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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我来帖些卫斯理的经典故事吧~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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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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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我来帖些卫斯理的经典故事吧~好多~
这个故事很特别。 好像每一个故事都很特别,不然,写了上百个故事,若不个个都有特别之处,谁来看你的?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真的,这个事故,真的很特别。 如何特别法,自然,循例,要慢慢道来。 老王卖瓜,自夸了之后,要真的开出来又甜又香,老王才有资格自夸。 至于自夸的为什么是老王,不是老陈老张老李老何,已不可考,也不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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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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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09
用木头制造的浴盆,现在已很难见到了。但这种浴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中国家庭用品之中,十分重要的一种。 制造木盆的工艺过程,相当复杂,选用上好的木料,先制成一片一片的木片,每片都要同样厚薄,同样大小,浴盆是正圆形还是椭圆形,决定于浴盆底板的形状,然后再把木片接合起来,木片要略为斜向外,再加上箍,箍一般是两道,也有三道的,加箍的技术,更是精巧之极,真要详细研究,可以在其中发现力学的巧妙应用,散成一堆的木片,在加箍之后,已经成了浴盆,但是制作过程,并未结束,还需要涂上油漆。 一般来说,先涂上桐油。 (桐油这个名词,也几乎成为历史名词了,桐油和猪鬃,在教科书上,曾是中国主要的出产和输出品,可是问问现在的少年人,这两件东西有什么用,只怕许多少年人回答不出来。) 在桐油之上,再涂漆,中国民族,对漆情有独钟,可以一层一层不断涂上去,一只考究的浴盆,涂上三五层漆是等闲事。漆不但可以增加美观,使木头更耐用,也可以起到防水的作用,那是作为浴盆必须的条件。 于是,浴盆完成了,鲜红的漆,金黄的铜箍,一只新浴盆,灿烂夺目,十足是一件艺术品。 浴盆在江南水乡.还有一个用途,大姑娘小姑娘,会划着浴盆,在湖面上采菱采莲采藕和嘻戏——这对浴盆的大小,也可以有一个概念。 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浴盆了,一只椭圆形的木制大浴盆,既然是主要道具,那么,事情并非发生在现代,也就可想而知。 事情发生在甚么时代,并不重要,可能一百年之前,可能两百年,甚至一千年,两千年,在看这一节的故事的时候,就当作是看古装电影一样好了。 对了,还有一点,必须说明,这一节所发生的事,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全部是绝对的寂静。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答案十分简单,不过先卖个关子,在下一节中,自然会揭穿。 一只红漆铜箍的大浴盆,放在屋子的中央,屋子十分考究,淡青色的水靡砖铺地,屋角的柱子,大半隐在墙中,露在外面的,也油着红彤彤的红漆,窗子有着雕花的窗棂,糊着发亮的棉纸,使得屋子光线充足,也映得浴盆上用彩漆描出的龙凤图案,更加夺目。在一角,有一排屏风。 浴盆中有小半盆水,正在冒着热气,又有一个身形粗壮的仆妇,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把热水倾进浴盆之中,然后出去,然后又进来,这次提的是一只铜壶,相当大,铜壶中显然也是热水,因为壶嘴中,有袅袅的水蒸气升起来。 铜壶放在浴盆之旁,这表示出浴者喜欢在浴盆中泡浸一段时间——要是水凉了,就可以用铜壶中的热水来补充加热。而有这样的排场,自然将要出现的出浴者,也不是普通人家的人物了。 仆妇退出后不多久,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走了进来,伸手在浴盆中探了探,多半是水十分热,热得烫手,所以她立时缩了回手来,摔着手,口唇掀动,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没有声音的,记得吗?) 她站直了身子,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进来,有一只白嫩之极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和手的肌肤同样白润的玉镯子,一时之间,分不清人是玉,还是玉是人。 若是电影,镜头先对着那只手,接着,镜头向上移,看到的是淡青色的衣袖,宽宽的有着粉红的绣边,绣工极精细,再向上移,是斜削的肩,这一型的肩,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誉为美的象征,称之为"美人肩"。