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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丝雨?好一个漂亮的名字。
  
  我歪头看着她。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不自然,彷佛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这个黑衣女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别这么看着我。”她道,“我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
  
  “是你吸引人这么看你的。”我道。
  
  叶丝雨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凌铠将我们四个介绍了一通,她就那么微微的点头,说到我的名字时,见她犀利的眼神里又闪过一些迷惘的色彩,旋即便恢复了正常。凌铠接着又略略的把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和经历给她讲了一遍,她也只是听着,只是听到我们寄居在一个破落的小村子里,眉头突然的一皱。
  
  一直等凌铠说完她才道:“你们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没有用的。”
  
  “为什么?”林萧然追问道。
  
  叶丝雨道:“你们在这里找了两天,不也什么线索也没有吗?”
  
  我道:“刚才凌铠也讲过了,不是没线索,只是断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叶丝雨摇了摇头,朝对岸那边远远的望过去,半晌才道:“不是断了,只是你们看不见。”
  
  “看不见?”我们都吃了一惊。
  
  她冷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出现之前,你们不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我心底渐渐生出一股寒意:“你的意思是——”
  
  “是。”她干脆地道。“这林子里还有别人,不止我,更不止一个。”
  
  凌铠急道:“那你是看到过另外有人?不是说发生火灾以后,这里根本就没人再敢进来吗?”叶丝雨道:“根本没人敢进来?你们不也来了吗?你们为了某种目的,或许,其他的人也怀着某种目的——不同的目的,更或许,是相同的目的。”
  
  “不可能。”林萧然断然道,“除了我们,没有人确定那些学生是在这里失踪的。”
  
  叶丝雨不置可否,只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总之,你们现在很危险,每一步都要小心。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你们,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我由衷的道:“谢谢你。”
  
  她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突然间显得有些茫然。林萧然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朝哪里去找人?”
  
  “不用找。”叶丝雨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你们要找的一切都在你们眼前,要想看见,得先拿掉遮住你们眼睛的叶子。”
  
  “你……你刚才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并不是在比喻?”
  
  “你觉得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就是说,没有人消失,只不过我们看不到找不到他们而已?”
  
  叶丝雨并不肯定,却话锋一转道:“障眼法。不过有人的手段很高明,有人就不怎么样。要知道人用来看东西的,可不只是眼睛而已。光是障眼,未必有用。”
  
  冯希媛突然一笑道:“对,说的对极了。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只被障了眼,还是连心也被障了呢?”
  
  叶丝雨眯缝了一下眼睛,望着仍然有些浑浊的湖水冷笑道:“是啊,暗箭当然难防,不过明枪就易躲多了。”林萧然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怎么了,说话跟打哑谜似的。”
  
  “因为有人笨。”叶丝雨面上一冷,“所以才心眼都看不见东西。你看看,这水里你能看见什么?你能看得见刚才掉下去的江雨寒么?你知道他怎么掉下去的?”
  
  我拉了一下林萧然,勉强笑道:“刚才风浪太大了……”
  
  叶丝雨哼了一声,两眼望天。我道:“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进山来呢?”她道:“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习惯了。另外,如果想我帮你们的话,最好多关心你们自己的事,少问东问西的。”语气毫不客气。
  
  林萧然有些不快的道:“好,不问就是。”冯希媛突然道:“我倒是想知道,你说的障眼法是谁做的,要怎么才可以消除呢。”叶丝雨再度冷笑道:“我也想知道,你告诉我?”凌铠忙拦在两人中间道:“你们怎么弄的好像仇人似的。可不可以别这样。”
  
  冯希媛正要说什么,叶丝雨已傲然道:“不可以。”
  
  “你——”
  
  “别问我有什么理由之类的蠢问题。我不需要向你们解释。”
  
  我有些愕然。这个叶丝雨,当真脾气怪的可以。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怎么会如此的不近人情呢。凌铠微微一笑,也不再和她计较,旁边的林萧然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问道:“那么,江雨寒掉进水里,是不是也只是一种障眼法?或者,我们可以把他找回来或者救回来?”
  
  叶丝雨的神情缓和了些,淡淡的道:“你们现在不用管这个问题。”
  
  “那我们能管什么?”
  
  “管最有可能被找回来的人。”
  
  “谁?”我们齐声问道。
  
  “你们自己。”
  
  叶丝雨说完,脸上重新露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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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我们不禁面面相觑——找回我们自己?难道我们曾丢失过自己吗?
  
  叶丝雨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冷冷的表情,道:“你们不是说,在林子里找不到什么人留下来的脚印和其他痕迹吗?”
  
  “是啊。我们一点也不敢马虎,但是除了之前看到的血迹,就是找不到什么线索。”我道。
  
  “那是你们看不见。跟我来。”
  
  叶丝雨说完,转身就朝来路方向走去。我们紧跟着她走回林子中,一直到了那斜坡附近,叶丝雨指着那一带林子道:“那个池昭,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是不是?”
  
  林萧然道:“你怎么知道?”
  
  叶丝雨摇了摇头,有意无意的朝我们几个晃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来,你们都坐下来,闭上眼睛。”
  
  我们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还是准备照做。我心里暗自想着,看来大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叶丝雨,竟然都心存着难得的信任。我们彼此之间猜忌怀疑,反而相信一个怪异的外人,这似乎有些有悖常理,却又让人感觉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呵,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突然听冯希媛尖声道:“你要干什么。”
  
  “我说的‘你们’可没包括您。您请自便。”叶丝雨刻薄地道。
  
  我转头看着冯希媛,只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着我们一起坐下来。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冯希媛紧挨着凌铠,颤抖着拉住了他的手。
  
  此刻阳光已经重新洒进老君山,眼睛闭着,隔着眼皮也能感到一片温润的橘红色。我不知道叶丝雨要干什么,只觉得眼前暗了一些,她似乎走到面前来,伸手在我的眼部一抹,眼皮顿时凉凉的,甚至有些发痛。额头上也是一凉,同时两处太阳穴像针刺似的痛了一下,我差点没叫出声来,然后听叶丝雨道:“别动,我让你们睁开再睁开。”
  
  我只觉得她走了开去,大概也依法给他们这么重复了一回。半晌,突然又听冯希媛压抑地尖叫了一声,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我不禁皱了皱眉,也许是叶丝雨下手太重了。终于听她道:“好了。”
  
  我的眼睛依旧有些痛,慢慢的睁开,还不断的涌出泪水来。一时间竟然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正要抬手擦眼泪,叶丝雨道:“流泪是正常的,别去擦它。”我只得放下手来,使劲的眨眼。隔了一会儿,渐渐看的清楚了。只见凌铠和林萧然也是满脸的泪水,难受地眨着眼睛,两人的额头上都点着一点红色的东西。不消说,我额头上也一定有了。冯希媛歪倒在凌铠肩上,脸色苍白,泪痕满面,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叶丝雨歪头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沉默。我站起来,四处望了望,只觉得眼前似乎一下子清灵了许多。只见一些脚印延伸着偏离小路,在落叶和杂草上留下无数的痕迹。沿着那些痕迹再过去一点,就是我们发现血迹的地方。
  
  “那是——”他们也早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喊着,又在震惊中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是,那就是你们之前看不到的痕迹。现在你们能看见了。”叶丝雨缓缓道。“走吧。这些东西就是路标,我们得一直跟下去。也许……也许能找到人,但是我不保证。”
  
  “你一直都能看见?”凌铠道。
  
  “当然。我没有被蒙蔽,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
  
  林萧然吸了口气:“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被算计?他们是谁?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这些谜底只有你们自己能解开。我只能尽力帮助你们而已。”
  
  我心里越来越迷惑,无数纷乱的谜团纠结得越来越大,我们要怎么才能解的开?
  
  “走吧。”叶丝雨道,领着我们沿着那重新显现出来的脚印一路走去。我转头看见冯希媛走在最后,脸色越来越白,紧咬着牙关,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又无法控制。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不断地从她的脸上滴下来,让我有些心惊。
  
  见我注意到她,冯希媛明显的颤了一下,迅速地垂下头去。凌铠和林萧然两人飞快地在走在前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冯希媛的异常。我也不再望她。
  
  看来,叶丝雨一定对冯希媛做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她和我一样怀疑是冯希媛谋杀了江雨寒?
  额头上仍然凉凉的,我几乎想伸手去摸那一点红色,不知道叶丝雨点的是什么东西。正疑惑着,突然的想起,冯希媛的额头上并没有被点上这奇异的红点。
  
  为什么?
  
  我不敢回头去仔细看冯希媛,抬头向前望去,叶丝雨走在最前面,黑色修长的身影穿行在这古老的森林里,如幽魅般飘忽而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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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脚印被我们发现,这些痕迹和之前发现的血迹一起,在神泉井旁的林子里一直往前延伸。
  
  我有些心惊,这个叶丝雨不知道给我们施了什么魔法,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莫名其妙的回来帮我们找人,是为什么呢?
  
  但是我顾不得去想这许多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希望,只要能找回池昭来,我什么都顾不得。
  
  脚印时隐时现,深深浅浅,引着我们不断的往前走。冯希媛一直走在最后面,我回头看过她两眼,见她脸色好多了,只是有些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一阵,凌铠突然停下来道:“奇怪了,他一直很正常的在往前走,为什么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
  
  叶丝雨道:“难道你希望他受到攻击?”
  
  凌铠道:“如果没有,那些血迹又是怎么来的?我们还发现过他随身带的匕首,上面也有血。不是遇到危险,他会把匕首拿出来么。”
  
  叶丝雨淡淡一笑道:“那也未必就是他的血。”林萧然道:“还有,他如果是这样一直在走,为什么凌铠他们很快跟过来,都没有看见他?”叶丝雨道:“笨,非要我说明白?对方有本事让你们看不见脚印之类的痕迹,就没本事让你们看不到人?”
  
  我只觉得有些头晕:“那为什么我们又能看见血迹?”
  
