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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旧恨飘零同落叶
  掖庭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王灵瞥了来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听说王姐姐进来之后,就不甚爱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来劝一劝你。”李茜说道,随即她示意身边的侍女阿国放下食篮离去,自己半扶着腰身,自食篮中取出一碗汤药,对王灵说道,“这是义侍医准备的安胎药,姐姐吃点吧。”
  王灵没有说话,李茜以为她对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说道:“这确是安胎药,妹妹为姐姐试过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见王灵仍是不应,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王姐姐,同时进宫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没必要再害你。”
  这时,空中的月亮自乌云的缝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内,李茜方看到王灵的脸上,泪迹斑斑,只是倔强的她硬是将全部的咽呜声吞了下去。
  “王姐姐这又是何必?你这般自苦,难道还妄想着谁能怜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的放下手中的汤药,劝道。
  “妹妹,我进掖庭以后,陛下可有什么表示?”王灵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李茜见她着痴样,心中暗暗摇头,坦白道:“没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阳殿就寝,而宫中之事俱交于卫皇后处置,后宫一切如常。”王灵是卫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刘彻能够在听到消息后,放她出去,她一直以为无论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刘彻会原谅她这一次的行差踏错的。
  “这不可能!”王灵猛地坐起身,喊道,“卫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
  “王姐姐,你所作的一切本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线。”李茜说道,“如今输了,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我本来不会输的。”王灵不觉抓紧了手中的被褥,“我本来可以让陛下慢慢意识到卫家的不是之处,慢慢削弱陛下对他们的信任,本来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对你的堤防也越多。”李茜打断道。
  李茜的这一句话,仿佛打断了王灵的一个长长的梦境,终于她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靠回床上,说道:“难道他打算让当朝的皇子或公主就这么长在掖庭吗?”
  “王姐姐,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孩子能够改变什么吗?”李茜见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问道:“姐姐可还记得薄姬?”
  “薄姬?”王灵脑中回忆起一张娇美绝艳的容颜。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废后,薄氏一族便日渐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够利用她来夺得当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贵荣华。而美丽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并没有让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宠的她虽然性子有些娇纵,但是那娇纵却没有如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得罪当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见龙颜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赞,说她性子率真,毫不作伪。此后便是数月的夜夜专宠,风头直盖过了当时怀有诸邑公主的卫子夫,还有那远在甘泉宫的陈皇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废后的那一天,那么她必然会是下一任皇后当仁不让的人选。
  “薄姬独宠数月之后,却在一日之内令龙颜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过是短短几日间的事情。”李茜缓缓陈述着,而王灵则陷于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们同时入宫的,皇帝看着薄姬时的柔情蜜意,令同时入宫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绝望,其中也包括她,当时的她已经死心的等待着自己满头华发时再被放出宫,谁知道,薄姬竟然被贬斥进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变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吗?”李茜问道。
  “是因为,猗兰殿?”王灵便是在薄姬被贬后得宠的,所以对于薄姬失宠的原因也做过一番调查,真正具体的原因她没能查清楚,只隐约知道是因为猗兰殿。
  “正是因为猗兰殿。”李茜苦笑道,“小妹从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贬之后,曾央求掖庭令让小妹来此一见。”说到这里,她略带怀念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她并不肯告诉我真正触怒陛下的原因。只说是,卫后骗她,让我今后切记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觉又出现了薄姬当年的神采,那个自幼受宠的女子是那样自信,自信于皇帝对她的痴迷,自信于自己腹中骨肉的影响力。
  “薄姬在进入掖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李茜叹气道,“她告诉我,要等到恰当时刻,告知陛下,让他后悔。她还说,不会忘记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谊,不几日离开掖庭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我。”
  “可是,宫中并没有传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灵脸色更加惨白,薄姬死时,卫子夫已经生下诸邑公主,而宫中并无皇子,这个时候一个皇嗣对于整个皇室和天下是怎样的一个喜讯啊?可是,薄姬却连把此事上报的机会也没有。
  “是的。我没有等到薄姬的感谢。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后的数日,陛下便颁下了废后诏书,同时也将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说道,“王姐姐见过陈皇后吗?”
  王灵摇了摇头。李茜脑中想起陈娇的容貌,以及那双淡然的双眸下所隐含的凌人之势,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子才会有的气质
  “薄姬很像她。”李茜凄然道,“从头到尾,薄姬都只是陈后的替代品罢了。所以在陛下决定舍弃陈皇后的时候,也同时舍弃了薄姬。我想卫皇后,只是抓住了那个时机,让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时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并不能保证什么。”
  听到此处,王灵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然后说道:“妹妹的意思是,我会遭到和薄姬一样的命运吗?”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动去对付陈皇后,和当日薄姬主动踏足禁地猗兰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戚然。
  王灵闭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虚弱的说道:“听说,陈皇后自幼长于宫中,与陛下感情非同寻常,猗兰殿是陛下儿时所居,也可能是他们幼时嬉戏之所,对吗?原来我的败,还因为,我错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还有薄姬,终究吃了入宫晚的亏。卫皇后对陛下的了解,远在我们之上。而后宫,也从来不是我们的天下。”李茜没有回答她前面的那个问题,轻轻说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后宫争宠,争的其实是帝王的心,而我们从一开始就都输了,无论是你、我还是薄姬和卫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儿女私情为意,所以唯一赢的那个人,却又未必真赢了。”王灵说道,“谢谢妹妹今日的探望,总算是让我死的瞑目了。”
  “王姐姐,无论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名正言顺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见她了无生趣的样子,便劝道,“若真想离开这掖庭,希望终究还在皇子身上,你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说完,见王灵似不欲再语,她便起身离去。行至门边时,听到王灵悠悠一句飘出:“李妹妹,你能够将这一切看得这么开,是否是因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人?”
  “姐姐说笑。”李茜转头看着阴影中的王灵,说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一个英俊有为的伟男子,被这样的男子宠爱过,又怎么能看得上别人呢?我只是……”后面的话语却说不出口,化为一抹叫人说不出是何含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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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王灵被废掖庭,而废后证实怀孕了?”刘陵站在大堂之上,听着来人的禀报。
  “是的,姑姑!”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刘不害的儿子刘建。(汗,发现刘家不是一般的喜欢建这个字啊。我已经发现好几个叫刘建的了。)
  “看来,我这趟京城可没有白来啊!”刘陵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场戏可说是精彩纷呈啊。我那阿娇姐姐的确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够让陛下对她这么用心。”
  “姑姑,侄儿听说……”刘建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刘陵皱了皱眉说道,她一贯不喜欢这些庶兄所生的侄儿,在她看来,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听说太后打算将修成君之女下嫁给叔叔,是吗?”刘建说道。
  “啪!”刘陵一听到这话,立刻煽了刘建一个巴掌,说道,“什么叫下嫁!修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凭她也配和我们刘家结亲?”
  刘建抚着脸颊愣愣的望着刘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儿错了!侄儿只是觉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宠爱,和她结亲的话,对我们家还是有些好处的,所以才……”
  “好了!”刘陵没好气地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出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宫里!”
  “是!”刘建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没用的废物!”刘陵冲着他的背影啐道。
  ……
  昭阳殿
  陈娇令人将靠椅抬到向阳的屋檐下,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晒着太阳,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旁边放着太阳能充电器,事实上,陈娇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这个东西,摆弄了许久才弄明白怎么搞的,这过程中她心中不停的嘀咕:“不就是20年后的科技嘛,还真能把我给难住了不成。”当然这个摆弄过程,其他人都是无缘得见的,除了郭嗣之和飘儿。
  “娘娘!”就在陈娇极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享受着阳光浴的时候,飘儿走到她身边,附在耳边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见!”
  “淮南王翁主?”陈娇听到这个名字,脑中浮现了一张笑得十分娇悄的脸,印象中,这个女孩子总是跟在阿娇的身后,仰望着她。
  “知道了。请她到正殿吧。”陈娇说道,“我这就去见她。”
  “可是……”飘儿犹豫了一下,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刘陵来见陈娇的,哪里有陈娇屈尊移驾的呢。
  “飘儿,这里有些东西,并不适合让她看到!”陈娇轻轻地说道,转头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这儿,别叫人拿走了那些东西。”
  “是!娘娘。”郭嗣之点头应道。陈娇望着他笑了笑,这个男子总是能够让人很放心,他仿佛是稳如泰山的存在。
  “陵儿见过阿娇姐姐!”刘陵远远的看到一紫衣丽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立刻跪倒在台阶之下。
  “怎么还在这里呢?飘儿,我不是命你们请翁主进殿的吗?”陈娇微微有些惊讶的望着刘陵低垂着的脑袋,转头斥责身边的飘儿。
  飘儿等人忙跪下谢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
  “阿娇姐姐,千万别怪他们。”刘陵的声音半带着咽呜,轻轻说道,“阿娇姐姐受苦的时候,陵儿远在淮南没能为姐姐尽一份力。如今,才来看姐姐,陵儿无颜见姐姐。”
  陈娇听到她这份说辞不觉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刘陵和阿娇的感情的确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从前的阿娇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小妹妹来疼爱。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淮南刘陵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吗?以翁主之身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马迁亲笔赞誉为“慧,有口辨”的女子,怎么可能单纯呢。
  “陵妹妹多虑了。宫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关你一个宗室翁主的事,你肯为我伤怀,姐姐已经很感激了。”陈娇轻声说道。她虽然不欲理会刘陵,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妙,虽然在她的记忆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谢姐姐大量!”刘陵顺着陈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犹自带着泪水,抽泣间仿佛真的伤透了心。
  两人相互扶持着进了殿,陈娇拉着刘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刘陵略略有些别扭的挪了挪屁股,然后说道:“姐姐殿里怎么有这个?这不是从那辽东城传来的事物吗?”
  “不,这是陛下让工匠们特地给我做。”陈娇淡淡地说道,“我不习惯跪坐着,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这些送来。”
  刘陵眼中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姐姐荣宠依旧,这样妹妹就放心了。”随后,她又特意望了望陈娇的腹部,然后说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尝所愿了。只要生下一个皇子,便可以后生无忧了!”
  “后生无忧?”陈娇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个皇子,我会为了他操心到满头华发。”
  “姐姐怎么这么说话呢!”刘陵嘟起嘴,状似非常不满,原本以她的年纪来说再做这些小女儿姿态未免显得矫情,但是在她的身上,这一切却显得非常自然。刘陵紧紧握住陈娇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卫家那位,我们高祖子孙怎能输给别人呢?不要因为她弟弟是将军就怕她了,姐姐背后可有我们这些刘氏宗亲呢。最不济,我们淮南是永远支持姐姐的。”
  “……”陈娇不动声色的将手微微拉出,然后笑道,“妹妹费心了。其实,我倒不想生什么皇子,若是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个如姐姐一般美丽的公主,陛下一定会把她宠上天的。”刘陵会意一笑,“当初他老埋怨馆陶姑姑太宠你。姐姐当时还说,如果你们有了女儿,他一定会比更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姐姐生个女儿的心愿,还是没变啊。”
  经刘陵这么一提,那个很多年前的记忆又闯入了她脑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时候阿娇、刘彻、刘陵都还是那么年轻而稚嫩,他们三人走在前往长乐宫拜见窦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杠,那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仿佛还在眼前,却已经遥远得如同前生。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妹妹还记得。”陈娇轻轻叹道,是真的觉得感慨。
  “陵儿当然记得。16岁那年开始在宫中度过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刘陵脸上仍然笑着,眼底却带着沧桑,“转眼十二年,一个轮回,过得真是快啊。”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看着刘陵此时的情状,陈娇脑中猛然闪过刘禹锡的那几句诗,然后说道:“妹妹有心了。”几多话语在心头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阿娇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对。陵儿一直都这么认为。”刘陵冲着陈娇笑了笑,“从前我就很羡慕姐姐,所以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陵儿都记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须怕那卫子夫,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们中间!”
  陈娇靠在昭阳殿中的床榻上,回想着刘陵今日忽然的到访。刘陵应该是来修复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间裂痕的,只是她语中却不乏挑拨之意。刘陵!刘陵!陈娇不觉想起了自己在余庄看到的那片竹简。约见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来朝的时候,刘陵才几岁呢?17?18?
  “在想什么?”一双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来到了颈项间。
  “下朝了?”
  “嗯!”
  “刚才,刘陵来了。”
  “觉得心烦吗?那以后不见她便是了。”
  “……我听说,太后要将金娥嫁给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呢?怎么想?”
  “淮南王叔,文采风流,朕还想救他一救。”刘彻睁开刚才开始一直闭着的双眼,眼中满是冷意。
  “刘陵,她对你……”陈娇的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刘彻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蛋,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唇舌交错间,陈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
  过了好一会儿,刘彻轻轻分开彼此的唇,轻吻着她的鼻子说道:“现在,别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陈娇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刘彻话语。这句话显然刘彻十分开心,他在她细嫩的颈项落下似雨的细吻以示奖励,左手开始拉开她腰间的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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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你不打算去见我父亲?”主父晴满脸悲愤的闯进李希的书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
  “我义父他视你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无情无意!”主父晴喊道。
  “晴儿,”李希见她如此激动,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须你来评价。”随后见主父晴眼中含泪,一脸倔强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说道:“廷尉府那边我会为你打点好,你下午坐小车从后门出,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尽人子之孝。”
  主父晴没有回答,只是摔门而去。
  “夫君!”张萃在主父晴离去之后,走了进来,“这样,好吗?”
  “主父兄会明白的。”李希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是用最新的辽东纸印制的,比之书简要轻得多。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缘有多差,在接触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后,李希才真正体会到。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孙弘也没有太多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则完全是幸灾乐祸。所以,李希不能去见他,让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旧是一回事,把这件事情公诸天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只会让自己平添一些敌人。
  “那……纪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张萃问道。
  “再说吧。”李希说道,“无论是我还是娇娇,都将他当作亲弟弟来照顾。如今这样,其实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终究是他的亲身父亲。”张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
  “让一个一心丛军,开疆拓边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间有杀父之仇,并不见得是件好事。”李希淡淡地说道,“何况,主父兄和他在辽东已经有过交集,知道这孩子很优秀。想来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
  “义父!”主父晴看着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主父偃伸出手,隔着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头,然后说道,“你李叔叔待你,还好吧。”
  “他,他是个无良小人,竟然都不肯来见你。”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愤。
  “那没什么。”主父偃不以为意地说道,“倒是你,以后记得千万要听你李叔叔的话,不要怨他。知道吗?”见女儿仍然不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主父偃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带了什么吃的来?打开来给义父看看。”
  主父晴听令打开,一阵香气扑鼻,主父偃发现其中有一个白白的事物,便问道:“那是什么?”
  “这个?”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递了过去,解说道,“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种食物,叫包子。义父一定还没吃过吧,来尝一个。”
  主父偃拿起那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便停了下来,说道:“原来中间还有东西。”
  “是啊,是肉馅。非常好吃的。”主父晴强笑道。
  “肉馅?”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难为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了。”
  “这些都是叔母准备的。”主父晴说道,她没有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主父偃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父女俩人又聊了一会儿,一直到狱吏来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的离开了去。
  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自包子里拿出一个蜡丸,轻轻涅碎,拿出其中的纸片,看见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自己,上面写着:“当日辽东城中,得君亲口赞誉之麒麟儿即来自洛水之滨,其母纪清。”短短几行字,却让主父偃不由得老泪纵横,原来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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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稹,霍去病。”期门军大营校场里响起了赵食其的叫喊声。他冲到正打斗的两人中间,开心的喊道,“小爷我终于解脱了!”
  “滚一边去!”纪稹和霍去病同时转头吼道,说话的同时拔剑将赵食其挑到一边。
  “喂,喂,你们两个!”韩说跟在赵食其身后也走入了校场,他也很是不满的说道,“我们可不是你们,有人给你们当靠山。李大人可是让我们面壁思过了大半个月。”
  “就是就是!”赵食其说道,“终于放出来了,结果你们居然都不来迎接下。”
  纪稹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进宫了,喊得再响也没有冤大头。”
  “谁说没有!”赵食其“谄笑”着靠近纪稹,说道,“纪少爷,好歹你也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义子,请我们一顿吧。”
  “怎么那茂陵食肆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呢?”纪稹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大哥。
  “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大厨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吗?”说到这一点上,连韩说也来劲了。
  “不觉得。”纪稹说道,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吃过更好吃的。
  “总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罚却是我们两个人担的。你们得补偿!”
  纪稹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让这两人满意是不成的,便耸了耸肩,说道:“好吧。现在出发。”
  四人一离开大营,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这是怎么了?”霍去病看着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这位公子的话,我们这是去城门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着,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说道,“听说有人给那个主父偃收尸呢。”
  “那个主父偃?”纪稹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时间他虽然没有被要求面壁思过,可是却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对外间的消息都不是很灵通,猛然间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惊。
  “是啊。就是那个无法无天,害死了齐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着去看热闹,一说完人就跑了。
  纪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三人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马走近城门,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试图将主父偃的尸身放到一辆板车之上,但是由于年老体弱,迟迟不能将主父偃从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说要族诛主父偃吗?怎么就主父偃一个人的尸首啊?”
  “听说他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齐国的时候还和亲族都断绝了关系。听说被抓捕前,唯一的义女和妻子也已经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谁啊?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来为他收尸。”
  “他叫孔车,茂陵邑那边的,听说从前受过主父偃的恩惠。”
  纪稹与主父偃在辽东城曾经共处过,知道此人虽然有些跋扈却是真正有才华之人,而且他还听李希和陈娇为他讲解过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实是死在大汉现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纪稹实在不忍见他的尸首如此暴晒人前。
  纪稹立刻下马,走到孔车身边,低声说道:“老人家,我来帮你吧。”
  孔车抬头看了看纪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好意,车不敢连累他人。”
  “没关系。”纪稹笑了笑,轻轻伸手将主父偃的尸首放到了板车上,拉过白色的布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说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车略带忧心的望了纪稹一眼,方缓缓走开。
  ……
  “哪里回来?”纪稹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撩开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着自己。