再向上,是颈子和一抹酥胸——多半是由于要出浴了,所以衣领松开着,这才能看到一抹酥胸,腴白得惊人。 再向上移,这样的体态自然不会叫人失望,必然有一张宜咳宜喜,娇笑无比的脸庞。 绝少例外,在这一节发生的事,也未能免俗。 这个美人儿看来,大约二十出头年纪——现在二十出头的女性,还很可以自然少女的,但在古代,那是早已成熟之至的了。 这个美丽的女人,自然就是出浴者了。 美人出浴。 看到这里,恐怕会有读友发出嘘声来,卫斯理故事之中,竟然有在电影中早就用到了滥了的美人出浴,当真是特别之至(一开始就声明过的)。 美人出浴,要详细写,可以写一两万字,或更多,但不写了,因为那不是这一节发生的事的主要部分,而且,读友也可以各凭自己的想像力去想象。 小丫环退了出去,美丽的女人把她的胴体,浸入了浴盆之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的眉心一直打着结,有时深些,有时浅些,她一直在蹩眉,那表示她有心事,她的脸,正对着那排屏风。 古代美女,十个之中,只怕有九个半有各种各样的心事(现代美女,何尝不然?)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就在她闭上眼睛时,一定有一些事发生。极可能是一些什么声响惊动了她,使她陡然睁开眼来,紧接着,在她俏丽之至的脸上,现出吃惊之极的神情来。 使人真正感到她异常惊恐的,还不是她脸部肌肉所表现出来的神情,而是她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眼神,简直可以使接触到她眼神的人,感染到她心中的惊惧而直跳起来。 究竟是什么令得她如此惊怖?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极的东西,才会这样。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这像话吗?这故事是怎样说的?说故事的可以卖关子,且听下回解,不可以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说什么故事? 且慢且慢。既然敢说了不知道,一定有理由,理由一说就明白,不过是要放在下一节。 这一节的事,就发生到这里为止——哦,还有补充一下的是,那美人的惊怖,迅即传遍全身,她身子剧烈地发着抖,令得浴盆中的水都震了出来,流在地上,迅速被砖块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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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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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09
首先映入眼廉的,是一柄鲜红色的伞。 伞是洋伞——自然可想而知,在这一节发生的事是现代了。不过是五年前,十年前,还是就是今天或昨天,倒也不必深究。 还是当作在看电影,变成了时装片,要再次声明的是,仍然没有音响,什么声音也没有,例如门外面就是街道,人来车往,又下着大雨,应该有雨声人声车声各种闹市之声,可是当玻璃门被推开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由于下着大雨,所以门一推开,伞先进来,人在伞的后面。 用那种鲜红色伞的,当然是女人,伞是遮住了那个女人的上半身,下半身是一条窄裙,小腿线条优美,皮肤白晰动人。 自伞面上,有大量的雨水滑落,撑伞的人迅速转过身,把伞向着门外,于是,看到了她的背影,也只有这样窈窕的身材,穿起窄裙来才好看,她的肩略斜,所以,使她看来格外纤细。 她收起了伞,提着伞片刻,让雨水顺着伞尖向下滴,先是一条直线,后来变成一滴一滴。这柄鲜红的伞,有一个同样鲜红色的透明塑胶柄,看来像是一个血红的水晶球,十分夺目。 门内,有货物陈列,陈列的全是玻璃器和摆设,一望而知,是一间专售玻璃制品的商品,商店中未见有人。 撑伞者把伞放进门旁的一个伞架之中,转过身来,她的身分,这时也大致明朗——可以把她当作是一个进商店来的顾客,或许她并不想购买什么,只是由于外面雨太大,她进来避一避,顺便看看商品。 她十分美丽,面色苍白,不施脂粉,神情有着大都市人特有的冷漠。 等一等,等一等。 这个美丽的女郎,十分脸熟,对了,她就是上一节之中,那个在浴盆中出浴的美女。虽然一个古装,一个时装,但绝对是她,一点也不错,就像是同一个演员所演的两部电影一样,打扮服饰神情,尽管不同,但是同一个人,毫无疑问。 唉,只是打扮服饰不同,神情也一样。 女郎转过身来之后,刹那之间,有极短暂时间的僵呆,接着,她俏丽苍白的脸上,就现出害怕之极的神情来。她张大了口,可能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记得吗?) 她由于惊怖,整个脸形都变了,恐怖令她整个身子向后退,重重撞在玻璃门上,她在剧烈发抖,双手伸向前,像是想阻挡什么。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那么恐惧的。 在闹市之中,大白天,虽然下大雨略有恐怖气氛,但也决计比不上传统的月黑风高,在一家商店中,她看到了什么,使她如此害怕? 究竟那是什么? 嗨,对了,下一节,自然会写出来,就算下一节不写,下下一节也会写,不,还是肯定就在下一节写出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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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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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09