  叶丝雨道:“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什么都清楚。”我见她又有些不悦,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突然又叹气道:“算了……我知道你们现在这样子,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性子太急了。别介意。”
  
  我有些发愣,望向凌铠萧然,见他们也一头雾水。叶丝雨也不管我们,继续往前走去,我们跟着。走出没多远凌铠突然停下来,蹲下去指着地面道:“是了,你们看。”我们奔过去,见那地方又留着几个脚印。
  
  “这个不是池昭的脚印,他穿的不是这种底的鞋子。”他道。我们这才注意到,除了明显是池昭的足迹之外,还有一些浅浅的没什么花纹的鞋印现在那里,有的和池昭的重叠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一带林子只有一些泥土,这几个印痕特别清晰,是很难看出来的。
  
  我们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对望着。我失声道:“真的还有人在。”
  
  林萧然道:“看来,池昭是追这个人去了?”
  
  “不会,如果那个人在躲避他的话,就不会那么有时间来布置让你们看不见痕迹的法术。”叶丝雨突然道。
  
  “法术?”我们一起问。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感觉自己似乎跑错了时空,怎么小说里的东西都跑出来了。
  
  “是,或者说是妖术。”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轻蔑的神情,“凡是被用到歪门邪道上的异能力,都可以被称之为妖术。”我道:“那你有能力破解对方的妖术,是不是说你也是这方面的高手?”叶丝雨道:“不过是些小把戏,简单的很。谈得上什么高手。”
  
  凌铠忧心的道:“那池昭是被对方带走了?”
  
  叶丝雨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道:“你们想过没有,当时谁先跑过去看,都是一种偶然,如果不是他,那就是其他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们根本就无从分析。所有的谜团一个绕一个的纠缠在一起,我们已经完全乱掉了。林萧然道:“这两天,已经消失了三个人……难道对方是想一个一个的将我们分隔开?”
  
  消失。他竟然将江雨寒的死亡也归结到消失里面去。可是江雨寒是被冯希媛推下水的。我浑身一颤,林萧然是不是也察觉了冯希媛的异常?所以才会认为江雨寒的消失也是“对方”搞的鬼。可是看他的神情,又只是迷惑,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话里暗含的意思。
  
  叶丝雨道:“别耽误了,走吧。在这里讨论什么用都没有。”
  
  我们这才注意到日头已经移到了头顶上,连忙加快了速度,一路沿着先前走过的路在神泉井的身边飞奔。冯希媛始终不说话,若不是看的见她,简直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血迹同样穿出林子,在我们上午到过的湖岸上消失了。只是现在我们还能看见两串脚印,到达水边,然后折回来,继续往前方的密林进发。
  
  我在水边呆了一呆,耳边不禁的又回响起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狂风的怒吼,还有那些笼罩了整个森林的悲惨可怕的呼号。那些声音,究竟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我总觉得听到过,甚至经历过?
  
  “走啊。”有谁拉了拉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叶丝雨。“在想什么。”
  “刚才起风的时候,你一定在附近,对吧。”我道。
  
  “是,要不然我怎么会看见江雨寒落水时的场面。”
  
  “那风和浪都很奇怪。”
  
  “哦,是有点。”
  
  “这种湖泊和环境,不应该会有那么大的风浪的,当时我甚至感觉……像在老家的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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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叶丝雨淡淡的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太迷茫了。”
  
  “可清醒未必是好事。”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叶丝雨定定地看了我一阵,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也许,我根本不该回来帮你们,也不应该带你们往前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顿了一顿,望着湖面有些恍惚的道:“你说的对,这样的湖泊,不应该会出现这么大的风浪的……呵呵,他们是别有用意。”
  
  “他们?谁?”
  
  叶丝雨愣了一下:“口误。别多想。”她说着转身就走,凌铠他们已经走到前面很远的地方了。我跟上她,在后面道:“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我知道,冯希媛推江雨寒下水,你是看到了的。为什么不揭穿她?”
  
  “你不也没揭穿她吗?”
  
  我一时语塞,道:“那是有原因的。”
  
  “是啊,所以我现在不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也是有原因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丝雨不再回答我,大步地往前赶去。我也无法,只得和她一道追上凌铠他们,沿着神泉井的湖岸,朝着另一边的深山密林进发。
  
  一直过了神泉井好一段路,山势渐渐的开始陡起来。小路在林中沉默的蜿蜒着,引着我们在山峰间穿行奔走。池昭的足迹不断出现在地面上,这让我们多少感到一些安慰,只要足迹还在延伸,就说明池昭暂时还是安全的。那种浅浅的没有花纹的鞋印也偶尔会出现,又让我们增添一分紧张。
  
  他怎么会一直走这么远?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池昭丢下我们,毫不反抗地跟着他进到原始森林的深处?我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有些着急。这些乱麻般的谜团勒得我心头又乱又痛。
  
  池昭,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默默的在心里祈祷。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我竟然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带来的。从最开始到现在,一件一件的事,总和我脱不了干系。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什么,最开始那种奇怪的自己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似乎又在慢慢的回来。或许凌铠和林萧然怀疑的对,连我自己都不再敢相信自己,他们又凭什么相信我呢。
  
  方昳,你是怎么了。我摇头。
  
  方昳,方昳。
  
  方昳,来,快来。
  
  谁在喊。
  
  我一下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自己正机械地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在林子里,无数的树木笔直地站立着,把我们严严实实地和天空隔离,只有一些黄色的斑点漏下来,但是,还是冷。
  
  谁在喊我。
  
  林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前面四个人都沉默着,只有叶丝雨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谁在喊我?
  
  我有些茫然,但那声音却不再响起。四周也没有其他人。
  
  谁的声音?那么苍老,急切和满含期望与痛苦。又似乎掺杂着一股甜美柔软的声线,轻轻的唤。
  
  方昳,方昳。
  
  我抬起头来,禁不住大声问:“谁在喊我?”
  
  陡然间发出的声音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我,林萧然道:“没人喊你,怎么了。”
  
  我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叶丝雨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小心点,这林子里面,可是什么东西都有哦。”林萧然走过来道:“走吧,可能是你听错了,我陪你走。”我点点头,大家重新又沉默起来。
  
  越往前走,山势就越发的陡峭,气温也越来越低,湿润的空气贴在皮肤上,一点一点地把寒意渗进骨头里。我们跟着那些痕迹拐过了好几个山峰,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直到到了一座巨大的山峰前,小路不再绕峰而过,而是斜斜地攀向山峰之上。
  
  “这是老君山的主峰了。”叶丝雨仰头望着那深寂的山峰,整个峰体仍然被无数的参天巨木严严实实的覆盖着,像一个藏在厚重伪装下的某种未知生物,你看不到它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它正贪婪地窥视着你。
  
  如果剥掉它的伪装,我们能看见什么?
  
  叶丝雨一直仰头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神情既迷惑又哀伤。彷佛这是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我甚至能想象,她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用这样的神情看着眼前这景象。可是,她和这里会有什么联系呢?
  难道她真的是那些学生中的某一个?要不为什么我们仅仅只看过一次照片,却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她有些眼熟?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凌铠道:“找不到脚印了。附近都没有。”
  “怎么会?”我失声道。叶丝雨回过头来,冷笑道:“看来我们的跟踪被发现了。”又道:“没事……他没办法把所有的痕迹都抹掉的。你们一直没吃东西,又走不惯山路。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她说着走了开去,四处查看着。
  
  “是啊,你们两个女孩子休息一会儿,要不等下会走不动的。”凌铠神情忧郁,又勉强笑道。林萧然仍然不肯停下来,和我们一起胡乱翻了点东西出来吃了,追上叶丝雨一起在林子中找。冯希媛一声不出地坐到一块小石头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凌铠也坐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双手里。我知道,凌铠太过担心池昭,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
  
  叶丝雨和林萧然已经走得有些远,只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在树木间慢慢的移动着。凌铠和冯希媛一直沉默着,林子寂静得有些令人难以忍受,只剩下树叶时不时沙沙的抖动,还有一两声怪异尖锐的鸟叫。潮湿的地面升腾着一种闷热似乎又冰凉的气体,将我们团团裹住。
  
  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界,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正发生着什么,即将又会发生什么呢?我恍惚的想着,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迟钝,像被谁裹了一层膜,阻碍着意识的活跃,怎么挣也挣不掉。
  
  方昳。
  
  方昳。
  
  方昳……
  
  那声音又传来,像诱惑夏娃的那个苹果一样充满甜香的气味,一丝丝的沁到我的思维里。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方昳,快来。
  
  谁?哪里?我眼前开始模糊。我迈开脚步,往那诱人的苹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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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苹果始终那么的远,只留下一丝香味牵着我,穿越密林,穿越乱石或者荆棘。我总是够不着,我越来越急,我开始飞奔。
  
  方昳,方昳。
  
  那苍老的男声和甜美的女声纠结成一条声线,一直从前方若有若无地传来,紧紧缠住我的灵魂。
  
  方昳,快来,来救我。
  
  没人能救我,只有你。快,快!
  
  我的心底开始发烫,有一种烧灼的感觉升腾起来,让我感到疼痛。可我停不下脚步,她在等我呢,那美丽的女子,她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去拯救。
  
  别急,等我。我来了,只为了你来。我心里喊。
  
  是的,我到这里,只为了你来。
  
  有谁开始笑起来。嗯,你的生不是为了我,但是你的死一定要。知道么?
  
  知道,我当然知道。呵呵。
  
  眼前的道路不见,森林不见,所有的一切都模糊。只又浮起层层的影像,重山叠嶂,险道迂回,一些久远的身影在奔走,在朝着他们未知但早已注定的命运进发,如同此刻的我。
  
  注定要为某种纠缠而坠落。
  
  那些身影中的谁回过头来,那张脸忽地拉近,占据了我整个视线,满是忧郁,惊惧还有柔弱的坚强。那眼神越过我,投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可紧接着那清丽的脸庞恍惚地浮动着,逐渐的模糊,变化又清晰,变了一些模样,表情变得迷惘和邪气,斜斜地盯着我,笑。
  
  那脸如此熟悉,却让我想不起是谁。只有左额一颗小小的红痣,让我恍悟。
  
  是方昳呢。是我。
  
  她回过头去,又化为远远的影绰的身影,和同行的人一起,转过高高的峭壁消失。
  
  为什么呢,我和谁在一起,又是往哪里去?
  