  “大哥!”纪稹脸上带着惊喜,轻声说道。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除了去军营之外,少在外面晃动吗?你姐姐如今怀有身孕,盯着我们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训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担心。”纪稹乖巧的点了点头,“今天,因为是赵食其和韩说被放出来的日子,所以我请他们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顿,才回来晚了。”
  “噢。他们两人都是期门军中难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们相处。”李希听到此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霍去病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嗯。”纪稹将剑挂到墙上,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还是卫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他们卫家是不可能永远这样和平共处的。”李希说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大哥,我知道的。”纪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纪稹笑道,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隙。
  “稹儿,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李希忽然问道。
  “……”纪稹脸上的笑容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的。”
  室内的轻松气氛顿时消逝,两人都变得有些凝重。
  “对了,大哥。”纪稹抬起头,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始找寻新的话题,“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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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胡风变曲胡笳声
  天色苍茫,蓝天、白云、大草原仿佛连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时节,整个大草原由绿转黄,但是迎面扑来的风仿佛还带着牧草甘甜的清香,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帐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烟。天际传来阵阵的马蹄声,策马飞奔在茫茫草原上,会让人有一种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感觉。
  一匹红棕色骏马飞速穿过牧人们的羊群,在王帐前停了下来,阳光下,马背上穿着绛红色胡服的女子俯视着地面,鸟型金冠、金玉耳环、包金卧羊带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女子轻轻一跃跳下马来,裙摆上带着尘土吹进了王帐前的侍卫们的鼻中,引得侍卫们一阵咳嗽。女子身后另有几匹马也冲了进来,停在红棕色骏马的左右。
  “阏氏!你回来了啊!”好一会儿,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单于在里面吗?”那女子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问道。
  “单于在里面和国师说话呢。”侍卫一脸谄笑。
  “中行说?”女子眉头一皱,撩开王帐,闯了进去。
  “……好汉物则匈奴尽归汉矣!望单于三思之!”一个苍老尖锐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帐子被撩开的第一时刻传了出来。帐内两人也在外间的阳光透进来的第一时间停下了谈话,齐齐看着闯入者,那是个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泄漏她真实年龄的细纹,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细嫩肌肤和精致五官,使得她魅力不减当年,而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单于,和国师商量什么呢?”女子露出了笑脸,甜美而纯真,仿佛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姗儿,你回来了啊?”伊稚邪对着迎面走来的女子伸出手,笑着说道,“国师在和我说,我们匈奴接下来的国策呢。”
  “国策?”女子斜睨了眼前头发苍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说参见隆虑阏氏!”老者恭恭敬敬的给女子行了一礼。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大汉朝的皇帝刘彻的同胞三姐,隆虑公主刘姗,曾经的军臣单于宠妃,如今却是伊稚邪单于的宠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文帝年间背汉入胡,为匈奴人精心谋划的中行说,曾经的军臣单于宠臣,如今却也是伊稚邪单于的倚重对象。
  “国师不必多礼!”刘姗笑着,锐利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中行说的脸。
  “谢阏氏!”中行说说道,低垂着头,对刘姗的凝视视若无物。
  “姗儿,国师说,我们应该断绝和汉人的贸易,恢复我匈奴的旧俗,以免受汉人牵制。你,怎么看?”伊稚邪将刘姗搂到怀里,低头问道。
  “大单于,你这样试探姗儿可不对啊。”刘姗没有回答,反而冲他一笑,说道,“国师可是老上单于所赞许的人,当初就是亏了他的谋划,我们匈奴才能兵指长安,让汉朝屈服于我们的。他说的,姗儿自然赞成。”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挑了挑眉,追问道:“噢?汉朝可是你的故国啊,现在那个皇帝还是你的弟弟呢。怎么你就这么赞成我们和他们断绝往来呢?”
  “大单于,我到匈奴已经25年了。大单于!”刘姗双眼直视着伊稚邪,一字一顿的说道,“25年,已经是我在汉朝度过的年月的两倍了。如今大汉是谁做皇帝,与我何干?我的心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伊稚邪听到这个回答后,哈哈大笑,然后对中行说说道:“国师,你看我说得不错吧!隆虑阏氏深明大义,自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抬起头,嘴唇微动,扯出一抹说不出含义的笑容,然后对伊稚邪说道,“既然阏氏也以为老朽说的对,还请大单于与汉人绝,去汉缯絮及食物,复我匈奴旧俗!”
  听到这个催促,刘姗的眼睛不觉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中行说的提议。
  “大单于莫非以为老朽说的不对?”饶是中行说也不禁为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恼怒!难道经过他刚才那么多地分析之后,伊稚邪还是执迷不悟吗?
  “国师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本单于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着安抚道,“国师,其实你说的只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贪欲就像是草原上的鼹鼠会不顾一切的繁殖,就算我们压制得了一时,却压制不了一世。”
  “那,大单于的意思是?”中行说被伊稚邪说的一愣。事实上,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感觉到匈奴贵族们对于被迫压制自己的欲望很是不满,这也是为什么伊稚邪可以通过私下贸易得来的汉朝器物迅速扩涨势力的原因。 因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贵族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万众,凭什么软弱的汉人占据了丰美肥沃的南土,而我们匈奴人只能留在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说道,放在刘姗腰间的手不觉收紧,眼睛发出噬人的亮光,“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我们的弓,我们的箭,让所有的汉人都成为我们匈奴人的奴隶,为我们耕种,为我们劳作,让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迁到温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压抑他们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话音方落,就听到帐内响起了一阵掌声,鼓掌者正是在他怀中的刘姗,刘姗笑着说道,“这样的雄心,一点也不亚于当年西击月支,南并楼、白,夺秦之地的冒顿单于!大单于如果能够完成这番事业,你的名字将与日月星辰同在,永远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显然很是得意于刘姗的夸奖,他意气风发的说道,“当然如今说这些还早,如今於单那小子还在西面逃窜,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开启我们的不世伟业了!”
  “大单于英明!”中行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努了努嘴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刘姗的逼视下,违心的说了赞和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方归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让他不痛快了,只怕一直虎视眈眈的刘姗就会抓住这一点,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
  晴空万里,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场上对着所有人宣布了出发的命令。仿佛在为出征的勇士们指明他们的未来般,在阵阵号角声中,在大军行进的前方出现了一道靓丽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阵欢呼,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从正月以来一直十分热闹的单于庭顿时安静了下来,贵族们的大帐被新单于留下的士兵们看得严严实实的,平日耀武扬威的贵族都不敢随意踏出自己的帐篷,而平民牧人们则自管自的驱赶着羊群到离王庭不远的余吾水边放牧,那里还有些鲜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声,整个单于庭更显寂寥。
  一个穿着明显大号衣服的金发小男孩,在一个红色的大帐外打着转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声音几乎成了远近几平方内唯一的旋律。他几次想揭开帐子都缩回了手,最后终于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冲着大帐喊道:“阏氏,该起来了!”
  “进来吧,小猫儿!”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被称为小猫儿的男孩轻轻吐了口气,端起地上的脸盆,走进帐内,对着床榻上的人露出一个笑脸,说道:“阏氏,洗漱吧!”
  “怎么是你?你阿妈呢?”刘姗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打了个哈欠,问道。
  “阿妈给阏氏准备吃食去了,让胡猫儿来伺候阏氏起身。”胡猫儿说道,他的皮肤明显比常人更显白皙,这衬托得脸上的那双眼珠子更显乌黑有神。
  “大单于走了吗?”刘姗接过胡猫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刚刚走了,阏氏!”胡猫儿答道。
  “那就好!”刘姗点了点头,拿起床边的衣服开始穿戴,过了一会儿,她惊讶的回头,看着胡猫儿问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阏氏,左谷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为什么不去帮太子?他是你的儿子啊!”胡猫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刘姗冷冷一哼,伸手抓过年仅8岁,身形弱小的胡猫儿,染满丹蔻的双指夹在他的眼角边。
  “胡猫儿不敢!胡猫儿只是……”胡猫儿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阵刺疼。
  “阏氏!”一声惊呼打断了帐内的对话,一个丰满的女子冲到刘姗面前跪下,连声求饶道,“请阏氏原谅胡猫儿不懂事,请阏氏原谅!”
  “哼!”刘姗瞥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婢女,将胡猫儿甩到地上,说道,“就和他父亲一样碍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谢阏氏手下留情!”被称为阿犁的婢女不断的叩头谢罪,连带的按下身边还欲起身反抗的儿子。
  刘姗冷冷的望着胡猫儿,她讨厌这双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离的那个男子了,那个看似温和但是眼中却永远包含着坚韧的男子,那个名叫张骞的男子。也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坚持不变,所以她讨厌所有有着自己信仰,能够目光坚定的人。
  “阏氏,国师请你过去他的帐篷一叙!”帐外的一个声音救了胡猫儿一命,刘姗又看了胡猫儿一眼,方才恨恨的走开。
  ……
  “阿妈!你放开我!”胡猫儿被自己的母亲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后,终于挣开了她的束缚。
  “小猫儿,叫你不要乱和阏氏顶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阿犁狠狠的训斥儿子。
  “我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去帮太子!她以前对太子那么好,现在却那么心安理得的躺在新单于的床上!”胡猫儿吼道。
  “小猫儿!闭嘴!”阿犁被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谁都有资格说阏氏的不是,可你没那个资格!阏氏她对阿妈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阏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会有你。”
  “可是,她这么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点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东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强者生存,就像太阳会每天升起那么自然。”
  ……
  “阏氏真的认为伊稚邪单于的决定是对的吗?”中行说的帐子里永远是那么的阴冷,即使在里面无论冬夏都燃着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温暖起来。
  “自然!国师不也夸赞大单于英明的吗?”刘姗看着眼前的老者,在她来到匈奴的时候,他已经在匈奴待了十数载了,也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汉。
  “呵呵,隆虑公主,我们是斗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会看不穿汉匈之间,谁才是最强者啊。”在刘姗观察中行说的同时,他也眯起眼睛看着她。当他来到匈奴的时候,当年他奉文帝命教导的宗室翁主早已经化作余吾水边的一堆白骨,本来他以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那堆白骨中的一个,因为用关中水土精心养育的汉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风霜的。可是没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现在,还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刘姗淡淡笑道,“中行说,伊稚邪不是军臣,他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会听你的!我们斗了二十多年,最后胜的人,是我。”
  “是吗?”中行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说道,“难道公主觉得你的弟弟,就一定会赢吗?草原终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汉朝会不会赢,不过,当年冒顿办不到的事情,我不以为伊稚邪能够办到!所以,至少,汉朝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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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万石君奋奉朝请,入见,言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今既承周礼,又有嫡长之子,请立太子,以尊宗庙。’上叹曰:‘然。’太子立,卫氏益贵。”
  ——《史记·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里,大约在十年以前,来自戚里的一户人家的入住,使得此处亦成为茂陵的一处热闹之所。卫青从一座外面看来十分朴素的府第踏步而出,从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一个中年人搀扶着的老者。老人的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汉高祖刘邦一朝留到现在少数几个老臣之一,曾经被景帝亲口许为“万石君”的石奋。因为石奋的姐姐是汉高祖刘邦的美人,因而石家当时得以举家迁入戚里,后来历经高、惠、文、景四朝,始终不曾再有女子入宫的石家便在十年前,迁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里。
  “石老先生,请留步!”卫青温和的笑着,向送行的众人拱手告别。
  “卫将军,慢走!”石奋说道,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苍老。
  “告辞!”卫青冲众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一直到卫青的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石奋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房。
  “爹,小心门槛!”石建扶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轻声询问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宫去见陛下吗?”而他的弟弟石庆则在前面仔细的将所有的障碍排除,兄弟两人小心翼翼的将石奋扶到房中。
  “这已经不是为父打不打算的问题了。”石庆跪坐在榻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是我们石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这位经历过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卫青上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卫青入座后,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立储的问题上,并且暗示当今圣上年过而立,也应该将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决断?”现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现任内史的石庆听到这个词,均皱起了眉头。
  “你们二人,是几个兄弟中最成器的。将来我们石家还要依靠你们重振家业,你们觉得我们家在此刻应该怎么做?”石奋注视着两个儿子。
  石建和石庆对视一眼,石建开口说道:“爹,如今陛下又将废后接回宫中,恩宠有加,而且听说她已然身怀有孕,宫中另有两位宫人也已有喜。皇后应该是担心大皇子将来的地位,才会希望陛下尽早立储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们家又一向不参与这些争斗,不如还是置身事外吧。”
  “庆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石奋听完这个答案暗暗摇头,转向另外一个儿子,问道。
  “孩儿认为大哥说得很对,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观望中,我们石家如果再此时提出立储,就失去了我们家多年来坚持的中正立场了。”石庆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的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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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的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色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的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的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是住在我府中的娇客,她说和你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神秘一笑,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对于司马家的娇客倒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是当日在陈娇身边见过的那个女子,他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的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的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的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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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的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的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
  上林苑 鸟鱼观
  “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刘彻忽然说道。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或者,我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这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使是个男孩我也不想他当什么皇帝。做一个像你这样皇帝又能如何?难道就会开心吗?”
  ……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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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亲恩和泪落尘埃
  “三年三月,诏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汉书·武帝纪第六》
  陈娇斜斜的靠在卧榻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卷,翻看着,一旁是点得通明的鲸鱼烛台。此刻的她身形明显比之前丰腴了许多,腹间的突起也已十分明显。
  移居御宿苑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而刘据被立为太子也已经有三月了。刘彻对她真得很好很好,仿佛是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有时候,看着这个强势的男人以那样一种温柔姿态呵护着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只是,陈娇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书卷上,这是一本手抄本《诗经》,这并不是后来流传的毛诗,而是盛行于西汉的三家诗之一鲁诗。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轻轻的将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烛台之下,这写于数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让读的人心有凄凄。
  “娘娘,该休息了!”飘儿走到内室,对陈娇说道。
  “嗯。陛下不来吗?”陈娇点了点头,问道。
  “刚才杨常侍派人传话来说,太后病体久旷日沉,怕,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旧要留在长乐宫。”飘儿轻声说道。
  “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飘儿立刻会意的将烛台上的蜜烛一一吹灭,仅留下一支烛,等待陈娇完全睡着之后,再吹灭。
  陈娇了无睡意的睁着眼睛,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烛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约就像这微弱的烛光一样,随时都会熄灭吧。无论她的儿子拥有多么大的权势,不能为她延命。
  ……
  卫子夫站在长秋殿内,焦急地望着永寿殿的方向。王太后本来在几日前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今晚却忽然醒了过来,即使不用侍医诊脉,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刘彻从太医令处证实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就将齐集在永寿殿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诺大的永寿殿就剩下他们母子和余信在侧服侍。而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卫子夫和新近被封为太子的刘据却都只能在长秋殿等消息。
  “彘儿,帮母后一个忙吧。”王娡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儿子,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她伸出干枯的右手,手上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替母后把这个送到他身边。这样,即使我以后身在阳陵,他也不会太寂寞。”
  “母后!”刘彻紧紧握住王娡的手,沉重的点了点头,“好的。”
  “不要这样,母后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以后,你那几个姐姐,你要记得好好照顾她们。尤其是,姗儿,我们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长安,带她来见见我吧。还有韦儿,他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你看在他身世可怜的份上,多担待担待,知道吗?娥儿虽说已经出嫁,不过如果没有你这个皇帝舅父的照顾,没有刘家血统的她,还是会被人欺负的。余信陪了母后这么多年,如今老了,也该让他好好养着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宫吧,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还有阿娇……”
  王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力气有点接不上的样子,身体的极度疲劳使她没有感觉到刘彻的手在此时也是一紧,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彘儿,你不要忘记戚夫人和临江王的前车之鉴,太子之位,从来就是充满血腥的。从那上面跌下来的人,会摔得很惨很惨……”
  余信本在不远处伺候着,感觉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刘彻和王娡的谈话声,而刘彻也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了,才走到两人身边,却看到王娡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而刘彻却仍然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颤抖着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陛下,太后她已经……”余信哽咽着劝道。
  “朕知道。”刘彻终于站起身,放开王娡那已经变得冰凉的手,说道,“朕知道的。”
  ……
  “娘娘,陛下出来了!”卫子夫听到宫女惶急的禀报时,脑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她感到永寿殿前,看到刘彻面无表情的行走着,全然不顾身后急切叫唤的余信。卫子夫迎到他面前,刚一开口,想拦下他,说了个“陛”字,就被他擦肩而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当场。
  杨得意一直在永寿殿外伺候着,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忙召过一个小宦官,耳语道:“快去上林苑传信,请陈娘娘来。”
  ……
  陈娇来到猗兰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虽然杨得意一早将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陈娇的车驾却不能在夜晚进入长安城。
  “娘娘!”看到陈娇的来临,杨得意忙跑上前去请安,然后轻声说道,“陛下在里面呢。”
  “我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猗兰殿外的那些侍卫看到陈娇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动为她放行出一条道路来。让一边的卫子夫脸色瞬时一白,从昨夜到现在,她不知道和这些侍卫说了多久,却始终不被允许进入猗兰殿。甚至今天,她还把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带来了,好不容易看到侍卫们有点放行的意思,没想到这女人一来,却如此轻易的让这些对刘彻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放下的兵刃。
  这可以算是陈娇回宫后的第二次公开露面了,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连皇后的面子都不卖的猗兰殿侍卫为废后陈氏放行,这也终于证实前几个月暗中流传的那个谣言,“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进去?”被宫女抱在怀中的三岁太子刘据在一片寂静开口问道。
  “为什么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进的地方,你可以进去?你是谁?”刘据童稚的声音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敲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中。
  陈娇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还有他身边的卫子夫,卫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么的明显。但是终究连陈娇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这个孩子的提问,她只能转过头,独自向猗兰殿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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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娇在内室找到了侧靠在扶手上的刘彻,眼神迷惘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陛下。”陈娇轻轻叫了一声,他毫无反应,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轻跪在榻上,伸手触了触他的肩,喊道,“彻儿!”
