是皱纹的脸越来越黑,几乎成了酱紫色:“你知道他说的女人是指谁。不要再冲我皱眉头,鲁罕,还有你,克拉唯。这里是正经人居住的正经村庄,菲恩在这里大谈伪龙神如何使用唯一之力已经够恶心的了,现在这个被龙神附身的混小子还来掺上艾塞达依(译者:见名词解释)。这些是不该谈论的事情。你们甚至还请了个吟游诗人来讲那些愚蠢的故事,这是不对的,不是正经人所为。”
“我从没有见过、听说过或者闻到过任何不可以谈论的事情。”塔说道,但是辛还想继续说。
“艾塞达依已经卷进去了,”小贩插嘴道,“有一队艾塞达依已经从塔瓦隆出发南行。既然他可以使用唯一之力,就只有艾塞达依可以打败他。她们会跟他战斗,如果能打败他的话,她们会收拾残局。”
人群里有人大声哀嚎,连塔和布兰也不安地紧锁眉头。村民们挤在一起,虽然风已经减弱了,人们还是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
“他一定会被打败的。”有人大声喊道。
“他们那些伪龙神最后总是会被击倒的。”
“他一定要被打败,你说是不是?”
“如果他没有呢?”
塔终于在村长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尽管周围十分吵嚷,村长仍然边听边点头直到他说完,然后高声说道:“大家听着,安静,听我说!”吵闹声渐渐减弱成低声叨咕。“这件事已经不光是新闻这么简单了。村议会必须就此召开会议。菲恩先生,请您跟我们到旅店里来,我们有问题要问。”
“啊——我正想要一杯热酒,”小贩轻笑着回答,他从马车上跳下地来,在外套上擦擦手,整了整斗篷,“请你们照看我的马匹好吗?”
“我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的!”不少人抗议道。
“你们不能带走他!我妻子叫我来买针线呢!”维特?康伽喊。人们瞪着他,他耸了耸肩膀。
“我们也有权问问题,”人群后面有人喊道,“我——”
“安静!”村长咆哮一声,人群被吓得马上静了下来,“村议会问完以后,菲恩先生就会出来跟你们说新闻,给你们卖盘罐针线。胡!泰德!把菲恩先生的马牵到马厩里去。”
塔和布兰一边一个夹着小贩,带着村议会众人走进酒泉旅店,坚决地把门关死,把企图涌进去的人们挡在外面。谁敢敲门只能换来村长一句:“回家去!”
人们不甘心地在店门前徘徊,低声猜测小贩会说些什么,有什么含义,而村议会又会问些什么问题,还有为什么他们不能进去听和提问,等等。有些人从屋前的窗户往里看,有些人甚至询问胡和泰德,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能知道些什么。那两个木头木脑的马夫含糊地答应着,只管有条不紊地卸下马具,逐匹把菲恩的马牵走,完成以后就没再出现了。
岚不理会其他人,独自坐在那块古老石基的边缘,把斗篷裹在身上,看着旅店门口发呆。希尔丹,塔瓦隆,这些陌生而又令人神往的名字,这些只有在吟游诗人和商人护卫们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名字。艾塞达依,战争,伪龙神,这些只有晚上坐在炉火边,伴随着蜡烛在墙上映出的奇怪影子,听着风在屋外呼啸的声音讲故事时才会出现的人物。总的来说,他更情愿遭遇风暴和饿狼。然而,外面的世界是那么不一样。在双河以外,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描述的地方生活,将充满刺激的冒险,耗尽一生的冒险。
渐渐地,村民们摇着头嘀咕着散去了。维特?康伽瞪着那辆弃在一边的马车好一会儿,好像期待里面能跳出另一个小贩似的,终于也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些年轻人。马特和珀林向岚走来。
“哈,我想不出来吟游诗人要怎么做才能制造更大的轰动了,”马特兴奋地说,“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见见这个伪龙神?”
珀林摇了摇头:“我可不想见到他。在其他地方可以,但是不要在双河这里见到他。只要他意味着战争。”
“他还意味着艾塞达依,我也不要在这里见到他,”岚补充道,“你忘了是谁造成裂世之战的吗?龙神也许是导火线,但真正破坏了世界的是艾塞达依。”
“我……听过……另一种说法,”马特缓缓说道,“是一个羊毛商人的护卫讲的。他说……当人类遇到终极灾难时,龙神就会转生,拯救所有人。”
“好啦,如果他相信这样的话,他就是个傻瓜,”珀林肯定地说,“而你居然还去听,也是个傻瓜。”他听起来并没有生气——他是个慢热的人,连生气也比别人慢,但是他不时会被马特那些奇思怪想惹恼,这时他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一点不悦,“我猜他还说了我们从此以后将生活在一个全新的传奇时代。”
“我没说我相信他啦,”马特申辩道,“我只不过是听到了,奈娜依也听到了,当时我还以为她会把我和那个护卫给生生扒皮呢。他说——那个护卫说——很多人都那样相信的,只不过没有人敢说出来,因为害怕受到艾塞达依或者光明之子的迫害。奈娜依走过来后他就不肯再多说了。她向那个商人告了状,结果那个商人说再也不会雇佣那个护卫了。”
“那样也好。”珀林说,“龙神会拯救我们?那是库林那种人才会说的傻话。”
“什么样的灾难要由龙神来拯救?”岚沉思道,“这简直就跟要我们向暗黑魔神求助一样。”
“这个他没有说,”马特不安地回答,“他也没有说过什么全新的传奇时代。他只说了,世界会因龙神的到来而分崩离析。”
“那还真的救了我们了,”珀林语带讽刺,“再来一次裂世之战。”
“啊,你够了啦!”马特不忿地抗议,“我只不过是转述那个护卫的话。”
珀林摇摇头:“我只希望这些艾塞达依和这个龙神,不管真伪都好,呆在他们该呆的地方。这样双河也许可以幸免于难。”
“你真的认为他们是暗黑之友吗?”马特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你说谁?”岚问。
“艾塞达依。”
岚看了看珀林,他耸了耸肩膀。“在故事里,”他缓缓说道,但是马特打断了他:“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说他们侍奉暗黑魔神的,岚。”
“光明在上,马特,他们制造了裂世之战啊,你想什么呢?”
“我想是吧。”马特叹了口气,可是他马上又笑了,“老比利?康伽说这些东西——艾塞达依、暗黑之友等等——都不存在。他说这些不过是故事而已,还说,他不相信有暗黑魔神。”
珀林哼了一声:“康伽跟库林两家一个样儿,你以为他们能说出象样的话么。”
“老比利曾经直呼暗黑魔神的名字哦,我打赌你们一定不知道这事。”
“光明啊!”岚惊呼道。
马特的笑容更欢了:“那是去年春天,我听到他说了那个名字。之后他的地里就遭到了虫害,家里所有人都得了黄眼热病倒在床。虽然现在他还坚持说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是每当我叫他喊暗黑魔神的名字时,他就拿东西砸我。”
“你做这种事证明你也是个蠢材,是不是,马彻姆?蔻顿?”奈娜依?艾’迈拉突然走到他们身边说道,乌黑的辫子几乎因她的怒气而倒竖起来。岚慌忙站起来。这位贤者身材苗条,年轻漂亮,身高只到马特的肩膀,但是正怒火中烧的她使岚他们全都矮了下去。
“我当时就挺怀疑比利?康伽是否做了类似的事,但是我以为你应该具有起码的理智而不会去怂恿他这样做。你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了,马彻姆?蔻顿,怎么还像个躲在妈妈围裙里的孩子那么不懂事。接下来你该变成自己去喊暗黑魔神的名字了。”
“没有啦,贤者,”马特辩解道,一副恨不得在地上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是老比……啊,我是说,是康伽先生说的,不是我!见鬼,我——”
“嘴巴干净点,马彻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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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贤者的怒火并不是冲着他烧,但是岚不由得把腰挺得更直了,珀林也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事后他们肯定都要抱怨说,为什么要被这么一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女人责骂?每个被奈娜依骂过的人都在她背后这样抱怨。但是当面对她时,年龄的差距总是显得足够大,特别是当她生气时,就会用手里那根一头粗一头细的手杖教训她认为是蠢蛋的家伙——敲头或者打脚——不管对方年纪、地位如何。
贤者吸引了岚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一开始没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当意识到这个错误后,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冒着事后被奈娜依狠扁一顿的风险溜走呢?
是伊文娜。她站在贤者身后没多远看着他们。她跟奈娜依差不多高,也是一头黑发,这时她双手交*在胸前,抿着嘴一脸不屑,灰斗篷的兜帽给她的脸蒙上一层阴影,棕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就像是另一个奈娜依。
如果论公平的话,岚比伊文娜大两岁的事实应该可以给他带来一些优势,但事实并非如此。平常即使是在最佳状态下,他面对村子里其他年轻女孩时都经常结结巴巴,不像珀林那么应答自如。而当伊文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时,他更是一脑浆糊,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他心想:也许等奈娜依说完他就马上溜还来得及?但是他知道他不会这样做,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你像头傻羊羔般盯着伊文娜看够了没?岚?艾’索尔,”奈娜依的声音让岚回过神来,“也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三个会在这里讨论这个笨牛也知道不该涉及的话题?”
岚把目光从伊文娜身上收回来之前,看到她又露出了那种让他慌乱的笑容。奈娜依的话虽然刻薄,但是她也开始露出会心的笑意,直到马特忍不住大笑出声来。贤者马上收起笑容瞪了马特一眼,后者赶紧收住,差点呛到。
“怎么样,岚?”奈娜依问道。
岚从眼角瞥到伊文娜仍然在笑。她在笑什么?“这没什么奇怪的,贤者,”他急急忙忙地说,“那个小贩——就是帕丹?菲恩……啊……菲恩先生——他带来一个消息说,希尔丹那里出现了一个伪龙神,而且那里在打仗,艾塞达依也卷进去了。村议会觉得这是件大事,现在正在跟他谈话。所以我们就在议论这件事。”
奈娜依摇着头:“难怪小贩的马车被丢在一边。我听说大家都赶来欢迎他,但当时我正在照顾高烧不退的阿叶琳夫人。村议会正在盘问小贩关于希尔丹的事情,对吧?我知道他们,只会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事要由女事会来处理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说完,她抓紧斗篷走进了旅店。
伊文娜没有跟着贤者进去。奈娜依刚把旅店门关上,她就走到岚跟前。她已经没有皱着眉头,但是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使他觉得很不自在。他看了看他的朋友们,但是他们已经躲到一边去了,嘻嘻哈哈地笑着丢弃了他。
“你不该跟着马特犯傻的,岚,”伊文娜学着贤者般严肃地说,但又忽然“咯咯”一笑,“自从你十岁时被辛?布耶抓到你和马特爬他的苹果树之后,我都没见过你刚才那副样子了。”
他局促地挪着脚,偷眼看看他的朋友们。那两个人站得并不远,马特正在边说话边做着夸张的姿势。
“你明天会跟我跳舞吗?”啊呀,这不是他本来要说的话,他不想跟她跳舞,但是他更不想向现在这样跟她在一起浑身不自在。
她的嘴角露出笑容:“下午吧,”她说,“我上午会很忙。”
珀林忽然兴奋地大喊:“吟游诗人!?”
伊文娜转身向他们走去,但是岚一把抓住她手臂:“忙?怎么会?”
尽管风还很冷,她还是把兜帽摘了下来,假装随意地把头发拨到胸前。上次岚见到她时,她的头发还是如波浪般披在肩上的,仅仅用一条红丝带拨到脑后。现在这些头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
他像看到了蛇似的呆呆地盯着这条辫子,又偷眼看了看那根孤零零地立在草地上的春诞之柱。明天上午那些到达适婚年纪的未婚女孩们将会围着柱子跳舞。他勉强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怎地,他从没想过她会跟他一起到达适婚年纪。
“只不过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他喃喃说道,“并不是就要马上结婚呀。”
“当然不是。还可以永远不结婚。”
岚眨眨眼:“永远?”
“贤者就很少结婚。你知道的,奈娜依一直在教导我。她说我有天分,可以学习听聆听风语。她说这不是所有贤者都能做到的,其中有不少是在骗人。”
“贤者!?”他大叫,没注意到她眼里不悦的光芒,“奈娜依至少可以在这里再当五十年、甚至更久的贤者。你打算花掉你余下的一生做她的贤者学徒?”
“还有很多其他的村子,”她气愤地回答,“奈娜依说暗礁渡口北边的村子总是从其他地方选择贤者,认为那样可以避免贤者偏心。”
她是认真的?这下可不好玩了。“离开双河?我会再也见不到你的。”
“你不喜欢这样?从你近来的表现可没有看出来你会关心我哦。”
“没有人离开过双河。”他继续说,“也许暗礁渡口那里有些人会离开,但他们本来就是怪人,跟双河的人都不一样。”
伊文娜忿忿地哼道:“很好,我也是个怪人,行吧?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故事里说的那些地方,难道你从来没这样想过吗?”
“我当然想过,有时还做白日梦,但我明白梦与现实是不同的。”
“难道我不明白?”她气极了,转身背对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说我自己。伊文娜?”
她猛地拉起斗篷裹住自己,像一堵墙把岚挡在外面,挺直着腰走开几步。他不知所措地挠挠头。该怎么解释?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她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歪曲成他从没想过的意思。看她现在的样子,只要再说错一句就会把事情搞砸,但是他几乎肯定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是错的。
马特和珀林走回来,伊文娜对他们不理不睬。他们犹豫地看了看她之后走到岚身边。
“茉莱娜也给了珀林一个银币。”马特说,“跟我们的一样。”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他也看到那个骑士了。”
“在哪里看到的?”岚立刻问道,“几时?还有其他人看到了吗?你有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珀林抬起大手示意慢慢来:“一次一个问题。我在村子边上看到他注视着锻铁场,就在昨天黄昏。他令人发冷,真的。我告诉了鲁罕师傅,但是他去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他说我只是看到了阴影,但是后来我们一起砍打铁用的柴火、还有收拾工具时他就一直带着他那对大锤子。他以前从不这样的。”
“这么说他相信你的话了。”岚说,但是珀林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问他,如果认为我看到的是阴影,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锤子?他回答说,担心狼会饿疯了闯进村里。也许他认为我看到的其实是狼吧,但是他也应该明白即使是天色昏暗,我也不会把狼看成骑士的。我确信那是个骑士,没有人能说服我说他不是。”
“我相信你,”岚说,“我也看到他了。”珀林放心地咕哝了一声,似乎本来不太肯定岚会相信他。
“你们在说什么呢?”伊文娜突然插嘴问道。
岚真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压低声音说话,他没留意到伊文娜一直在听。马特和珀林两个家伙在旁边像个傻子般笑着,争着把他们看到黑袍骑士的经过告诉她。而他则保持沉默,因为他猜得到伊文娜听完后会怎么说。
“奈娜依是对的,”伊文娜等他们两个说完后,向天空宣布道,“你们都还没长大成人,仍然需要教导。你们要知道,骑马是很普通的事情,不能因此就把骑士看成吟游诗人故事里的怪物。”岚心里不由得点着头:看吧,跟我猜的一摸一样。伊文娜又转向岚:“而你,跟他们一起到处散播这些荒谬故事,你的判断力到哪里去了,岚?艾’索尔?这个冬天的状况已经够吓人,不要再拿这些故事来吓唬小孩子了。”
岚委屈极了:“我没有散播任何东西,伊文娜。我只是看到我所能看到的,那家伙可不是一个正在寻找失踪奶牛的农夫。”
伊文娜深吸了一口气张嘴正要说话,旅店的门打开了,一个满头蓬乱白发的人冲出来,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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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吟游诗人

第四章
吟游诗人
旅店门“砰”的一声在白发男人的身后大力关上,他猛地转身狠狠地瞪着它。这个人身材瘦削,若不是因为驼背他的个子应该会更高些,敏捷的动作显得跟他的外貌很不相符。身上的斗篷由一大堆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补丁凑成,在风中“啪啪”作响。在岚看来,不管艾’维尔先生怎么说,这件斗篷上装饰用的补丁使斗篷显得厚重过头了。
“吟游诗人!”伊文娜低声欢呼。
白发男人飞快地转过身,斗篷随之飞舞起来,露出里面有着奇怪的袋状袖子以及许多大口袋的长外套。他蓄着厚厚的胡须,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雪白,随着他嘴巴的动作微微抖动着。脸上爬满了皱纹像老树皮一般。手里握着一根长烟斗,上面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冒出轻细的蓝烟。他急匆匆地用烟斗朝岚他们招了招,碧蓝的眼睛从浓密的白眉下看着他们。
岚凝视着他的双眼,它们跟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一样与众不同。在双河这里,每个人都是黑眼睛,大部分的商人和他们的护卫也是,还有其他他见过的人也是。康伽和库林家的人常常嘲笑他的灰眼睛,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揍了依娃?库林一顿,为此还被贤者狠狠教训了一番。他很想知道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一个人是黑眼睛的。也许兰恩也是从那里来的。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吟游诗人质问道,声音很低沉但是比常人响亮,即使在这样的空旷地方听起来也像是在一个大房间里一般带着回音,“山上那个村子里的农夫告诉我,在天黑之前就可以到达这里,却忘记说必须在中午前出发。等我好不容易赶到这儿,都快被冻僵了,急需一张温暖的床铺,你们这位店老板却满腹牢骚地抱怨我到达的时间不对,就好像我是个故意捣乱的混蛋而不是你们的村议会邀请来为节日表演的艺术家。他甚至没告诉我他就是村长。”他停下来喘口气,对他们怒目而视,“刚才我走下楼来,打算坐在炉火前抽管烟,叹杯啤酒,结果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拿眼睛瞪我,就好像见到他们最讨厌的妹夫来借钱。其中一个老头开始教训我,大谈我应该讲哪些故事,而不应该讲哪些故事。然后一个黄毛丫头对我呼呼喝喝要我滚出去,我稍微走得慢了点她还拿根棍子威胁要揍我。你们听说过这样对待吟游诗人的吗?”