  呵,浅浅,你来只为了我。
  
  呵,方昳,你来只为了我。
  
  你们都一样,浅浅就是方昳,方昳就是浅浅。
  
  声音又传来,声声的唤着,牵我前行。
  
  当然,我早知道萧浅浅就是我呀。我笑,只是我忘记了而已。
  
  不会的,你马上就会都想起了。你应该记住,记住那些痛苦的可怕的经历,所有的一切你都将会想起,只要你来到我的身边。你救我重生,我还你记忆。愿意么?
  
  我当然愿意。我急切起来。没有什么比那些记忆更重要,是吗?我要真相,从最美好的到最可怕的,我都要知道。
  
  好,呵呵……只要你到了我身边,这场交易将会立即实现。
  
  非常公平。我也笑。
  
  我多想立即飞奔到她所在地方去。我要真相,我要做回萧浅浅。可是这距离始终那么遥远,好像总也走不完。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只是跟着那声音不断的前行,走出密林,走过溪涧,走上陡峭的山壁,一直走到半山腰,那小路又忽地往下面的山谷深渊中折去。
  
  浅浅,快来,我在这里呢。
  
  别急,就快到了。我又急又开心地往山谷中飞跑,顾不得危险,顾不得荆棘划过小腿的痛楚。我眼前只有越来越接近的真相在泛滥,我不要做寄生虫,我要我自己。
  
  深渊下面似乎泛起一些红色的光芒,在夕阳下显得非常微弱,却又无比顽固地坚持着不熄灭。那种颜色让我的心底再度的翻腾起来,我隐隐的开始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那美丽灿烂的色彩和景象,我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而这被暗绿的颜色覆盖着的山谷,也似乎慢慢的开始变得妖异而活跃,彷佛是因为我的到来,而从长久的沉睡中开心地苏醒。
  
  我很快就下到了一半,小路又转到一面峭壁上,斜斜地向下伸去,再往右倒了一个大弯,这样看过去,就好像路突然在半空中消失了一样。对面肃立的是青幽幽的山壁,居高临下地冷漠着。
  
  好险,谁找到的这样的路,通向森林中的绝壁与深渊?
  
  我茫然地想着,迈动几乎已经麻木的双腿,往前走去。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只有我轻微的脚步声在响,带动一些乱草,哗啦啦。
  
  哗啦啦。对面的山壁似乎传过来一些回声,却只轻轻的响着,而没有来回的激荡。
  
  怎么会呢,回音不应该是这样的。
  
  声音越来越清晰,迅速的接近我所在的地方。我已经站在拐弯处,停下脚步,那声音还在响。
  
  乱草的哗动中藏着一些有规律的声响。是脚步声。谁?和我一样在这峭壁上奔跑?
  
  等我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突然的一暗,一个高大的影子,将我笼罩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清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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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熟悉的脸庞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俊朗似乎又有些消瘦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粗阔的剑眉和坚毅的嘴角。
  
  怎么可能?
  
  是他!
  
  我的心猛地一博,血液冲上来,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耳边传来一声低呼,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拦腰将我截住,然后身子似乎腾了起来。
  
  是他。他抱着我,迅速的离开了悬崖绝壁。自己似乎被放在了地上,半个身子依然倚在那宽阔的久违的胸膛。
  
  “醒醒。”他轻声的喊,一手搂着我,一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慢慢的清醒过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逐渐由模糊变成清晰。心里又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些曾经被封存或者隐藏的记忆终于活动起来,一波一波的涌进脑海。
  
  伸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
  
  许飞,许飞!我终于找到你了!
  
  眼泪重新将他的脸模糊,我慌乱起来,一把将他抱住喊道:“许飞!不许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再也不可以离开我!”
  
  那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急速地跳动着,似乎在回应着我的呼喊。我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望着他。是的,他是许飞,他的脸和身影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从无数的碎片变成清晰的图像,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他活生生的人,拥抱着这久违的躯体和灵魂。
  
  他也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像是悲哀,像是欣喜,又像是迷惘。
  
  “许飞?”他喃喃的念。“许飞是谁?我不是许飞。”
  
  我一惊,直起身来抓着他的双臂道:“是你!你就是许飞啊!”
  
  他摇头,突然凄凉地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怎么知道。”
  
  “不。”我喊道,“你就是许飞!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又知道你是谁吗?”
  
  “我当然是——”我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却又陡地停下来。是啊,我是谁?我是方昳,还是……还是萧浅浅?曾经我无比坚定地“知道”自己就是萧浅浅,包括此刻也是,可每当清醒一些,我就知道自己还是方昳。为什么呢?我究竟是谁?
  
  我迷惘地望着他。他轻摇了一下头,苦笑。“看,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呵呵。”
  
  “许飞……”
  
  “我说过我不是许飞。”他再度道。
  
  一阵失落和痛苦爬上心头。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做谁,竟要由我自己决定?方昳和萧浅浅两个灵魂似乎都躲在我的躯体里,一时沉默,一时躁动。我无法驱赶,又不能接受。那些涌动的记忆似乎又停止了。
  他说他不是许飞,所以这些记忆拒绝再向我袒露一切的真相?
  
  而我究竟是谁!
  
  “方昳……”
  
  有谁在背后轻声的喊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一时竟觉得听起来无比的遥远。我恍惚了一阵,突然的清醒过来。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甚至曾让我魂牵梦萦。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人站在近处,面容憔悴,深沉的看着我。
  
  我一下子站起来,吃惊到几乎不能说话。
  
  是池昭!
  
  我呆呆地站着,眼泪一瞬间又模糊了视线。池昭,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你这么久,我这样的担心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心里喊着,待要冲过去,却又生生的收住了脚步。
  
  池昭。许飞。
  
  现在,这两个本来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同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是谁?我要做方昳,还是萧浅浅?
  
  回头,许飞也望着我,眼神依旧伤感而迷惘。池昭却明显的消瘦了,仅仅一天多的时间,他像变了一个人。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沉默的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选择。但是我能选择么?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如何选择?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和回忆塞满了脑袋,让我不得片刻清醒和宁静。这片陡峭山崖之间的平坦的空地,四周寂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在这幻觉一般的现实里,我站在中间,彻底陷入迷茫。半晌才道:“你们,你们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许飞摇头,池昭却道:“你是方昳。”
  
  我心里颤了一下,看着池昭,一滴泪吧嗒一声掉落,打得心头生痛。原来我还是方昳,至少有人能证实我是方昳。许飞不同,我不能证实他是许飞,而他也不能证实我就是萧浅浅。我只是这么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许飞,我是萧浅浅。我苦笑起来,池昭慢慢地抬起手,向我伸过来,眼神里满是怜惜和关注:“你是方昳。不是别人。来。”
  
  一种酸楚和甜蜜的感觉交织着汇集到心里,但是我仍然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池昭的眼睛,盯着地面道:“我们一直在找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遇到一起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池昭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垂了下去。我心里揪也似的痛起来,池昭,原谅我。
  
  “你是怎么跟来这里的?”池昭的语气突然的冷静下来,淡淡的问。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心里又是一痛,也许就算我做回方昳,我和池昭也永不可能再像从前了。我道:“我不知道,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我,一直在跟我说话,跟着那个声音,就跑来这里了。”
  
  “男人的声音?”
  
  “不是。是个女人的声音,感觉很柔和。不过……”我努力地回想着。“不过有时候好像也有其他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听起来怪怪的。”
  
  池昭道:“女的?是不是听到那声音,就下意识的跟着走,跟本就不会反抗,好像也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是啊。”我正奇怪他怎么这么清楚,心里突然一动,正想说,就听池昭已道:“对了,和我一样。我也是这样才到了这里的。”尽管自己已经想到了,但是听他说出来,仍然觉得心惊。
  
  “你有没有见到人?”池昭又问。
  
  “没有,就听到声音。”我说完,立即又想到池昭留下的那把带血的刀和沿路的血迹:“难道你遇到人了?我们看到地上有血!”
  
  池昭点头道:“是的,当时我一翻过那个斜坡,就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也看见有个人很快的接近我,我也只是凭着仅剩的意志力抽出刀来, 也不知道伤到对方没有,很快就失去意识了。迷迷糊糊的跟着对方一直走。”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绝壁:“你……你走到下面山谷里去了?”
  
  “嗯,幸好遇到他。否则我不知道我会走到哪里去。”
  
  “可你说有人带着你走的。那人呢?”
  
  一直没说话的许飞——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许飞,但是现在的情况,我只能这么称呼他——突然开口道:“他跑了。”
  
  我看着他,池昭也以同样的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似乎连池昭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过程。他道:“或许你自己不知道。那人带着你一直走了很远,我一直跟着你们。当时天已经黑了,他才停下来,你们歇了一晚,我以为他一早肯定又要带你继续走,没想到他竟然停留在原地,一直到了下午才动身。”
  
  池昭皱眉道:“为什么?他留在原地干什么?就那么一直呆着?”
  