  “……阿娇?”刘彻的语气中带着迷惑,仿佛刚刚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你怎么来了?是母后叫你……”话只说到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显然是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太后去了。”陈娇伸手扶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略带不忍的轻声说道。
  “是啊,朕知道。”刘彻木讷的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冷静依旧,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峻,但是那双无神的眼睛却透出了一切的不对劲。
  “如果你想哭,现在可以哭出来,不会有别人看见的,彻儿。”陈娇见他这个样子,自己眼中的泪不觉先落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刘彻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每一次,阿娇安慰他,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先哭了。他轻轻将头深深的埋在陈娇的怀中,猗兰殿中仍然悄无声息,但是陈娇可以感觉到胸襟处正变得湿润。
  ……
  “母后并不是个慈母,很多时候,她都太过严厉了。”刘彻将头靠在陈娇的双腿之上,闭着眼仿佛在回忆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嗯!”陈娇轻轻应道,一手整理着他的发髻,一手从脸颊轻抚到他的唇边。
  “从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姗姐姐走的时候,冷酷得让我心寒。她笑着在父皇面前承欢,心中思虑的却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夫妻之情,她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更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知道,皇宫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个,皇帝的儿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个。”
  “可你终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还是胶东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当上了太子,她就能开心些。成了太子之后,才知道她要得从来就不是这宫墙内的富贵。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会有真正开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也不知道。母后从来都没有去见过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见过。”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人抓到把柄,也许是因为还有怨吧。有时,我会常常想,如果母后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余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许会为一点琐事吵吵闹闹,也许会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许不到十年,母后会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农妇,而我和姐姐们成为山林间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手握着手,把一辈子的甜蜜带到一个小小的坟墓里。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幸福。”
  “彻儿!”陈娇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为他语气中那无尽的萧条感,“不要再说。”
  “觉得心痛吗?”刘彻睁开眼睛,直视着自己上方的陈娇,她的双眼已然微红,颊边尚有未干的泪痕,“从小就是这样,你总是特别心软。阿娇,路是自己选的,母后虽然怨却无悔。”他缓缓起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从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时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经早早定下,回头看到的风景再美,那也只是过去。”
  “彻儿……”陈娇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心中一紧。
  “陛下!陛下!”声音悠长而遥远的,是从殿外传来的,这个细小的声响顿时将两人间的迷瘴吹散,两人都齐齐的向外望去。
  “我,朕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刘彻眉头微皱,说道。
  听到他自我称呼的转变,她知道这半日的相依相伴已经使他舔好了伤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娇忽然有些伤感,太后的死触及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但是今后,还会有人能够让他从那千秋帝王梦中醒来,回头看看曾经温馨,曾经悲伤的过去吗?
  “出什么事情了?”刘彻走到前殿问道。只看到杨得意心声不属的上前禀报道:“陛下,昨晚,庶人王氏在掖庭诞下一子。”
  “昨晚?”刘彻听到这个时间愣了一愣。
  “是的,陛下。”杨得意点头道,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昨晚所有的侍医女医都齐集在长乐宫,王灵是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独自产下皇子的,产后极度虚弱的她还自己扯断了脐带,取井水为孩子净身。
  “上天安排得倒真是好,一个去,一个来。”刘彻喃喃自语道。
  “陛下,皇后遣臣来问,王氏诞下的皇子,当如何处置?”杨得意问道。
  “孩子,送到上林苑,你寻一批心腹宫人先好好养着。记着,朕不想朕用的人里有碎嘴之人。”刘彻淡淡地说道。
  “是!”杨得意恭恭敬敬的应道,“太常孔臧大人正在宣室殿外侯旨,关于皇太后的葬礼……”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说道,“朕这就过去。”方移动了几步,他又不放心的往殿内看了看,说道,“你派几个人,把陈娘娘送回上林苑吧。路上,千万要小心。”
  “是!”
  **********************************************
  “决定让太后合葬阳陵?”卫子夫在未央宫的庭院里散着步,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二姐夫,詹事陈掌。
  “是的!”陈掌点头应道。
  听到这个答案,卫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她曾经服侍过,视她如同亲女的老者。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自己的入宫其实和他有着莫大关系,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间的一点点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灭,他们各自的尸骨一东一西遥遥相望,那人会瞑目吗?
  “娘娘?”陈掌见卫子夫迟迟不答话,便靠近一步喊道。
  “啊,还有什么事吗?姐夫。”卫子夫从伤感回忆中醒来,含笑问道。
  “娘娘,那二皇子已经被陛下带走了,庶人王氏你看怎么处理?是不是……”陈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轻声说道。
  “……”卫子夫愣了一愣,在陈掌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说道,“送她一程吧。不过,不要让人知道是本宫的人做的。”
  “是!”陈掌点了点头,领命而去。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他早已经驾轻就熟,虽然对于卫子夫说的遮掩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即使他们做的手脚可以瞒过其他人,也肯定瞒不过皇上,不过他还是会奉命行事,因为他知道对于宫闱之内的争斗,卫子夫远比他更为娴熟。
  卫子夫没理会陈掌的离去,犹自失神的望着被春风吹皱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叹,余先生,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的纯良,所以会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离开平阳侯府,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一个好夫君和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隶,可以抬头走在街上,这就是那时候的卫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还能得到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如玉的双手,却仿佛看到自指间流过的无数红色血迹“如果先生你复生于今日,大概会责怪子夫,如此轻易的就改变了吧。可是,子夫的身边没有那个肯为我拭泪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谁呢?”
  ……
  余庄
  “先生最后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刘彻拥着陈娇在余庄中行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栽种的。”
  “从前朕不知道为什么先生要将最后的那两年的时间花在这座庄园的构建上,后来,才知道,这里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们曾经相约在这里建庄园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一路行来,终于走到了余庄的最中心,那棵参天的大树下,余明的墓碑前。刘彻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他扬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来,神情肃穆的说道:“余先生,朕这一生仅给三个人磕过头,你是第四个。但是,先生曾经教给朕的,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唯愿你和母后来生能够一了夙愿,花开并蒂,鱼成比目。”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亲自动手,挖开坟墓的一侧,轻轻将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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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一)vip解禁一章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3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3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陪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次命!”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式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一事,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汉隶可是大有进步。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虽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轻易就放手,不过也知道如今的陈家如果锋芒太露对陈娇来说并不是好事。
  *************************************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泯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9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50年,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的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
  “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仰头望着陈娇问道。
  “那里是博望苑。”陈娇低头解释道。糖糖十分的可爱乖巧,陈娇并不打算真的将她当作小宫女使唤,一直以来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年仅三岁的她,反倒受人照顾比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陈娇每日都会出来散步,所以糖糖几乎跟着她走遍了邻近的几个宫室,不过,那博望苑却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今天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刘据出生后,皇帝特地为他修建的,以为太子将来待宾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刘据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长期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迹,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二皇子刘闳出生,皇帝暂命此处为二皇子刘闳的抚养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飘儿忙解释道。
  “皇子?”糖糖重复了下这个词,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陈娇的肚子,说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样的小皇子吗?”
  “胡说,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和我们娘娘的……”飘儿一听这个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立刻急了,一个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们陈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别吓唬孩子了。”陈娇拦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说道,“糖糖对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吗?”
  “嗯!”糖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说糖糖是来照顾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顾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样的。”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毕竟还是3岁孩子。正想向她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个可不一样,却听到郭嗣之喝道:“谁?”
  “奴婢见过娘娘。”自树丛后走出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锦衣包裹着的孩子。
  “你是谁?”陈娇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奴婢是负责照顾闳皇子的宫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宫女,王灵出事后,她虽然没有像阿静那样和主子一起被贬掖庭,可是却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后来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杨得意挑中,来了博望苑照顾二皇子,几个月来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见天气不错,便想带皇子去鱼鸟观走走,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遇到陈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开,却被陈娘娘身边的郭侍卫给发现了。
  “起来吧。”陈娇淡淡地说道,眼睛望着她怀中的那个二皇子刘闳,这个在历史被封为齐王然后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静的靠在小唐的怀中,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看来可爱极了。
  “这就是闳皇子吧?”陈娇问道,心中没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静和对这个出生即丧母的孩子的微微怜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点了点头。
  “姐姐,姐姐,低下来身来,把皇子给我抱抱吧。”糖糖毕竟年纪小,加上几日来陈娇的宠溺,已经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规矩了,她打断小唐和陈娇的对话,拽着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为难的用余光扫向陈娇,糖糖的衣着华美,让她不能判断对方是否是眼前这位陈娘娘的子侄辈。
  “小唐,麻烦你给她抱抱吧。”陈娇不在意糖糖的打断,说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长得好可爱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着比她更小的刘闳,兴奋的喊道,兴冲冲的回头向陈娇献宝,只是对她来说,一个3月大的孩子毕竟太沉了,一个旋身的动作使她不能再承当怀中孩子的分量,有将皇子向外抛出的趋势。
  “小心!”小唐护主心切,忙上前拦道。
  原本这一切的动作都没有任何错误,唯一的错误就在于,她们俩人,或者说她们三人都距离陈娇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倾的同时,微微撞了陈娇一下,一个很轻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马上从后面扶住了陈娇,但是陈娇的脸却已经立刻煞白。
  “娘娘!”绿珠惊呼道。
  “我的肚子……”
  ************************************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说道,他只有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的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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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一)vip解禁一章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3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3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陪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次命!”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式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一事,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汉隶可是大有进步。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虽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轻易就放手,不过也知道如今的陈家如果锋芒太露对陈娇来说并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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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泯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9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50年,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的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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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仰头望着陈娇问道。
  “那里是博望苑。”陈娇低头解释道。糖糖十分的可爱乖巧,陈娇并不打算真的将她当作小宫女使唤,一直以来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年仅三岁的她,反倒受人照顾比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陈娇每日都会出来散步,所以糖糖几乎跟着她走遍了邻近的几个宫室,不过,那博望苑却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今天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刘据出生后,皇帝特地为他修建的,以为太子将来待宾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刘据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长期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迹,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二皇子刘闳出生,皇帝暂命此处为二皇子刘闳的抚养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飘儿忙解释道。
  “皇子?”糖糖重复了下这个词,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陈娇的肚子,说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样的小皇子吗?”
  “胡说,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和我们娘娘的……”飘儿一听这个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立刻急了,一个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们陈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别吓唬孩子了。”陈娇拦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说道,“糖糖对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吗?”
  “嗯!”糖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说糖糖是来照顾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顾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样的。”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毕竟还是3岁孩子。正想向她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个可不一样,却听到郭嗣之喝道:“谁?”
  “奴婢见过娘娘。”自树丛后走出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锦衣包裹着的孩子。
  “你是谁?”陈娇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奴婢是负责照顾闳皇子的宫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宫女,王灵出事后,她虽然没有像阿静那样和主子一起被贬掖庭,可是却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后来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杨得意挑中,来了博望苑照顾二皇子,几个月来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见天气不错,便想带皇子去鱼鸟观走走,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会遇到陈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开,却被陈娘娘身边的郭侍卫给发现了。
  “起来吧。”陈娇淡淡地说道,眼睛望着她怀中的那个二皇子刘闳,这个在历史被封为齐王然后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静的靠在小唐的怀中,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看来可爱极了。
  “这就是闳皇子吧?”陈娇问道,心中没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静和对这个出生即丧母的孩子的微微怜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点了点头。
  “姐姐,姐姐,低下来身来,把皇子给我抱抱吧。”糖糖毕竟年纪小,加上几日来陈娇的宠溺,已经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规矩了,她打断小唐和陈娇的对话,拽着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为难的用余光扫向陈娇,糖糖的衣着华美,让她不能判断对方是否是眼前这位陈娘娘的子侄辈。
  “小唐,麻烦你给她抱抱吧。”陈娇不在意糖糖的打断,说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长得好可爱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着比她更小的刘闳,兴奋的喊道,兴冲冲的回头向陈娇献宝,只是对她来说,一个3月大的孩子毕竟太沉了,一个旋身的动作使她不能再承当怀中孩子的分量,有将皇子向外抛出的趋势。
  “小心!”小唐护主心切,忙上前拦道。
  原本这一切的动作都没有任何错误,唯一的错误就在于,她们俩人,或者说她们三人都距离陈娇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倾的同时,微微撞了陈娇一下,一个很轻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马上从后面扶住了陈娇,但是陈娇的脸却已经立刻煞白。
  “娘娘!”绿珠惊呼道。
  “我的肚子……”
  ************************************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说道,他只有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的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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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章节 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二)
  淑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的说着。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这是娘娘身边的沈宦丞亲口说的。”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董偃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你没事吧?”
  “偃儿,陈家没希望了。竟然会是个公主。”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董偃跟随刘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还为了娘娘惩治了闳皇子身边的人。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彻儿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李茜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吓人,本该在一个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没有消息。让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为她腹中的骨肉担心。同时,也开始有一些小道消息产生,说什么“天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于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质。”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从未央宫赶来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醒转,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醒转,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管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象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霎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就连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的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显然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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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上找到一章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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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德珍的画集《汉装潋滟》,里面正好有两张陈娇和卫子夫的图,画上配的文字也挺震撼的,虽然和这本书里的形象感觉不是很符合,但是还是蛮漂亮的,至少比这本书的实体书封面要好看很多(封面那个丑阿,让我感叹一下……)贴过来大家分享一下。
  陈娇:您没有听见吗 宫门外吟唱的 「长门赋」 子夜乌啼 金屋藏娇的宠爱尽失 我隐约听见 一个女人的彻夜饮泣 那就是我 被遗弃的旧爱 遭废黜的皇后
  