首先映入眼廉的,是一柄鲜红色的伞。 伞是洋伞——自然可想而知,在这一节发生的事是现代了。不过是五年前,十年前,还是就是今天或昨天,倒也不必深究。 还是当作在看电影,变成了时装片,要再次声明的是,仍然没有音响,什么声音也没有,例如门外面就是街道,人来车往,又下着大雨,应该有雨声人声车声各种闹市之声,可是当玻璃门被推开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由于下着大雨,所以门一推开,伞先进来,人在伞的后面。 用那种鲜红色伞的,当然是女人,伞是遮住了那个女人的上半身,下半身是一条窄裙,小腿线条优美,皮肤白晰动人。 自伞面上,有大量的雨水滑落,撑伞的人迅速转过身,把伞向着门外,于是,看到了她的背影,也只有这样窈窕的身材,穿起窄裙来才好看,她的肩略斜,所以,使她看来格外纤细。 她收起了伞,提着伞片刻,让雨水顺着伞尖向下滴,先是一条直线,后来变成一滴一滴。这柄鲜红的伞,有一个同样鲜红色的透明塑胶柄,看来像是一个血红的水晶球,十分夺目。 门内,有货物陈列,陈列的全是玻璃器和摆设,一望而知,是一间专售玻璃制品的商品,商店中未见有人。 撑伞者把伞放进门旁的一个伞架之中,转过身来,她的身分,这时也大致明朗——可以把她当作是一个进商店来的顾客,或许她并不想购买什么,只是由于外面雨太大,她进来避一避,顺便看看商品。 她十分美丽,面色苍白,不施脂粉,神情有着大都市人特有的冷漠。 等一等,等一等。 这个美丽的女郎,十分脸熟,对了,她就是上一节之中,那个在浴盆中出浴的美女。虽然一个古装,一个时装,但绝对是她,一点也不错,就像是同一个演员所演的两部电影一样,打扮服饰神情,尽管不同,但是同一个人,毫无疑问。 唉,只是打扮服饰不同,神情也一样。 女郎转过身来之后,刹那之间,有极短暂时间的僵呆,接着,她俏丽苍白的脸上,就现出害怕之极的神情来。她张大了口,可能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记得吗?) 她由于惊怖,整个脸形都变了,恐怖令她整个身子向后退,重重撞在玻璃门上,她在剧烈发抖,双手伸向前,像是想阻挡什么。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那么恐惧的。 在闹市之中,大白天,虽然下大雨略有恐怖气氛,但也决计比不上传统的月黑风高,在一家商店中,她看到了什么,使她如此害怕? 究竟那是什么? 嗨,对了,下一节,自然会写出来,就算下一节不写,下下一节也会写,不,还是肯定就在下一节写出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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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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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09
坐在白素对面的,是一个相貌十分清丽,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性,她发型简单,衣服朴素,给人以十分干净清爽的感觉,人的外形,相当重要,像这个女郎那样,一照面就会给人好印象。 女郎一进门,就双手向我和白素递上名片,名片比一般常用的小些,银白色,十分精致,上面只印着三个字:陈丽雪。 这样的名片,除了介绍自己的姓名之外,没有别的用处了,而她一见我们就派名片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她为什么不用言语来介绍她自己的名字呢?因为"手语"虽然已发展到了可以作相当详尽的交谈的地步,但是要介绍出自己的名字,还是相当困难的事。 陈丽雪只能用"手语"和人交谈,那么清丽的一个女孩子,天生是个聋子,所以也连带也成了哑子,她是一个天生的聋哑人。 陈丽雪的文化程度相当高,写起字来,又快又整齐,在和她见面之后的交谈中,一半是手语,遇到手语难以表达的,就用文字,文字的表达能力,有时比语言还强,所以要明白她的意思,并无困难。 陈丽雪是胡说介绍来的。 良辰美景在瑞士求学,据说她们贪得无厌,学了这样还想学那样,所以极之繁忙,自然无法抽身,而温宝裕自从和苗女蓝丝一见钟情之后,整个人都有了大改变,变得恍恍惚惚,喜欢自言自语,不再呼朋聚党,高谈阔论,这是青少年在恋爱时期的正常现象,他来过几次,只是坐着发呆,被我赶走,倒也落得清静。 胡说向来不主动一个人到我这里来,所以那天中午接到他的电话,我有点意外:"好久不见了!有事?"胡说沉默寡言,和这样的人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浪费时间说废话。他立刻就道:"我有一个几乎沾不到边的亲戚,有些事想不透,十分苦恼,想来见见你!"我没有长叹一声,也没有笑,只是"嗯"一声,自然,胡说可以在我的这一下声音之中,听出我心中的不满。他立即又道:"她是一个天生的聋哑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极之不可思议,你懂手语吗?" 那时,白素恰好在我的旁边,这种提议和要求,若是由不相干的人提出来,我早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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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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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09