伊文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她马上就要开口为奈娜依辩护了。
“呃,不好意思,吟游诗人先生,”岚开口说道,不由自主地傻笑着,“那是我们的贤者,而且——”
“那个标致的小女孩?”吟游诗人失声大喊,“一个贤者?不是吧?她这个年纪应该忙于跟年轻男孩谈情说爱才对啊,怎么会跑去预报天气和治疗病人?”
岚不安地挪挪脚步,他可不希望被奈娜依听到这家伙的意见,至少,在他表演之前不要被听到。珀林缩着脖子,马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很明显他们的想法也一样。
“大堂里的其他人是村议会议员,”岚继续说,“我肯定他们并无恶意。我们刚刚听说希尔丹在打仗,以及又有人自称龙神转生,当然,他是伪龙神。还有,艾塞达依正从塔瓦隆出发前去对付他。所以村议会正在试图判断我们这里是否会有危险。”
“就算在拜尔隆这也已经是老新闻啦,”吟游诗人一脸不屑,“那里是世界上消息最落后的地方了。”他顿了顿环视村庄,淡淡地补充,“几乎是。”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旅店前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上,“哦,难怪我刚才在里面见到帕丹?菲恩。”他的声音仍然是低沉的,不过回音已经被轻蔑代替,“菲恩总是传播坏消息,而且添油加醋,像乌鸦那么讨厌。”
“菲恩先生是艾蒙村的常客,吟游诗人先生,”伊文娜终于不满地说,“他总是满脸笑容,也常常带来好消息。”
吟游诗人看了她一会儿后露出笑容:“好一位可爱的少女,如果你在头上加几朵玫瑰花就更漂亮了。可惜我不能从空气里变出玫瑰花来,至少今年不行。不过,你愿意明天站在我身边协助表演吗?就是帮我递笛子啦,安放道具之类的。你知道,我总是邀请我能找到的最漂亮的女孩来当助手的。”
珀林偷偷笑了,而马特,从一开始就在偷笑的,更是大声笑了出来。岚惊讶地眨眨眼,伊文娜正瞪着他,所以他连微笑一下都不敢。她挺挺胸膛,以平静得吓人的语气回答:“谢谢,吟游诗人先生,我很乐意接受您的邀请。”
“索姆?墨立林,”吟游诗人说,见他们没反应过来,“我的名字是索姆?墨立林,不是吟游诗人先生。”他拉了拉肩上的斗篷,忽然间又用那种带着回音的声音说道,“我曾经是一个小小卖艺人,但如今我已经晋升为吟游诗人。我的名字是索姆?墨立林,吟游诗人是我引以为荣的职业。”说完他舞起斗篷华丽地鞠了一躬,马特鼓掌喝彩,伊文娜也轻声赞叹。
“吟游诗……啊……墨立林先生,”马特被索姆?墨立林弄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希尔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伪龙神的事吗?或者那些艾塞达依?”
“我的样子像个小贩吗,小子?”吟游诗人不满地回答,把烟管在手掌边上拍了拍倒干净烟灰,一闪便收到斗篷里或者外套上的某处去了,岚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收的。“我是吟游诗人,不是饶舌者。而且我的原则是,决不跟艾塞达依粘上边。我不知道她们的任何事情,这样安全得多。”
“但这场战争,”马特急切地说,却马上被墨立林先生打断。
“听着,小子,战争就是一群蠢蛋为了愚蠢的理由杀死另一群蠢蛋。任何人知道这个就够了。我是来表演艺术的。”他忽然伸出一个手指指向岚,“你,伙计。你还没完全成长就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一带没有人能长到你这个高度,我敢打赌,在其他拥有这种黑眼睛的村庄里也很少见。我想说的是,你像装上了肩膀的斧柄般修长,跟艾尔人一样高大。你叫什么名字,伙计?”
岚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搞不清这个人是否在捉弄自己。但是吟游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到珀林身上:“而你,像个巨灵那么强壮。你的名字是?”
“我才不像巨灵呢,它们比我高大一倍呐。”珀林笑道,“我跟岚都是普通人啦,墨立林先生,不是您故事里虚构的生灵。我叫珀林?艾巴拉。”
墨立林挠挠胡子:“哦?虚构的生灵?这就是你们的看法?看来你们还到过不少地方旅行咯?”
岚没说话,现在他肯定这个人是嘲笑他们了。但是珀林回答道:“我们三个曾经到过守望山和德文驿站。这附近只有我们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他说的是实话。珀林不是爱自夸的人。
“我们还见过大沼泽呢,”马特得意地吹嘘道,“那是在西树林的另一边,到处是流沙和泥潭,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去过。还有迷雾山脉,也是只有我们去过,虽然我们只是到达山脚。”
“那么远啊?”吟游诗人‘哦哦’地应道,胡子挠得更欢了,岚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掩饰偷笑。珀林也开始皱眉头了。
“进入那个山脉会遭到厄运的,”马特为自己没有去得更远辩护道,“大家都知道的。”
“马彻姆?蔻顿你这个笨蛋,”伊文娜忍无可忍地制止道,“奈娜依说……”她忽然停住了,双颊涨红,看着索姆?墨立林的眼神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友好,“这是不对的,像这样……这不是……”她的脸憋得更红,说不下去了。马特眨眨眼,这才醒悟到自己被取笑了。
“你说得对,孩子,”吟游诗人后悔道,“我真诚地道歉。我是来为大家娱乐的。你瞧,我这多嘴的毛病总是给我带来麻烦。”
“也许我们到过的地方没有您这么多,”珀林淡淡说道,“但是岚长得高又有什么问题了?”
“是这样子的,伙计。等一会儿我请你们来把我抬离地面,但是你们将无法抬高我分毫。不但你办不到,你的这位高个子朋友——叫做岚对吗?——也办不到,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珀林噗哧笑了:“我觉得我现在就能把您抬起来。”说着就走上前去,但是索姆?墨立林阻止了他。
“等一会儿,伙计,等一会。等多些人来看嘛,艺术家需要观众。”
其实从吟游诗人出现以后草地上已经聚集了有二十来人,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有小孩子们从别人的身后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吟游诗人的奇幻表演。他扫视了一下人群——好像在数人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看来我得先来个小小的示范,然后你们跑去通知大家,怎样?呃,好让你们知道明天的表演将会如何精彩绝伦。”
他退后一步,突然弹到半空,扭身翻了个筋斗,面向人们降落在古老石基上,手里已经出现了三个彩球——红的、白的和黑的——在他手里舞动起来。
观众们轻声发出满意的赞叹。岚也把那小小的不快丢到了一边。他朝伊文娜笑了笑,得到她同样高兴的微笑回应,两人一起全神贯注地看表演。
“你们想听故事吗?”索姆?墨立林高声说道,“我有很多,我会一个一个讲给你们听,我会让它们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你们眼前。”一个蓝色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加入到他手里飞舞的彩球中,接着又来一个绿色的,再来一个黄色的。
“我为男人和男孩子准备了伟大的战争和英雄的传说,
为女人和女孩子带来了阿塔利盖的全套传奇。
有阿图尔?帕恩得拉?坦李尔的传记,
阿图尔大帝,
曾经统治从艾尔废墟到艾莱斯大洋甚至更遥远的所有土地。
神奇的人们,
发生陌生土地上令人惊叹的事迹。
绿人族,
守护者和半兽人,
巨灵和艾尔人。
安拉的一千个故事。
警世寓言。
巨人杀手扎恩的一生。
苏萨驯服詹?远行者的经过。
玛拉和三个笨国王的笑话……”
“给我们讲讲霖恩,”伊文娜喊道,“讲他怎样附在火焰神鹰的肚子上飞到月亮去,讲他的女儿纱雅怎样在群星中漫游。”
岚瞥了她一眼,她正专心看着吟游诗人。以往她对这种冒险或长途旅行的故事都不感兴趣,只喜欢那些有趣的,又或是关于某位女子智胜某位本应是最聪明的人物的故事。所以,他猜她要求吟游诗人讲霖恩和纱雅是故意让他担心,其实她明白外面的世界不适合双河人的吧?倾听冒险故事,甚至在梦里体验它们是一回事,真的让它们发生在身边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可是老故事了,”索姆?墨立林回答,手里的彩球忽然变成一边三个分别在两只手上飞转着,“有人说这是发生在传奇时代之前的时代里的事了,或者更早些。但是没问题,
我有所有的故事,
不管是发生在过去的时代还是未来的时代。
人类统治天堂和群星的时代,
人类和动物像兄弟般并肩徜徉的时代。
奇迹的时代,
恐怖的时代。
被天火吞噬的时代,
被风雪冰封的时代。
我有所有的故事,
我会全部告诉你们。
手持烈焰长枪可以攻击世界上任何一处的墨斯巨人,
统治一切的女皇,
医者玛特妮斯,
神奇因迪之母。”
彩球现在在他双手之间沿着交错的圆形轨迹飞行,他的声音像在吟唱。他边说边缓缓转动身体,像是在评估观众的反应:
“我会给你们讲传奇时代的结束,
讲龙神,
讲他试图把暗黑魔神释放到人类的世界。
我会给你们讲疯狂时代,
讲艾塞达依粉碎世界。
讲半兽人战争,
人类和半兽人争夺土地的控制权。
讲百年战争,
人类自相残杀。
我会给你们讲男人和女人,
富有的、贫穷的,
伟大的、卑微的,
骄傲的、谦逊的。
围攻承天之柱。
好妻子卡丽尔怎样治疗她打鼾的丈夫。
达立斯国王和——”
突然,索姆一把收起空中的所有彩球,停止了他的表演。是茉莱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加入到了听众里,兰恩就站在她身边——岚看了两次才看见他。有好一会儿索姆只是斜着眼看着她,表情和身体都很僵硬地把彩球收到外套的宽袖子里。然后他双手向后张开斗篷朝她鞠了个躬:“恕我冒犯,不过,您肯定不是本地人?”
“女士!”艾温嘶声说道,“茉莱娜女士。”
索姆眨眨眼,更深地再鞠一躬,“再次恕我冒犯……啊,女士。我没有不敬。”
茉莱娜轻轻挥了挥手:“没关系,艺人先生。我的名字仅仅是茉莱娜,确实是外来人,是跟您一样独自远离家园的旅行者。世界对我们这些旅行者来说可能充满危险。”
“茉莱娜女士收集故事,”艾温插嘴道,“收集那些发生在双河这里的故事。不过我不知道这里能有什么事可以成为故事。”
“您一定也会喜欢我的故事的,茉莱娜。”索姆显得十分谨慎,看起来并不喜欢茉莱娜。岚突然想到,像她这样的贵妇在拜尔隆,或卡安琅那些城市里会享受怎样的娱乐节目?大概也是吟游诗人吧?
“这跟个人兴趣有关,艺人先生,”茉莱娜回答,“我喜欢某些故事,不喜欢另一些。”
索姆的鞠躬弯到最低,长长的身躯几乎折叠起来:“我向您保证,我的故事不会令您不快。它们都将有趣并且令人愉悦。您对我太客气了,我只是个纯粹的吟游诗人。”
茉莱娜亲切的点着头回应他的鞠躬,接受他的提议,这一瞬间她散发出普通贵妇还高贵的气质。然后她转身离开,兰恩紧随其后,就像一只狼跟在一只滑翔的天鹅身后。索姆瞪着他们的背影,浓浓的眉毛低垂着,手指轻轻抚摸着胡须,直到他们走到草地的远处。岚心想: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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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表演杂耍吗?”艾温询问。
“表演食火吧,”马特喊,“我想看。”
“弹奏竖琴!”人群中有人喊,另一个人则要求吹笛子。
正在这时,旅店的门打开了,村议会的人和奈娜依依次走出来,但是帕丹?菲恩没跟他们一起,他肯定是呆在温暖的大堂里享用啤酒不愿出来了。
索姆口里喃喃念着什么“来杯够劲的白兰地”便从古老石基上跳下来,不理睬那些喊着要他继续表演的人们,径直朝旅店里走去,把尚在门口的议员们挤开,进去了。
“这家伙把自己当成谁了?”辛?布耶恼怒地责骂道,“真是浪费钱。”
布兰?艾’维尔侧身看着吟游诗人的背影,叹道:“这人带来的麻烦可能比欢乐多。”
正在整理斗篷的奈娜依嗤之以鼻:“你尽管担心你的吟游诗人吧,布兰德莱?艾’维尔。至少他是在艾蒙村这里,不像伪龙神那样在你管不着的地方。不过你一旦开始担心,就会有人把你的担心扩大十倍。”
“拜托,贤者,”布兰僵硬地说,“我要担心什么事由我自己决定。茉莱娜夫人和兰恩先生是我旅店的客人,我认为他们是正派值得尊敬的好人。他们从来不会当着村议会喊我笨蛋,也不会对村议会说他们缺少智慧。”
“看样子我还高估你了。”奈娜依冷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没来得及反驳的布兰。
伊文娜看了看岚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就匆忙追赶贤者去了。岚明知一定有方法可以阻止她离开双河的,可惜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却是他不想去做的,即使她很期待。况且实际上她的行为都在表明她一点也不期待,这让他感觉更糟。
“这个小女人该嫁人了,”辛?布耶咒骂着,跳着脚,脸胀得越来越紫,“她需要丈夫的管教!我们是村议会,不是她后院的小情人,而且……”
村长深吸一口气,猛转过身面对老茅屋匠:“住嘴,辛!停止这种戴黑纱的艾尔人的行为!”干瘦的辛惊讶地愣住了,村长从没试过像这样大发脾气。布兰对他怒目而视:“见鬼,我们有一堆比这种蠢事重要得多的事要做。难道说你想用行动证明奈娜依是对的?”说完,他冲进旅店“嘭”地把门摔上。
村议会众人瞥了瞥辛,各自散开了。只有哈罗尔?鲁罕留下来,轻声劝说着僵硬得石像般的茅屋匠。只有他才能让辛把道理听进去。
岚向父亲迎去,朋友们跟随在后。
“我从来没见过艾’维尔先生这么生气。”岚说道,马特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村长和贤者经常会持有不同意见,”塔回答,“今天他们争论得特别厉害,仅此而已。每个村子都是这样的。”
“伪龙神怎样了?”马特问道,珀林也热心补充道:“艾塞达依呢?”