  卫子夫:我皇啊 您予我卫氏一族的荣辱 主导了奴婢岀身的姊弟 晋封皇后和大将军这出戏 再亲手 毁灭殆尽收场 用血红的鲜血 染红大汉旌旗 也溅污了您 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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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花落随风子在枝

  流年易逝

  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线条,

  命运的玄妙;

  有人盼望缘分,

  却不相信缘分的必要。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说道,他知道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地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地说道。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这是娘娘身边的沈宦丞亲口说的。”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董偃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您没事吧?”

  “偃儿,陈家没有希望了。竟然会是个公主。”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董偃跟随刘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还为了娘娘惩治了闳皇子身边的人。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彻儿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李茜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吓人,本该在一个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没有消息,让她身边所有人都开始为她腹中的骨肉担心。同时,也开始有一些小道谣言开始产生,说什么“夭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于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质。”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从未央宫赶来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转醒,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转醒,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用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刹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就连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地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明显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定国广玉公主刘葭!”在陈娇诞下刘葭的一个月后,身在朔方的韩墨收到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庄昕点了点头。

  “那李美人呢?”韩墨追问道。陈娇生的是个公主,那么李茜呢?在属于陈娇的皇子出现之前,当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个未来会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个障碍。

  “李美人在小姐生产后两日生产的,生的,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庄昕说道。他想到那些关于李茜九孕不诞的祥瑞谣言,就不觉皱眉。宫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却只有陈娇没能诞下皇子,这对于陈家来说,不啻为巨大的讽刺。

  “那么宫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韩墨说道。

  “是的。”庄昕应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来,是想了解,匈奴现今情况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会进攻边塞吗?”韩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

  “是的。”庄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说道,“如今小姐未能诞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顿时稳固不少,若卫青再立战功,那么……”

  “据我所知,无论是于单那方,还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汉的打算。”韩墨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虽然有大汉的援助,但是对于习惯了掠夺的匈奴人来说,这种掠夺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财物,这样还可以促进他们部族的团结,尤其,在这种内部分裂的时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吗?”庄昕有些急了。

  “很难。至少今年秋季的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们对于单方面的影响力,还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觉得成为大单于在即,现在已经主动抛弃大汉了。”韩墨说道。

  “相反,从大局考虑,我认为卫青将军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彻底打痛了匈奴人,让他们不再存有南窥之心,我才能从容布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庄昕沉声道。

  “庄昕,你家公子曾经多方游历,对于百姓的生活,应该比我了解更多。”韩墨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边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时入侵。陛下肯回击匈奴是好事,若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载之后,史笔如刀,望他切记。”

  “……是。”

  上林苑,鼎湖宫。

  天气有些炎热,陈娇在坐完月子之后,便迁入了上林苑最东面的鼎湖宫。鼎湖宫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汉武帝又加以修缮,形成了今日的规模。坐落于湖畔的鼎湖宫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很多的。

  “她已经离开了吗?”陈娇开口问道,目光仍然放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但是,郭嗣之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刘徽臣的事情。

  在陈娇诞下公主后不久,司马迁也终于和宁释之完成了婚礼,提早行了冠礼的他终于得到其父的允许,离京去国,游历四方,同行的还有宁释之和刘徽臣。

  “应该在今晨离开了。”郭嗣之应道,声音中难得的带了一丝怅然,宁释之和他情同手足,如今一朝离去,的确让他有些失落。

  陈娇听出了那一丝的不对劲,转头说道:“司马迁是个人才,释之配他,不会委屈的。”

  “子长自然是好的。”郭嗣之点了点头。

  “娘娘,小唐姑娘来谢恩了。”绿珠在水榭之外,遥遥地站着,问道。

  “让她进来吧。”陈娇说道。

  “小唐叩谢娘娘不杀之恩。”经过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后,小唐憔悴了不少,眼中还带着一些惶恐不安。

  “起来吧。这本没什么。”陈娇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回博望苑吧。”陈娇无意施恩于什么人,阻止刘彻降罪于小唐不过是因为她的生产根本不关这个小宫女的事情。

  “是,谢娘娘。”

  看那小唐被绿珠带走后,陈娇站起身,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满满的粉红色,在偏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粉红色纱帐,是从前陈娇指点工匠们做出来的款式,顶上有一个圆圆的框架,用吊绳玄在半空中,纱帐就是通过那个框框放下来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个圆形的封闭空间,用另外的事物压住四周,有点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这个纱帐中间。

  “葭儿醒了吗?”陈娇笑着问道,帐内除了小刘葭外,还有两人,一个是飘儿,一个是糖糖。糖糖自从上次出了差错之后,变得很是小心谨慎,无论陈娇再怎么逗她都不肯再放开尊卑之分,牢牢记住自己保护小公主的职责,死死不肯离开。陈娇知道,在她坐月子的这段时间里,也许她是被某些人好好教育过了。而飘儿则是因为糖糖还太小,陈娇特意支过来帮忙的。

  “公主刚醒呢,娘娘。”回话的人是飘儿,她说道,“也不哭,睁着眼睛,滑溜溜地转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声奶气地回答。

  陈娇摸了摸糖糖的头,说道:“糖糖也很乖。”然后对飘儿说道,“把摇篮推来,我带葭儿出去走走。”说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刘葭,经过这些日子,小刘葭的模样已经长开,白白嫩嫩的非常可爱。

  小刘葭所用的摇篮已经和后世那种手推的摇篮相差无几了,除了它是木质结构这一点。但是,在舒适度上,绝对更胜后世。陈娇在这个时代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东西外,想得到和后世完全相同的享受并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这湖为什么叫鼎湖吗?”陈娇让郭嗣之和飘儿、绿珠都在后面遥遥地跟着,自己推着摇篮在前面走着,便和小麦芽糖说着话。

  “不知道。”

  “因为传说中,黄帝在这里铸就了一只神鼎,神鼎铸成的那天,从天上下来了一条神龙,迎接黄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着龙须也在这湖畔上了天。所以,从此以后,这湖就叫做鼎湖。”陈娇笑着解释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麦芽糖恍然大悟,说道。她抬头看了看陈娇祥和的笑脸,努了努嘴,最终问道:“娘娘,为什么生了公主,你却一点也不伤心?”

  “……”陈娇微微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麦芽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便说道,“糖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皇子才可以继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这个嘛,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孩子,对我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至于,皇位……”陈娇一笑,说道,“那或者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却永远不会是最珍贵的。”

  ……

  清凉殿。

  清凉殿在未央宫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长公主殿下求见。”杨得意走到紫瑶帐内,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刘彻靠在画石床上,看着奏折,懒懒地说道。

  “宣馆陶大长公主晋见。”

  “姑姑此来何事啊?”刘彻从床上坐起,问道。

  “彻儿,把刘闳过继给阿娇。”刘嫖很直接地开口道。

  刘彻沉默地看着刘嫖,没有回答她,刘嫖不称他为陛下,而用了从前的爱称,这表明她是希望能够以情动人。

  “你应该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够保证一个身在宫中的女人的一切。”刘嫖说道,“阿娇已经三十二了,她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刘闳就算过继给她,只要不是亲生的,终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卫子夫皆有子环绕在膝,给阿娇一个养子,并不会影响到朝中宫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会影响,姑姑又何必亲自来求朕呢?”刘彻开口说道,嘴唇向上划出一个弧度,脸上有着嘲讽的笑,“姑姑,我们约定过,你不可以再有这样那样的野心。即使阿娇重新回宫了,朕以为我们的约定还在。”

  “本宫并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刘嫖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含笑说道,“这次,对于改立新相之事,本宫可是一句也没说哦。”

  “姑姑做的事情,彻儿自然都看在眼中。”刘彻说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只要朕活着,而陈家也能够奉公守己,陈家就不会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这些经营。”

  “彻儿,”刘嫖见他想这样四两拨千金地把事情推开去,便眯起眼睛,说道,“做姑姑的说句不好听的,人死灯灭。当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间何尝不是受尽恩宠,艳压群芳?诸吕在吕后当政时,何尝不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便是不说这些远的,当初本宫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时候,也把整个长乐宫的财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为了让娇娇在宫里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钱财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宫里了。这还是你宽厚呢,换作卫子夫的儿子,他有那个肚量吗?”

  刘嫖知道以刘彻的精明,这宫中的很多事情是瞒不过刘彻的,包括她和卫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说。

  “姑姑还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彻儿,就算不是为了皇位,娇娇也需要一个皇子。这样至少,将来她还可以随皇子到封国去做一个诸侯王太后。彻儿,你难道从没想过,如果你不在了,娇娇会怎么样?”

  “朕不会不在的。姑姑。”刘彻淡淡地说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上林苑,鼎湖宫。

  “所以,白雪公主后来呢?”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王宫里了啊。”

  “就像娘娘这样吗?然后生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对。”

  当刘彻看着眼前极为温馨的一幕,看着陈娇脸上罕见的笑脸,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开颜的笑容,是他这十年来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参见陛下!”还是飘儿最先发现了刘彻的到来。

  听到这声音,陈娇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刘彻在水榭之外的不远处望着自己。麦芽糖还有周围的宫女很快就知趣地离开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娇,”刘彻走近陈娇,问道,“孩子好吗?”

  “她很乖。”陈娇低下眸子,刘葭明亮的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让她不由得心中一软,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来。

  “葭儿,你有很乖吗?有吗?”刘彻顺着她的眼睛,将注意力放到了刘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刘葭对着刘彻伸来的手指张嘴就咬,然后用双手将刘彻的那只食指紧紧抓住,开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刘彻顿时不尴不尬地站在了当场,陈娇偷瞟到他那尴尬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彻缩回手,对着陈娇抱怨道:“葭儿就是这么乖噢!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个‘无齿之徒’计较什么。”陈娇嗔怒道。刘葭仿佛是为了证明母亲的话,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经过这么一段,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自然了很多,刘彻伸手将陈娇环在怀中,说道:“葭儿真的很可爱。她好像从来都不哭呢。记得芯儿小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卫长公主出生的时候,他和她吵闹得最是厉害,那时候他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搬到了卫子夫住处居住,所以对卫长公主刘芯婴儿时的事情还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为葭儿不认生吧。”陈娇接过话道,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她的儿女们,他们的存在既然已经是事实,而要她像那些后宫女子那样去争、去闹,又不太可能,她凭什么争闹?她并不爱刘彻,同时也不奢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再说,阿娇的遭遇早已经证明,哭闹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阿娇,你想为葭儿找个哥哥吗?”刘彻问道。

  “……你说二皇子?”

  “姑姑以为,你收养他会比较好。”

  “然后陈家就有了可以竞争皇位的皇子。”陈娇说道。她抬头看向刘彻,“我说过,做皇帝,不见得就能够开心。其实你们不需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但是我并不在乎生个公主。”

  “阿娇!”

  “刘彻,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事实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宫,我可以带葭儿离开,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陈娇说道。

  “好了,别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刘彻伸手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说道,“朕早该知道,以你的骄傲,是不可能会接受那个孩子的。”

  “我的确没有大度到可以为别的女人养儿子。”陈娇淡淡地说道,“即使是为了将来的生活也一样。况且,把他交给我,你就真的放心吗?”

  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住了。虽然他对陈娇怀孕一事没有采取更多的措施,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期望陈娇生下皇子,事实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时,他的确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姑姑馆陶大长公主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但是在陈娇明言拒绝了过继之后,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因为这表示,即使回宫生下公主之后,她还是没变,还是和之前在宫外时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后宫那些女人一样斤斤计较。这或者应该让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点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对他时,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身后的皇位。但是,被人无视的感觉,却是真的并不好,尤其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

  “阿娇,我们不说这个了。”刘彻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却不愿意和陈娇起冲突,便说道,“葭儿的封号,之前你说要封定国广玉公主,但是我大汉的公主从来没有四字封号的。定国二字更是不能胡乱加封。所以,朕想,还是封为广玉公主更好些。”

  陈娇闭口不言,之前说要给女儿封号为定国广玉,其实也只是气话。当时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些气不过,便想到这个从前看漫画时看到的公主封号,定国二字足够威风,当时只是想搬出来镇一下。过了之后就知道这封号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刘葭若是加了四字封号,那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连同上辈的平阳公主、南宫公主,还有孩子的外婆馆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吗?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定国二字也肯定不会加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头上的,若真那么做了,必然要引来议论纷纷,倒将女儿置于了风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国二字吧。”陈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

  “阿娇,朕知道你不高兴自己定的封号被改。不过朕答应,葭儿长大以后如果可以,朕一定给她加上定国二字的尊封。”刘彻误会了陈娇的失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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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

  元朔四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卿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韩墨见过众位将军!”韩墨领着朔方郡的一众官员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几个将军。

  “韩大人请起!”众将客客气气地说道。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各将一万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车骑将军卫青汇合。

  “韩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扰之处,还请见谅。”公孙贺走上前说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经和韩墨打过交道,虽然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但是此时,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简陋,还请各位将军包涵。”韩墨会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饰,头戴毡帽的骑兵看到众兵马进入朔方城后,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

  天上的月亮偶尔从云层中透射出一点微光在地上,连绵的营帐在夜色中起伏。

  “右贤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为像你这种背主之人真能从伊稚斜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休想!我诅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个脸上呈现疯狂扭曲神态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青年男子,被人从一个华丽的营帐里拖出。

  营帐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鸟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饰,阴沉着脸看着那青年被拖出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他,可是大单于既然已经即位,于单打不过他,汉军又来势汹汹,本王也只能设计擒下他,以求我们匈奴人的团结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众多裨王小王纷纷上前安慰。

  “右贤王对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右贤王不必自责!”

  “于单既然败了,就该有匈奴人的骨气,还来找右贤王借兵,本就是他错了!”

  “右贤王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匈奴!”

  “右贤王今日当机立断,是为我匈奴除害了。”

  右贤王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继续内讧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从狡猾的汉人那里夺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对不起军臣大单于了!相信天上的昆仑神也会体谅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贤王说得对,昆仑神在上,必会保佑我们大匈奴的!”座下一个小王喊道,引来一众的附和声。

  右贤王点了点头,说道:“待明日将于单交于大单于的人,我们就带兵绕道到朔方城,夺回我们的河南地!那帮汉军想对付我们,我们偏去抄了他们老窝。”

  “右贤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举杯说道,“我们敬右贤王一杯!”

  “敬右贤王!”

  解决了于单这个心腹之患后,右贤王也是一阵轻松,他对身边的属下点了点头,那人会意,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一群舞姬。方才还显得有些沉闷的大帐,气氛立刻变得欢快了起来,一众美女纷纷坐到裨王们身边,劝酒的劝酒,说笑的说笑。

  ……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草原的夜晚却依然寒冷,夜风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种无月的夜是最适合行军的,却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每五百人才可以点一支火把,三万人的军队淹没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隐若现的萤火虫。士兵们口中衔枚,各自绷紧了神经,马匹摘辔,马蹄裹布,整只军队悄无声息地潜行着,彼此间连呼吸都是统一的。

  “卫将军,前方就是匈奴右贤王王庭了!”一个斥侯飞驰而来,裹布的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飞快地被夜风吹散。

  卫青沉着脸听着回报,点了点头,向身后问道:“已经联系上公孙贺将军他们了吗?”

  “公孙将军他们在东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将军下令!”韩说答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这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但是却能够在卫青的带领下,急速行军,直扑右贤王王庭,如果袭击成功,那么他们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卫青点了点头,说道,“传令给公孙将军,我们加速行军,两面夹击,绝不可让任何一人逃脱!”