  许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什么奇怪的姿势?”我问,许飞道:“我也说不清楚,那种姿势好像很熟悉,应该是有一个专门的称呼,但是现在又叫不上名来,不只是姿势,他的穿着也很奇怪。”我道:“那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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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附近等了好久,还以为他是不是死了。正想把你——”他指了一下池昭:“带走,那人就动了起来。我才知道他没死。后来你们又继续往前走,我跟在后面,一直到发现他是想把你带到下面的山谷里去,急了,怕到了下面更没机会救你,所以才突然出现的。”
  
  池昭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亮:“是了,你从后面一出现,他好像吓到了……”
  
  “嗯,我也没想到,他看到我像是看到鬼一样,叫了两声‘完了’,又脸青面黑地哆嗦了一阵,转身就自己朝山谷下面跑了。”
  
  “是,所以我清醒了过来,跟着你往回跑。”两人像唱戏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当我不存在一样。
  
  “然后遇到她。”许飞微笑道。“这就是整个过程。”
  
  池昭点了点头:“谢谢你。”我道:“那个‘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池昭摇头道:“从头到尾,我的意识都处于模糊状态,没有看清楚。”许飞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老头。”
  
  “老头?”我们同时失声惊道。
  
  “是,很老了。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怀疑他是怎么进到这山里来的,但后来才发现他除了外表,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头子,精瘦矮小,却健步如飞,精神好的很。只是池昭伤了他以后,好像萎靡了不少。要不然,我想他不会带着池昭休息那么久才动身。”
  
  老头,我曾经在哪里接触过关于“老头”的印象?想了一瞬,眼前莫名的又浮现出曾经在卧室里看到过的对面楼顶上那佝偻的身影,还有奇怪的电话里苍老而悲凉的声音。难道三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不可能的,我摇摇头。这么远,怎么会呢。
  
  “老头?”池昭喃喃道,似乎也在苦苦思索着关于老头的印象。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心里怦怦直跳,这个话题让我感到一些恐惧,令我下意识的想回避。突然的又想起一点来,直视着许飞道:“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
  
  他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你们愿意叫我什么许飞,就叫吧。”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你为什么在山里?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们?”
  
  许飞一愣,继而苦笑了一下,低声道:“看来我现在必须说实话。反正我都已经暴露了。请原谅,其实你们进山以来,我一直跟着你们。”
  
  我一惊,我们的猜测果然没错,可是我们没想到的是,跟着我们的竟然不是什么怪人怪物或者鬼魂,而是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一个也许就是许飞——我们要寻找的八个大学生中的一员的人。
  
  他继续道:“当然,我虽然跟着你们,但是离的比较远,所以你们不容易发现我。而且最开始,我跟的不是你们所有人,而是跟着这位……这位……”他迟疑的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叫方昳。”我道。心底突然的明朗起来,难怪我进龙阳时会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你是从那个小村子一路跟我到龙阳的。”
  
  许飞道:“不错。真不好意思,也许……吓到你了。”他仍然望着我,眼睛里又掠过一片迷雾般的疑问和恍惚,又道:“在龙阳的时候,差点被你发现过。”我吸了口凉气道:“是,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总看不到人影。后来我以为是晓晓,现在看来,是晓晓在近处跟着我,你又在远处跟着,这可热闹,螳螂黄雀都齐了。”
  
  “晓晓?”许飞脸上一沉。
  
  我愕然道:“就是那个小男孩啊,当时他应该在你的前面跟着我。”
  
  许飞突然一笑:“我没看到什么小男孩。”我愣了一下,马上道:“不可能,他跟着我进了废墟的。”许飞还是摇头,只是微笑,却不再说话。这让我感到疑惑,然而另外的疑惑又立即浮上心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许飞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表情有些奇怪,还是不肯说。我叹了口气,忽地又想起两次救我的神秘人来,问道:“你说你一直跟着我,前天晚上扔火把给我的,昨天晚上躲在石头背后偷听的,是不是你?今天早上在湖边救我的,是不是也是你?”
  
  “救?”池昭失声道,“你遇到什么危——”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又吞了回去,表情也迅速由焦急变成冷漠,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他分明是如此关心我,却宁愿忍着也不愿意再表露了。我刚才带给他的伤害,不知道多久才能弥合。我心里也难受不已,讷讷道:“没什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池昭却理也不理,彷佛没听到。
  
  许飞道:“那火把的确是我扔给你的,当时情况紧急,我又不敢突然跑出来,怕吓到你了。昨晚上……好吧我承认,是我。但是你说的今天早上,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从昨晚发现他被带走,就一直跟着他们到这里,没有离开过。”
  
  一阵寒意袭来,让我不禁的缩了缩身子。救我的那个人又是谁?
  
  看来,这林子里还有人,而并非我们曾经想象的只有我们七个。叶丝雨,“许飞”,救我的影子,带走池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他们一直在我们周围,我们却毫不知情。还有多少是我们不知道的、没发现的?天啊,这古老可怖的森林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三个人似乎各有心事,都默不作声。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突然发现许飞怔怔的看着我,脸上又是那种迷惘的神情。池昭仍然别着脸,望着远处发呆。
  
  寂静中,似乎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越来越近。我猛然惊醒,慌道:“糟了,是不是那个人回来了?”他们也听到了脚步声,池昭侧耳听了一回道:“不是,是那边过来的。”他伸手朝斜上方一指,正是我们的来路。
  
  我们只愣了半秒,立即反应过来,那边传过来的隐约的说话声,更证实了我们的猜测。
  
  “快,天快黑了……找到方昳……”
  
  “是萧然!”我跳起来,正想大声喊,池昭一把将我按住,朝绝壁方向丢了一个眼色,我悟过来,忍住了大声回应的冲动。说话声很快就接近了,只见斜上方的密林荆棘中出现几个身影,晃动着,迅速地往下面降来。我冲上去,使劲地挥动着手臂,小声地叫道:“我在这里!池昭也在!快来!”
  
  走在前面的凌铠最先发现我,一路冲下来,还没近前就看到了我身后的池昭,突然的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猛的向池昭冲过去,使劲地在池昭的肩上捶了一拳:“你小子哪里死去了!让我们找好!”凌铠激动不已,连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池昭吃了一痛,仍然微笑着在他肩上一拍,脸上满是歉意。林萧然也冲下来,和池昭抱做一团。“小声点!小声点!”池昭拼命的阻止两个激动的家伙大喊大叫。叶丝雨最后跑下来,累的气喘吁吁。
  
  我站在边上,成了被忽略的对象。心里涌上一阵失落,他们关心的都是池昭,没有人关心我。或者我一直都应该是被遗忘的,被上帝,被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想到父母我突然的伤心起来,我出来这么多天,离开平南县以后手机就没信号了,再也没有和外界联络过。他们有没有找过我?担心过我?我发现自己竟然思念起父母和温暖的家来。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自己执意要来追寻什么所谓的真相,现在走到这一步,或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天意,难道真有天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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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咬嘴唇,池昭他们三人还在堆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一转眼,见叶丝雨睁大眼睛瞪着一旁的许飞,脸色煞白。许飞也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两人才突然齐声道:“是你——”
  
  接着又一起道:“你是谁!”
  
  我晕了一下,觉得自己听不懂了。两人的脸上也都是一片迷惑。特别是许飞,自从看到他以来,他的表情似乎就没脱离过这种既迷惑又迷茫的状态。叶丝雨也一样,这种表情,我从她脸上看到过很多次了。以前是看着我的时候,现在是看着许飞。
  
  而许飞也一样,他看我,看叶丝雨,都是这种表情。
  
  我的心里猛然一动,这说明了什么?难道我们三个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叶丝雨很快发现了我正注视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变,重新又冷下来。许飞追问到:“我们认识?”叶丝雨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却问我道:“他是谁?”我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我能说他是许飞吗?那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最终我还是摇头道:“是他救了池昭,但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他自己……也不知道。”接着大概的讲了一下经过,叶丝雨静静的听着,不时点头,眼睛却一直望着许飞,有时又会显现出那种奇怪的迷惑的表情。
  
  许飞则不再管我们,径直走到池昭三人身边道:“行了,现在不是你们高兴的时候,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大概是池昭已经告诉了他们经过,所以凌铠和林萧然立即反应过来,诚挚地对许飞道:“谢谢你。”两人与许飞一照面,许飞又是一愣,回头扫了我和叶丝雨一眼,面上满是疑问和惊奇。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你们三个,为什么我都觉得好像认识。”
  
  三个?除了我、叶丝雨,还有谁?凌铠?池昭?还是林萧然?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我蓦地回想起初见林萧然的时候,也曾有过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那张脸,和记忆中谁的脸有着惊人的相似。
  
  难道是林萧然?
  
  许飞看了看我和叶丝雨,回头,目光直投向林萧然。叶丝雨歪着头看了林萧然一会儿,身上也是突然一震。
  
  果然是他!
  
  我心里又是一阵狂跳。林萧然终于也拉扯进来,我们四个人之间,究竟纠缠着什么样的故事?
  
  “怎么了?”池昭问道。他并不清楚事情的过程,自然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紧接着我又有些泄气,不止他和凌铠,连林萧然也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林萧然对此一点也没有反应?我、叶丝雨和许飞,相互间都有着奇怪的感应的啊。他没有,又说明了什么?
  
  “算了。”许飞突然道。“先离开这里要紧。”
  
  我们方才回过神来,都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开始往回走。道路陡峭艰险,往下跑也许不觉得,往上爬却困难了许多,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惊吓,连东西都没吃饱过,个个都疲惫不堪,尤其是池昭,明显的有些体力不支。看来他离开我们的这一天里,那老头根本没给他吃过什么东西。
  
  朝上爬了好久,我们仍然没有到达相对安全一点的山腰处,却消耗了不少的体力。我们越是焦急,就彷佛离山腰越是遥远。霞光早就褪去了,黑暗正从头顶上一点点的压下来,如果天黑之前我们不能离开这面通向深谷的陡峭的斜坡,就不能再冒着危险摸黑前进了,黑暗中我们随时都有失足摔下山谷的可能。我一边想着,一边觉得绝望正随着那黑暗一点点的吞噬掉我的意志。我掉在最后,只有叶丝雨和许飞不断的回头注意我,不时的拉我一把。
  
  这让我更觉得绝望。池昭或许已经彻底将我排斥在他的生命之外了。
  呵呵,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参与到他的生命里呢。我茫然的想着,机械地迈着步子跟着。
  
  一直爬到一处较平坦的空地处,我们才终于停下来。林萧然长出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到地上道:“总算回到山腰了。这山路简直是鬼开辟出来,这么难走。”大家都到了空地上,只有我最后一个爬上去,光线已经很暗了,只隐约能看到周围的情形。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子半转了一下,却隐约觉得左方似乎有什么景象,黑洞洞地张大着嘴,等待着我的目光。
  
  我转头,只见一条小路经过空地,延伸到旁边的绝壁上,斜斜地向下伸去,再往右倒了一个大弯,对面肃立的是黑沉沉的山崖,依旧居高临下地冷漠着。
  
  我猛地捂住嘴,阻止自己惊叫出声来。
  
  我们一直朝上爬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了先前那绝壁旁的空地上!
  不知谁在这时候着亮了手电,手电的光芒已经非常的微弱,我一把抢过来,朝那边一晃,心里彻底凉了。是的,没错,就是这个地方。我们又回来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猛地扔掉手电,绝望地呻吟了一声:“还是这里,我们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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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昭拣起了手电,重新朝那边照过去,几个人同时发出惊恐的低呼声,只听林萧然道:“不可能,怎么会又是这样!”
  