金家给予白素的欢迎,隆重之极,就差没有在花园内大铁门到屋子的石阶前,铺上红地毡了。 金家的大宅,花园的铁门上是镀了十八K金的。因为金大富姓金,所以他对于金子特别有兴趣,只要有可能的话,一切器具装饰,也尽量用金子——城市的笑柄是,那两扇铁门,金大富本来是想用纯金来铸造的,后来一算之下,实在太贵了,这才放弃的。 白素的车子驶进了,金光闪耀的大门缓缓打开,她就不禁皱了皱眉,触目所见的金色,实在太多了,花园中的栏杆是金色的,喷水池中间的不是大理石像,而是金色灿然的金像,塑的是一条金色的昂首扬爪的金龙,建筑物的大门,也是金色的……总之,金大富的用意,是要用黄金的光芒,使得不习惯的人,每隔三秒钟,就自然而然要闭上眼睛一会,不然,就会受不了! 得多人都说黄金俗,其实,黄金十分美丽,在金属之中,也没有别的比黄金更好看的了,可是,像金大富那样处理黄金,也确实叫人不敢恭维。在金光闪闪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早就有穿着制服的男仆六名,列队恭迎,出乎白素意料的,是她不但看到金美丽站在屋子前在等她,也看到金美丽身边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在等她,那是金大富,白素可以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常有相片刊在报上的新冒起来的豪富。 白素自然不会在乎金大富是不是出现,但欢迎得如此隆重,自然也心中欢喜,白素一下车,金大富就大踏步的迎了上来,声音响亮:"欢迎!卫夫人,卫先生怎么不来?过几天有一个小聚会,能请贤伉俪一起参加,以增光宠,令蓬壁生辉?" 他用的语言古不古,今不今,再加上他的样子很滑稽,一身十分华丽的服装又太严肃,讲起话来五官挤在一起,实在引人发笑。 白素当然没有笑,不单是因为她看出金大富对她的欢迎十分真诚,也为了礼貌,而且她求见的理由也十分突兀,所以她的回答十分得体,她知道我的脾气,当然不敢答应金大富的邀请,她道:"你太客气了,我来得冒昧。几天后的事,要和外子商量了再说。" 金人富的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是随即又热切地笑起来,指着金美丽:"这是小女美丽,大名鼎鼎的卫夫人指名要见她,真是她的荣幸!"白素向金美丽望去,看到金美丽正小小地做了一个鬼脸,显然她感到父亲的话太夸张了,白素会心微笑。金美丽真的极美丽,这时她娇俏的脸庞上,肯定半分胭脂水粉都没有,但是清丽绝伦,一切美人应具备的,她都有,而更多出了灵动流转的艺术气质。 她的衣着十分随便,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态度也十分大方得体,她向白素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卫夫人。" 白素急地自我介绍:"我叫白素,很少人叫我夫人什么的。" 金美丽笑容灿烂之极:"我知道,一听说你想见我,不知道多高兴!" 她拉着自素的手进了屋子,而把她的父亲冷落在一边。进了屋子之后,照例的金光处处,白素还没有坐下来,就道:"有一件相当怪的事,想向你求证一下。"金美丽扬了扬眉,显然她事先绝未料到白素来访的目的是什么。她还没有回答,金大富忽然抢前一步,他天生声音大:"卫夫人,我也有一件相当怪的事,向……卫先生和卫夫人商量。" 白素向他望去,只见他搓着手,神情十分焦急,显得他所谓"怪事",一定在情绪上给他以相当程度的困扰,白素本来就乐于助人,再加上她自己有事求人在先,所以立即道:"好"。 金大富长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一副重担,他还这样说:"唉,想找卫先生很久,托了不少人都说卫先生的脾气大,不肯轻易见人,所以下敢去碰钉子,可是这仲事,人人都说只有卫先生可以解决!卫夫人忽然想见小女,真乃天助我也!" (白素直到这时才明白她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是由于金大富早就有求于我,苦于没有接近我的门路,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像金大富这样的人,真还不容易见到我,别说他还有奇难杂症要我处理了!可是如今白素竟然自己送上门去,怎不叫他喜出望外!)(我听白素讲到这里,又听得她立时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向她瞪了一眼。)(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你要准备见金大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啼笑皆非:"好啊,连这种说话的方法都学会了!")金大富当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十分惹笑,金美丽有点不好意思:"爸爸!" 白素和金美丽坐了下来,金美丽姿态优美,言语得体:"不知道要向我求证甚么事?" 白素开门见山道:"三天前,正下大雨的时候,你曾经进入过一间专卖玻璃制品的礼品店?" 