  听得他一声令下,斥候立刻飞驰而去,韩说等人也是振奋不已。

  当卫青带领军队潜到王庭附近的时候,整个王庭的人都还沉浸在欢庆之中,浓重的酒味在空气中飘荡着。卫青闻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决不会空手而归,他手一挥,一众兵马立刻将整个王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些外围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阵哀嚎声将大帐中的醉鬼们唤醒,他们摇晃着身躯,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帐外时,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纵马来去的汉军骑兵吓呆了。一个眼尖的汉军骑兵看到大帐中出来的这些衣着华丽的匈奴贵族时,立刻大喊起来:“匈奴的小王们在这儿。”

  周围其余的汉兵们像嗅到了血味的苍蝇一般,立刻围了上来。一时间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贵族和渴望建功的汉兵们拼杀得死去活来。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右贤王此刻已经听清了外边的动静,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袭了,这战他是败定了。他当机立断,拔出自己的弯刀,在大帐后方划出一道口子,冲了出去,召集数百骑兵,揽起自己的爱妾跳上马,向北突围。

  轻骑校尉郭成远远看到一群匈奴骑兵簇拥着一人飞骑北去,立刻猜到这可能是条大鱼,便对属下喝道:“儿郎们,匈奴人要跑了,随我追!”一行人紧跟着右贤王的尾部追将过去。

  ……

  日出东方,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一队骑兵垂头丧气驱马而行,缓缓地靠近昨夜战斗之地。

  “郭成!”一匹骏马从远处驰来,其上一人对着为首的那人喊道。

  “韩说!”郭成抬头看到来人,开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里去了?”韩说拍了拍郭成的肩膀问道,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让郭成觉得很是刺眼。

  “别提了,我看到一个匈奴王带兵北逃,结果追了一晚上也没追上!”郭成的语气中满是沮丧。

  韩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去追匈奴右贤王了?”

  郭成一听,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喊道:“什么?那个是匈奴的右贤王?”

  “是啊!刚刚卫将军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还想着,是否派人去追呢。”韩说叹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儿一样,更加沮丧了。右贤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条鱼,他们追了一晚上,居然还让人给跑了。

  韩说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别急,我们这次几乎把匈奴右方王将一股脑儿给端了。功劳少不了。”

  未央宫,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围匈奴右贤王王庭,获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惟右贤王溃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将军出云中亦有斩获。另,臣于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于单,今拘之,当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李希的声音逐渐高昂,任谁都可以从中听出他的激动。

  “好!”刘彻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为群臣之首的公孙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立刻随声附和。由于平棘侯薛泽这段时间不断告病,御史大夫公孙弘几乎已经成了百官之首。

  “大胜啊!这是大胜!”面对这样的消息,沉稳如刘彻亦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卫青这一战,几乎是将匈奴人的右臂尽皆斩断,而朔方城受到的压力亦骤然减轻,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要赏!朕要重赏卫青!”刘彻来回走动了一下之后,猛然转身指着李希道,“尚书令,替朕拟诏: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

  “大将军?”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镇定回问道。大将军一位,有汉以来,仅有二人曾任此职,一是韩信,一是窦婴,其位之尊不言而喻,卫青如果就任此位,那卫家真的是身价百倍了。

  “不错,正是大将军!”刘彻果决地应道,“朕知道卫青还有三子,着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

  昭阳殿。

  “卫青得封大将军!三子封侯。”陈娇回想着飘儿方才传来的消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卫家一门五侯的日子终于也到了,此战之后,卫家将会扶摇直上,越来越显贵。如果说,现在还可以凭借着堂邑侯府昔日的影响力和卫家对抗的话,那么随着卫青地位的不断上升,陈家必将毫无还手之力。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去看看?”绿珠看出陈娇有心事,便开口说道,希望小公主能够略略为她解愁。

  陈娇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偏殿中。刘葭已经十个月大了,模样全部长开了,完全承袭了母亲美貌的她,看得出将来定然也会是个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麦芽糖在一边拿着陈娇特制的玩具逗着她。她看到陈娇走进来立刻认了出来,飞快地向陈娇爬来,一头撞到陈娇怀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不知道是“娘”还是“凉”的。

  看到女儿如此可爱,陈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伸手将女儿抱到怀中,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娘娘。”麦芽糖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去。

  “葭儿啊葭儿,娘怎么舍得你受苦呢!”待人走得一干二净,陈娇低头对着无尾熊般攀在自己身上的女儿叹道。

  “飘儿!”陈娇对着外面喊道。

  “娘娘,有什么吩咐?”飘儿应声而入。

  “你去请大长公主来,就说我有事找她。”陈娇吩咐道。

  ……

  “将军,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围驿站了。我们到那里休息下吧。”苏建是负责朔方城首建的人,对这一带的情况比其他人要熟悉许多。

  “嗯,我们到那里休息。”卫青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那日突袭一口气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将之后,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后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为了把擒获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带回,的确花了他们一番心思。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回到边塞。

  众人驱马行到驿站前,却发现此处旌旗林立,丝毫没有边塞小驿的荒凉,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间,便看到一行人从驿站里走出,行在最末的人卫青很熟悉,正是刘彻的贴身侍卫,马何罗。

  “马大人!”卫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马迎道。

  “卫将军,接旨!”看着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马何罗自怀中拿出一颗用黑布包裹着的印信,高高举起,说道,“车骑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赐大将军印!”

  卫青听完口谕,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个人傻傻地跪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

  马何罗不得不再次开口道:“请大将军接印!”

  他方才微颤着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觉有些红了。

  “恭喜大将军!”马何罗如释重负,放出印后,立刻双手扶起卫青,口中还不住地恭贺道。

  “马大人一路辛苦了!”卫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平日的温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气气走到了驿站内。

  卫青看着那枚沉甸甸的大将军印,负手在房中来回走动,终于开口喊道:“来人,备纸墨!”

  当夜,一飞骑离开了驿站,直奔京城而去。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声念道,心中不由得对卫青的谨慎感到佩服,同时瞥了座上的刘彻一眼,发现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拟诏。”刘彻嘴角一翘,含笑说道:“朕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

  “护军都尉公孙敖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缓睢F锝???锖卮哟蠼??裢酰?郧??倩Х夂匚?戏暫睢G岢到??畈淘俅哟蠼??裢酰?郧Я?倩Х獠涛?职埠睢PN纠钏罚?N菊圆挥荩?N竟?锶峙??魅?哟蠼??裢酰?郧??倩Х馑肺?骈蚝睿?郧??倩Х獠挥菸?娉珊睿?郧??倩Х馊峙??悠胶睢=??罹凇⒗钕⒓靶N径谷缫庥泄Γ?途艄啬诤睿?骋馗魅?倩А!毙?贾?说幕耙舴铰洌?紫戮痛?戳艘徽蟮秃羯??br>
  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啊,几乎个个都给了封赏。这让之前因为卫青得封大将军而自己全无封赏的诸将心中的那股子愤懑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卫青另上的奏表,对卫青又不觉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茂陵邑。

  一人纵马自市井上飞驰而过,引得路边的小商贩一阵咳嗽,纷纷对那马上之人发出咒骂之声。一个商贩在尘烟散去后,赶去捡几个从摊位上掉落的水果,一个果子骨碌碌转到了一人的脚边,他微微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着方才那马遥遥消失的方向。商贩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让一让,拾个果子。”

  那少年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他低身拾起果子,递到商贩手中,说道:“这位丈人,方才那人是谁啊?你们好像都认识。”

  那商贩看出眼前这少年衣着不凡,便恭敬回道:“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我们茂陵人。那位是平阳侯,常来茂陵食肆的。”

  “噢!”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丈人,茂陵食肆怎么走啊?”

  “公子沿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商贩说道。

  ……

  “听说韩说那小子封了龙?缓睿?徽椒夂睿?嬗兴?摹!?br>
  曹襄还没踏进雅座的大门,就听到赵食其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推门而入,说道:“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席间共有四人,除了赵食其、纪稹、霍去病外,另有一个男孩,身着白衣,头上扎了可爱的双髻。

  “平阳侯来了啊!”看到曹襄进来,纪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来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阵惊讶。去年秋天霍去病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现,自然令他感到惊讶。

  “嗯。”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一回来就听说韩说封侯了,真是个好消息。”

  “呵呵!”曹襄笑了笑,说道,“这孩子是谁?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霍去病轻飘飘地说道,倒是听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那男孩说道:“你弟弟?”

  “对,小光,来见过平阳侯。”霍去病没有将好友的吃惊看在眼里,平静地对那男孩子说道。

  “霍光见过平阳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曹襄看了霍光许久才啧啧称赞道:“这孩子可真漂亮,这么懂规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听到曹襄用漂亮二字来称赞自己,霍光不觉皱起了眉头,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心中不喜,但却没有说出口。与之相比,霍去病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他立刻反驳道:“怎么说话呢,对一个男孩子说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气的,摆了摆手道:“我错了,我错了。今天这顿我请。”

  酒酣耳热之后,赵食其问道:“去病,你离家好几个月了,现在忽然带弟弟回来,没问题吗?”

  一言发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霍去病亦不由得皱眉,他仔细思虑一番之后,说道:“我还没回家,不过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我娘一向不反对我做的事。”

  纪稹听到这话,看了看有些羞怯、紧紧抓着霍去病衣袖的霍光,开口说道:“詹事府毕竟是陈家的地方,小光住那边恐怕不妥。不如,先让他跟我住吧。”

  “可是……”霍去病犹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的人,小光到我那里不会受委屈的。”纪稹说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好吧。”霍去病想了想,转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随纪大哥去,过两天哥哥再来接你。”

  “好。”霍光倒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哥,如果你娘不答应,你也别和她生气。我回平阳去找爹爹就是了。”

  听到他这句话,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阵暖意袭来,轻轻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特意跑来这一趟没有错。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头,说道:“乖!”

  五人酒足饭饱后,踏出食肆的大门,又牵着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一少年总是远远跟着他们。霍去病皱眉道:“哪来的宵小?”

  纪稹亦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说道:“那是卫尉苏建家的公子。”

  “苏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苏建是卫青的校尉,从前还指导过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连他也不认得苏建家的公子,怎么纪稹会认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纪稹笑着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对这位公子特别有兴趣,几次招他进宫来见,所以我见过。”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这样远远地跟着我们,算是什么意思?”赵食其的语气极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来问问不就是了。”曹襄耸了耸肩,说道。一个小小的卫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得了曹襄支持的赵食其立刻行动,只几个来回就将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鸡似的提到众人面前。

  “平阳侯。”少年虽然被抓住了,却也不惊慌,先给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礼,然后依次对其余人说道:“霍公子、纪公子、赵公子还有这位小公子,有礼了。”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曹襄问道。

  “在下苏武,因为一时好奇而尾随各位,的确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了。”苏武不慌不忙地说道。

  霍去病虽然身高还比不上已经成年的苏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却极具气势,他瞪了苏武一眼,然后说道:“别跟着我们了。”

  见霍去病发话了,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离开。待得五人走远之后,苏武脸上方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纪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组合啊。”

  堂邑侯府。

  纪稹骑马回到家中,却看到门口停着华丽的车驾,他立刻猜到了访客是谁,便立刻跃下马,将马背上的霍光抱下来,兴冲冲地冲进府。果不其然,看到一群身着宫装的宫女和宦官们几步一个地站着。他低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里休息,纪大哥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去看你。”

  “好。”霍光乖巧地点了点头,纪稹立刻招来一个婢女,嘱咐了几句,让他带霍光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霍光长在一个封地小吏的家中,自然没见过堂邑侯府这般豪华的景致,一路上不由得大张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觉也慢了下来。好在他长得十分俊俏,带路的婢女对他特别怜惜,也不责骂,只将脚步慢了下来,让他一路看个够。

  “小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行过一个花园时,被园中的一个声音唤住。那婢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绛红色服饰,头上绑着双髻的小女孩,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长的宫女。

  “是糖糖啊。”小绿笑着应道,“小绿奉纪少爷的命令,送这位小公子去东院呢。”

  “小公子。”麦芽糖奇怪地低头看向霍光,对上那双清澄的眸子,她不觉有些愣了。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儿有灵气的女孩,亦不觉有些痴地回望着。

  “糖、糖……”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沉默,霍光低头看到一支白嫩嫩的小手正努力拨开糖糖和另一个宫女,试图将脑袋钻出来。糖糖听到这声音,立刻退避开,众人围着的原来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挣开身边扶着她的手,试图独立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几步远的霍光,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摇摇晃晃的,看得人为之捏了一把冷汗。终于走到霍光前面,当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时,却是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没能抓到,刘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开始蓄泪,眼看着就要开始她的水漫金山。霍光见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说道:“不哭,不哭。”边说,边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刘葭被他这般安抚之后,立刻破涕为笑,伸手揪住霍光的头发,口中不住地说道:“漂,漂,哥哥,漂漂。”

  由于霍光的动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宫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随即又清醒过来,惊呼道:“你是谁?快放下小公主。”

  “小公主?”霍光听到这词也是一愣,虽说这女孩子衣着华丽,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一座侯府遇到这么小的公主。

  ……

  陈娇拍了拍女儿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开霍光的刘葭扁起嘴,乖乖地松开了手,回到母亲的怀里,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霍光。陈娇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儿,抬头问道:“你叫霍光?”

  “霍光见过娘娘!”霍光点了点头,给陈娇行了一礼。

  陈娇满意地看着他,心中暗暗点头,早听说霍光是个美男子,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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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

  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先是,汉常以列侯为丞相,惟弘无爵,上于是下诏曰:“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者任贤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劳大者厥禄厚,德盛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第二十八》

  由先秦至西汉,儒家在这五百年中,先厄于墨,次厄于法,再厄于黄老,中间又遭受焚书坑儒之祸,儒家六艺几遭灭绝。其最初的凄凉境况是习惯了以儒为尊的后世中国人所无法想像的。孔子周游列国,最终却是累累若丧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穷矣”而终;孟子同样终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对七国争雄之势,吸收了道、墨、名、法诸家的思想,变孔孟的“法先王”为“法后王”,但是他仍然坚持“从道不从君”的主张,最终还是落得个潦倒而终的下场。秦亦曾设立博士官掌《诗》、《书》、百家言,但是当时儒者却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以其通古今而非议朝政,最终以食古之罪而遭惩。

  秦末之际,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这个机会,史书中便有“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的记载。在那样一个年代,儒者们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义是不可能适应这个建立新王朝的残酷过程的,所以我们从辅佐刘邦的郦食其、叔孙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没有看到儒家应有的只言仁义不言功利的性格,后来叔孙通为汉高祖制礼制,其实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学之内。叔孙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得以光明正大地传授儒学,其后的陆贾、贾谊等人的出现,使得儒学不断地为西汉的上层统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间亦得到广泛传播,对整个社会开始产生影响,及至武帝继位,尊儒实际已是呼之欲出。

  其后,董仲舒在呈献给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中,针对当时诸侯分裂及匈奴扰边提出了大一统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赏识,窦太皇太后去世后,儒学便开始隐有官学之势。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刘彻下诏封布衣出身的公孙弘为丞相、平津侯。同年六月,公孙弘与太常、博士一起上书,提出兴学、为博士官置子弟,复其身和以学业状况任官的一整套建议。此一上书得到了刘彻认可,为广大儒生入仕开启了一个终南捷径,也使儒学从此得以一跃而登上了整个王朝统治思想的宝座,而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遂成历史陈迹,一批又一批的儒生开始跻身庙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学之士。而整个西汉的统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黄老之学到儒学的转变,实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夙愿。

  陈娇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有一种置身于大历史之中的神圣感。与后世的腐儒不同,西汉的儒者们是充满朝气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致力于将孔孟所描述的圣王之治再现于世,同时又因自身的多灾多难,在面对现实时,多了一份灵活、机变。如果说,在最初陈娇或者还会想着去阻止独尊儒家,但是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又经过李希的不断教育,她已经明白儒家的独尊,不是任何一个人物一手推动的,而是整个历史潮流的变化和儒家自身不断适应变化造成的。渴望有所作为的刘彻需要一个能够从天道观的高度来全面论证中央王朝统治的合理性,以及维护以皇帝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制度的有为理论体系,而董仲舒阐发的新儒学可以担此大任。风云际会,儒家得遇其时才能在此后的百年间彻底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以此来说,董仲舒的确当得起配享孔庙的尊荣。

  时光荏苒,很快转到了元朔六年的冬天,这一年,霍去病、纪稹十八岁,霍光、麦芽糖七岁,广玉公主刘葭三岁。

  “公主,来我这边,来,过来。”霍光对着刘葭喊道。

  “公主,快过去啊。哥哥在等你哦。”麦芽糖亦低头劝道。

  刘葭却噘着嘴巴,整个趴在麦芽糖的腿边,很不乐意地说道:“我才不要过去,哥哥都骗人。”

  “公主,不要生气了。哥哥好难得才来见你一次的。等一会儿就要走啦。”麦芽糖见她这副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将她的小手轻轻掰开,劝道。

  “可是,哥哥明明答应人家,会陪人家过年的嘛。”刘葭大喊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开始哗哗地落下来,“人家就睡了一下下,哥哥就不见了。呜呜呜。”

  “公主,别哭了。”她这一哭,霍光和麦芽糖都慌了手脚,忙靠到她身边安慰。

  “你每次都骗我,不要,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便骗人。”刘葭边哭边指控,“娘说,骗人的小孩会变成长鼻子。哥哥这么漂亮,不要长鼻子,不要长鼻子哥哥。”

  “好啦,好啦。”麦芽糖拿出手绢轻轻给她擦去眼泪,说道,“你看,哥哥这不是又来了吗?你再哭,等去病哥哥和小纪舅舅从宣室殿出来,哥哥可就要跟他们走了。”

  “不许走。”刘葭虽然还在哭,却也没有弱了大汉公主的气势,这一声命令说的是果决勇敢。

  麦芽糖看她哭闹不休的样子,无奈地和霍光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这句话就像灵丹妙药一般,立刻止住了刘葭惊天动地的哭声,她马上休声,睁开红红的兔子眼,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除了他们三人外,并没有其他人,便立刻扁开嘴:“糖糖,又吓我!”