塔缓缓摇头:“菲恩先生在外面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他知道的说得差不多了。至少,我们关心的部分是这样。感谢光明,不论战役胜负,城市争夺,全都发生在希尔丹,据菲恩所知没有蔓延。”
“我想听战役的情况。”马特说,珀林也问道:“他对这些怎么说?”
“我对战役没有兴趣,马彻姆,”塔回答,“不过你们等会儿可以问他,他一定很乐意告诉你们。我所关心的是,就目前村议会看来,我们这里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艾塞达依在南下途中没有任何理由会到我们这来,北归途中也不会,除非她们打算穿越暗影森林和游过白河。”
岚和伙伴们被塔的话逗乐了。要到达双河,只能从北边的暗礁渡口下来,没有人会从其它方向进入,理由有三:首先当然是西面的迷雾山脉了;而东面的大沼泽同样有效地挡住来路;至于南面的白河——得名于河水撞击在河里无数礁石上散碎成的千万白色浪花,还有更南的暗影森林是南来的天然障碍。只有少数的双河人曾经渡过白河,更少的人能回来。大家通常认为,暗影森林往南连绵数百里,没有道路村庄,只有无数野兽。
“就这样而已?”马特显得有点失望。
“不是的,”塔回答,“后天我们会派人到德文驿站、守望山和暗礁渡口去,安排预警。他们将会在白河和暗礁渡口这两个地方之间来回巡逻。这事本来应该今天就做的,但是只有村长赞同我的意见,其他人都不想在春诞期间派人离开家。”
“您刚才不是说不用担心的吗?”珀林奇道。
塔摇摇头:“我说的是‘应该不需要’,孩子,不是‘不需要’。我曾经看过人们因为他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而死。况且,战争会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不论你是为了寻求安全之地,还是为了趁乱发财。我们会为前者提供帮助,把后者赶走。”
马特忽然说:“我们可以加入吗?我很想参加,您知道我骑术不错。”
“你想忍受几个星期的寒冷、无聊以及露宿野外吗?”塔轻声笑道,“依我看巡逻就意味着这些哦,我也希望只有这些。逃难者们应该也不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如果你真的想去,可以跟艾’维尔先生谈谈。岚,我们该回农场了。”
岚惊讶地眨眨眼:“我们不在这里过夜?”
“农场需要照看,我需要你帮忙。”
“即使这样,也不用这么早走啊。还有,我也想参加巡逻。”
“我们现在就走,”父亲不容商量地回答,又柔声劝道:“我们明天早上再来,你会有足够时间去跟村长报名的,也会有足够时间玩。好了,五分钟后在马厩等我。”
“你跟我们一起报名吗?”塔离开后,马特问珀林,“我打赌这件事在双河前无古人哦。哈,在暗礁渡口那里可能会见到军队,或者知情人,甚至可能遇到巧手族人!”
“只要鲁罕先生不需要我帮忙,”珀林缓缓说,“我就报名。”
“那场战争在希尔丹,”岚没好气地说,他意识到自己太大声,赶紧压低,“那场战争在希尔丹,而那些艾塞达依?光明才知道她们在哪。在这里的只有那个黑骑士,你忘了吗?”
“抱歉,岚,”马特喃喃道,“可是对于日复一日地帮我爸爸给奶牛挤奶的我来说,像这样的机会不常有的。”他发现伙伴们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就挺挺腰道,“啊,我真的每天都有给它们挤奶啦。”
“这个黑骑士,”岚提醒他们,“如果他伤人怎么办?”
“也许他是个逃难的?”珀林猜道。
“不管他是什么,巡逻队一定能发现他。”
“也许吧,”岚说,“但他好像能随心所欲地消失。他们如果事先知道有这个人的话会好些。”
“我们报名参加巡逻时告诉艾’维尔先生吧,”马特说,“他会知会村议会,这样所有巡逻队员都会知道。”
“告诉村议会?”珀林不能置信地说,“村长不大笑一顿就是我们好运了。鲁罕师傅和岚的父亲都已经认为我们只是眼花。”
岚叹道:“要说就今天去说吧,迟早是要被笑的。”
“也许吧,”珀林斜瞥了马特一眼,“我觉得应该先再找找看还有谁见过那家伙的,今晚我们反正会见到村里所有的人。”马特皱起了眉头,但没说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珀林说要再找目击者的言下之意。“反正村长明天也不会比今天笑的更过分,”珀林看到岚犹豫,就补充道,“我会尽快找到其他目击者的,能超过村民人数一半以上就最好了。”
岚终于点点头,他几乎能想象出艾’维尔先生大笑的样子。找更多证人并没有坏处,既然他们三个看到那个家伙,当然其他人也能看到,他们一定能。“好吧,明天。你们俩今晚尽量找人,明天我们一起去见村长,然后……”他们静静地看着他,虽然没有说,但是眼里明白在问:万一找不到其他目击者呢?岚也不知道,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得走了,不然父亲该以为我掉到哪个地洞里去了。”
在他们的道别声中,他向马厩走去,菲恩那辆轮子比人还高的马车还停在原地。
马厩建得长而窄,高高的屋顶上铺着茅草,马棚分列两边,堆满稻草。马厩里只有从两边入口透进来的光,很昏暗。小贩的八匹马正在大嚼草料。艾’维尔先生养的六匹结实的德胡兰马也在,每当某个农夫装了太多货物自己的马拉不动时,就会来租用它们。另外还有三匹马,岚从马儿的样子就能猜出它的主人:其中一匹个头高大,胸肌厚壮的黑色牡马不时地使劲甩头——这一定是兰恩的马。另一匹圆润的白色母马脖子弯弯,欢快地跺着小步像舞中的女孩——这只能是茉莱娜的马。第三匹四肢修长,瘦瘦的,脏脏的棕色阎马——跟索姆?墨立林的形象完全吻合。
塔站在马厩后半边,牵着贝拉,正轻声跟胡和泰德说话。岚刚进来没走几步,父亲就对马夫点点头,带着岚和贝拉出去了。
他们默默地给贝拉上好马具,塔看起来正在思考,岚不敢打扰,也实在不指望能说服父亲黑骑士的事,这比说服村长难多了。等明天吧,马特和珀林一定能找到其他证人。希望如此。
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岚从车后取出弓箭,边走边把箭袋挂在腰上。当他们走过村庄的最后一排房屋时,他搭好一枝箭,半举起弓。视线所及范围内大部分是光秃秃的树木,但是他紧绷着肩膀,因为黑骑士很可能突然袭击,必须随时做好射箭的准备。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地拉着弓弦。这把弓是他亲手做的,这一带除了塔和他自己以外很少人能把它的弦拉满。他四处张望,此刻他们身处森林中,斗篷在风中“啪啪”作响。他试图把黑骑士逐出脑海,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可不容易。
“父亲,”他终于把视线从林中收回看着塔,“我不明白村议会为什么要单独盘问帕丹?菲恩。依我看,你们的决定完全可以在盘问他之前就作出。村长当时的样子把大家都吓晕了,以为艾塞达依和伪龙神马上就会到双河来。”
“人是很奇怪的,岚。多数人都是。比如说,哈罗尔?鲁罕。他是个强壮又勇敢的男人,但是却惧怕杀生,一见血就脸色苍白。”
“那又如何?人人都知道鲁罕先生怕血,除了库林和康伽两家人,没有人对此有意见。”
“你听我说,伙计。人们常常不会像你所以为的那样思考和行动。村里的那些人们,即使冰雹砸毁田里作物,狂风卷走所有屋顶,狼群猎杀过半家畜,他们也可以卷起衣袖,一边抱怨,一边重头开始。但是,一旦提到希尔丹的艾塞达依和伪龙神,他们马上就能想到希尔丹其实离这里不远,就在暗影森林的另一边,而从塔瓦隆到希尔丹的直线路径就在这里往东一点。虽然事实上艾塞达依是不可能直线穿越荒野的,她们必须取道卡安琅和路伽,但是他们不会这样想!到了明天一早,过半村子的人都会认为这场战争已经降临到我们头上了,要花好几星期才能让他们相信那不是事实,这个春诞可就够受的了。因此布兰在他们自己发挥想象之前就替他们作出了判断。
“他们会看到村议会已经开始处理此事,并且接受我们的决定。他们选我们做村议会是因为信任我们可以为大家妥善处理事情,他们愿意听从我们的意见。我猜他们甚至也会听从辛的意见,虽然他跟我们其他人格格不入。不管怎样,他们将被告知没什么可值得担心的,并且会这样相信。并不是说,他们自己不能得出同样结论,而是这样做的话就不会糟蹋了难得的节日,而且大家都不用为了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白担好几星期的心。即使战争真的蔓延到这里,巡逻队也会及时发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作准备。不过我真的认为这不会发生啦。”
岚鼓起脸颊长呼一口气,当村议会议员比他想象的复杂这么多。
马车“隆隆”沿着采石路前进。
“除了珀林,还有谁看到那个怪骑士了?”塔忽然问道。
“还有马特,但是——”岚眨眨眼,颇为意外地看着走在贝拉前面的父亲,“您相信我?啊,我要回去告诉他们。”说着转身就想往村里走。
“慢着,伙计,慢着!”塔赶紧喊住他,“我到现在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岚只好继续跟着马车走,贝拉很耐心地拖着它。“您为什么改变想法了?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其他人?”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至少珀林会的,马特就难说。这件事确是应该尽快通知其他农场,但是这样一来,用不了一个小时,艾蒙村所有十六岁以上,或者至少那些已经能独立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隐藏在附近了。大家不会希望他打扰我们过节的,要知道这个冬天已经够吓人的了。”
“过节?”岚喊道,“如果您见到他,您一定不会愿意让他靠近十里、甚至百里以内的。”
“也许是吧,”塔平静地回答,“他可能是希尔丹来的逃难者,也可能是个以为这里比拜尔隆,或者暗礁渡口更容易偷东西的贼。只是,这附近的人家都没什么可偷的东西。如果他是逃避战争的……嗯,总之没有必要吓唬大家。一旦巡逻开始,就能找到他,或者把他吓走。”
“我宁愿是把他吓走。但是您今早明明不相信的,为什么现在又信了?”