  “小声点!”黑暗中传来叶丝雨压抑着的喝声,看到她的苗条的身影一晃,夺过池昭手中的手电,一下子关掉。仅有的一点光亮消失了。
  
  “不要随便弄出光亮来,还害怕对方找不到你们是不是。”她哼了一声,又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既然走不出去,就在这里等着吧。不管怎么样,这里还有对方害怕的人在,不见得我们就一定处于下风。休息一下,别等到了关键时刻,你们一个个站都站不起来。”
  
  不知谁苦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只听凌铠道:“是,这些怪事,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就等着吧。”接着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又是凌铠的声音:“这里还有一点吃的,大家都吃点,填填肚子,也省得我背着跑不动。呵。”大家都摸索着各自接了一点,凌铠又将多出来的一起给了池昭。各人闷着头吃着,一声不出。叶丝雨站在一边,既不拿东西吃,也不说话。许飞远远的站在一颗树下,也沉默着。
  
  我更是食不下咽,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味道。一阵又一阵揪心的难受。啃了半晌,突然发现这里似乎应该还有一个人在。
  
  “冯希媛呢?”我问,回想起他们出现的时候只有三个人,而冯希媛是应该和他们在一起的。
  
  “别提她。”林萧然压低了声音粗声道。语气中满是愤怒。
  
  “怎么了?”我愕然,难道我离开以后,他们也发生了什么事?
  
  凌铠道:“没什么,别问了。”林萧然却打断他道:“不问就完了?你可别忘了她想对你干什么!”池昭也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了?”林萧然叹了一声道:“当时我和叶丝雨一起在林子里找你留下的痕迹,离的远了一点。等我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才看见凌铠跟中了邪一样,已经被冯希媛带着往回走了好远。要是迟一点,说不定就追不回来了,等我们追上去,冯希媛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了踪影。把这个家伙摇醒,他只是说觉得头昏,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不是冯希媛搞的鬼会是什么?竟然想趁我们不在把凌铠带走。回过头来我们才发现方昳那时候也不见了,才跟着足迹一路追过来。唉,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个冯希媛也有问题呢。”
  
  他刚说完,边上就传来叶丝雨的一声冷笑。池昭突然道:“等等……为什么每个人的离开,都有一个‘引路人’?方昳是被一个女的带走,凌铠是冯希媛,不过没有成功,而我则是一个老头……为什么?”
  
  “老头?”林萧然和凌铠同时失声道。池昭一愣,急速的将许飞看到的那老头形容了一番道:“我总觉得这老头很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林萧然不等他说完已然低声惊呼起来:“我的天,不会是我在学校遇到的那个老头吧?”
  
  “为什么不可能。”凌铠恍然,继而沉声道:“不是他告诉你他的老家龙阳镇的故事吗?不是这条线索,我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
  
  “是。对了,他当时莫名其妙的老找我说话,我还奇怪。我说怎么会这么巧,我们要找什么,关键时刻总有线索送上门来。池昭,你形容的那个老头,简直就和我在学校遇到的那个一模一样,我以前也把他形容给你们听过的!”池昭道:“是,难怪我听许飞说的时候,会有一种认识这老头的感觉。”
  
  “许飞?”凌铠和林萧然又是一震,连一旁的叶丝雨也低呼出声。
  
  自从他们找到我们以后,这是第一次对他们提到“许飞”这个我们暂且称呼那救了池昭的男子的名字。
  
  “许飞。”凌铠又念了一遍,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这不是——”
  
  “不。”池昭打断他道:“这不过是方昳对他的称呼,我们不知道他是谁,而方昳认为他就是许飞。”
  
  “不——”林萧然也打断他,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不一定,或许——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些档案上的照片?他真的有点像上面的一个人。为什么他就不能是许飞?可惜档案不在了,否则……”
  
  许飞奇道:“档案?什么档案?”
  
  “学生档案,上面有一个人,和你长的非常像。但是我们现在不能确定,因为当时只看了一会儿,而且又是复印件,不是很清楚。”林萧然道,又叹了口气。
  
  凌铠道:“先不管这个。不能确定,就不要浪费时间。我倒是觉得,事情在快要水落石出了。这里面还有很多线索我们得整理一下。”
  
  池昭道:“不错。如果梳理一下,我们可以得出一些推论。首先要假设带走我的那个老头就是萧然在学校遇到的那个老头。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他是故意透露信息给萧然,利用我们的好奇心,将我们推进老君山。至于他有什么目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他一定知道关于老君山的很多秘密,甚至包括那些学生在老君山失踪的事情。”
  
  “那就是了,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这个老头在捣鬼。”林萧然道,又喊凌铠:“这样看来,上次你留的指路的箭头,多半也是他改掉的了。”
  
  “不对……”凌铠道,“你不是说过,先前箭头乱标,但是后来又找到了正确的箭头了吗?只是粗细和我留的不一样,这又是为什么?”
  
  林萧然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难道还有什么人在捣鬼?”
  
  “不管有多少人在,他们好像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池昭道,黑暗中我能看到他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向我投过来:“方昳,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讨论过的吗?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我们不断向前走,无法拒绝,不能后退。”
  
  “但是……一个老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他凭什么做到的?”我道。“还有我们进山以来,遇到这么奇奇怪怪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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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叶丝雨冷冷的声音传来。“哼,你们可别忘了,冯希媛,还有那个什么冯晓晓。”
  
  “他们又怎么了?”凌铠道,“冯希媛只是想把我带走而已,他们没做过什么事情啊。”
  
  我道:“没对你做过,未必就没对别人做过。冯晓晓后来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话一出口,想起冯晓晓可怕的样子,我心里又不禁一寒。“而且冯希媛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你们看见了,却没有看到真相。”
  
  “你什么意思?”凌铠厉声道。
  
  “江雨寒。她杀了江雨寒。”我冷冷道。池昭啊了一声,此时才知道江雨寒的死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告诉我?”
  
  我不理他,凌铠道:“那是江雨寒想把她推下水。”
  
  “是吗?他落水之前一脸的恐惧,他在害怕冯希媛,你们看到了吗?他受了伤,双脚也被你捆住了,怎么拖的动冯希媛,她自己又不是没长脚不会跑。你们以为江雨寒先前想杀凌铠,就一定是坏人了是不?就没长脑子想想?别以为是我乱猜测,当时叶丝雨也看到了。你们不是奇怪叶丝雨为什么要那么刻薄的对待冯希媛吗?这就是原因!”
  
  我一连串的说道,只觉得无比的痛快,又有些想哭。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不用担心反而被怀疑是想挑拨离间。凌铠不再作声,池昭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下来,林萧然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
  
  “行了。”叶丝雨突然道:“别讨论这个了。有些事情,你们在这里讨论是讨论不出结果的。等着瞧吧,该你们知道的,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黑暗中看见她仰起头来,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一些闪烁的星子亮起来,洒下些许的辉光。眼睛适应了黑暗,总算慢慢的又可以看清周围的事物。
  
  许飞背着我们站在较远处的林子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突然的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黑暗中,这影像如此的熟悉。我以为他就是许飞,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是他不肯承认?
  
  我走到他的身边,还没出声,他动了一动,已看见了我。
  
  “有事吗?”
  
  “没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一个人站这么远,过来看看你也不行吗?”
  
  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和游离:“你为什么要关注我?”
  
  “你不也一样吗?”我下定了决心,问道。
  
  “我……没有。”
  
  “可你一直跟着我,从那个破旧的村落到龙阳,一直到这里。这是你自己说的。”
  
  “……”
  
  “为什么?请你告诉我。”
  
  “没什么。”
  
  “你撒谎。”
  
  我转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道:“你觉得我是你很熟悉的一个人,对不对?你想知道你自己是谁,想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许飞呻吟了一声道:“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我咄咄逼人地迫前一步,“你知道,你就是不敢面对。你就是许飞,只是你不肯承认!”
  
  “不!”他望后一退,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是,我是觉得你很熟悉,我觉得你应该是我认识很久很久的一个人,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你,我就是想,我觉得我不能再失去你的踪迹,我不能再跟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又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但是你又不属于我,我不能让你发现我的存在……”
  
  他一口气语无伦次地说着,表情越来越痛苦,接着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捶打起来。
  
  我怔怔的看着,不知道伸手去阻止,心头一片混乱。
  
  我以为他是许飞,是我曾经的爱人,那么他的话是不是说明了我真的就是萧浅浅,是他——许飞的爱人?
  
  我的逼问有了结果,却反而让我陷入更深的谜潭。
  
  究竟是,或者不是?
  
  谁能回答我!
  
  他们早已闻声跑了过来,池昭拉住许飞道:“你在问他什么,怎么弄成这样?”我看了看池昭,不发一语。视线越过他的肩侧,看见叶丝雨站在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的看着我。
  
  那是一种和我有几分相似的眼神,又有期盼,又有迷惑。
  
  或许下一步,我该问叶丝雨了。
  
  此刻,她一身的黑衣已然融入到黑暗中去,眼前彷佛只剩下了她的脸,在半空中花儿般的呈现,如此美丽,忧伤而又茫然。
  
  池昭他们已经将许飞扶了回去,只有我和叶丝雨依然站在这里,静静的对望着,许多许多的话,这一刻竟然无法说出来,或许,根本不需要说?
  