  “好了,好了。你再哭,太子殿下可真的要来了。”看她止住了哭声,麦芽糖立刻极有经验地为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然后说道,“说好了,接下来不许哭了。你看,增成殿的盖长公主,都比你小,也没有这么爱哭。”

  “人家只比她大一点点。”刘葭马上抗议,“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是,一点点。”

  “公主,不要哭了。等去病哥哥和小纪舅舅出征了,哥哥就不能来宫里了,到时候,我们会好长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呢。”

  “出征是什么?为什么出征会害我们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刘葭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抱怨,一手拉着麦芽糖,一手拉着霍光,向亭子走去。

  “出征就是他们要出去打仗了。会有好长时间不在长安,这样就没有人带哥哥进宫了。”霍光见广玉不再计较他上次偷溜的事情,感激地看了一眼麦芽糖,然后低头对刘葭说道。

  “那……”刘葭眼珠子转动了下,然后不解地问道,“我让娘带我去外婆家住。这样就可以和哥哥见面了,对不对,葭儿很聪明吧。”

  “对。”霍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串糖葫芦,在刘葭面前晃了晃,说道,“来,给你吃。”

  刘葭看着糖葫芦,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嚷嚷道:“哥哥,给我,我要吃。”

  麦芽糖却狠狠拍了下霍光的手,拦道:“你怎么又给公主带这个?娘娘说了,不可以总给公主吃糖的。会长蛀牙。”

  “没有蛀牙,没有蛀牙。”刘葭一听,立刻把嘴张得大大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整个人还一跳一跳的,希望让麦芽糖看得更清楚些。

  “糖糖,我难得来一次。就这么一次,不会长蛀牙的啦。”霍光也很配合地劝道。

  麦芽糖看着整个人都趴在霍光身上,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刘葭,不由得鼓起嘴巴道:“每次都这样,你就宠着她。”

  见此,刘葭知道自己又一次获得了胜利,立刻欢呼起来,对霍光说道:“哥哥,给葭儿剥开。”

  “好,哥哥一颗一颗喂你,还是公主自己拿着?”霍光笑着将表面的麻油纸剥开,问道。

  “葭儿长大了。自己吃。”刘葭说道,拿过那串糖葫芦,开始咔嘣咔嘣地咬起来。

  霍光含笑看着她贪吃的可爱模样,然后和她说着近来的闲暇趣事,逗得她呵呵直笑。

  “公主,擦擦嘴。”麦芽糖掏出手绢给刘葭擦嘴,然后瞪了一眼霍光道,“下次再带这吃的来,我就把你打出去。”

  “糖糖,不许打。”刘葭一边把头抬得高高的任麦芽糖施为,一边说道,“糖糖小时候,也一定喜欢吃的嘛。干吗不让葭儿吃?”

  听到这话,麦芽糖轻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说道:“那你可错了。我小的时候,可没有糖葫芦这种东西。”

  “呀?”刘葭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糖葫芦是娘娘派人做出来的。”霍光插嘴道,然后低下身子,背对着刘葭,说道,“快上来吧,哥哥背你回昭阳殿去。现在你肯定是走不动了。”

  “嗯。”刘葭毫不客气地跳上霍光的背,然后说道,“哥哥最好了。”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就走到了后宫。

  “姐姐,几位姐姐,求你们了,让我出去吧。我要去见父皇。”三人行至椒房殿一带,听到一个幼稚的男孩声音。霍光一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跪在几个宫女的面前苦苦哀求。

  “二皇子,你快起来吧。我们受不起你这一拜的。”几个宫女连连退后,口中忙不迭地说着。

  “是啊。二皇子,你快起来吧。我们也不是存心拦你。那小唐只是个宫女,皇后娘娘也给她请过乳医了,可就是好不了啊。这是她的命。”

  “二皇子,你就是见了陛下也是一样的。宫中自有法度,小唐病成这样,早该送出宫了。若不是看在她将皇子你养到这么大的分上,皇后娘娘早就秉公办理了。”

  霍光和麦芽糖都是机灵之人,一听这话里牵涉到皇后和二皇子,知道是件麻烦事,便立刻转头向另一个方向去,打算躲开。可惜,他们倒是想躲,人家却不放过他们。霍光刚转过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广玉,广玉公主。”

  刘闳自幼丧母,心智较一般孩子更为成熟,知道自己虽然名为二皇子,但是整个宫中真心对他好的,也就小唐一人,此刻小唐病重,他是万万不能放着不管的。他见苦苦哀求未果,正心急如焚,却恰好看到霍光三人行来,连忙喊出声。

  “广玉,我是你二皇兄,快来救我。”刘闳见背着广玉的霍光听到声音后,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便急忙喊道。

  围着他的几个宫女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她们也知道昭阳殿和椒房殿这些年来都是互不统属,彼此避让的,二皇子这一喊,万一真的引得昭阳殿的那位插手此事,她们几人在皇后面前可吃罪不起。这下,她们也顾不得尊卑之别,忙伸手将刘闳抱起,口中说道:“二皇子,你莫让奴婢为难,快回增成殿去吧。”

  “等一下。”可惜这时却是晚了,几人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是那广玉公主刘葭所发出的。

  几个宫女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出来,行礼道:“公主。”

  刘葭已经从霍光的背上下来,站在两人前面,面无表情地望着几个宫女,眼睛一扫到其中那个抱着刘闳的宫女,凌厉的眼神倒让那宫女双手不觉微颤了下,引得刘闳一阵狂喜。

  “把我二皇兄放下。”刘葭说道。

  几个宫女为难地对视了下,方才上前行礼的那宫女说道:“公主,我们都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次也是依照后宫法度办事,你莫为难我们了。”

  “你们没听到本公主的话吗?我叫你们放开我二皇兄。大汉朝的皇子是你们可以随便欺负的吗?”刘葭一听这宫女隐含威胁的推托之辞,立刻蛾眉倒竖,小小的脸上怒气昭然。就算她年纪尚小听不出其中的威胁,但是却立刻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几个宫女没办法,只能放了刘闳退开去。

  刘葭看那几个宫女退去,便立刻一跳一跳地来到刘闳的身边,好奇地望着犹自跪在地上喘气的刘闳,问道:“你是我皇兄?”在她的记忆中,“皇兄”这个词只属于那个对她凶神恶煞的太子殿下。

  “对,我是大汉二皇子刘闳。”刘闳看着刘葭,知道眼前这个妹妹虽然是女子之身,但是在很多人眼中的分量怕是要远甚于他这个皇子,心中有些苦涩,但是仍然平静地回答道。

  “我是葭儿,不要叫广玉,要叫葭儿。”刘葭露出笑颜,扶起刘闳,说道。

  “葭儿。”刘闳应道。

  “哥哥,你看,这是我皇兄。和你有去病哥哥一样,我也有皇兄耶。”刘葭抬头对霍光说道,语气中有着炫耀。

  “嗯。公主,你该回去了。”霍光的眼神可比刘葭好得多了,自然知道方才退去的那几个宫女是回椒房殿复命去了,若那边不肯罢休,两殿之间的和平可算是毁在这二皇子身上了,便急于早点将刘葭带回去,将此事禀报给陈娇。

  “公主,娘娘还在殿里等你呢。”麦芽糖也立刻劝道,她亦想早点将刘葭带回去。

  “好吧。”刘葭对两人极为信任,自然言听计从,便抬头对刘闳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说道,“皇兄,我回去了。下次我让糖糖带我去找你玩。”

  “葭儿,等一下。”刘闳自然不能让她如此轻易走开,立刻阻拦道,“葭儿,先别走。皇兄求你一件事。”

  “二皇子,”霍光一把揽过刘葭,对只到自己腰际的刘闳笑着说道,“公主年纪这么小,哪里能帮上什么忙呢。陛下现在就在宣室殿议事,你过去,请小黄门给你通报声,有什么事情,自然有陛下决断。”

  刘闳看霍光、麦芽糖两人如同两尊门神立在那里,心中知道不好,只是他也明白小唐这种婢女的生死是定然不被刘彻放在心上的,怕是求到宣室殿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咬了咬牙,跪在地上,说道:“葭儿,我求你了。你替我叫太医令来救救小唐吧。”

  昭阳殿。

  “娘娘,用点心吧。”绿珠端出一盘甜点,放在桌上,提醒道。

  “绿珠啊,公主回来了没有?”陈娇自文案间清醒过来,抬头问道。

  “还没呢。估计等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绿珠一边应答着,一边忙不迭给她斟上热腾腾的羊奶,“娘娘,飘儿姐姐在外边求见。”

  “让她进来吧。”陈娇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羊奶。

  飘儿自外间走进来,在陈娇面前行了一礼,说道:“飘儿见过娘娘。”

  “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娇问道。

  “侯府庄园里宿麦的播种已经全部完成了,娘娘。农户们预计,到四五月间一亩可产麦百石左右。”飘儿答道。

  “那搜粟都尉颜异的反应如何?”

  “回娘娘,颜大人看过庄园的情况之后,连连赞许。奴婢回来复命之时,他已经前去宣室殿求见陛下了。”

  “那就好。”听到这里,陈娇总算是放心了。

  这两三年间,她向李希学了不少东西配合上那些来自现代的学问,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浅薄。对于这个大汉朝来说,余磊电脑中的许多东西都是无根之木,想了许久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农业插手。让馆陶公主为她寻了一处庄园,请了许多有经验的农夫来研究些高产作物,然后她提出一些诸如轮作区种之类的方法,试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试了这两年时间,却仅有宿麦一项是符合大范围推广条件的。眼看着最近整个朝廷的日子过得越发紧张,而对匈奴的战争又不断,陈娇便也只能将宿麦之事告知刘彻,稍稍为他解去些烦恼。

  还有就是商业,可能是由于中央王朝对诸侯来说还不够强势,再加上陈娇的不断反对和劝说,这几年间倒也没有颁布多少难为商贾的法令。只是,陈娇知道再这样下去,对商贾开刀却是在所难免,而陈娇亦不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个还有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初期发展重商主义,那无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够想出个什么办法,至少不能让儒家形成轻商的习性,汉武一朝定下的某些体制和习性其实对后来的封建王朝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对了,绿珠,你派个宫女去宣室殿外候着,等纪少爷出来了,就带他过来。”陈娇忽然想起,又吩咐道。

  “是。”

  “娘娘,去拦截二皇子的人被广玉公主给逼回来了。”崔依依得了下面人的禀报,忙赶来对卫子夫说道。

  椒房殿内室之中,除卫子夫之外,还有太子刘据,卫长公主刘芯,阳石公主刘萸,诸邑公主刘萦四人。听到这话,五人俱是一愣,还是刘据最先开口说话:“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管母后宫中的事情,真以为有父皇宠着她,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弟弟,你且莫说话。”卫长公主刘芯终究比他多个心眼,忙阻止道。四人顿时眼光齐刷刷转向卫子夫,却看到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开口道:“这么说,那二皇子现在是和广玉公主在一起喽?”

  “回娘娘,正是。”崔依依答道。

  “由他去吧。”卫子夫笑了笑,说道,“闳儿终究是增成殿那位在抚养,想来昭阳殿的人也不便插手。若她插手了,倒也没有什么,本宫办事,问心无愧,她若想和增成殿那位平白坏了交情,也由得她去。”

  卫长公主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卫子夫的心思,笑着说道:“母后大度。”

  卫子夫看着犹自懵懂的二女儿和三女儿,以及若有所思的儿子,心中叹息道,四个孩子里,终究还是芯儿最为可心,有些事情的确是非她不可啊。

  “芯儿,娘这次唤你们来,是有事想和你们商量。”卫子夫说道,“芯儿,你如今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理应该要安排婚嫁了。”

  刘芯听到此话,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少女应有的娇羞,反而是一片惨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颤颤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母后选中的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阳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又与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开国功臣之家,你那平阳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辈,这样的人家,应是不辱没你的。”卫子夫边说边观察着女儿的反应,只看到她皓齿将嘴唇越咬越紧。

  刘芯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娘,若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卫子夫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说的那个人是去病,你还是罢了那份念头吧。”

  “为什么?”刘芯喊道,“他是娘你的亲外甥,武艺高强,这次随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的。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脱离卫家吗,女儿嫁给他,他一定不会离开卫家的。”

  “芯儿,坐下。”卫子夫见女儿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头。过了好一会儿,看她静下来,才缓和了口气说道,“芯儿,你的为什么,母后不能回答你。过一会儿,你舅舅和去病会一起来椒房殿拜别的。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他。若他能答应迎娶你,母后绝不阻拦。”

  ……

  “……公主不必说了,去病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心只想着沙场杀敌之事。去病谢公主厚爱。告退了。”霍去病走得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点留恋之意,独留下卫长公主刘芯一人呆立在殿内,引得侧身内室的卫子夫和卫青暗暗摇头。

  “芯儿,你听母后一句话。”卫子夫从里面走出,靠到女儿身边,说道,“虽说如今我们卫家声势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昭阳殿荣宠依旧。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训。我们也不得不做些准备啊。”

  “这个准备,就是让我嫁给平阳侯吗?”刘芯转过头,依然是泪流满面,双眼通红,她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父皇对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阳公主的媳妇,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巩固,你父皇那边,也会感到高兴的。”卫子夫说道。

  昭阳殿。

  “所以,你们就把二皇子带回来了?”陈娇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的女儿,感到一阵头疼。

  “母后,那个小唐好可怜哦。你叫义侍医去看看她嘛。”刘葭也不管母亲的脸色难看,扑将上来,恳求道。

  “你啊!”陈娇狠狠地点了点刘葭的额头,“都不知道自己招了多大的麻烦来,亏得你还知道不能自做主张,知道把人带回来再说。”

  “小光,你带广玉下去。糖糖,你带那闳皇子进来。”稍稍想了想,陈娇便有了决断。

  刘闳亦不过是三岁,他仅比刘葭大上三个月而已,他行过礼后,就一直望着眼前的昭阳殿陈娘娘,巴巴地等待着结果。

  陈娇见他这副可怜样子也略略动了点恻隐之心,说起来,他的母亲还是因为自己而被打入掖庭的。这些年,刘彻将他交与李茜抚养之后,除却每年年初必要的拜见之外,他见刘彻的次数屈指可数。李茜自己又另有一对龙凤胎需要照顾,想必也很少顾及这个孩子,也难怪他会对从小照顾他长大的那个小唐如此紧张了。

  “闳儿是吧?你过来。”陈娇轻轻招了招手,一面轻抚着刘闳的脑袋,陈娇一边想着到底该如何处理此事。

  “闳儿,小唐的事情,你告诉过李美人了吗?”