“我得相信自己的眼睛,伙计,当时我什么都没看到。”塔摇摇头,灰白的头发飘动着,“看来只有年轻人能看到这家伙。今早哈罗尔?鲁罕提起珀林被影子吓到的事,大家一说起来,原来钟?坦勒的大儿子勒姆,还有沙米尔?克拉唯的儿子班利都看过那人。既然你们四个年轻男孩都说看到了,我们就得考虑真的有这样一个家伙存在。当然,辛还是不相信。不论如何,这是我们要回家的原因。我们俩都不在家的话,如果那个人到咱们农场捣乱怎么办呢。若不是为了节日,我明天也不会再来。”
“我不知道班和勒姆也看到了,”岚说,“我们三个本来打算明天去告诉村长的,还很担心他不相信呢。”
“我们头发虽然灰白,但是脑子仍旧灵活,”塔淡淡地说,“你尽管睁大眼提防,如果他再出现,也许我也能看到。”
岚照做。他突然发现自己脚步轻松多了,肩膀也不再紧绷。虽然他还是很害怕,塔和他跟早上一样独自走在采石路上,但是现在他觉得背后有整个村子在支持他。其他人知道并且相信这件事,这使他安心多了。不管这个黑骑士想做什么坏事,艾蒙村的人们也能对付,只要大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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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诞前夜

第五章
春诞前夜
马车到达农场的房屋时已经快到傍晚,太阳低低地挂在半空。在双河这里,一座农屋通常居住着三、四代人:姑妈伯母、叔父姨丈、兄弟姊妹、侄子外甥都在一起,因此经年累月越建越大以容纳大家庭。像塔和岚这样两个男人独自在西树林开垦的是异数,因此他们的农屋也比较小,多数房间都在一楼,以规则的长方形为主。有两个睡房,尖塔状茅草屋顶下的空间正好作阁楼储藏室。虽然冬天的冷风把外墙涂的石灰保护层几乎全部刮掉了,但是这座屋子的状况还是相当不错,屋顶的茅草仍然很牢固,屋门和窗户也很结实,开关灵活。
屋子、畜舍和石砌羊圈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农家庭院,几只鸡正在刨地找虫子吃。羊圈外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剪毛棚和一个石制喂食槽。庭院和树林之间是有着圆锥屋顶和厚实墙壁的加工棚。双河的农夫们都靠出售羊毛和烟叶来帮补家用。
岚看了看羊圈里的黑脸羊们,只有几只长着巨大羊角的公羊和他对视,其它大部分都安逸地躺在地上,或者在喂食槽前吃东西。它们的卷毛已经长得很浓密,可现在天气还是太冷,所以不能剪掉。
“我想那个黑骑士没有到这里来过,”岚对父亲喊,“如果他来过,这些羊不会这么安稳的。”
塔的手里拿着长矛,正在沿着屋子仔细巡视,他特别仔细地检查地面的痕迹。听到岚的话,他点点头,但是没有停下来。绕着屋子查看了一遍后,又绕着畜舍和羊圈做了同样的检查,也是特别注意地面。最后还检查了熏制室和加工棚。接着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双手合成杯状捧起一些,仔细闻闻,再小心地用舌尖试了试。然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口气把水喝掉了。
“我看他真的没有来过,”他跟岚说,双手在外套上擦干,“这些我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啊马啊,把我弄得疑神疑鬼的。”他把剩下的水倒到另一个桶里,一手提着它,另一手拎着矛往屋里走去,“今晚我们吃炖肉吧,还有空余时间可以作些农活。”
岚做了个鬼脸,惋惜这个春诞前夜不能留在艾蒙村。不过塔是对的,农场里总有做不完的活,刚做完这一件,又有另外两件等着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弓箭带在身边。万一那个黑骑士真的来了,他可不愿意空手面对他。
首先是贝拉,他为它解下马具,带它到畜舍里奶牛旁边的畜栏里,给它用稻草和刷子擦身,再爬上阁楼为它拿草料,还添了一满杓燕麦。他们剩下的燕麦也不多了,即使天气很快转暖,也可能撑不到新麦收割。至于奶牛,他今天一早已经给它挤过奶了,很少,只有平常出奶量的四分之一不到,如果冬天继续下去,它大概也很快就要断奶了。
羊圈的喂食槽里已经添了够吃两天的食物。它们本来早该被放到牧场去了,但是今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地方能长出足够的草来担当牧场。他给它们加了水后去捡鸡蛋,只有三个,这些母鸡们越来越会藏蛋了。
然后,他拿起锄头向屋后的菜园走去。塔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坐到畜舍前的长凳上开始修补马具,他的长矛就摆在身旁。这使得岚觉得很安慰,因为他自己的弓箭就一直带在身边。
菜地里新长了些杂草,但是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变,卷心菜依然小得可怜,几乎只露出一点点芽;至于甜菜更连芽都没冒出来。幸而他们只是撒了一部分种子试验一下,带着些许希望看看寒冷会否及时退去,以便在储粮吃光之前可以有一点收成。很快菜地就锄完了,要是往年他会很高兴能这么快完成,今年他只担心万一真的什么都没长成该怎么办。这些事想起来就让人忧心。
下一件事是劈柴。对岚来说劈柴是件累人的活,可是抱怨并不能暖和屋子,他只好拿起斧头,把弓箭摆在劈柴的木墩旁开始工作。在木柴之中,松木可以燃烧得很快,火焰很猛;橡木则可以烧很久。不一会儿他就热得要脱掉外套了。劈好的木柴都堆在屋子的墙脚,那里已经堆了很多,一直堆到屋檐下。往年这时候只要留下很少的木柴就够了,今年却不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岚做得入了神,直到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才从挥舞斧头的节奏和堆木柴的重复动作里惊醒,他眨眨眼,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灰蒙蒙的暮色在他劈柴的期间已经降临,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满月挂在树梢上,闪着苍白的微光,圆滚滚的像是随时会掉到他们头上。风更冷了,碎云在黑暗的空中飞速移动着。
“我们洗手去吧,伙计,然后吃晚餐。我还烧了热水,睡觉之前咱们洗个热水澡。”
“只要是热的,什么都好,”岚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他的衬衣被汗湿透,刚才他挥舞斧头的时候没什么,现在一停下来,就觉得风吹在身上快把他冻成冰块了。他忍住了一个呵欠,打着冷战收拾东西:“我还要好好睡一觉,大可以一觉睡过春诞哦。”
“这个啊,我们打个赌如何?”塔微笑道,岚也以微笑回应。就算他一个星期没睡过觉,也不会错过春诞的。没有人会。
屋里点了很多蜡烛,壁炉也生了火,因此主房里十分温暖舒适。房子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橡木餐桌,周围放着高背餐椅,足够让十二个或者更多人同时进餐。不过,自从岚的母亲去世以后,这里很少能有这么多客人。房里沿着墙壁摆放了几个手工不错的柜子和箱子,多数都是塔自己做的。壁炉前斜放着塔的“读书专用椅”,上面垫着软枕。岚则喜欢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书。书架站在门边,比起酒泉旅店里的书架要小多了。在这里要买书可不容易,因为很少小贩会带书来卖,即使有也只有几本,因此十分抢手。
这间屋子跟其他有主妇打扫的屋子相比,也许不算十分整齐。桌上是塔的烟枪和一本《詹?远行者游记》;读书专用椅的枕头上有另一本木皮装订的书;一件待修理的马具零件放在壁炉前的长椅上;还有,餐椅上堆着一些要修补的衣服。但是除此以外,屋里干净温馨,令人安心。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忘掉屋外的冰天雪地,没有伪龙神,没有战争和艾塞达依,也没有黑骑士。炖锅里传来阵阵香气充满房间。岚快饿坏了。
父亲拿起一个长柄木勺搅拌锅里的炖肉,试了一下味道说:“再炖一会儿吧。”
岚在门旁的水缸里舀水随便洗了洗脸和手。他最想要的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掉汗水和冷意,不过要把浴室的大浴缸烧热得花些时间,他只好等。
塔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把大钥匙,跟他的手掌差不多长,把前门用一个大铁锁锁上了。他回答岚提问的眼神道:“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可能我只是小题大做了,也可能是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变坏,总之……”他叹了口气,手里轻轻地抛着这把钥匙,“我去查看后门。”说完便向屋后走去。
在岚的记忆里,这两扇门从来没有上过锁。双河的人们从来不锁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这个需要。
头上,塔的睡房里传来刮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动。岚皱了皱眉,除非塔忽然决定要改变家具的摆放位置,不然,这声音只能是父亲正在把他床下的旧箱子拖出来。这是另一件岚的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事。
他打了一小壶水挂到火上烧,准备泡茶,然后摆放餐具。这些碗和勺子是他自己雕的。主房的窗户还没关上,岚不时地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他只能看到月影。那个黑骑士很容易就能隐藏在这样的黑暗里,但是他尽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
当塔回来时,岚吃惊地看着他。只见他腰上斜斜地围着一条阔腰带,挂着一把剑,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都有一只青铜苍鹭。岚只见过商人的护卫佩剑,当然还有兰恩。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父亲也会拥有一柄剑。除了那两只苍鹭,这柄剑看起来和兰恩的一样。
“您从哪儿得到这东西的?”他问道,“从小贩那里买的?花了多少钱?”
塔缓缓抽剑出鞘,火光沿着剑身跳跃闪动。和这比起来,那些商人护卫配的剑粗糙多了,剑上虽然没有镶嵌宝石或黄金,但是看起来十分华丽。这是把单刃剑,剑身略微弯曲,上面又刻了一只苍鹭。剑柄上刻着编织羽毛状的防滑纹。看起来它似乎比商人护卫配的剑脆弱,他们的剑大多是双刃的,很厚,结实得可以拿来砍树。
“我是在很久以前得到它的,”塔回答,“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确实买贵了,花了两个铜币;你母亲不同意我买,你知道,她总是比我明智。但当时我很年轻,而且这看起来值这个价。她一直想让我摆脱它,而且不止一次我觉得她是对的,我早该把它送人了。”
剑身反射着火焰,像是在燃烧一般。岚一直都梦想能拥有一柄宝剑,他不能置信地反问:“送人?您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一柄剑送人呢?”
塔轻轻笑了:“它对牧羊有什么用呢?也不能用来犁田或者收割。”他盯着这柄剑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自己拿着它要做什么。终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万一我不是被幻觉迷昏了头,万一我们的运气变差,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该庆幸我把它保留至今。”他把剑滑回鞘中,在衬衣上擦了擦手,做了个怪脸,“炖肉可以吃了,我去上菜,你去泡茶。”
岚点点头,去拿茶叶罐,但是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塔为什么要买剑?他想不出答案。还有,是在哪里买的?离这里多远?这里没有人离开过双河,或者说,很少人离开过。他一直模糊地知道他的父亲是那少数人之一,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外来人。但是一柄剑……?等他们坐下来后,他有一堆的问题要问。
水已经烧开,他用布包着水壶的手柄把它提起,热气迎面而来。他刚直起腰,大门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门锁“咔咔”作响。岚吃了一惊,把那柄剑,还有手里的水壶都丢到了脑后。
“是邻居?”他不太确定,“是道特立先生来借……?”但是道特立的农场即使是在白天到这里也要花一个小时的路程,那是离他们最近的农场了。姑且不论欧伦?道特立有多么厚脸皮爱“借”东西,他不至于会在天黑之后离开家。
塔轻轻把盛满炖肉的大碗放在桌上,慢慢向门口走去,双手握着剑柄:“我想不是——”话没说完,门就被撞开了,门锁的碎片打着转滑过地板。
一个比人类巨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身穿及膝黑盔甲,手腕、手肘和肩膀都有金属护甲。一只手抓着一把镰刀似的大剑,另一只手挡在眼前一时没法适应屋里的光亮。
一开始岚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论这是什么东西,只要不是黑骑士就好。然后,当他看清楚,那个已经碰到门框上边的脑袋上长着一只弯曲的公羊角,本应是嘴和鼻子的地方被长满毛的动物口鼻代替以后,吓得大喊一声,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一壶热水砸向那个半人不人的脑袋。
滚烫的水正正浇在了怪物脸上。它疼得大声咆哮,那完全是动物的吼声。水壶飞出的同时,塔的剑也出鞘了,吼声断然转成咕噜声,巨大的身躯向后倒去。它还没有完全倒地,另一只已经把爪子伸进门试图闯进来。塔再次挥剑,岚只来得及瞥见一个畸形的脑袋和上面钉子般的角。两副躯体堵在门口,暂时挡住了后来者。他听到父亲冲着他大喊。
“快跑,伙计!躲到树林里去!”门外,其他的怪物正在把倒下的同伴拉开。塔蹲身“喝——”地一声用肩膀把大餐桌顶翻增加了门前的混乱,“太多了,挡不了多久的!快到屋后去!快!快!我马上就来!”
岚下意识里对自己马上就转身逃跑感到羞耻,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想留下来帮助父亲。然而恐惧紧紧攥着他的喉咙,双脚不由自主地带着他冲出主房,以这一生最快的速度冲向屋后,耳边不断传来撞击声和呼喊声。
他跑到后门前,但是门刚刚被塔用铁锁锁上了。他马上冲到旁边的窗前,一把推开窗扇收起窗帘。黑夜已经完全降临,圆月和流云在院子里投下大片移动阴影。
只是影子而已,他告诉自己,只是影子。后门忽然吱吱作响,外面有什么人或是东西想推开它。岚只觉得口里发干。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门框都被晃动了。他像野兔出笼般飞快地从窗口滑了出去,蹲伏在窗下。屋里传来木头碎裂的巨响。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用一只眼睛从窗角往屋里看。在黑暗中,他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也已足够:屋门斜挂在门框上,几个影子谨慎地在屋里移动,低声用“咕哝”的声音交谈。岚一句也听不懂,这种语言听起来十分刺耳,人类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斧头、矛和钉状东西偶然反射着月光。靴子刮擦着地板,夹杂着规律的像是蹄声的‘嗒嗒’声。
他用口水湿了湿嘴,深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大喊:“它们从后面进来了!”声音嘶哑,但是他至少大声喊出来了,他原以为自己办不到的,“我在屋外了!快跑啊,父亲!”话音一落,他就马上飞速逃离。
身后传来沙哑的呼喊声,喊着陌生的语言,还有响亮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在他身后落地。他猜那些怪物们把窗户砸破了,但是不敢回头看。他像只试图摆脱猎狗的狐狸,先假装像树林跑去,冲入最靠近的一个月亮投下的阴影里以后,马上趴倒,转向畜舍旁的更大的阴影爬去。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吃惊之下他拼命挣扎,也不知道是想战斗还是挣脱,好一会儿他才弄清楚自己在跟塔新削的锄头柄扭打。
白痴!他躺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像库林一样的笨蛋!他好容易才平息下来,继续沿着畜舍的后面往前爬去,拖着那根锄头柄。这东西也许没什么攻击力,但总比没有好。
他小心地从畜舍墙角望向院子和屋子。那些从后屋跳出来追他的怪物们没了踪影,但它们肯定正在四处搜寻他,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左边的羊圈里传来羊群受惊的“咩咩”叫声和慌乱的踩踏声。前屋的窗里影子闪来闪去,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突然,其中一扇窗子被撞破了,塔随着玻璃和木头的碎片一起飞出来,手里仍握着剑。他稳稳落地,但是并不马上跑离屋子,而是转身向屋后跑去。屋里的怪物们也跟着从窗户和门口挤出来。
岚起初怀疑自己看错了。为什么他不赶快离开?然后他想起来了,塔刚才听到他的声音是从屋后传来的。“父亲!”他赶紧大喊,“我在这里!”
塔猛地换了个方向,但不是朝着岚这边,而是远离岚的方向。“快跑!伙计!”他喊道,剑尖指向前方,“躲起来!”十来个大家伙追着他,嘶哑的喊叫和尖声的嘶吼充斥夜空。
岚缩回畜舍背后的阴影里,万一屋里还有怪物,这时也无法看见他。在这一刻他是安全的,而塔正在用自己引开那些东西,身处危险中。他握紧手里的锄头柄,无声地自嘲:锄头柄?拿着一把锄头柄去跟那些怪物搏斗?这可不是跟珀林拿铁头木棍玩耍啊。但是他也不能让父亲独自面对怪物。
“只要我运用抓捕野兔时的潜行技巧,”他悄声对自己说,“它们就不会发现我。”夜空中回荡着怪诞的叫声,他咽下一口口水,“它们真像一群饿狼。”他无声地滑离畜舍,向森林滑去。手里紧紧攥着锄头柄,用力得手掌生疼。
刚刚进入树林的怀抱时,他觉得稍微安心。树木应该能把他藏起来。但是当他继续往里前进时,林子里的黑影随着月影的移动不时地变幻,树木若隐若现像是藏着恶意,枝桠狰狞地向他伸来。是幻觉吗?他似乎听到它们阴狠地狞笑着等待他。追赶塔的那班怪物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然而在一片沉寂中稍微有点风声也让他缩起来半天不敢动。他尽量贴近地面,移动得越来越慢,连呼吸都尽量压抑,生怕连这么小的声音都会被听见。
突然,后面伸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铁钳似地夹住了他一只手腕。他狂暴地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向后乱抓,试图抓住攻击者。
“别扭断我的脖子,伙计。”耳边传来塔嘶哑的轻语。
岚一下子放下心来,全身立刻松软无力。父亲放手后他掉下来四肢着地,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跑了几百里般虚脱。塔在他身边斜躺下,靠在一只手肘上。
“要是我意识到你这几年已经长大了,我就不会捂住你的嘴。”塔轻声说,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是我必须确保你不会喊出声来。有些半兽人的听觉比狗还灵敏。”
“半兽人仅仅是……”岚没能说下去。它们不再仅仅是故事了,从今晚开始再也不是。那些东西可以是半兽人,甚至可以是暗黑魔神。“您肯定吗?”他耳语道,“我是说……真的是半兽人?”
“我肯定。虽然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到双河来的……今晚之前我从没有见过半兽人,但是我跟那些见过的人谈论过,所以我对它们有一些了解,这也许能救我们的命。你仔细听好了。半兽人的黑夜视力比人类强,但是它们受不了光亮。这大概是我们刚才能从这么多只手里逃脱的原因。有些半兽人可以靠气味或者声音追踪,但据说它们很懒。只要我们能躲开它们足够长的时间,它们就会放弃。”
这番话没让岚觉得好过多少:“故事里说它们憎恨人类,是暗黑魔神的仆人。”
“要说到夜之牧者(译者:见名词解释)的兽群,半兽人一定是其中之一。据说它们为了享乐而屠杀,只有那些被它们惧怕的指挥者才能信任它们,但也不长久。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岚打了个冷战,他可不愿意遇到这个被半兽人所惧怕的指挥者:“您说它们是否还在找我们?”
“不知道。它们看起来不太聪明。我轻易就把追赶我的那一帮骗往山脉那边去了。”塔伸手在身体右侧摸了摸,又把手伸到眼前看,“希望它们真的往那里追去了。”
“您受伤了!”
“小声点。只是划到了,现在没法包扎。还好,天气好像变暖了些,”他长舒一口气躺下来,“在外面过一晚也不错。”
岚早就在想,要是把外套和斗篷也带出来就好了。虽然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但是漏进来的一点仍然像冰刀那么难受。他略略犹豫,伸手摸了摸塔的脸,被烫得一缩:“您在发高烧!我要带您到奈娜依那里去。”
“等一等,伙计。”
“不行,路很远,天又黑。我们得马上走。”他爬起来,伸手想把父亲扶起。塔紧咬牙关,发出痛苦的呻吟,吓得岚赶紧把他放下。
“让我歇一会,孩子。我很累。”
岚急得挥拳砸自己的大腿。如果现在是在温暖的屋里,靠着炉火拥着毛毯,有足够的水和柳树皮清理包扎伤口,他将很乐意耐心等到天亮才让贝拉把塔带到村里。但这里没有火,没有毛毯,没有马车,更没有贝拉。这些东西都在农屋那里。如果他不能移动塔,那么就把这些东西,至少是其中一些,带到这里好了。只要那些半兽人走了就可以去拿,它们迟早要走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锄头柄,把它扔下,伸手拔出塔的苍鹭宝剑。剑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微光,长长的剑柄握在手里感觉很奇异,剑身的重量和平衡都很陌生。他对着空气挥舞几下,叹叹气停下来。砍空气很容易,砍半兽人?到时候他可能只会转身逃跑,又或者吓呆了被对方……不要胡思乱想!他制止自己,这没有任何好处。
他站起身正要走,塔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去哪?”