问题听来很长,也很突兀,但其实十分简单,答案只有"有"或"没有",不可能有第三个答案。可是金美丽一听,先是陡然震动,接着,她现出了一个十分茫然的神情,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看样子,她像是苦苦的追忆,但是三天前的事,她实在没有理由想不起来的。 看着她眉心打的结愈来愈深,自素不得不提醒她:"当时,你用的是一柄鲜红色的伞。" 金美丽陡然跳了起来——真正的跳了起来,她本来是坐着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而在这之前,她的一切动作都十分正常,所以,令得一向镇定的白素,也下禁为之愕然,身子向后仰了一仰,以防她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异常行为。 她跳起来之后,站定,用力挥着手:"我记起来了!对了!我记起来了!本来我模模糊糊,不敢肯定,可是现在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发颤,现出极害怕神情来。自素这才确知陈丽雪的绘画技巧之高——眼前的金美丽,那种害怕的神情,就算用摄影机来捕捉,也不会比陈丽雪的画更传神。 白素看到金美丽如此害怕,她忙道:"别怕,发生了什么?" 金美丽急速地喘气,四面看看,足有一分钟之久,她才缓过气来,仍然站着,问:"你说什么?一家专卖玻璃制品的礼品店?" 白素点了点头,金美丽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我不能肯定,一切事情都是朦朦胧胧的,只有一刹那间,我看到的情景,最最清楚。" 她说到这里,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是在什么环境中,我也不清楚,只是在突然之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一个……一个。" 金美丽一连重复了三次,还未曾说出她究竟看到一个甚么,如果换上了是我,一定大声催促她快点说出来,但白素十分有耐心,她反倒劝金美丽:"慢慢来,要是你见到的东西,你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说不上是什么,你不妨就你见到的形容。" 金美丽再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一个很大的洞,漆黑的洞,在我的面前……" 她神情迟疑,白素也不禁皱着眉:"一个很大的、漆黑的洞,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洞'在面前',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金美丽用手比着,照她所作的手势来看,那个在她面前的漆黑的大洞,直径约有一公尺左右。 白素等着她作进一步解释。金美丽又迟疑了片刻,才道:"好像我站在一个很深的山洞之前。" 白素低叹了一声:"这种情形的确相当诡异,可是也似乎不应该害怕成那样!" 金美丽神情骇然:"怎么不害怕?一看到那样漆黑的深洞,我就感到那洞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会把我吸进去,我无法反抗,一被吸进去之后,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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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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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她说到这里,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面色苍白之至,双眼甚至由于惊恐而目光散乱,声音自然也充满了恐惧:"我甚至可以预见我被吸进去之后的可怕结果。" 白素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着,语言之中带着爱意——那很能起镇定作用:"吸进去之后怎么样?会坠入地狱?" 白素的故作轻松,看来金美丽无法领会,她又陡然震动一下:"我不知那算不算是地狱……我知道,我会双脚向前被吸进去……事后,我想过很多次,一直把这个印象。当作是一场恶梦所留下来的,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我会双脚先被吸进去,而在那个黑洞里面,不知道有甚么装置……猜想……是一架碎肉机……" 金美丽说到这里,声音嘶哑,望着白素,哀求道:"我可不可以不说下去?" 她的神情可怜之极,白素叹了一声:"如果你的脑中,真有那么可怕而又真实的感受,我想你说出来,会比较好些。" 金美丽睁大了眼,神情惊怯,吞了一口口水:"我的双脚——就被吸进了碎肉机中——被碎磨了……接着我的身子还在向内移,我的小腿……大腿……腰,我甚至可以看到我的身子成了肉酱之后纷纷落下来的情形……我……我……" 她陡然尖叫起来:"我说不下去了!" 白素虽然见惯怪异的事,而且一向处事镇定,可是这时听得金美丽说来如此可怖,如此令人毛骨惊然,她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金美丽的声音类似呜咽:"最后只剩下一个头,我的头,我还能看到我的身子……成了一堆……" 她双手掩面,喉间发出相击似的"咯咯"声;白素在她的背上轻拍着,没有再逼她说甚么。 