  “我和娘说过了。娘也请乳医为小唐看过病。可是,吃了好多天的药都没见好。”刘闳答道。

  “闳儿,你回去吧。”陈娇想了想,说道。

  刘闳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惊慌起来,忙跪下说道:“陈娘娘,我不走,请你救救小唐。”

  “别,别跪。我的意思是说,你回宫去将那小唐扶到我殿里来,我再让义侍医给她诊脉配药。”陈娇说道。

  见刘闳不解地望着她,陈娇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傻孩子,我若光明正大地派人去增成殿看望小唐,那不是说,李美人照料你不周吗?若让你父皇知道了,他一彻查,怕是会怪罪下来的。”

  听到此处,刘闳方恍然大悟,忙跪下不断磕头道:“谢谢陈娘娘救小唐,谢谢陈娘娘。”

  陈娇看着地上这个孩子,想起当年刘彻对她说,要将这孩子过继于她做养子,真觉得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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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

  刚刚让人带走了刘闳,便有宫女来报说纪稹已经在殿外等候了。陈娇便披上一件披风走到外边,正好看到纪稹一身戎装在外边候着,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陈娇走到纪稹的身边,说道:“来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好。”纪稹走到陈娇的右侧,陪着在殿廊下缓缓地行着,问道,“姐姐,刚才那个是闳皇子?”

  “嗯!”陈娇轻轻点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葭儿把他带来的。一点小事罢了。”

  “哦。”纪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听说这位闳皇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虽非增成殿亲生,不过这几年来也是母子和乐。”

  “是吗?我倒不知道宫中对这个孩子的评价这么高。”陈娇听完之后愣了愣,然后才应道,“稹儿,你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这对你没好处。”

  纪稹见陈娇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便上前说道,“姐姐,你别生气。义母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几位义兄又不能托事,我才偶尔帮他几次忙的。”

  “稹儿,”陈娇拉住纪稹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姐姐和你说真的。陛下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为娘对他有恩。若是让他知道你也掺和了进来,姐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纪稹亦知道陈娇这是担心他,便立刻开口劝慰道:“姐姐说的话,稹儿都记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陈娇皱眉叹息,她知道,纪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嘴上虽然应承了她,但是只怕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也不会少。她微微转过头,问道:“听说这次张骞也会随军出征?”

  “是的,姐姐。”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单于王庭一带的地形我军并不熟悉。而惟有张骞大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随军。”

  陈娇来回走了几步,眉峰轻蹙,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从前和张大人是见过的……”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情的。”随即靠到陈娇耳边,轻声说,“这几年,大哥一直在朝,张大人不也没说话吗?何况,我在辽东的事情,连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见到你,就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怕……”陈娇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刘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后宫干政。

  “姐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不敢说话的办法。张骞当年会妥协,今天也不会例外的。”纪稹宽慰道,“倒是另一件事情,姐姐你应该好好留意了。”

  “什么事情?”

  “卫长公主已经是及笄之年了。阳石公主年纪也不小了。”纪稹说道,“她们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义母和平阳长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够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

  陈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卫家拉拢的人越多,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因为到时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废他,也必须考虑到朝中的局面。”纪稹说道,“所以,我和义母都认为近来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动静。”

  “……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陈娇幽幽叹息道,“难道我们能够做出比做未来天子的姐夫更有诱惑力的承诺吗?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的时候。”

  “那……最少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吧?姐姐,我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龄了。若……”

  “别说这个。”陈娇的语气猛然变得有些严厉,说道,“你不要受娘的影响,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亲事做什么牺牲。”

  “我是男子,这不算牺牲啊,姐姐。”纪稹却固执地想要说服陈娇。

  “我说不行。”陈娇长叹道,“稹儿,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不再做风头最劲的那棵树,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以,你也别想着要和卫家怎么针锋相对。”

  ……

  “你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这次的战争上吧。卫家如今的尊荣都是因为卫青的军功,你若真想帮忙,就在这方面好好争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后宫里。那样不好。”纪稹离了宫,策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马,那门楣上清楚地写着“霍府”两字。

  两年前,霍去病带回霍光之后,就和陈掌闹得有些僵,他不愿意将霍光送回平阳县,又不能让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样做只会让卫家人更加地厌恶霍光,因而他便开始寻思着另觅住处。这时,郭释之便将原来陈娇买下的陈府送给了他,改名为霍府,让他们兄弟二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纪公子,你来啦。”看门的下人立刻走了上来,熟练地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去马厩。另一人则迎接纪稹进门。

  “纪公子来得好巧,两位少爷刚刚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噢。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大少爷在内庭练剑,小少爷在房中看书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带路了。”纪稹点了点头,说道。

  走到内庭,便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出现,正是霍去病身着一袭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朴的宝剑,来回舞动着。纪稹拍了拍在一边伺候的婢女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擦汗的毛巾,示意她离开。庭中一人舞剑,一人在旁笑观,一地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起,显得别有韵味。

  好一会儿,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纪稹身边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烦心事?”纪稹也在边上坐下,问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纪稹,然后仰头长叹,几缕碎发垂挂在脸颊边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魅惑,他说道:“今天,卫长公主问我,肯不肯娶她。”

  纪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你说呢?”霍去病侧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额头上,看着纪稹。

  “……若你答应了,那么,你和卫将军还有其他卫家人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纪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其实,把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你所愿吧?去病。”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剑锋直指纪稹,说道:“去拿兵器,陪我练剑吧。”

  “去病,”纪稹推开剑,靠近霍去病的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劝道,“不要这样。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

  “其实你还是在乎卫将军他们的看法,对吗?”纪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剑,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说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卫家所有人都对你侧目以视,你却还是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亲人。”

  “……”

  “答应了亲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过去了。而且,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防着你。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纪稹仔细观察着霍去病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我……并不讨厌芯儿。”霍去病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那么的高兴。做陛下的女儿,做我姨娘的女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怕你的拒绝会害了她吗?”纪稹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复杂,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卫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却一定还有着很深的感情。

  “对于姨娘来说,芯儿的亲事,可以换取的东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着纪稹,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开,就答应吧。”纪稹说道,“你这一拒绝,今后和卫将军还有你姨娘的关系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几只孤零零的鸟儿从视线中飞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为了陈娘娘心甘情愿地折翅,但是我不会为了卫家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舍弃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却不是那种人。”

  “我是怜惜芯儿,但我的脚步不会为她停留的。”

  昭阳殿。

  送走了刘闳和小唐,陈娇微笑着让淳于义留下。

  “小唐姑娘的病情没事吧?”陈娇问道。

  “只是一点小病,只是一直没得到有效的治疗才会拖成大病的。娘娘放心,只要几天,她就会没事了。”淳于义笑答道。

  “那就好。”陈娇点了点头,然后让绿珠从内室拿出一盒糖果,递到淳于义手中。

  “娘娘这是……”淳于义接过糖果,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陈娇。

  只见陈娇笑了笑,说道:“这是送给盖长公主和三皇子的。你和李美人关系好,代我去一趟,有些话也劳烦你去说说。她是个明白人,会知道的。”

  淳于义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便会意道:“是,臣知道了。”

  其实小唐的病,李茜又怎么可能会不着急呢,若小唐出了什么事情,刘闳到刘彻面前哭闹,那她也必须负上照顾皇子不周的责任。只是,李茜这样的美人并没有资格召唤侍医入宫,宫中有这个资格的人是皇后,所以她也只能眼见着小唐日复一日病下去。如今有陈娇为她解决了心事,又让淳于义这个曾经为她接生的人去打个招呼,想必双方就不会留下什么大的误会。

  淳于义走后,陈娇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刘彻的旨意来请陈娇和刘葭到温室小聚。母女俩人也没有坐车驾,陈娇牵着女儿的手,向温室殿走去。

  “娘,我们要去温室吗?”刘葭仰起头,问道。

  “对啊。葭儿不是很喜欢温室吗?”陈娇低头笑道。

  “嗯。那里最暖和了。”刘葭啄米鸡似的点着小头,说道,“不过,苏卫尉守卫得太严了,我都不能溜到里面玩。”她嘟起嘴来,然后说道,“苏哥哥人那么好,他爹却那么凶。”

  “呵呵。”陈娇听到女儿的抱怨不觉笑了起来,笑声在殿廊里遥遥传开去。一行人走到温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将在一人的带领下从温室殿方向出来。陈娇定睛一看,领路的那人正是杨得意。

  杨得意也看到了陈娇和刘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一边的白胡老将说:“李将军,这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给陈娇见礼,说道:“臣,郎中令李广见过陈娘娘。”

  听到李广这两个字,陈娇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好在这些年过去,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惊诧,虽然觉得意外,却还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李大人请起。”

  “娘娘,奴婢先带李大人出去了。”杨得意忙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绿珠见此,立刻靠到陈娇耳边说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将军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吗?为何要将李将军从边关调回来?”陈娇无从解释自己的心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为万石君之死,悲伤过度,卧病在床,所以……”绿珠只说了几句话,就提醒了陈娇,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万石君死于元朔五年的秋天,经历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经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了。如果石建随其父而去,这对石家的打击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陈娇皱眉问道,她明白刘彻心中其实相当欣赏石家的谨慎家风,若非石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绝对不会找另一个人来代理他的职位的。

  “听说,石庆大人已经向陛下告假,特意从沛郡回京,探望兄长。怕是……”

  刘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娇和绿珠的谈话,开口说道:“娘,温室殿到了,我们进去吧。”

  “啊,好。”听到女儿的大声喊叫,陈娇也只得将心思收回来,将此事先放到一边。

  温室殿。

  “父皇,你来吹笙,葭儿弹琴,娘弹筝。”刘葭摆好琴,抬头说道。

  “好。”刘彻笑着点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那,那开始喽。”刘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拨动琴弦。其实三岁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奏出什么天籁之音。只是陈娇和刘彻二人都乐意陪女儿玩这游戏,看她开开心心的。

  ……

  零落不成调的曲子从温室殿中传出,引得候见的三人都不觉皱眉。

  “杨常侍,陛下这是?”终于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向陪同的杨得意问道。

  “庄大人,这是陛下陪广玉公主弹曲子呢。”杨得意恭敬地回道。

  “广玉公主?”庄青翟眉头皱得更紧了,广玉公主极受宠爱的传言,看来并没有夸大啊。陛下竟然会为了陪公主弹曲子而延后朝廷重臣的求见。这种殊荣,怕是连太子也没有吧。庄青翟不觉将眼睛扫到了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子上,因为是背对着,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个如此受宠的妹妹,也难怪这个太子会不喜欢。如果当时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会乐于将赌注下在昭阳殿一方吧。

  “殿下,两位大人,陛下宣见了。”杨得意得了小宦官的传信,立刻对几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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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青翟立刻跟在刘据的身后走入殿内,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侧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内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废后陈氏。当年,庄青翟经常出入窦太皇太后处,和陈娇倒也是见过几次面,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她的容貌一如当年的亮丽,气质却更胜从前了,也难怪这三年来,能得到陛下的独宠,只可惜……

  “孩儿见过父皇!”

  “臣庄青翟见过陛下!”

  “臣石庆见过陛下!”

  三人先后给刘彻行礼,刚刚陪女儿练完曲子的刘彻显然心情不错,含笑唤起了三人。

  “据儿,你过来。”刘彻向刘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两位,是庄青翟庄大人和石庆石大人。”刘彻指着两人说道,“父皇打算任命庄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们两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啊。”

  “是,父皇。”刘据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庄青翟和石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为拜师之意。

  “太子年幼,却是国之储君。朕将太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贤太子。”刘彻对着有些惶恐的两人吩咐道。

  “是,臣定当尽力。”两人齐声应道。

  陈娇抱着女儿避入内室,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刘彻在召见庄石二人。庄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这个老头极懂得因势利导,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无用之辈。而石庆,他能成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为刘彻希望刘据能够亲近一下所谓的纯臣吧。

  庄青翟和石庆的背后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太子地位的越发稳固,这两人只怕会不断加重自己的赌注,直到最后完全靠向卫家吧?比起她,卫家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心中有些微凉。为了这个女儿,她也开始学会了算计,学会了谋划,有时候午夜梦回,简直觉得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色降临,宫人们纷纷用梯子爬到殿廊的边上,点上琉璃盏。自从有了玻璃,蜜烛外加上一层玻璃灯罩的琉璃盏便渐渐在富贵人家中流行了开来,皇宫的各殿走廊间也纷纷换上了琉璃盏。

  陈娇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间来去的宫人,偶尔仰头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么?”刘彻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揽到自己的怀中,问道。

  陈娇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身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开口问道:“葭儿睡了吗?”

  “睡了!”刘彻抚弄着陈娇的青丝,说道,“头发有点乱了,朕给你梳梳吧。”说完,对一边的绿珠说道,“去取梳子来。”

  陈娇感受着他的手指自发间轻轻拢过,那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三年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初入宫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她和刘彻会有这么一天呢。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惊慌失措和满心的惶恐之外,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在李希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找些事情做,来逃避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在辽东城和韩墨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其实她也曾感受到那个沉默的男子对她的好感,只是她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古人发展什么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视了。

  一直到重回宫中,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那对陈娇来说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然后是在阿娇记忆里的彘儿,汉武帝刘彻,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所以刘彻成了惟一的漏网之鱼,躲过了她所设下的屏蔽情感的墙壁。

  回宫的这三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废后的身份待着,对刘彻也总是若即若离,虽然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从前待阿娇更甚的宠爱,让她怦然心动。但是,历史上的汉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刘彻总是交替在她的脑海中做着拉锯战,加上阿娇的记忆,那从青梅竹马到两相别离的记忆以及阿娇最后的那种痛不欲生,让她本能地却步于自己的心房内。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心动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娇。

  “你见到李广了?”正胡思乱想间,刘彻的话语唤醒了她。

  “嗯。带葭儿来的时候见到了。”陈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问道,“你调他回来,那沧海郡和辽东城怎么办?”

  “朝廷决定裁撤沧海郡。辽东城,你和小稹离开后,商贸便完全没落了,墨门发明的一些东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买到。那边就越发萧条了。加上匈奴人经过这几次战役,元气大伤,想来已经无力威胁那边。朕想集中精力防卫朔方郡一带。至于辽东城就并入右北平吧,让李磷协管便是了。”

  陈娇点了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对了。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吟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刘彻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既然用了董氏所提之策,为什么不进而重用他呢?反而要将他遣往诸侯王处为相?”陈娇问道,在她看来刘彻的对内政策受董仲舒的大一统影响很深,如今重儒兴儒,当年的“天人三策”居功至伟。

  “董仲舒,有才,但不适合为官。”刘彻听到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说道,“等你见过他便会知道,朕为何不能重用他。”

  陈娇奇怪地问道:“他远在胶西,我怎么能见得到呢?”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他一定会回茂陵邑的。”刘彻轻笑道,“他虽然顽固,不过,有些事情却看得很透。”

  陈娇隐约感觉到刘彻话中有话,但是却没能抓住。看到她这个样子,刘彻伸手将她拉到怀中,紧紧抱住,附耳说道:“阿娇,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刘彻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根。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陈娇神色复杂,抬眼望向刘彻,开口说道:“你果然知道徽臣的事情。”

  “阿娇……”

  “今天说开了也好。”陈娇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本来就不可能玩得过你的。”

  “阿娇,你躲朕躲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刘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朕给了你三年了。不要再躲了。”

  陈娇愣愣地立在当场,看着刘彻认真的眼神,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伸手为她拭泪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说话,好吗?”刘彻脸上也出现了痛惜的神情。但陈娇却只能回以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李希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的确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陈潜说道。

  “是啊。”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岁的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的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孩儿恭迎爹爹。”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迎爹爹。”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阴云缭绕。

  “夫君,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李希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说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你也长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了。”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孩儿但凭爹爹吩咐。”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说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佳期如梦

  明多之处暗亦多,

  欢浓之时愁亦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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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古来才命两相妨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无聊地在地上踢着石子,发泄着怒气。一个月前他们还带领着十万骑兵出塞,打算横扫大漠的,可是却在途中遇上了单于的主力,仅仅歼灭了数千敌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请求出战又被卫青否决了,真是让他非常气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纪稹的房前,便推门而入,说道:“微之,我烦死了。我们出去比剑吧。”微之是纪稹出征前陈娇给起的字。

  推门而入后,他惊讶地发现房中还另有一名男子,从他们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方才应该是相谈甚欢。

  “去病。”纪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起身为霍去病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辽东城的朋友邢天,听说我来了定襄,所以来探望的。”又转头对邢天介绍道:“邢天,这是霍去病,我在长安的朋友。”

  “邢天见过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给霍去病行礼道。

  “不必多礼。”霍去病皱眉道,继而转向纪稹说道,“微之,陪我出去练剑吧。”

  “这……”纪稹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天,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谈了没几分钟,就将人抛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剽姚校尉的武艺。”

  霍去病立刻听出了邢天口中明显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扫过邢天,一手拉住纪稹,头也不回地向校场走去。纪稹回头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只手在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变形。

  校场之上,过招的人,已经从纪稹和霍去病变为邢天和霍去病。两人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长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许多人在旁观看,不断有喝彩声传出。

  邢天惊讶地发现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纨绔子弟,虽然他是凭着裙带关系做了这个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却的确有真材实料。想来也是,能做稹的朋友,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想到这,他不觉转头看了看校场边上的纪稹。这一分神,霍去病的剑立刻就摆到了他的脸颊边上。

  感觉颊边的血丝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说道:“霍校尉的武艺,邢天领教了。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三人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苏建等人。纪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见礼。

  “没想到定襄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贵姓?怎会来此?”卫青对着纪霍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邢天说道。

  “在下邢天,并非定襄人,而是辽东人氏,此来是探望旧友的。”邢天上前一步,应道。

  “噢?这么说,”卫青的眼睛转向纪稹,说道,“是纪校尉的朋友喽?”