“我去拿马车,”他柔声道,“和毛毯。”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毫不费劲就能把父亲的手拉开,“您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回来。”
“要小心。”塔微弱地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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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岚看不清父亲的脸,但他知道他正看着他。“我会的。”他想,我会像一只探索鹰巢的老鼠那么小心。
静悄悄地,岚没入黑暗中。他回忆起幼年无数次跟伙伴在树林里玩捉迷藏的情景: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同时追踪别人,直到从背后把手放到对方的肩膀上就算赢。但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一边努力想做个计划。当他到达树林的边缘时,他已经想出又丢弃了十来个计划。所有事情都取决于那些半兽人是否已经离开。如果它们已经走了,他就只要直接走进屋里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如果它们还在……他只能空手回到塔的身边,虽然他不想那样,但是如果他被杀死,塔怎么办。
他朝农屋张望,只能看到黑乎乎的畜舍和羊圈,前屋的窗户和大门透出光亮。里面只有父亲点的蜡烛,还是说,半兽人正在那里等待?
一只夜鹰忽然尖声鸣叫,他被吓得跳了起来,靠在树上发抖。这样下去,他哪儿也去不了。于是,他趴到地上,笨拙地把剑拿在身前,开始向屋子爬去,一直爬到羊圈背后。
他蹲伏在石墙边,竖起耳朵聆听:没有任何声音。他缓缓地抬起身子,探头从墙上看出去。院子里没有任何物体移动,窗户和门那边也没有任何影子晃动。先取贝拉和马车,还是先取毛毯和其他东西?畜舍那边漆黑一片,任何东西都可能藏在里面,如果遇到偷袭,肯定来不及躲开。所以,还是先取屋里的东西吧,至少他可以看得见。
当他压低身体时,忽然停住了。没有任何声音?羊群都已经安定下来睡着了?不像,因为不论是多晚的深夜,总会有少数几只羊是醒着的,它们会悉悉嗦嗦地走动,不时地“咩咩”叫。他可以勉强看到羊圈里的羊群,其中一只躺得离他很近。
他尽量不弄出任何声音地把身体撑到墙上,伸出手去摸这只最近的羊,手指碰到软软的羊毛,是湿的,羊一动不动。他觉得肺里的空气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飞快地缩回手,落回墙外时几乎把剑丢掉。它们为了享乐而屠杀!颤抖着,他在地上把手上的液体擦掉,拼命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些半兽人已经屠杀过了,走了。他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匍匐着穿过院子,一边努力把所有方向的情况都看在眼里。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希望自己是一条蚯蚓。
到达屋子后他紧靠着墙躺在破碎的窗户下面,再次仔细聆听:里面只有“嗒嗒”的滴血声。他慢慢抬起身子向里探视。
炖锅底朝上扣在壁炉里,地面上到处是木碎,所有的家具都被打烂了。餐桌断了两条腿;每个抽屉都被拉出来砸碎;每个柜子都被打开,柜门被扯坏,里面的东西被扔到地上,还铺了一层白色的粉状物,大概是面粉和盐。四具扭曲的半兽人躯体躺在这些家具残骸之中。
岚认出其中一只有公羊角的,其余的样子都差不多,人脸和动物口鼻、角、羽状物、皮毛等令人恶心地混合在一起。它们的手,像扭曲的人手。其中两只穿了靴子,另外两只长着蹄子。他瞪大眼呆看着这些怪物,眼睛生疼。它们都一动不动,应该是死的,岚心想,塔还在树林里等着,去吧。
他从前门跑进屋里,迎面扑来的恶臭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作呕,这就像是一个数月未打扫过的马厩的臭味。墙壁也被涂得乱七八糟。他改用嘴呼吸,匆忙地在一团乱的地上翻找本来是放在其中一个柜子里的水袋。
身后竟然传来声响!岚大吃一惊,血液都冷了。他急转过身去,差点绊倒在地。站稳脚后,他紧咬牙关阻止它们打颤,无声地哀叹着。
一只半兽人正爬起身来,它眼窝深陷,但是下面又突出一副狼的口鼻,双眼冷漠无情,毛茸茸的尖耳朵不停地抽动,脚上长着山羊蹄。身上穿着跟它的同伴一样的黑色盔甲和皮裤,也配着一把镰刀状巨剑。
它咕哝了些什么,然后说,“其它人跑了,纳格留下,纳格聪明。”它的话从一张非人的嘴里说出来,发音怪异而难懂。岚猜它的语调大概是想表达安抚,但是它那肮脏的牙齿又长又尖,随着它说话一闪一闪实在起不了任何安抚作用。“纳格知道总会有人回来。纳格等待。你不需要剑。把剑放下。”
半兽人不说,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双手握着塔的苍鹭宝剑挡在身前,剑尖指着这只巨大的怪物。它比他高大得多,长着厚重的胸膛和粗大的手臂,鲁罕先生跟他比只能算是小矮人。
“纳格不伤害。”它逼近一步,做着手势,手背的黑毛又粗又密,“你把剑放下。”
“退后,”岚努力稳定自己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
“Vlja daeg
roghda!”它吼道,但是马上又龇牙咧嘴地笑道,“把剑放下。纳格不伤害。迷惧灵要和你说。”它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其它回来,你和迷惧灵说。”它又向前一步,一只大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你把剑放下。”
岚舔舔嘴唇。迷惧灵!?(译者:见名词解释)传说里最恐怖的角色也出现了。如果黯者也来了,半兽人就根本不算什么。他必须逃离这里,但是,只要半兽人一抽出它的巨剑,他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所以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吧,”他缓缓放低双手,但是暗中更用力攥紧了剑柄,“我和它谈。”
狼笑瞬间变成咆哮,半兽人向他猛扑过来。岚从没想过如此巨大的身躯竟能如此敏捷,他绝望地把剑往前一送。怪物的身躯撞上他,把他“砰”地推到了墙上。他们一起滚倒在地,半兽人在上面,把岚压得几乎窒息。他发狂地挣扎,拼命躲开要捏碎他的大手和血盆大口。
突然间半兽人一阵痉挛,然后就不动了。岚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无法置信地躺着,但很快他醒悟过来,赶紧爬离这具尸体——这次它真的是尸体了。苍鹭宝剑的剑刃淌着血从半兽人背部正中伸出:他终于及时把剑竖了起来。鲜血粘满岚的双手和衬衣的前襟,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用力吞咽才没有吐出来,全身仍然不停地颤抖着。这次总算逃得一命。
他想起这个半兽人说过“其它会回来”,其它的半兽人会回到这里来,还有一个迷惧灵,一个黯者。传说里黯者身高二十尺,双眼冒出火焰,以阴影为坐骑,只要转个身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墙壁可以阻挡它的去路。他必须拿到需要的东西然后尽快离开。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半兽人的尸体翻过来——它的双眼圆睁瞪着他!岚几乎拔腿就跑,好容易才镇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双眼睛如今只是瞪着死神。他环顾四周,看到原本堆在餐椅上待修补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散在地上。他用这些碎布把手擦干净,把剑拔出,擦掉上面的血迹后不情愿地把布丢在地上,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没空理会是不是整洁了,过后也不知道要怎样折腾才能令这里恢复得可以重新居住,这难闻的臭气说不定已经渗到木板里了。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没有时间整理,甚至可能没有时间做任何事了。
他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心里知道自己肯定会忘了这一样或者那一样,但是塔正在等他,半兽人正在回来,只能想到什么拿什么。首先是睡房里的毛毯,然后是干净的布用来包扎伤口,接着是外套和斗篷,以及放牧时用的水袋。虽然不知道几时才有机会,他还是带了一件干净衬衣,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把身上的血衣换掉。最后只有柳树皮和其他的药物没拿了,但是这些东西在另一个房间,那里漆黑一片,他终于没敢去取。
壁炉旁的水桶奇迹般地完整无损,里面是塔下午刚打的水。岚把水袋装满,胡乱洗了洗手,再一次迅速搜寻了一下看看是否忘了什么。他在一地碎片里发现了他的弓,整齐地从最粗的地方断成两截,他抖着手把它丢下。所取的东西应该足够用了,他飞快地把所有东西打成包袱向门口走去。
离开前他又在地上发现了一盏手提灯,里面还有油。于是他用蜡烛把它点着后把灯罩盖上,即为了挡风,也为了防止被发现。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剑,他匆匆向畜舍走去。不知道那里还剩下些什么?羊圈里的情形使他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他需要一辆马车把塔送往艾蒙村,需要贝拉。
带着些微的希望,他往畜舍走去。舍门开着,在风中“吱吱”轻响。里面似乎没什么异样,但是畜栏是空的,栏门倒在地上,贝拉和奶牛都不见了。他快步走到畜栏后部,却看到马车歪在地上,半数轮辐都离了轮框,其中一根车轴已经被砍断。
岚感到绝望,没有马车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把塔送到村里,就算塔能忍受被他背着的痛苦,他也不一定能背这么远,何况,疼痛说不定比高烧更快杀死父亲。然而,这又是唯一的办法,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他转身准备离去,目光落在地上:被砍掉的车轴倒在散落的稻草上——他忽然笑了。
迅速地,他把灯和剑放下,跑到马车前奋力把它扳起来,这一来又弄坏了更多轮辐。然后他蹲身用肩膀把它往另一边推翻,露出没有毁坏的车轴。他一把抓起剑,朝着它砍去。使他高兴的是:大片碎步应剑飞出,不用几下车轴就被砍断了。
他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宝剑。要知道车轴可是用老岑树木做的,十分坚硬,即使是用上好的斧头来砍也不可能这么利落。剑刃还是那么明亮锋利,他用拇指轻轻触摸它,马上就被划破了。他赶紧用嘴吮吸伤口。
然而,没有时间在这里惊叹了,他把灯吹灭留在原地,抱起两根车轴,回到屋里把包袱取走。
所有东西加起来不算很重,却很不好搬。如果拖着它们走会轻松些,但是那样会在地上留下拖痕。为了尽量避免留下任何痕迹,岚只好抱着它们走过田野,车轴在他臂弯里老是往下掉,进到林子里后更糟糕,不时地被树木绊倒。
塔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岚心里一慌,丢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伸手抚摸父亲的脸,他还活着,但是烧得更热了。
塔醒过来,但是意识很朦胧:“是你吗,孩子?”他的呼吸十分微弱,“我很担心你,梦到许多天过去了。恶梦。”他轻声呢喃着又睡过去了。
“别担心,”岚回答,把塔的外套和斗篷盖在他身上,“我尽快带您到奈娜依那里去。”说着,他不顾冷风把身上的血衣脱掉换上干净衣服。这时候丢掉这件血衣就像是刚洗了澡一般舒服,而且这样也不会把塔弄脏。“很快就能到达村里了,到时候我们就会安全,贤者会为我们打理一切,您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这个想法支撑着岚,他穿上外套,俯身为塔清理伤口。只要到了村里就会安全了,奈娜依会治疗塔。只要把塔送到那里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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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树林

第六章
西树林
月色中岚看得不太清楚,但塔似乎只是在肋骨上被浅浅地划了一刀,伤口还不到手掌长。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父亲曾经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当时他连停下工作来清洗伤口都用不着。他匆匆地把塔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其它伤口。
再仔细检查这道仅有的划伤,才知道它看起来虽浅,却很严重,四周如火烧般滚烫。塔身上的高热已经令岚担心得喉咙发紧,而伤口附近的温度竟然更高。在这种程度的高热折磨下,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很可能被烧坏脑成为废人。
岚从带来的布里取出一块浸湿,敷在父亲的前额上,然后尽量轻柔地为他清洗和包扎伤口,但是塔仍不时因为被触痛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树木影影憧憧地包围着他们,枝桠随风摆动像是在威胁一般。岚安慰自己道:半兽人回到农屋后,如果找不到他和塔,自然会离开。但当他想起屋里那荒唐无来由的大破坏,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可以愚蠢地做这种以为它们不杀光所有人、打碎所有东西就会罢休放弃的假设。这太冒险了。
它们是半兽人!光明在上,是半兽人啊!从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走出来的怪物今夜破门而入!还有一个黯者!愿光明照耀我,一个黯者!
忽然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手拿着尚未缠好的一头绷带发呆。他自嘲地想:哼,你像只被苍鹰影子吓呆的兔子。他生气地甩甩头,继续为塔包扎。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不能使岚停止害怕。他知道那些半兽人回到农屋后,一定会开始搜索屋子附近的森林。被他杀死的那只半兽人的尸体将会证明他们没跑多远。天知道那个黯者会怎么做,能怎么做?还有,父亲说过半兽人的听觉非常灵敏。想到这里,他真想用手捂住父亲的嘴,好让他停止呻吟和呢喃。还有一些半兽人可以跟踪气味,对此他更是毫无办法。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去想这些没法解决的问题。
“您要尽量安静,”他在父亲耳边亲声说道,“半兽人随时会追来的。”
塔嘶哑着声音轻声说道:“你依旧这么可爱,卡丽,跟年轻时一样。”
岚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母亲已经去世15年了,父亲若以为她仍然在世,只能说明他的高烧比自己所想的严重许多。现在的情况下安静就意味着生命,要怎么使父亲安静下来呢?