  是谁说过,直接的思想间的交流才是交流的最高境界,我们之间可能做到么?
  
  我茫然的想,突然间又觉得叶丝雨的脸柔和起来,有一层极浅的红色的光晕从她美丽的脸庞上泛开,我痴痴的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让我感到莫名的心酸。
  
  光晕越来越明显,渐渐的笼罩了叶丝雨的全身,我微笑着,正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幻觉。抬头一看,夜空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光。
  
  我怔了怔,浑身不禁的一颤。下午来到这绝壁的时候,山谷里就曾经泛过这样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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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我低声叫起来,一路冲向绝壁处,只见那拐弯过去的方向,谷底果然射出弱弱的红色的光芒,照在对面的山壁上,又反射过来,而且慢慢的变得明显。红绿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加上黑暗的渲染,显得无比的诡异。
  
  池昭和许飞他们也已然发现了,大家一起奔过来,惊奇地看着那红光。
  
  “那是什么?”林萧然道,“这么微弱的光,怎么会照的这么远?”
  我心里一阵狂跳。
  
  “你们记不记得,冯晓晓说过,他看到龙阳和老君山方向出现过很多次红光?”我道。
  
  “难道就是这样的红光?”凌铠低声道。
  
  “应该是,下午我自己跑到这附近的时候,就看到过这红光,但是当时也只有很微弱的光芒,还没等我跑到这里,就已经看不见了。”我道。
  
  池昭道:“是,我们也都看见了。许飞救下我的时候,只顾着往回跑,没注意什么消失的。”我想了想道:“从时间上看,大概就是那老头丢下你们跑掉的时候。”
  
  “现在怎么办?”林萧然忧心地道,“这红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叶丝雨冷笑道:“能怎么办?我们被困住了,走不出这里去。”
  
  凌铠道:“你不是会一些法术吗?解不开这个鬼打墙?”叶丝雨摇头道:“不是解不开,是我不能解。”
  
  “为什么?”我奇道。叶丝雨淡淡一笑:“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你们的宿命之结要你们自己去解开。就像我的宿命之结要我自己解开一样。”她说着,眼神有些黯淡下来。
  
  “可你帮过我们看到那些被遮蔽的痕迹,带我们来到这里,还找到了池昭啊。”
  
  “是,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我只能帮你们前进,而不能帮你们后退.我当然可以随时走出去,但是我不想离开,就这么简单。”
  
  我为之语塞。也不知该说什么。几个人都退回空地上坐下,又沉默起来。我仍然站在那绝壁处,看着那红色的光芒慢慢的变得强烈起来,但又多了一些刺目的白色,把天空的群星也映的失了颜色。
  
  对面的山壁上映着那红光,越来越亮,像映着一团火一样清晰。我倚在石壁上,看着那团光亮发呆。心里突然的有些发热起来,一种狂躁的情绪从心底窜起来,烧的我极度的难受和不安。
  
  那颜色越来越重,一层层的扑到对面的山壁上,又朝我们扑过来。
  
  那是什么?我紧紧地抓着胸口,那里猛地又痛起来,一阵眩晕袭过,眼前顿时浮起满天熊熊的焰火飞光,将我裹住。
  
  这几天来已经消失了的幻觉,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出现?
  
  我还来不及感到疼痛,手臂上一紧,被谁抓住了。头脑也立时清醒了些,那些火焰褪去,转头只见叶丝雨站在我身边,明亮的眼睛盯着我,澄澈无比。
  
  我似乎立时就知道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心里浮起一阵温暖和激动。
  
  “走。”
  
  我微笑,点头。是时候了。宿命之结,必须要我们自己去解开,不是么?
  
  就在我们准备起身的时候,叶丝雨身边卷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缕熟悉的气息拂过,走到了我们的前面。
  
  那影子回过头来,三个人会心地一笑,一起迈步朝那绝壁上的小路走去。
  
  我们响应宿命之结的召唤,从前是,现在也是。
  
  曾经我们遗失过,所以分离,那么这一次历史将绝不会再重现。
  
  叶丝雨。方昳。许飞。
  
  呵,是么?这名字是否真实和确切,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名字所代表的躯体,终于又可以重新相聚在一起。
  
  许飞拉着我的手,我拉着叶丝雨的手,三个人沿着那小路转过绝壁,一直向下,向那红光炽烈之处而去,奔赴宿命之结的约会。
  
  四年前赴过,如今再一次相约。呵呵。
  
  山谷下的红光越来越强烈,直冲向天空,妖冶而急迫。有谁的声音顺着那红光爬上来,伏在我耳边轻声的笑。
  
  快来,快来。这一次你总算来了。
  
  又叹气,埋怨。哎,你怎么就老喜欢和别人凑一堆呢,如果是你一个人来,多好。
  
  啊,对不起,我错了……
  
  我在心里回答着,开始迷茫,进而恍惚。手被谁重重的捏了一下,转头,是许飞关切的脸。叶丝雨的声音如同梵音佛语一般响起来:“别听那声音,只管看脚下的路。”
  
  我心里一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进入了那种幻觉之中,立时清醒过来,紧紧拉着他们两人的手,一路往山谷下飞奔。
  
  这是一条极度崎岖的山道,其实也不应该称之为山道,除了隐约能看到的有人踩过的痕迹,根本没有路的存在,我们只能凭着感觉顺着那些倒伏了的乱草往下走。山下持续的红白光芒越发耀眼刺目,让我们几乎看不见眼前的情形。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深渊,似乎无底一般通红而又黝黑。
  
  这是一场赌博。
  
  我隐约的想。赌赢了是光明,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一些连贯的影像突然的从红光中凸现出来,一直射入我的脑海。那些曾经无数次穿越我记忆的碎片,那些一涌动便又停止的往事的洪流,终于连接在一起,如江河入海般翻涌奔腾,汇入我的内心,然后将封印之门毫不留情地冲开。
  
  我被这样的撞击推得向前跌去,挣扎中松开了握着许飞和叶丝雨的手。脚下没有可供我站稳的地方,一脚踩空,我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一种难受的下坠感将整个心吊起来,然后直往山谷下面滚去。
  
  “许飞!”我惊叫起来。身后也传来两声惊呼,他们叫着我的名字,但我还没来得及听清,那声音一下子便远去了。
  
  我努力想伸手抓住什么来止住滚落的势头,但是毫无用处,触手处尽是锋利的岩石和荆棘乱草,就算抓住了也迅速的断裂或者滑落。不断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一下又一下地割裂着我的神经,我不知道这山谷有多深,如果我们还没有下到接近谷底的地方,我这么掉下去一定会摔死的。
  
  我绝望的呻吟起来。正在这时,又一块突出的山石突然将我腿上挂了一下,我还来不及尖叫,身子重重的一摔,只听啪嗒几下断裂声传来,伴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全身扩散开。
  
  骨头摔断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出车祸的时候我就听到过的。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恶臭传来,将我包围。我忍着痛,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却又没察觉出是哪处骨头被摔断了。然后突然的想起自己正躺在实地上,这么快就到底了?红光在这谷底已经亮的更加发白,几乎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惊恐之余,我暗自庆幸了一下,勉强动了动手,发觉没什么大碍,便慢慢的翻身想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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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来了。”
  
  一个动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欣喜而狂热。
  
  我撑住地面的手猛的一颤,掌下又是啪嗒的一声,低头一看,身下尽是森森的白骨,在红光之下泛着幽幽的荧光,难怪刚才会闻到腐臭味。我尖叫一声,顾不得浑身剧痛,一下子站了起来。
  
  原来刚才的断裂声是来自这些骨头,而并非我的身体。我只想了一瞬,突然打了个寒噤。
  
  谁在说话!
  
  我抬起头,却一下子又抬手遮住眼。一个明亮血红的物体漂浮在半空中,耀眼的光线让我睁不开眼睛,更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让我好等。”
  
  那女声又响起来。我退开几步,努力想看清对面的情形。那悬浮在空中的红色物体突然闪了一闪,白色尽褪。那白光的突然消失,使我一时无法适应,眼前顿时变得一片花花绿绿。片刻才重新清晰起来,只见一种通透纯正的红光从那物体上透出来,一如既往的强烈,却毫不刺眼。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满天的红光,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体所发出来的。
  
  随着那红色越来越浓,在那悬浮物体的斜后方,隐隐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来,也漂浮在空中,形容昳丽,一身月牙白的旗袍,将她的身形衬托得修长而玲珑。
  
  我失声道:“你是谁!”
  
  她却不回答,只望着我笑,又朝那发出红光的物体一指。
  
  “看着它,想起来,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你就能知道我是谁了。你为我而来,只为我而来……”她的声音渐渐的低沉,我的头开始有些发昏,眼皮也沉重起来。刚才因为摔下山谷而中断回归的那些记忆,突然的又重新开始注入脑海。疯狂闪过的重重影像一瞬间挤进来,让我感到一种饱胀般的恶心和头痛欲裂。
  
  “停止!停!别进来了!”我抱住头大喊起来,又一阵干呕,却吐不出东西。
  
  “呵呵,不想要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现在我给你,为什么又不要。”那女子的脸在红光的照射下如同一块血红透明的碧玉,美丽却阴森,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头痛迅速的覆盖了浑身的伤痕带来的痛楚。我被那些急速涌进脑海的记忆挤压的喘不过气来。面前那悬在空中的红色物体陡地又是一闪,光线覆在皮肤上,竟生出一种灼热感。
  
  是啊,我不是一直想要吗,为什么现在会害怕?我慌乱的想,伸手去挡那红光,那颜色却透过手掌,彷佛融化了肌肤,眼前只剩下森森的骨节,甚至连骨节也不剩下……什么时候,我见过这样的景象?有过这样的经历?
  