  “正是。”纪稹应道。

  卫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粗粗的声音打断,“你去过匈奴吗?”

  邢天抬头,看到一个眼光锐利如狼的大汉在卫青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你去过匈奴吗?你的武艺,像匈奴人。”那人继续问道。

  邢天疑惑地望着纪稹,纪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前将军翕侯赵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口答道:“在下过去四五年都在匈奴游历,也向匈奴的勇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你在匈奴待过?”卫青脸上出现惊喜的神情,开口说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对塞外草原的情况一定十分清楚喽?”

  “这,在下曾去过一些地方,还算得上清楚。”邢天说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经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终身复者,可为郎。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愿为我军效力?”卫青立刻开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邢天身为男儿,自然愿意为汉军效劳。”

  卫青得到这个答案立刻松了口气,虽然皇帝让张骞随行,但是他毕竟已经离开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对于地形什么的虽然熟悉,可是,对匈奴军队的情况就不甚了了了,这也是导致他们一出关就遇上单于主力,激战之后不得不退回定襄、云中一带休整的原因。如今有一个刚从匈奴归来的人加入,他们对匈奴方面的情报显然能够更加准确。

  要知道,这一个月的休整已经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袭的机会,伊稚邪有了防备之后,必然会命令左贤王部向右靠拢,如果两军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赢了,那伤亡的责任也不是他卫青负担得起的。

  当晚,卫青就将邢天留在了大帐之中,彻夜长谈。

  ……

  夕阳西下,广袤的草原,无尽的远方使得太阳看来也不再遥远。霍去病站在城楼之上,遥遥地望着天那头的落日,绿色的草原仿佛被烧成了红色。过了一会儿,霍去病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果然,纪稹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上。

  “明天就要出征了,在这里做什么?”纪稹问道。

  “我刚才去找你。”霍去病说道。

  “……那怎么不进来?”纪稹略略有点心虚地说道。

  “他们是谁?”霍去病正视着纪稹,眼中带着探究的意味,说道,“我发现,你来了边城之后,似乎变得忙碌多了。”

  “都是些从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辽东待过。”纪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最后才抛下一句话,踏步离开。

  “但愿,只是朋友。”

  在张骞和邢天的帮助下,汉军一帆风顺,袭击了多处匈奴人的部落,战果可以说非常理想。但是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卫青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前将军和右将军和单于的两万骑兵单独相遇了?”

  “是的。大将军,苏将军令小人前来求救。”报讯的小兵已然受伤不轻了,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卫青问道。

  “是今晨,今晨两位将军率领我等向大将军方向围拢的时候遇上的。”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一日的时间……”卫青略略筹算,不由得一身冷汗。就算苏建和赵信再怎么能耐,以三千对两万,怕是凶多吉少啊。就算是两名将军和三千骑兵,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让他这次出塞所有的战果都化为乌有了。

  “大将军,”见卫青沉默不语,那小兵又说道,“请快发兵救援。”

  “本帅知道了。”卫青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帐内的将领,公孙敖,公孙贺,李广……不,苏建和赵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这些大将去,必须收缩兵力才行。稍稍思虑了片刻,卫青便做出了决定,他拿出令箭对传令兵说道:“传剽姚校尉和屯骑校尉……等下,将邢天公子也一并唤上。”

  “是!大将军!”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大帐之中,帐内严肃的气氛立刻让他们感觉情况不妙。果然,就听到卫青开口说道:“前将军和右将军路遇单于骑兵,已经激战了一日。你们三人,领八百勇士,前去接应他们二人。千万记住,无须缠斗,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方上前一步应道:“是!”

  ……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吧。”邢天看了看满天的星辰,说道。

  霍去病拉住马缰,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对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不准下马。”

  “是!”

  八百骑兵得了令之后,开始呈一定阵势慢慢散开,那是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默契。霍去病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该待的警戒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邢天暗暗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霍去病的眉头忽而皱了起来,策马向纪稹方向行去。邢天也发现纪稹的行动有些不对,便跟着上去了。

  “微之,你怎么了?”霍去病来到纪稹的身边,问道。

  纪稹对两人笑了笑,指着前方某处,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邢天和霍去病两人低头一看,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迹。邢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立刻跃下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回头诡异地一笑,说道:“微之,也许我们可以抓到一条大鱼!”

  ……

  “大将军,人都已经集合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拔营离开了。”公孙贺走到卫青身边说道。

  “子叔。”卫青转过头,眉宇间尽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担心去病?”公孙贺问道,眼中也有着担忧之情。霍去病可说是在两人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虽然这几年来有些离心,可毕竟还是自家的孩子。

  “苏将军都已经只身回来了。可他们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来。这十万人马也不可能为他们停留……”卫青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该让他们去的。我应该像去年春天那样,让他和纪稹都在后面待着。”

  “仲卿,不要太担忧。去病是个机灵的孩子,不会有事。”公孙贺安慰道。

  “但愿,但愿……”卫青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一夜未眠,卫青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带大军离开,就算霍去病和纪稹及所带的士兵还活着,也迟早会被匈奴人的大军所吞噬。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纪稹,他回去该如何面对姐姐卫少儿,该如何面对陛下和昭阳殿中的那人……

  隐隐约约中,卫青仿佛听到了马蹄声,但是凝神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约是太希望去病回来,产生了幻觉吧。

  “呼”的一声,帐幕被人猛地撩开,一个士兵钻了进来,神色激动,指着帐外,不住地说,“大将军,霍校尉,纪校尉,邢公子……”卫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钻出帐外。

  这时候,正是黎明时分,薄薄的晨雾还围绕着连绵的营帐,卫青还看不太清楚四周的情况,但觉得欢呼的声浪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骏马同时在他的眼前停下,扬起的尘土一时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眼前三人的身上,连同他们胯下的骏马亦变作了金色的。三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流光溢彩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稚气的脸,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茧成蝶,成熟长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们抓到了什么!”霍去病露出一笑,对着卫青甩下手中的一个人头,如同一个邀功的孩子。

  ……

  伊稚斜听着来人痛哭流涕的报信,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难看,整个大帐也变得静寂无声。之前收服赵信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帐内的匈奴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报信给震得晕头转向。

  “你说,本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还有籍若侯连同保卫他们的两千士兵,都被汉人给斩获了?”伊稚斜虽然努力镇定,但是声音中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但这也怪不得他,刚刚众人还在享受着击败汉军、降伏汉军前将军的快乐之中,忽然之间知道自家的几个重要人物被人一锅端了,而且其中还有两位单于的血亲,这种打击,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是的,大单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来。”那传信之人痛哭流涕应道。

  “谁干的?谁干的?是卫青吗?不对,他如今是汉人的大将军,不可能独领八百人去围捕大父他们。那是李广那老匹夫?”伊稚斜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呼出的气息吹动着嘴上的那些胡子,“一定是李广那老匹夫!是他,对吧?”

  “小的不敢欺瞒大单于。不是飞将军。不是!”传信之人不断摇头,“是三个不认识的小将!”

  “……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伊稚斜仿佛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说话变得非常艰难。

  “是的,大单于!”

  被赐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已经受封自次王的赵信听到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一语,心中一突,神色不觉变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便问道:“自次王,你自汉新归,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赵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单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没有料错,应该是卫青的外甥,汉剽姚校尉霍去病,汉朝皇帝的妻舅汉屯骑校尉纪稹和一位自我匈奴归去的汉人,辽东邢天。”

  听完回报,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轻声喃喃道:“汉朝,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赵信见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禀报道:“大单于!请听信一言。信虽然是汉朝回来的降将,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证所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单于能够听一听!”

  “你说吧。”仿佛是预料到了赵信即将说的话,伊稚斜的神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请大单于以大局为重,带族人向北走吧,越过了大漠,汉人就没有靠近我们匈奴领土要塞的机会。汉人不习惯大漠,也不知道怎么越过大漠,南界的大漠会成为我们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养生息之后,我们可以再缓缓图之。”赵信咬牙说道,“但是,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此处。只要汉朝皇帝再派卫青出塞几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对于赵信的建议,一言不发,帐内的其他人也是悄无声息。

  赵信见此不得不又说道:“大单于啊,只要我们匈奴的男儿还在,这些土地我们迟早都能要回来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离开啊!这三四年来,卫青每次出塞都收获了不少好男儿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汉军是没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动,这时,营帐的帘幕被人撩开,一个面色瘦黄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来缠绵病榻的中行说。

  中行说走到赵信身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伊稚斜说道:“大单于,请听自次王的谏言,这漠南已经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未央宫,宣室殿。

  “……前将军翕侯信以八百骑降匈奴,右将军卫尉建尽亡其军,独以身脱。其罪,臣不敢专权,请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骑校尉纪稹协同匈奴归者辽东邢天,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

  李希读完最新的军报,抬眼望了望深思中的刘彻,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相对于前几次的辉煌,卫青这一次出塞成绩,可以说是相当暗淡,虽然斩敌万余,但是自身却折损两位将军和数千骑兵,尤其深知汉军情况的赵信降胡,对于汉军来说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绩可能还不如率八百骑兵夜袭的霍纪二人。

  刘彻靠在扶手上,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拟诏!”

  昭阳殿。

  陈娇为刘嫖斟上一杯清茶,开口问道:“娘来看葭儿吗?我这就着人去唤她来。”

  “不用了。”刘嫖摇了摇头,扶了扶发髻,说道,“娘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卫长公主联姻的对象,是平阳侯。”

  陈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痕迹,只是轻轻地笑了,说道:“这不是正好吗?姨表联姻,就像娘你当年做的。”

  “哼,就像我当年做的。她刘婧有那个本事吗?况且彻儿也不是先帝。”刘嫖不屑地说道。

  “娘,你就别考虑这些了。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陈娇见刘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说道,“过阵子,让那董君陪你到别庄住上一段时间,长安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娇娇……”刘嫖望着变了许多的女儿,开口说道,“不是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是,葭儿终究是个女孩子。那太子内有母居中宫之位,外有舅氏坐拥大将军之职,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稳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吗?”

  “娘,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也没有出现过像当今的陛下这么强势的君王。”陈娇低眉说道。

  “吁!”勒住马缰,让战马停下来,霍去病再次回头看了看草原,这个给他带来了初次荣光的地方,面上不觉浮现了一丝惆怅和不舍。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还有纪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劝道。

  “微之,”霍去病最后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气息,说道,“我终于知道,长安真的并不适合我。”

  “……”纪稹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刚想说点什么,霍去病就勒马向定襄城跑去,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而他也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转头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让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战将。你们,不合适!”邢天说道。

  “邢天……”纪稹轻叹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赵信他会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说道:“我没那么神通。只是,那个男人,有一双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鹰是不会长久停留在大汉的软泥芳草中的,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乡。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失败才能衬托出我们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举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说道。

  “……然后也可以顺便打击到视人不明的卫大将军,对吗?”纪稹嘴角微动,扯出一丝苦笑。

  “没错!”邢天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纪稹。我们回来,不是为了继续在卫家之下,仰他们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实卫将军的确是国之栋梁。如果抛却卫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种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抛弃陈娘娘一样。”邢天说道,“纪稹,不要犹豫。你不要忘记,这五年来,我们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为的是什么。”

  ……

  桂宫。

  刘彻含笑听完了刘婧的话,说道:“皇姐不必多说。”他步下台阶,走到刘婧的身边,说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觉得合适,朕是不会阻止的。只要,姐姐觉得合适。”

  刘婧听完这个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细看了刘彻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便笑道:“芯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温和,做我平阳侯家的媳妇,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是吗?”刘彻微笑道,“那么,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儿和襄儿的婚事。”

  刘婧略带不安地离开桂宫,脑中始终不能忘记方才离开时,刘彻那莫测的笑容和那一声“皇姐,走好”,总觉得和这个自小亲近的弟弟,有了一丝的隔阂,再也无往日的亲密无间了。

  “莫非,本宫想错了。子夫的后位终究还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犹疑,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大汉自高祖以来,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据儿这么稳固呢?不会错的。况且阿娇,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诞下皇子了。”

  卫长公主刘芯和平阳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卫青和霍去病等人归来后的不久。那一夜,整个长安城都为当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疯狂,从长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盏装点得美丽异常。围观的老人们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陈阿娇的那一夜,虽然当时没有这么多漂亮的琉璃盏,但这种奢侈却如出一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牵着手,穿梭而过,赫然就是本该身在宫中的刘葭和麦芽糖。刘葭的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仿佛第一次出笼的小鸟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也有一两个不轨之徒看到这样的两个漂亮孩子,动了心思,尾随着两个孩子,但是很快就会被那些在暗处的护卫们收拾掉。

  “公……”到了一处较安静的小巷里,麦芽糖转头想说话,才说了第一个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们该去和夫人她们会合了。”

  “好啦,知道。”刘葭一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小玩意,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

  麦芽糖见她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一盏红色灯笼,门口站的正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郭叔叔,”刘葭看到郭释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说道,“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郭释之对刘葭笑了笑,屈膝说道:“公主,你回来了啊。快进来吧。娘娘和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刘葭走到里面,果然看到刘彻和陈娇在里面,正谈着些什么。她扑到刘彻的怀中,蹭了蹭脸,撒娇道:“父皇不是说过几日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是不是想葭儿了啊?”

  刘彻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地笑道:“葭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葭儿第一次出宫,宫外好好玩噢!”刘葭连连点头说道。

  “那就好。”

  陈娇含笑看着女儿和刘彻嬉闹,心中有些感叹。刘芯出嫁的前几日,刘彻特意来昭阳殿询问她是否要暂时离开未央宫。她想到过几日便是刘芯的大喜之日,到时候整个禁中都会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她既不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关系,也不愿意违心地将昭阳殿布置成什么样子来迎合这种气氛,便点头答应了。原先她还以为只是移驾到上林苑去住两天,却不想刘彻安排的车驾却将她们母女俩载到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然后她才从随行的马何罗的口中知道,刘彻在主持完刘芯的婚事之后,就会来和她们会合。

  “父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葭在刘彻怀中蹭了一会儿,问道。

  “葭儿从来没有出宫过。这次,父皇带你和你娘去远点的地方,好不好啊?”刘彻笑了笑,说道。

  “远点?”

  “嗯,比如,新丰城?”刘彻貌似随意地说道。陈娇听到这个名词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静静地听着刘彻说话。

  刘葭却是一脸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脑海里,世界的范围还仅仅限于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丰在哪里。

  “新丰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刘彻抱起女儿,为她解释道。

  ……

  “陛下可以离开长安很长时间吗?”待女儿睡去后,陈娇走到刘彻的身边,问道。

  “朕已经让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宫的事宜。到来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时间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刘彻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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