“母亲希望您安静下来。”岚耳语道,想起母亲他只记得她有一双温柔的手。他清一清喉咙:“卡丽希望您安静。来,喝下这个。”
塔饥渴地喝着水袋里的水,但是没喝几口,就扭开头,继续喃喃自语。这次声音低多了,岚无法听清,也只能希望半兽人同样听不见。
他迅速做着离开的准备。用三张毛毯把两根车轴缠成一个简易担架,他提着一头,另一头只能在地上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又用腰带上别着的小刀把第四张毛毯撕成长带状把两根车轴绑在一起。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塔移到担架上,他的每一声呻吟都使岚心疼地暂停动作。一向坚强可靠、勇往直前的父亲此刻竟然如此虚弱,几乎使他失去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勇气。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不能停下。
终于艰难地把塔安置在担架上了,岚稍稍犹豫,又把父亲腰间的挂剑腰带取下来围在自己腰上。围着它感觉很不协调,也使他觉得不自在。虽然腰带、剑鞘和剑加起来重量不大,但是当他插剑入鞘却觉得它如有千斤般沉重。
他生气地责备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这只是一把大一点的“餐刀”而已。他曾经多少次梦想自己腰挂宝剑去冒险?虽然农屋里的事情纯属运气,虽然在他的白日梦里他从不会害怕得牙齿直打颤,也不用一路逃命,父亲更不会命悬一线。但是既然他已经杀死过一只半兽人,一定也可以跟其它的半兽人战斗并且击退它们。
他用最后一张毛毯为父亲盖上掖好,把水袋和其它衣服放在他身边,然后跪在两根车轴间,把毛毯带子绕在肩膀和手臂上,两手各自握着左右车轴,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肩膀上了,感觉不是太重。就这样,他拖着担架,以尽量平稳的步伐向艾蒙村出发。
他已经想好了,就顺着采石路走,虽然危险,但比在漆黑的树林里迷路要好。
黑暗中他没注意到自己很快就到了采石路边,还几乎走到了路上。当他发现后,大吃一惊,赶紧转身把担架拖回林中,紧张得喉咙像被拳头牢牢扼着。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努力平息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后,他转向东边,在采石路边的林中向艾蒙村走去。
在树林中前进比走在采石路上困难多了,尤其是在夜晚。但是除非发疯,不然决不能走到路上。岚当然希望一路上不要遭遇任何半兽人,最好连见也不要见到。但是他必须假设这些怪物仍然在追杀他们,并且迟早会想到他们已经往村子逃去,因为村子是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而采石路是最可能走的路线。事实上,他还觉得自己走得太过靠近路了,夜色和树影都不足以藏身,任何人走在路上都可能看到他们。
穿过树枝投下来的月光十分微弱,岚根本看不清脚下,只能靠猜测和试探前进。树根威胁着要绊倒他,枯萎的荆棘划破他的腿,凹凸不平的地面使他跌跌撞撞。每次车轴颠簸得太厉害,塔的喃喃自语就会被大声呻吟打断。
尽管没法看清,他还是拼命睁大眼睛盯着前面的黑暗,竖起耳朵听着所有方向的动静。树枝的摩擦声,松针摇动的飒飒声都会令他停下来,屏息聆听,直到确定那只是风声而不是追杀者的声音,才继续走。
渐渐地,他的手臂和脚开始觉得累了。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他的斗篷和外套把他向后拉,本来很轻的担架现在不停地扯着他往地面坠,脚步因体力不支而更加摇晃。他咬紧牙关支撑着不要倒下,同时挣扎着向前拖动担架。要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先到艾蒙村跑了一趟,回来后还几乎把一天的农活都做完了。这时候,他本该轻松地躺在壁炉前看书,然后上床睡觉。但现实却令他在这里忍受彻骨的寒冷和饥饿。
他自言自语地责怪自己怎么没想到从家里拿些食物,只需要多花几分钟而已。花几分钟找面包和芝士,半兽人不可能就恰好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回来的。即使只有面包也好啊。不过,只要能走到酒泉旅店,艾’维尔夫人一定会坚持要他吃一顿热辣辣的饭菜的,也许会是香喷喷的炖羊羔?还有她刚刚烤好的面包,以及热茶。
“它们从龙墙那边如潮水一般涌来,”塔忽然大声怒道,“大肆屠杀,血流成河。拉曼犯的罪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
岚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几乎摔倒。他疲倦地放下担架,稍事休息。毛毯带子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一道发烫的凹痕。他跪在塔的身边,耸动肩膀活动关节,一边摸出水袋,一边往路那边看,试图看清路上的情况。但是在黯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二十步以内,没有活动的东西,只有阴影。只有,阴影。
“没有半兽人涌过来,父亲。反正现在没有。我们很快就到艾蒙村的了,到那里我们就会安全。喝点水吧。”
塔像是忽然恢复了力气般挥臂把水袋推开,一把抓住岚的衣领把他拉到身前,他的脸颊感觉到父亲身上的高热。“他们喊它们为野人,”塔急切地说道,“这群笨蛋以为自己可以像扫垃圾似的把它们扫出去。到底还要输掉多少场战役,烧毁多少座城池,他们才愿意正视现实?各国才愿意联手对抗它们?”他把岚放开,声音里充满哀伤,“莫拉斯的田野遍地死尸,除了乌鸦的鸣叫和拍翅声以外一片死寂。卡尔汉的无尽塔在夜里燃烧着如同火炬。它们一路烧杀直到荣耀之墙才被挡住,一路杀到——”
岚一把捂住父亲的嘴,因为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有节奏的“得得”声,但分不清它是从树林的哪个方向传来。风向转变了,它也随之减弱。他皱着眉缓缓转头,想听清楚它到底在哪个方向,忽然眼角扫到一个什么东西晃过。他立刻俯身护住塔,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剑柄,全神贯注盯着采石路。
路的东边有一些摇动的影子,渐渐靠近了,是一个骑士,身后一群高大的身影小跑着跟随他,尖矛利斧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即使它们还没来到可以看得清的距离,岚也清楚知道不可能是村民前来营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穿着风吹不动的斗篷的黑骑士。虽然所有的身影都是黑乎乎一团,虽然这匹马的蹄声和其它马一样,但是岚知道是他。
黑骑士身后是那些长着尖角、动物口鼻和鸟喙的恶梦般的怪物:半兽人,它们分成两列,靴子和蹄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它们经过时岚数了数,有二十只。他很想知道那个黑骑士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敢独自一人和这么多半兽人呆在一起,而且还是背对着它们。
这群怪物小跑着往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是岚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本能告诉他必须百分百确定对方真的走远以后才可以行动。过了很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身来。
就在此刻,他发现黑骑士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他每走几步就停一停,缓缓地沿着原路返回,座下的马儿没有发出一点蹄声。风大了些,在树木之间呼啸而过,他的斗篷仍旧如死亡般静止。每次马停下来,他戴着兜帽的头部就左右转动,仔细观察两边的树林。就在正对着岚的路上,黑马再一次停下,被阴影遮挡住的兜帽开口处正对着伏在父亲身上的岚。
岚握着剑柄的手抓得更紧。跟早上一样,他再次感觉到对方令他颤抖的目光和憎恨。这个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憎恨任何人,憎恨任何活物。尽管风很冷,岚的脸上还是不停冒着汗。
黑马终于走开了,继续无声地走走停停,直到变成路远处的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这团影子可能已经不是黑骑士了,但是岚仍然紧紧盯着他,生怕一旦看丢了,下一刻这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跟前。
忽然这团影子飞快地跑回来,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飞驰而过。这一次黑骑士只是看着前面,看着西边的迷雾山脉,向着农场而去。
岚终于松了一口气,喘着气用衣袖擦去脸上的冷汗。他不想知道那些半兽人究竟为什么而来,就算永远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这件事结束了就好。
他摇摇头振作起来,匆匆检查一下父亲。塔仍在喃喃自语,但是声音很低岚听不清楚。他想喂他喝点水,但是水沿着下巴流出来,塔只是被少许流进去的呛得咳嗽几声,又继续含糊地自说自话。
他往敷在父亲额头上的湿布添了点水,就把水袋放回担架上,又一次抬起担架。
再次出发时他像是睡了一晚似的恢复了力气,但是这力气没能持续很久。起初,恐惧感掩盖了疲劳感,然而很快地,虽然仍旧恐惧,他又开始在疲劳中挣扎,强迫自己忽略饥饿和肌肉酸痛,跌跌撞撞地前进着,全副心思都放在不要倒下之上。
他想象着艾蒙村现在的情景:家家开着窗户,灯火通明。人们互相拜访庆祝春诞前夜,大声问候对方。街上飘扬着小提琴声,演奏着《愚笨的扎恩》和《苍鹭飞翔》。哈罗尔?鲁罕多喝了几杯白兰地,开始扯着牛蛙嗓子大唱《巴蕾之风》,他的妻子想尽办法都不能让他闭嘴。辛?布耶会开始跳舞。马特则开始恶作剧,他的恶作剧总是不按他的计划进行,而且就算没有证据,大家也知道是他干的好事。想到这里,岚几乎笑了。
过了一会,塔的声音又大起来。
“阿雯德索拉。据说它不结种子,但是他们把它的一根树枝带到了卡尔汉,作为树苗。这是送给国王的皇家礼物,这是奇迹。”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但是却不高,岚只能勉强听到。反正如果有人能听到他的话语,肯定也能听到车轴的声音,所以岚不予理会继续走,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永远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永远不能。但是他们送来了树枝作为和平的象征。它生长一百年,就可以跟这些从来不与外族讲和的人维持一百年的和平。他为什么要把它砍倒?为什么?为了阿雯德索拉、为了拉曼的骄傲,人民付出鲜血作代价。”他的声音再次减弱下去。
岚疲倦地想,父亲在做什么梦啊?阿雯德索拉,生命之树,传说它能制造奇迹,但是没有任何传说提到过什么树苗,或者什么“他们”。全世界只有一棵生命之树,属于绿人族。
如果是在今天早上,他一定认为提到绿人族和生命之树是很傻的,因为他们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现在,他们是吗?半兽人在早上的时候也仅仅是传说。说不定所有的传说,所有吟游诗人颂唱的传说,所有夜里火炉旁讲述的传说,其实都是真的,就像小贩带来的新闻般真实。可能下一次他就会遇到真正的绿人族,或者巨灵,或者狂野的戴黑纱的艾尔人了。
他忽然意识到塔又在说话了,他的话语时而含糊难辨,时而又很大声,时而停下来喘息,时而又像从未被打断般继续说着。
“……战斗总是令人热血沸腾,即使你身处冰天雪地。流热汗,淌热血。只有死亡才是冰冷的。山脉的斜坡……唯一没有被死亡污染的地方。必须逃离它的味道……它的样子……听到婴儿的哭声。他们的女人有时会跟男人并肩战斗。但是像她这种情况,他们为什么也让她跟来呢?我不……她受了重伤,临死前独自在这里生下孩子……她用自己的斗篷把孩子裹着,但是风……斗篷被吹走了……孩子冻得发紫。本来应该也已经死了……他在哭。在雪地里哭。我不能就这样留下孩子不管……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知道你想要孩子。我知道你会如同亲生般待他的,卡丽。是的,我的爱人,岚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岚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塔因突然的摇晃而呻吟,毛毯带子深深勒入岚的肩膀,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此刻即使有一个半兽人跳到他的面前,他也只会愣愣地看着。他回头看着塔,他现在又沉入到含糊的咕哝中去了。这只是发烧时的胡话罢了,他迟钝地想着,发烧总会令人意识不清,做恶梦,今夜本身已经是一个够糟的恶梦了。
“您是我的父亲,”他喊道,向后伸手去摸他,“我是——”塔的高烧更严重了,非常严重。
他倔强地再度站起来。塔又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他拒绝再听,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往前拖动担架上,放在一步接一步的沉重步伐上,放在平安到达艾蒙村的目标上。然而在他的脑海里,父亲的话却不停地回响着。他是我的父亲。那不过是发烧的胡话。他是我的父亲。那不过是父亲的恶梦。光明啊,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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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树林外

第七章
树林外
当第一丝曙光照亮天际时,岚还在树林中埋头跋涉。当发现已经是黎明时,他惊讶地看着渐亮的天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花了一个晚上都还没走到艾蒙村。当然,夜里的树林跟白天的采石路相比——尽管后者铺满碎石——难走百倍。回想起来,在路上看到黑骑士的事好像发生在好几天前,而他和父亲准备晚餐更是像隔了在好几星期般久远。他的肩膀已经感觉不到毛毯带子的勒痛,只剩下麻木感,双脚也是。一整晚的超负荷劳动,长时间的大口喘气使他的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饥饿使他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他已经没精神理会寒冷和冰风了。
塔不知几时开始已经停止了呢喃,但岚不敢停下查看,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出发。反正不论父亲情况如何,他也毫无办法。唯一的希望在前面,在村里。疲倦地,他想要加快脚步,但是双脚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风中隐约地飘来木头燃烧的味道。啊,可以闻到烟囱的味道说明已经接近村子了。然而他刚刚开始露出微弱的笑容,就皱起了眉。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太重了。即使在这种家家都点着壁炉取暖的冷天里,这烟也还是太重了。他猛然想起夜里看到的半兽人,它们是从东边来的!从东边艾蒙村的方向而来!他睁大眼睛向前看,想找出是哪间屋子着火了,而且准备好一旦遇到人就向他呼救,即使对方是辛?布耶。他心里隐约希望着,还有人活着可以帮助父亲。
走出树林的最后几棵秃树后,第一座房屋赫然入目,希望顿时变成绝望。他机械地向前迈着步,蹒跚着走进村庄。
艾蒙村里过半的房子已经烧成废墟,裹着煤灰的烟囱像是肮脏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烂木头上,残骸里余烟仍徐徐冒出。脏兮兮的村民们在灰烬里翻找着,有的从这里拉出一个饭锅,有的在那边伤心地用木棍在碎片里搅动。他们当中不少人还穿着睡袍。少数逃过火灾的家具散放在街上,有大镜子、擦干净了的餐柜、铺满灰的高脚柜,还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面堆着床铺被席、厨房用具、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等。
这场大破坏看起来像是随机发生似的:有一处排成一排的连续五座房子完好无损,而另一处一座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站着,周围却全被毁掉。
酒泉对岸,三堆本来为春诞而准备的大篝火熊熊燃烧,由几个男人照看着,浓烟夹着火星随风向北飘去。村长艾’维尔先生的一匹德胡兰马正拖着一些东西走过马车桥,向那三堆火走去,从这边看去,岚看不清它拉的是什么。
他还没完全走进村子,满脸煤灰、一手提着伐木斧子的哈罗尔?鲁罕就迎了上来。这位身材结实的铁匠披着一件粘满灰土长及靴子的睡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红色的烧伤。他在担架旁单膝跪下查看:塔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孩子,是半兽人干的?”鲁罕先生问道,他的声音因为吸入浓烟十分嘶哑,“这里也是,这里也是。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已经算很幸运了。你父亲需要贤者的救治,啊,见鬼,她跑哪里去了?伊文娜!”
伊文娜正从他们旁边跑过,手里抱着一大堆床单撕成的绷带,双眼因为布满黑眼圈而显得更大。她起初只是回头看了看,没有慢下脚步。当她看清楚是岚后,赶紧停下来,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噢,不,岚,是你的父亲?他是不是……?快来,我带你去找奈娜依。”
岚太累,太震惊,根本说不出话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以为艾蒙村是天堂,是他和父亲可以寻求安全的地方。此刻的他只是沮丧地盯着伊文娜的脏裙子,出奇地注意到上面许多似乎很重要的小节。例如裙后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很干净等等。他好奇地想,为什么她的手这么干净,脸上却黑乎乎满是煤灰呢?
鲁罕先生像是明白他现在的景况似的,把手里的斧头打横搁在两根车轴上,抬起担架后部,轻轻地往前一推,岚才迈开了脚步。他摇摇晃晃地跟着伊文娜,犹如在梦中,朦胧地想着,为什么鲁罕先生会知道那些怪物是半兽人呢?随后又自己回答道,既然父亲能知道,为什么哈罗尔?鲁罕先生就不能知道呢。
“所有传说都是真的。”他喃喃说道。
“看起来是的,伙计,”铁匠回答,“看起来是。”
岚只是模糊地听着,他的注意力放在紧跟着伊文娜苗条的身影上,现在他终于又燃起一丝希望,盼着她走快点。其实她是为了让他们俩能跟上才走得这么慢。她领着他们走过大半边草地,来到考尔德家的屋子前。这座屋子除了茅草屋顶的边缘被烤焦了点,以及白墙壁被弄上了大块污迹外,没什么大损伤。而它两边的屋子却都只剩下石头地基和两堆焦木,连烟囱都倒了。一座是贝林?坦勒——磨坊主兄弟之一的屋子,一座是艾贝卢?蔻顿——马特父亲的。
“在这里等,”伊文娜说道,见他俩毫无反应地呆站着,就自己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跑进屋里了。
“马特,”岚问道,“他是不是……?”