  洪流还在猛烈的涌进脑海,直到终于汇成完整的记忆。
  
  红光似乎收敛了一些,手掌终于又从骨节变得有血有肉,我放下手来,隔着红光,看见那绝美的脸上绽开满意而优雅的笑容。
  
  这笑容透过红光向我逼来。耳边终于又回响起四年前那些厉鬼的呼号,游走在死镇中的冤魂,无数飘飞而起的红灯笼扑向一堆堆垒起的柴禾,火焰冲天而起,在烈火中化为咒语的道符封闭了任何可以逃脱的道路。所有的活物或者死魂,都被那熊熊烈焰所埋葬,并彻底的毁灭。
  
  所以,秦君怀,这个积年的厉鬼,你不应该还存在的,为什么?
  
  或许精神的力量原来真的可以恒久不灭,哪怕今生来世,轮回千年。
  爱可以。恨也同样。
  
  我看着眼前这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心中泛起无边无际的悲哀与恐惧。
  
  而她的笑容依然优雅从容:“想起来了?”
  
  “是。”我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那你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
  
  “很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她又是一笑,迈前一步,身姿摇曳,半透明的身躯和脸庞似乎比先前更清晰了一些,变得丰满而实在了起来。我看着她走到那悬空的发光体前,心里一阵酸楚。
  
  玉坠,从头到尾,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我也踏前一步,对着秦君怀巧笑嫣然:“你错了。这一次没有开始。”
  
  她正满心欢喜地看着那玉坠,闻言一惊,抬头道:“什么?”
  
  “我说没有开始。只有结束。”
  
  秦君怀蹙眉道:“怎么回事。”见我一直微笑着紧盯着她,面上逐渐的浮起一丝惊慌,又转身对身后黑暗的乱林里喊道:“怎么回事?她好像不受控制。”
  
  “你错了。你们很聪明,我的确受你们的控制。”我淡淡的道,“只是你们聪明得不够,只做对了一半。”
  
  秦君怀飘忽的身影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林中传来一阵响动,走出一个人来。银须白发,一身破旧的道袍挂在身上,如同一株已经干枯了的老树。他慢慢走到秦君怀的身边,却一直盯着我,目光如炬。
  
  我眯起眼睛对那老头道:“你又是谁?”
  
  那老头看着我,沟壑纵横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们见过,不记得了?”
  
  老头?我在哪里见过呢?林萧然不是说过老头么?带走池昭的不也是一个老头?所有的形象突然集中在一起,汇集成眼前这老道士的形象。
  
  我正想发问,胸口突然一痛,他的目光像剑一样刺进心窝,似乎将我刺清醒了一些,又似乎更加的迷朦起来。只听他道:“来,到玉坠近前来。”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一阵碎骨的声音。玉坠依然通体血红,光芒四射,正缓缓的转动着,太极图案清晰可见。随着我的走近,玉坠的色泽似乎变得更加鲜艳,光芒也更加的强烈,我伸出手去,将玉坠紧紧抓在手中,贴向胸口。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刹那,我看见秦君怀正缓缓的向我走来。
  
  烫。手中像握着一团火,炽热无比。可我却无法丢开玉坠,甚至根本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只觉得要把这玉坠和自己融为一体,有一种宣泄般的涌动从全身迅速汇集到胸口,源源不断地注入它血红的身躯,使那从指缝间通透出来的颜色显得更加盈润和饱满起来。
  
  “好,就快好了。”迷糊中听见那老头欣喜的声音,充满希望和憧憬。但是我已经无法思考了,头脑浑浊,意识朦胧,我只觉得自己就要彻底进入到那玉坠中去,包括身体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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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的呼喊似乎遥远地传来,穿过层层隔阻一直深入到我的内心。
  
  我猛地一颤,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见砰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响起。睁开眼睛一看,那老头扑倒在地,正痛苦地扭动呻吟着,秦君怀站在我面前,手在胸前叠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双目紧闭,面容安详,整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实体,似乎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林子里闪出两个人来,直奔向我。
  
  “浅浅——”
  
  “姐——”
  
  我摇晃着朝他们走了两步,一时间却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像失却了所有的力气,手一松,紧握的玉坠立即掉到了地上。“浅浅!”许飞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叶丝雨的脸也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不,不是什么叶丝雨,那是絮儿,我最亲爱的妹子。
  
  我虚弱地笑了一笑道:“没事。”“还说没事!”絮儿的眼睛在红光照耀下显得晶莹闪亮:“一身都是伤。”
  
  这张曾经美丽却稚气的脸,在经历了四年的风雨之后变得高傲而冷峻,却终于回归了她原本的自己。抬头,是许飞已经染上了沧桑的容颜。
  
  都回来了,呵。
  
  “走,快离开这里。”许飞道,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上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哈哈,真、真好……”不远处传来那老头嘶哑的声音,他躺在地上,捂着腰部,艰难的喘着气,豆大的汗滴不断的从他脸上滚落。
  
  “你们、都、都到了。还、还有几个呢?怎么没来?”
  
  絮儿站起来,手中的猎枪朝他一指,厉声道:“没来的我带到,你说差几枪?我给你补齐!”
  
  “呵、呵呵……补不齐了。我欠的人命太、太多,一条命不够补。”那老头仍然在笑,剧烈的痛楚使他满是沧桑的脸扭曲起来,他转头看着秦君怀,眼神里充满悲伤和眷恋:“只要她能脱离苦海,我就算下十八、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秦君怀仍然凝立在一旁,闭着眼睛,她的身体此刻又渐渐在开始缥缈起来,变淡,隐去。
  
  许飞扶着我站起来,我这才看见,那老道士的腰部中了一枪,血不断的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浸透了青布道袍和身下的白骨。“快救人啊!”我惊呼道,一步跨出去,差点跌到地上。絮儿道:“救?姐你别忘了他害的我们有多惨!这一枪还不够任何一个人的报仇。而且我算是对得起他了,没打他脑袋或者心脏,要不然他现在还有命啊。”
  
  “絮儿!”我和许飞同时喊道。那老头却又呼哧呼哧的笑起来:
  
  “对、对极了,多谢小姑娘。我也活的够老了,该死了。就算救,也未必、未必能救得活。”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卿文!”秦君怀此刻已经只剩了极淡薄的影子,却不知怎么又睁开了眼睛,见那老头受了重伤,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跪倒在他身边。那老头却挣脱她的手,又使劲的一推,将她朝那掉在地上的玉坠方向推过去,秦君怀本来已没有了形体,被他一推,却又真的往后飘移而去。
  
  “快走!你马上就可以重入轮回了,别管我!”
  
  “卿文,怎么会这样,谁伤了你的?”秦君怀哭起来,她的身影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彻底融化在空气中,却停止了散逸,不再变淡。
  
  那老头仍然推着她,一边朝我们投来哀求的眼神:“快,帮我把那玉坠拿过来,离她越近越好。求你们,快!”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求求你们了!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那玉坠离她近点,她就可以马上投入轮回之中去,再也不害人了!”
  
  “你想的美!”絮儿怒道。“你要魂飞魄散我倒很乐意帮忙!”
  
  害人。轮回。魂飞魄散。
  
  我的心口突然又剧烈的疼痛起来。一个人魂飞魄散就够了,上天原谅一切悔悟的生灵。
  
  我挣脱许飞的手,踉跄着捡起玉坠,朝秦君怀扔过去。玉坠带着血红的轨迹直飞过去,穿过秦君怀的身体,啪地又落到地面的白骨上。秦君怀的身体立即烟雾般地一晃,彻底从空中淡去,只剩下一声呼喊随着那身影化为乌有:“卿文——”
  
  那老头的手一垂,痴痴的望着秦君怀刚才所在的地方,神情哀绝,已是老泪纵横。良久才呛咳了几声,对我道:“谢、谢谢你——”我盯着他不说话。那老头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挣扎了两下道:“萧姑娘,我知道你恨,如果不是我们,你们也不会死得这么惨。我们之间的仇怨也到了该解的时候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起的头,今天你帮君怀重入轮回,我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报答你的恩情。但愿来生……”
  
  “够了!”我打断他道。“没有什么来生,来生都是假的,只有今世才是真实。我只想知道真相。难道你们要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秦君怀重入轮回?”
  
  那老头凄然道:“是,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一点。不、不是你,是你们,两位一体才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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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死了。”许飞道。我也木然的点头:“他已经撑的够久了。一个老人,又是枪伤,实在不应该能撑这么久的。”
  
  “我要、要死了,呵呵……”他艰难的道,“我心愿已了,此生无喊,萧、萧姑娘,来生粉身碎骨也、也要报答你……”
  
  “不用了。”我苦笑道。“这里没有萧姑娘,从头到尾都是我,是方昳。”
  
  那老头瞪了一下眼睛,翕动了两下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我道:“我没有骗你,从身体到灵魂,一直都是方昳。你们以为萧浅浅会有灵魂残留附着在玉坠上,其实根本就没有,我只是继承了她所有的记忆,但是我知道自己还是方昳。只是我也没想到,我的力量居然已经足够催动玉坠去帮助秦君怀。你本来应该注意到我始终是以方昳的身份在和你说话,而不是萧浅浅。”
  
  那老头的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萧浅浅早就不在了,她在四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萧浅浅。”
  
  “呵、呵呵……”那老头微弱的笑起来,缓缓地挣扎了几下,脸上却始终浮现着满足而释然的笑容,最终在脸上凝固。
  
  我一瘸一瘸地走过去,将他半睁的眼睛阖上。不管他生前怎样的伤天害理,至少他尝试过悔悟和赎罪。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原谅和安息。
  
  三个人都沉默着,我站起来,将掉在一旁的玉坠捡起。玉坠血色似乎褪了一些,也许是秦君怀消耗了它太多的力量。
  
  这红色的光芒在我的掌心流转逸动,美丽无匹。透过这光线,看见许飞和絮儿正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充满绝望和彻骨的哀伤。
  
  “你刚才说,我姐在四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絮儿哑着声音道,眼睛越发的通红。
  
  “是。”我的声音低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也是在接触玉坠之后才终于明白自己和萧浅浅的区别,我仍然是方昳,而不是萧浅浅,尽管此刻萧浅浅的所有记忆都和我的重叠在一起,使我对他们都有着同样深刻的感情。
  
  “你撒谎,你撒谎……我姐姐不会死。她当时和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没死,她也一定不会的……”絮儿摇着头,泪水流了满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手上的玉坠突然红光一暗,即刻又恢复了颜色。
  
  “怎么回事?”我正发怔,远处林子里突然传来隐约的此起彼伏的呼声,分明是池昭他们的声音。
  
  “方昳——叶丝雨——”
  
  我朝着那方向答应了一声,又将掌中的玉坠托起来,好让他们循着光源过来。许飞和叶丝雨仍然站在一边,像是根本没听到。只听他们的声音渐渐近了,终于从林中穿出来,一到这片空地上,三个人见我们好好的站着,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发现地上那老头的尸体和满地白骨,又是一惊。
  
  “这——”凌铠指着地面,倒吸了口凉气。林萧然扶了扶眼镜,满脸惊讶,一叠声地道:“你们怎么突然就跑了?开始还以为你们还在山壁那边站着,结果听到声音,才发现你们早就跑下了山谷,只好循着这红光来找你们。这是什么地方?你拿的什么?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红光?”
  