“他活着,”铁匠回答,一边放下担架,缓缓直起身来,“我刚才还看见他。我们没有人被杀,这可以说是个奇迹。如果你看到它们冲进我家、冲进锻铁场的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一定会以为我藏了什么金银珠宝。艾贝特用煎锅敲碎了其中一只的脑袋,她今早看到我们家的残骸后,就提了她能挥得动的最大锤子到村子四周追杀它们去了。她甚至跑到锻铁场的废墟那里挖掘,看看有没有躲在那里没走的。如果真让她找到一只,我可能都要可怜它了。”他向考尔德家摆摆头,“考尔德夫人领着几个人在这里照顾一些自家房子被毁了的伤者。等贤者为塔治疗后,我们给他找张病床。嗯,旅店里应该有位置。村长一开始就把店子向大家开放了,不过奈娜依说在一个地方收治太多伤员不利于他们养伤,所以把他们分开安置。”
岚跪倒在地,把担架卸下,疲倦地检查父亲盖着的毯子。塔只剩下呼吸,既不动也不出声,就算被岚僵硬的手撞到也毫无反应。
“它们要是再来怎么办?”他愁道。
“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鲁罕先生不安地回答,“如果它们真的再来……啊,至少它们现在走了。我们收拾残局,重建家园吧。”他叹道,挠挠头,神色黯淡下来。这时候岚才意识到这位体格魁伟的大汉其实跟他一样累,也许更甚。铁匠向村子看去,摇着头:“我看今天这个春诞是过不成的了。但我们能熬过去的,我们一向都很能熬的。”他提起斧子,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我还有活要做。你放心吧,伙计。贤者会好好照顾他的,光明会照顾我们所有人。万一光明不照顾我们,那么,我们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么。记住了,我们是双河人。”
说完,他走开了。岚跪坐在地上,头一次仔细看看村子,为眼前的情景而惊叹。鲁罕先生是对的,虽然仍有人在自家废墟里挖掘,但是就在他进村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有目的的行动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人们越来越大的决心。大家都见到半兽人了,他想,不知道他们见到黑骑士没?他们是否也感觉到那种憎恨?
奈娜依和伊文娜一起从考尔德家走出来,岚想站起身,但双脚不听使唤,一晃差点向前扑倒在地。
贤者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担架边跪下来。她的脸和裙子比伊文娜还脏,双眼也是围着两个黑眼圈,双手却是同样干净。她摸了摸塔的脸颊,又用手张开他的眼帘,然后皱着眉把毯子揭开,将绷带解掉查看伤口。岚还没看清伤口的状况,她就把它掩上了。叹着气,她把毯子重新盖好,动作温柔得像在夜里为孩子掖被子。
“我无能为力,”她说道,双手扶着膝盖撑起身来,“我很抱歉,岚。”
岚站着,好一会儿没听明白。当她转身往屋里走去时,他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拉住她,喊道:“他快死了!”
“我知道。”她简单地回答,脸上平静的样子让岚的心直往下沉。
“您总得做些什么,您必须做,您是贤者!”
痛苦的扭曲在她脸上一闪即逝,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是的,我是贤者。我知道自己的治疗能力,也知道什么时候是太迟。你以为如果我可以救的话我会置之不理吗?但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岚。此刻还有其他人,其他我可以救的人在等我。”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尽快把他送来了。”他茫然说道。即使村庄被毁,还有贤者是他的希望。连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后,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她柔声回答,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所见之中做得最好的。我很抱歉,岚,但我还要照顾其他人。恐怕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瞪着她走进屋里,关上门,心里像被挖空,只知道一件事:她不肯救父亲。
忽然伊文娜扑向他,把他撞退了一步。她双臂用力环抱着他,若在平时他早就抗议了。然而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将他希望隔绝的门。
“我为你难过,岚,”她伏在他胸前说道,“光明啊,我真希望我有能力帮忙。”
他无意识地回抱她:“我知道。我……我得做些什么,伊文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哽住了,她抱得更紧。
“伊文娜!”奈娜依的呼喊从屋里传来,“伊文娜,我需要你帮忙!还有,再去洗一次手!”
伊文娜一惊,从岚的怀里挣脱:“岚,我要去帮她。”
“伊文娜!快来!”
她转身匆匆而去,岚隐约听到一声呜咽。他一个人留在担架旁,低头看着父亲,心中只有无助的绝望。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找到希望:“村长会知道该怎么做,”他告诉自己,再次抬起车轴,“村长会知道的。”布兰?艾’维尔总是能知道该怎么做。固执地,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向酒泉旅店走去。
路上,另一匹德胡兰马从他身边经过,拖着的皮带绑在一具用脏毛毯包着的大家伙的脚踝上,拖在地上的手臂长着粗毛,毯子的一角露出一只山羊角。
光明啊,双河不该是恐怖故事成真的地方。半兽人属于外面的世界,属于艾塞达依和伪龙神的世界,属于充满吟游诗人故事里的怪物的世界。不该是双河,不该是艾蒙村!
当他走过草地时,人们纷纷向他打招呼,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有一些还走过来在他身旁边走边问。但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下意识地回答说不需要帮忙,自己可以应付。他们什么时候带着担心的眼神走开,或者告诉他要去帮他找奈娜依来等等,他都没有留意。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布兰?艾’维尔可以帮助父亲。至于怎么帮,他不愿意细想。村长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他会想到该怎么做。
酒泉旅店在这场过半村屋被毁的大破坏中幸运地毫发无伤,除了外墙有些焦痕外,它的红屋顶依旧在阳光下闪耀。不过小贩的马车就只剩下黑乎乎的铁轮框了,烧焦的车厢倒在地上,已经变形得不像样子。
索姆?墨立林翘着二郎脚坐在古老石基上,拿着一把小剪刀仔细修剪着斗篷上面被烤焦的补丁。当他看到岚时,就把手里的斗篷和剪刀都放下,一声不吭地跳下来,抬起担架后部。
“要进去?哦,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孩子。你们的贤者会治好他。我昨晚看着她给伤患疗伤,技巧十分熟练自信。你的情况已经算好。昨晚有些人死了,虽然不多,但是即使只牺牲一人我也觉得很难过。最糟的是,老菲恩失踪了。你知道,半兽人什么都吃。你应该感谢光明,因为你父亲还在这里,还活着可以接受贤者的治疗。”
对岚来说,这番话是他此刻最听不进去的。他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他是我的父亲,我的。此刻任何人的同情、鼓励,对他来说就像苍蝇飞舞的‘嗡嗡’声般毫无意义,直到布兰?艾’维尔告诉他该怎么救父亲。
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经面对旅店大门,门上被涂污:看起来是用烧焦的木棍划的一条峰状曲线,尖端画着一滴炭黑的血——是一只龙牙!不过,经历了这一夜的许多事情后,酒泉旅店的门上画了一只龙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为什么有人指控旅店老板和他的家人是邪恶之徒?或者是企图诅咒他们一家?这他都管不着。经历了这一夜后,他只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没有!
吟游诗人轻轻推着他,两人走进旅店。
旅店大堂里只有布兰?艾’维尔一人,没人有空生火,所以冷冰冰的。村长坐在其中一张餐桌前,手中的笔在墨盒里蘸着,眉头紧锁,花白的头低着,看着桌上的一张羊皮纸陷入沉思。身上的睡袍随便地扎在裤腰里,被胖肚皮撑得像个大袋子。两只光脚很脏,一只脚的脚趾心不在焉地擦着另一只脚。看得出来在昨晚的寒冷中,他没来的及穿鞋就进进出出跑了好多趟。“你又有什么问题?”他头也没抬就问道,“快点说完。有二十几件事等着我去做呢,我都忙不过来了,现在既没时间也没耐心。好了,快说!”
“艾’维尔先生?”岚说道,“是我的父亲!”
村长猛地抬起头:“岚?塔!”他扔下笔“唰”地站起来,座下的椅子被撞倒在地上。“光明总算还没有完全遗弃我们。我以为你们两个都遇难了。半兽人走了后不到一个小时,贝拉就冲进村里,吐着白沫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从农场一路狂奔过来的。我还以为……没空说这个了,我们把他抬到楼上吧。”他说着抢过吟游诗人手里的后半部担架,冲他说:“墨立林先生,请您去把贤者叫来,跟她说,我叫她马上来,否则,我要她给我解释!塔,你好好休息。我们即刻让你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去。快去,吟游诗人,快去!”
索姆?墨立林都已经转身跑出去了,岚才说得出话来:“奈娜依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我相信……我希望您有别的办法。”
艾’维尔先生专注地看了看塔,然后摇摇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孩子,我们会想到办法的。”然而他的声音不再自信,“我们先把他安置到床上,至少让他舒服点。”
岚任由村长推着他走向大堂后部的楼梯。他想要继续相信塔不管怎样都一定能获救,但村长语气里的疑虑使得这个信念不停地动摇。
旅店二楼的前部是六个温暖舒适,面朝草地的客房。主要是供小贩们、从守望山南下或德文驿站过来的客人留宿用的,他们通常都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舒适的客房。现在有三间房子已经被占用了,村长推着岚走向剩下的空房。
很快,厚厚的羽绒床就整理好了,塔被转移到上面,枕着鹅绒枕头。他被移动时除了嘶哑的呼吸声外,连呻吟都没有。岚越来越担心,但是村长指挥他去给壁炉点火,自己则挽起窗帘,让晨光照耀房间和塔。吟游诗人回来时,炉火刚刚点着。
“她不肯来,”索姆?墨立林边走进房间边宣布。他瞪了岚一眼,生气地吹着白胡子:“你怎么不早说你们已经见过她?她差点把我脖子拧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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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不知道……也许村长的命令能让她再来看看……”岚焦虑地握着拳,向布兰问道:“艾’维尔先生,我该怎么办?”村长也没了主意,他摇着头把塔额上的湿布换成新的,躲避着岚的眼睛。“我不可以就这样看着他死啊,艾’维尔先生。我必须做些什么!”吟游诗人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岚急切地转向他:“您有什么主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只是疑惑,”索姆说,一边用拇指按压长烟斗里的烟叶,“村长是否知道是谁在他的门上涂了那只龙牙。”他看了看烟斗的小碗,又看了看塔,叹了口气把未点燃的烟斗用牙咬着:“这说明有人不再喜欢他了。或者说,不喜欢他的住客?”
岚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炉火。他看着跳跃的火焰,心乱如麻。但是如同这火焰集中在木柴上一般,他的心集中在一个信念上:我决不放弃,决不站在这里看着父亲死去。我的父亲,他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是我的父亲!一旦高烧退了,其余就都好办。唯一的问题是,怎么退烧?
布兰?艾’维尔紧紧地抿着嘴唇看了看岚的背影,又向吟游诗人怒目而视。眼神凶得熊都会被吓退,但是索姆只是毫不在意地等着,期待着他的回答。
“可能是康伽家的人,或者库林家,”村长终于说道,“但是只有光明能确切地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最喜欢挑拨离间,惹是生非。辛?布耶说的话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甜言蜜语。”
“就是破晓之前来的那帮家伙?”吟游诗人问道,“他们闻起来不像半兽人,却一样恶心。只顾追问春诞庆典几时开始,对村子里过半房屋被烧毁的事实视而不见。”
艾’维尔先生冷漠地点着头:“是那两家人的其中一家。他们都是一伙的。没脑子的达尔?库林大半个晚上都在要求我把茉莱娜夫人和兰恩先生赶出去,赶出村外。他好像完全忘了,要不是他们俩,我们整个村子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岚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有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他注意:“他们做了什么?”
“她凭空召唤雷电,”艾’维尔先生回答,“指挥它劈到半兽人头上。那威力足以劈开大树,劈倒半兽人更是不在话下。”
“茉莱娜?”岚难以置信地问道。
村长点点头:“是的。兰恩先生则舞起手里的剑,像一股旋风。别说他的剑,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攻击速度惊人。天啊,我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不会相信……”他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当时春诞前夜的互相拜访刚刚开始,我们怀里满是礼物和蜜糕,脑袋里灌满酒,晕头晕脑的。然后狗儿们忽然狂吠不停,他们俩人从旅店里冲出来,在村里四处跑,大喊着‘半兽人来了!’我当时还在想他们是不是醉了,必竟……这里怎么可能有半兽人?紧接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那些东西就已经走到街上,来到我们眼前,挥剑砍倒村民,放火焚烧房屋,尖声嚎叫,闻者心寒。”他嫌恶地冷笑一声,“我们就像小鸡遇上狐狸,惊惶四散,直到兰恩先生让我们定下神来。”
“您不需要这么苛刻,”索姆插嘴道,“您已经做得很好。那些被消灭的半兽人里有您的功劳。”
“唔……是的,”艾’维尔先生打了个颤,“但是,艾蒙村里来了一个艾塞达依,而兰恩先生是个守护者,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艾塞达依?”岚轻声重复,“不可能,我和她说过话,她一点也不……她不……”
“你以为她们脸上会刻着自己的身份吗?”村长挖苦道,“或者在背后写着‘危险莫近’?”忽然他一拍额头,“艾塞达依!我这个老糊涂怎么这么蠢啊。岚,我想到一个方法救塔了,但……要看你愿不愿意。我不能叫你去做,因为若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此勇气。”
“什么方法?”岚问,“只要能救父亲,我愿意尝试任何方法。”
“艾塞达依有治疗能力,岚。你也听过那些传说的,伙计。她们可以施行药物无法做到的治疗。吟游诗人,你该比我们更清楚,你的故事里到处是艾塞达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非要引导我来说?”
“我在这里是个外人,”索姆看着自己的烟斗说道,“‘好人家’库林可不是唯一不想跟艾塞达依扯上关系的人。由您来说出这个主意会比较好。”
“艾塞达依,”岚喃喃道,眼前浮现出朝他微笑着的茉莱娜。她是传说中的暗黑之友艾塞达依?据说,接受艾塞达依的帮助就像吃下藏有毒药的馅饼般,可能比没有帮助更糟糕;她们的礼物里就像鱼钩上的诱饵,总是暗藏机关。他忽然觉得口袋里茉莱娜给他的银币变成一团热炭,恨不得把它扔出窗外。
“谁都不想跟艾塞达依扯上关系,伙计,”村长缓缓说道,“但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机会。是否要向她求助是个重要的决定,你必须自己作出选择。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茉莱娜女士……茉莱娜塞达依……所做的都是好事。人有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塔,“必须作出选择,即使它不是最好的。”
“有些故事,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言过其实的,”索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话像是挤出来似的,“有一些故事是这样。况且,孩子,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岚叹道,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眼神黯淡下来,“我……我会去找她。”
“她在桥的另一边,”吟游诗人告诉他,“就是他们处理半兽人尸体的地方。记住,孩子,艾塞达依做任何事情都只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跟常人所以为的理由并不总是一样的。”
话没说完,岚已经往门口走去,吟游诗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他的背影喊的。他顾不得解下剑,所以只好一手握着剑柄以免剑鞘在跑动时挡着脚。他‘咔嗒咔嗒’地跑下楼,冲出旅店,完全把疲劳抛到脑后。尽管十分渺茫,但此刻救回塔的希望帮助他战胜整夜未眠的劳累。至于这个希望是来自艾塞达依,至于为此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不愿意去想。现在要做的是,面对她。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熊熊的大篝火就在最北的屋子以北,靠近通往守望山的道路。风把油腻的黑烟吹往村外,但是现场依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香,像是过度烧烤的肉味。这种味道使岚感到窒息,当他意识到它的来源后,更是强咽口水才没有呕吐。春诞的篝火用来做这件事正合适。那几个看火的人个个都用经醋浸泡过的布来包着口鼻,仍然一脸恶心。就算他们闻不到,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个味道,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其中两人正在给一匹德胡兰马拖来的半兽人尸体解开脚上的带子。兰恩蹲在尸体旁,把毛毯撕开,露出它的肩膀和山羊头。岚走来的时候,他正从它黑链甲的肩膀部位解下一个金属牌子,上面以瓷釉涂着一支血红的三*戟。
茉莱娜交*着脚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疲惫地活动着颈部,膝上放着一根全身刻满花和藤的手杖,裙子皱巴巴的。“这是第七个。竟然有七个小队的半兽人!自从半兽人战争之后,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多半兽人一起行动。坏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我很担心,兰恩。我们也许赢了这场小仗,实际上却是前所未有地落后。”
岚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是一个艾塞达依。一路走来时,他不停说服自己:她跟自己知道她是什么人之前不会有任何区别……但当他见到她,却吃惊地发现,她看起来真的变了样:头发乱七八糟,鼻子粘着煤灰,显得脏脏的。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是昨天见到的样子。可以肯定的是,艾塞达依一定有与常人不同之处。如果外表能真实反映内在的话,根据传说的描述,她应该长得跟半兽人差不多,而不是这么俊俏,即使坐在泥土地上仍不失高贵。最重要的是,她能救塔,不论代价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茉莱娜女士……我是说,茉莱娜塞达依。”两人都转头看他,茉莱娜的凝视使他一时愣住。这不是他记忆中,在草地上初见她时的那种平静地微笑着的凝视。她脸上透露着疲劳,但一双黑眼睛像鹰眼般锐利。艾塞达依,世界的破坏者,把君主和国家像木偶般操纵着,推动他们按照塔瓦隆的意志而行的人。
“黑暗中又透出了一丝光明,”艾塞达依喃喃说道,然后提高声音问道:“岚?艾’索尔,你做了什么梦?”
他愣愣地看着他:“我的梦?”
“这样的一个夜晚会给人带来恶梦,岚。如果你做了恶梦,一定要告诉我。我有时候可以为人驱除恶梦。”
“我的梦没什么可……是我的父亲。他受了伤。只是一道划伤,但是高烧不退。贤者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但是传说里……”她扬起了一边眉毛,岚赶紧住了嘴,咽了一口口水。光明啊,在所有的传说里,艾塞达依都是反面角色。他看了看兰恩,后者看来对半兽人尸体更感兴趣。面对她的目光,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我……啊……传说中艾塞达依能够治疗。如果您能救他……对他做任何治疗都好……不论要什么代价……我是指……”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您能救他,任何代价都行。”
“任何代价,”茉莱娜重复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岚,我们等会儿再来说代价的事情。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们的贤者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我也一样。我尽力而为,但是我的力量不能阻挡时间之轮的运转。”
“每个人都是迟早要死的,”守护者冷冷地插嘴道,“除非他们侍奉暗黑魔神,但那是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
茉莱娜轻轻‘咯’了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兰恩。我们有一些庆贺的理由不是吗,尽管很小,但是仍然值得庆贺。”她扶着手杖站起来,“带我去看你的父亲,岚。我会尽我所能救他。这里有太多人拒绝我的帮助了,他们都听信那些传说。”她冷淡地补充道。
“他在旅店,”岚说,“这边走。还有,谢谢您,谢谢您!”他们跟着他,但是走得不快。岚一下子就冲前了许多,只好停下来不耐烦地等着他们跟上,然后又向前冲去,再停下来等。
“请您走快点,”岚催促道,他因为终于找到可以帮助父亲的人而太过兴奋,完全没有考虑到驱赶艾塞达依是多么鲁莽的事情,“他正在忍受高烧煎熬。”
兰恩狠狠地瞪着他:“你看不出她有多累吗?就算有安菊尓的辅助,她昨晚所做的事相当于背着一大袋石头沿着村庄跑了一晚。不管她怎么说,你都不过是个牧羊人。你算哪根葱,值得她这样帮你?”
岚眨眨眼,不敢说话。
“温柔些,我的伙伴,”茉莱娜说道,伸手轻拍守护者的肩膀,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兰恩呵护备至地走在她身边,像是希望借此给予她力量。“你光想着照顾我,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光想着照顾他的父亲呢?”兰恩生气地皱着眉,但不再说话。“岚,我答应你,我会尽量走快些。”
事实上,她眼中强势的光芒,她平静的语气,给岚的感觉并不完全是温柔,更多的似乎是命令。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种,也可能两者都有。不论如何,他已经向她,向艾塞达依作出了承诺。他在他们身边大步走着,尽量不去想这等会儿再说的代价究竟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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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安全之地

第八章
安全之地
还没完全走进房门岚就迫不及待地往父亲看去——不管别人如何说都好,这是他的父亲。塔仍然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呼吸艰难。白胡子吟游诗人正在跟村长说话,见到他们进来就停了口。村长弯着腰正在照料塔,他不安地看了看茉莱娜。
茉莱娜不理会村长的目光,也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皱着眉凝神看着塔。
索姆的烟斗还是没点着,他把它咬在嘴里,又拔出来,阴沉着脸看着它。“唉,想安安乐乐吸口烟都不行,”他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去找我的斗篷好了,免得它被某个农夫拣去给牛当被子。至少在外面可以好好吸烟。”说着,他忙不迭地离开了房间。
兰恩瞪着他的背影,棱角分明的脸如磐石般毫无表情:“我不喜欢这个人,他不可靠。昨晚就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一整晚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他跟我们一样参加战斗了,”布兰仍然不太确定地看着茉莱娜,一边说道,“他一定是的。不然他的斗篷不会被烤焦。”
岚才不关心那个吟游诗人昨晚是否躲在某个马棚里渡过呢,他恳切地问茉莱娜:“我父亲怎样了?”
布兰张口正要说话,但茉莱娜抢先说道:“艾’维尔先生,请让我和他单独留下,你们在这里只会妨碍我的治疗。”
布兰犹豫片刻,他显然不习惯在自己的旅店里被人指挥,但是又不愿意违背一个艾塞达依。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来,拍了拍岚的肩膀:“我们走吧,孩子,不要妨碍茉莱娜塞达依和她的……呃……她……到楼下去吧,我有许多要你帮忙的事呢。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塔大声喊着‘我的烟斗在哪里?还有,给我一杯啤酒’之类的话。”
“我可以留下来吗?”岚向茉莱娜问道。但是她好像除了塔以外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布兰用力拉他,但是岚坚持:“求求您?我不会妨碍您的。您甚至不会知道我在这里。他是我的父亲!”他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如此竭斯底里,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村长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岚唯有希望他们把这理解成过度疲劳,或者,是面对艾塞达依时的过度紧张。
“好吧,好吧。”茉莱娜不耐烦地回答。她把斗篷和手杖随便搁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把袖子挽起到肘部,“坐到那边去,兰恩你也是。”她随意指着墙边的一条长板凳,双眼仍然注视着塔。事实上,从进房间以来,她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塔,她的目光缓缓地从他的脚部移到头部。岚觉得她的目光如有芒刺,像是把他的父亲完全看穿了似的。“你们可以说话,”她心不在焉地说,“但是声音必须小。好了,艾’维尔先生,您走吧。这里是病房,不是聚会堂。请保证我不会受到打扰。”
村长不乐意地咕哝着,但是声音很小别人都听不见。他用力捏了捏岚的肩膀,不情不愿地走了。
艾塞达依口里念念有词地跪在床边,轻轻把手放在塔的胸膛上,然后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也不作声,就这样过了很久。
传说中,艾塞达依施展她们的技能时总是伴随着电闪雷鸣,或者其他征兆,显示出不可思议的成果和伟大的力量。那种力量,是源自真源的唯一之力,是它,驱动着时间之轮。岚并不是期望看到什么了不起的景象,必竟亲眼看到那种力量,并且要使用它来救父亲,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但是此刻的茉莱娜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这令他觉得有点困惑。他紧紧盯着父亲,他的呼吸好像显得轻松了些,茉莱娜似乎真的在作某种治疗。这时兰恩忽然说话了,把一心专注在父亲身上的岚吓了一跳。
“你这件武器不错。如果我没猜错,剑刃上是不是也有苍鹭标记?”
岚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从刚才去请求茉莱娜救父亲以来,他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把自己腰间的剑忘得一干二净,它现在显得很轻。“是的,有。”
“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有苍鹭标记的宝剑。”兰恩说道。
“这是我父亲的剑。”他瞥了瞥兰恩的剑,那把剑的剑柄刚好露出斗篷边缘。这两把剑确实很相像,只不过,兰恩的剑上没有苍鹭。他把目光移回床上。塔的呼吸确实轻松了许多,已经不再粗哑。“他很久以前买的。”
“牧羊人会买这种东西,真奇怪。”
岚斜了兰恩一眼。身为陌生人这样议论他的剑显得多管闲事,而身为守护者……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答:“据我所知,他没有用过它。他说它没有用。直到昨晚,我才知道他有这把剑。”
“他说它没有用?是吗?但是我肯定他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兰恩轻轻碰了碰岚的剑鞘,“在某些地方,苍鹭是剑术大师的标记。这把剑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才会最终落在双河的牧羊人手里。”
岚忽略掉这句话里隐含的疑问,不再说话。茉莱娜仍旧纹丝不动。她究竟在做什么?其实,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这个艾塞达依在做什么,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擦擦手臂。艾塞达依……
过了一会,他想起了自己的问题。这些问题有些他不想问,但另一些他想知道答案。“村长……”他清清喉咙,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说:“村长说,村子之所以能保住半数房屋,是你们俩的功劳。”他看着守护者,“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树林里有一个男人……光是被他看着就觉得恐惧万分……您觉得,这是不是某种警示?还有,他的马跑起来悄无声息,他的斗篷风吹不动。您觉得他会不会对这里不利?您和茉莱娜塞达依可以阻止他么?”
“我们办不到,除非能有六个姊妹联手,”茉莱娜回答道,岚被吓了一跳。她仍然跪在床边,但是她放在塔胸膛上的手已经拿开,半侧着身看着他们。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眼神中的压迫把岚紧紧钉在墙上,“如果只有我自己,就算提前一个月就知道此事,恐怕仍然无能为力。当初我离开塔瓦隆时要是知道会在这里遇上半兽人和迷惧灵,那么就算要我扯着姊妹们的衣领,也会强行把她们带来,而且至少要带六个、甚至十二个来。虽然我能引导唯一之力,然而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要知道,昨晚有过百半兽人袭击了这一地区,是整整一个拳(译者:见名词解释)的兵力。”
“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兰恩严厉地看着岚问道,“你几时看见他的?我要确切的时间。还有,在哪里看见?”
“那已经不重要了,”茉莱娜阻止道,“我不想令这孩子因为跟他无关的事情自责。该怪的人是我。昨天见到那只行为反常的可憎大乌鸦时,我就该提高警惕。你也是,我的老朋友。”她的语气略带气愤,“我自信过头了,以为暗黑魔神的魔爪还没伸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以为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我真是太大意了。”
岚不解地眨眨眼:“大乌鸦?我不明白。”
“它们是食腐者。”兰恩露出嫌恶的表情,“暗黑魔神的奴隶经常利用这一类生物来充当间谍。主要是大乌鸦和乌鸦。有时在城市里也用老鼠。”
岚不寒而栗。大乌鸦和乌鸦是暗黑魔神的间谍?现在可是到处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啊。另一方面,一直以来双河的人们一出生就接受这样的教导:暗黑魔神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只要心向光明,努力经营正直善良的生活,并且不要喊他的名字,就不会受到他的伤害。然而茉莱娜刚才提到暗黑魔神的魔爪的说法,似乎跟他们这个信念……他无意中看了看塔,立刻把其他的事丢在脑后:父亲的脸色明显好多了,潮红已经退去,呼吸声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兰恩抓着他的手臂,他都要跳起来了:“您成功了!”
茉莱娜摇摇头,叹道:“还没完,我希望仅仅是没完。半兽人的武器产自一个名为沙坎’达尔的山谷。那个地方就在刹幽古的山坡上,不少武器都被它的邪恶深深污染。这样的刀刃造成的伤口,要么用通常的方法治不好,要么引发致命的高烧,要么导致药物无能为力的疾病。我刚才只是减轻了你父亲的痛苦,但是刀刃留下的污染仍然留在他体内。若置之不理,它就会扩散,把他吞噬。”
“您不会置之不理的,对吧。”岚说道,随即被话中半是乞求、半是命令的语气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这样跟一个艾塞达依说话,幸好她似乎没有在意。
“我不会,”她只是简单地回答,“但是岚,我现在很累。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休息过,若是普通伤势,还可以对付。但是这种伤……这个,”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织小袋,“是安菊尓,”她看看岚的表情,说道,“很好,你知道安菊尓。”岚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想离她和她手里的安菊尓远些。有一些传说里提到过安菊尓,它是传奇时代的遗物,是艾塞达依用来增加自身引导唯一之力的上限的辅助宝物。他看着茉莱娜解开小袋,吃惊地看到里面是一个光滑的象牙质小雕像,呈古旧的深棕色,还不到她的巴掌长,雕的是一个有着披肩长发的女人,身穿飘舞的长袍。
“制造安菊尓的方法已经失传了,”她说道,“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找回来。我们剩下的安菊尓已经很少,艾梅林殿下差点连这个都不许我带来。幸好她最后还是批准了我的请求,这对艾蒙村,对你的父亲都是幸事。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现在的我即使有它的辅助,也只能增强到跟昨天没有它辅助时差不多的水平。而且这个伤口的污染很重,已经恶化了。”
“您能救他,”岚热切地说道,“我知道您一定行的。”
茉莱娜微微笑了:“我们很快就知道行不行了。”说完她转身面对塔,一只手放在他的前额上,另一只手弯成杯状捧着小雕像,闭上双眼,全神贯注,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你刚才说的骑士,”兰恩悄声说道,“就是那个令你恐惧的人——肯定是个迷惧灵。”
“迷惧灵!”岚惊呼,“但传说里说,黯者身高二十尺,而且……”守护者露出阴郁的苦笑,令他把没说完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传说往往是夸大事实的,牧羊人。信我吧,真正的类人没这么高大。在不同地方,它有不同的名字,例如类人、潜鬼、黯者、影魅,但都是指迷惧灵。它其实也是半兽人,同样是由恐怖领主们以人类和野兽混合而成,只不过其中人类的成分占了主导,所以呈人形。但它们受邪恶侵蚀扭曲的程度却比普通半兽人更深,并且从暗黑魔神处继承了某些能力。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只有最差的艾塞达依才会输给黯者。但是它们却暗害了一个又一个好人,它们的实力因此被夸大。自从遗弃使在传奇时代的最后一战被封印,一直以来是它们在指挥半兽人军队。在半兽人战争中,就是它们在恐怖领主的领导下,带着半兽人作战。”
“它令我害怕,”岚有气无力地说,“它仅仅是看着我,就……”他不寒而栗。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牧羊人。它们也令我害怕。我曾经见过战斗一生的战士在类人面前如小鸟面对毒蛇般惊惶。北方靠近灭绝之境的边疆一带有句话说:缺眼人的脸就是恐惧。”
“缺眼人?”岚不解。
兰恩点点头:“迷惧灵不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具有鹰一般的视力,但是它们没有眼,所以又称缺眼人。没有什么事能比面对一个迷惧灵更危险了。昨晚在这里就有一只,我和茉莱娜塞达依几次想杀掉它都失手。大概类人也继承了暗黑魔神的运气。”
岚咽了咽口水:“有个半兽人跟我说,迷惧灵想和我说话。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兰恩猛地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睛紧盯着他:“你跟一个半兽人说过话?”
“不完全是啦,”岚在守护者的逼视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它跟我说话。它说,不会伤害我,说迷惧灵想跟我谈。然后,它想杀我。”他舔舔嘴唇,用手不安地抚着剑鞘上的皮革,用短促的句子把自己返回农屋取东西的经过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结果是我杀了它,”他最后说道,“是意外啦。它跳过来,而我手里有剑。”
如果岩石可以软化的话,此刻兰恩的脸色看起来就柔和了少许:“虽然如此,这也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情。直到昨晚为止,南疆一带见过半兽人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杀过一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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