  池昭站在一边,有些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始终不发一言。我望着他,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疲惫袭来,颓然道:“这个老头死了,谜底也揭开了。我会告诉你们的。不过要先离开这里。”我把手心的玉坠朝他们晃了一晃,不知为什么,它发出的红光似乎又暗了一些。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也不知道它的红光什么时候会熄灭,所以趁现在有光源,我们必须要尽快的出山。”
  
  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我迈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等一下。我们要不要先把他埋了?”我指着地上那老头道。不知为什么,对这个为自己痴爱的人付出一生的时光乃至生命的老道士,我始终有一种敬佩的感觉。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竟能有这样的力量。也许我能体会,可那体会都属于萧浅浅,而不是我。
  
  凌铠迟疑了一下道:“算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掘地的工具。”我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那老道士的尸体一眼,转身时,却好像觉得那尸体的手指动了一动,再看去又没有什么异状。我心中疑惑,回去探了一下那老头的鼻息,早已停止呼吸了。“怎么了?”林萧然问,我摇了摇头,大概时自己眼花了,也没多想,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遍地尸骨的深谷。
  
  往上爬始终比下来的时候要困难的多,但是解除了心理的包袱,似乎又轻松了一些。我们乱摸索出了条容易些的路径,爬回那绝壁,又往上攀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山腰,然后绕过几个山峰,到了老君山主峰下,才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向山下的小路。一路上幸而有那玉坠的红光经久不灭,虽然在逐渐的黯淡,但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曾经遇到过的“鬼打墙”也消失不见。大家都有些筋疲力尽,也都不肯说一句累,只有我浑身是伤,虽然都是外伤不碍大事,但还是颇拖了几次后腿。等绕过神泉井,大家也只是稍事休息,便又马不停蹄地朝山外赶。
  
  秦君怀的消失和那老头的死亡似乎已经结束了整个事件,但我仍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还有什么缺漏的地方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整个出山的过程,也顺利得让人生疑。而且……萧浅浅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会不会又重新上演?我留心了一下许飞和絮儿,见他们两个人也是表情复杂,我知道他们的记忆也是在接近玉坠的一刻重新又回到了他们身上,也许,他们和我所想的都一样?
  
  不止许飞和絮儿,池昭也似乎变成了哑巴,凌铠也是满腹心事不吭声。只有林萧然偶尔还说几句话,我心里乱,也不想搭腔。就这样一直经过了那日和冯晓晓留宿的小池塘附近,我才猛然的想起,还有他和冯希媛两个人,他们哪里去了?
  
  我浑身泛起一股寒意。伤痛和疲惫也无法驱走那种没来由的担心。冯晓晓已经死了,他曾经试图把我推进水里,而冯希媛活着,还成功地谋杀了江雨寒,甚至想进一步杀掉凌铠。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又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跟踪和窥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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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跑出一段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我抑制不住地慌乱。我猛地停下脚步来,往四周的树林紧张地张望着。
  
  “什么事?”他们也停住,问道。林萧然走到我身边道:“你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可就是因为没有看到东西我才紧张。”
  
  “别自己吓自己了,赶紧赶路吧。”林萧然道。我道:“大家还是小心点,这林子里还是有危险。我知道。”
  
  “是危险,不过马上就会过去了。”凌铠的声音传来,似乎有点远,又有些兴奋,我们张望了一阵,才看见他站在前面一处地方,身边黑乎乎地立着一个笔直的东西。我们先是一惊,跟着跑了过去。他道:“看,不是已经到山门了么?”
  
  走近了我才看清,他身后果然是那巨大的石头,旁边那道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那道人多宽的裂缝。只是先前在光影作用下,看起来就像单独立着的什么东西一样。我这才放下心来道:“离那石头远点。走吧,别耽误了。玉坠的光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早点出山总是好事。”
  
  我把玉坠托在掌心,只见它的血红色已经褪的差不多了,变成了暗红,光芒从我们离开那山谷的时候就在持续地降低,虽然很慢,但是我们走了一整夜,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只能照亮周围十多米的范围了。
  
  “走吧。”林萧然喊了一声,我们重又迈开疲惫的双腿,越过大石朝山外继续进发。我走在前面,方便玉坠的光芒照亮道路。神思却始终有些恍惚。肩上突然的被谁轻轻拍了一下,转眼见是许飞,他的神情憔悴无比,一夜之间彷佛耗尽了所有的心神,但他的眼神依然从容而深邃。
  
  “别担心。”他道。
  
  “担心什么?”
  
  “变故。该来的谁也逃不掉。你要坚强,不仅是为你自己,也为你所爱的人。”
  
  有么,这里谁是我所爱的人?萧浅浅的一半是许飞,而我的一半,已经丢失了原本可以抓住的爱情。
  
  我淡淡一笑,正想回答他,身后却传来一阵沙哑尖锐的笑声。
  
  嘿嘿。
  
  哈哈哈哈。
  
  我心头一惊,和许飞回过头去,见池昭、林萧然和絮儿三人也怔了一下。那声音只笑了两声便消失了,我们对望了片刻,四周一看,池昭突然惊道:“凌铠。凌铠没跟上来!”
  
  是啊,这里只有五个人!
  
  “那山门!”我喊起来,大家撒腿往回跑。我们并没走出多远,凌铠一定还在那山门附近。天啊,老天保佑不要让凌铠出事,我们已经快走出老君山了啊!我一边跑一边举起玉坠,竭力想让它照得更远。眼看到了那山门,隐约中看见几个影子正立在石头前。
  
  “凌铠——”池昭喊起来,却猛然停住了脚步,伸手拦下后面的我们。我来不及收住脚步,一个趄趔摔倒在地,手上的玉坠也摔出去,弹跳了几下,落到前面的草地上。光亮映着那大石,红光中只见一个枯瘦的影子站在大石前,破旧的青布道袍,左腰部一处破洞,还在慢慢的渗出黑褐色的颜色,淋漓的染了大半身。一手正制着凌铠的咽喉,朝我们嘶哑着嗓门哈哈大笑:“你们太慢了,居然现在才到。”
  
  是那已经死了的老道士,怎么可能!
  
  凌铠说不出话来,使劲的挣扎着,没办法脱出他的钳制。
  
  “放开他!我帮你送走了秦君怀,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我边喊边爬起来,试图跑上前去捡玉坠。池昭拉了我一下没拉住,那老头的背后却突地闪出一个小影子,飞快的撞过来,我来不及躲闪,一下子被撞得往后跌去。
  
  “嘿嘿。”那小影子又闪回去,从石缝中露出一个脑袋来,望着我咧嘴笑。又望望地上的玉坠,现出一些敬畏和害怕的神情。
  
  “冯晓晓?”林萧然惊声道。“怎么回事?”
  
  我道:“别管他,他早就是个死鬼了。”冯晓晓不答话,只知道笑。这一次他不再是我在湖边见到他时的可怖模样,完全是正常的样子。他怎么会和这老头凑到一起的,难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伙?那么冯希媛呢?
  
  那老头又嘿嘿的笑起来,照旧是那种难听的嘶哑又尖厉的声音,刺得人心头极度难受。先前我们听那老头说话,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正想着是怎么回事,却听许飞和絮儿两人异口同声地怒道:“是你!”
  
  那一瞬间,萧浅浅的记忆也浮现出来,我顿时恍然。
  
  “嘿……认出我来了?真是天助我也,受了这几年的罪,总算熬出头了。”那老头得意地道,声线逐渐的分成两股,一股男声依旧嘶哑,又一股却是女声,阴狠妖异,混在一起,听得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亏得那贱人和她的小情人把你们弄了进来,否则我怎么拣得到这个大便宜。他们还真以为我早已经魂飞魄散了,哈哈……也不想想,凭她也敢跟我比。”
  
  “老妖怪!你去死吧!”絮儿一声断喝,已然端起枪来对准那老头的脑袋。
  
  “不要——”一旁的许飞和池昭正想阻止,只听砰的一声,我眼看着那老头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汩汩的暗红色的血顿时流了满脸。藏在石缝里的冯晓晓吓了一跳,脑袋一缩不见了。凌铠就在那老头的控制之下,如果絮儿的准星偏一点,就是凌铠的脑袋开花了。我的心狂跳起来,这才觉得后怕。那老头却晃了晃脑袋,张开嘴又是一阵大笑,血和一些白色的东西顺着脸流下来,流进嘴里,又随着他的笑声到处喷溢。池昭对絮儿怒道:“你干什么!”
  
  “让这老妖怪现原形。”絮儿放下枪,甩掉池昭的手冷冷的道。那老头满脸红白斑团,笑了一阵道:“这臭男人的皮囊我还不稀罕。要不是要借着他刚死的新鲜身体来恢复元气,我才不肯上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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