过了三五分钟,金美丽才放下了掩脸的手,望向白素,看来已经镇定下来:"那一切,当然只是幻觉,我的身子好好在还在,而且,自从那次之后,我也没有再产生同样的幻觉。" 白素这时、思绪十分紊乱,当然也无法回答金美丽提出的问题。看来金美丽也很有分析的头脑,她称之为幻觉,那很对,当然是幻觉。人的脑部活动,在某种情形下,受到了内在或外来的不正常干扰,可以产生任何幻觉,可以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可以听到根本没有的声音,可以坐着不动而有在战场上肉搏的"真实经历",可以照镜子时,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 金美丽的遭遇,自然是一种幻觉。 问题是:她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当她有那种幻觉之际,她看到的应该是在柜子后面的陈丽雪。为什么陈丽雪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变成一个又深又大的有吸力的黑洞?为什么她吸进去之后,她的身体由脚开始全部成了碎肉,只剩下一颗头,还能清楚看到自己被磨碎了的身,堆在头的旁边? 白素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那种情景,真的可怕之至,白素本来还想问:"在身体被磨碎的时候,感到痛楚吗?"可是话到口边,她没有勇气问出口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素才再问:"你,平时很容易有幻觉吗:不是同样的,另外不同的幻觉?" 金美丽立时摇头:"没有,从来也没有,当然,我喜欢幻想,可是那不同,幻觉和幻想不同。" 白素再问:"你没有进入古代……嗯,类似时光倒流的那种经历或幻觉?" 金美丽俏脸上现出惊讶之极的神情来:"没有,为什么要这样问?"白素苦笑,因为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金美丽不但人美丽,而且智慧也极高,在她已完全镇定下来之后,她反向白素提出问题:"卫夫人,你是怎么知道我曾有过这种奇异的……幻觉的?"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曾有过这样的幻觉,那么可怕,想像力再丰富的人都不容易设想,我知道的事情是……" 白素接着,就把陈丽雪看着她进店子,又看她忽然之间现出惊骇欲绝的经过,告诉金美丽,金美丽听得呆了半晌,才问:"我知道卫先生和你,对一些怪异莫名的现象有过不少探索的经验,这件事,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 早在金美丽发出这样的问题之前,白素已在不断思索着,所以,她也有了初步的结论:"可能在一刹那间,有什么力量影响或干扰了你脑部的活动,所以才有产生了那样的幻觉。" 金美丽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更俏丽动人,也可以看出,她的性格相当爽朗开放——类似的经历,如果在一个内向、忧郁的人身上发生,可能会形成极度的恐惧、沉重的困扰。 而金美丽显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除了她在叙述幻觉之际,无可避免地感到恐惧之外。 白素很高兴她不受幻觉的困扰,所以和她一起笑着。她也毫不客气:"这样的假设,我也作得出来!" 白素摊手:"也有可能,陈丽雪对你有特别的感应,那位陈小姐,是一个聋哑人,她十分奇怪你为何一看她就那么害怕,她害怕自己忽然会变成怪物!" 金美丽笑:"可不是吗?变成了一个又黑又深——"她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而且也停止了发笑,因为再接下去发生的事,一点也不好笑。 白素问:"你可有兴趣,再和陈丽雪见一次面?" 金美丽神情迟疑:"如果一见到她,那种可怕的幻觉会重复一次……那我绝不想见她!" 白素道:"那只不是是许多假设中的一个!" 金美丽摇头:"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太可怕、太可怕了!" 白素接着,又说了许多话,想金美丽和陈丽雪见面,可是金美丽坚决不肯。 白素叹了一声道:"你应该有点好奇心!" 金美丽哀求:"别逼我,实在太可怕了,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逐渐变成肉碎!"白素无法可施,她自然不会逼一个像金美丽的那样可爱的女郎,再去接受一次那样可怕的"酷刑",所以她只好起身告辞。金美丽送她出来,白紊边走边问:"那天,下大雨那天,其余发生的事,你不记得了?" 金美丽皱着眉:"就象喝醉了酒再醒过来一样,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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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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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白素讲完了她在金家的经历,我不禁跌足:"你应该向金美丽提及陈丽雪在进入古代的时候见过她,她同样感到极度的恐惧!" 白素摇头:"她没有进入古代的经历,提来又有什么用处?" 我大声叹息:"至少,可以吸引她和陈丽雪会面。" 白素望了我半晌,我又道:"照金美丽的话来看,她脑部活动一定受过干扰,如果干扰的力量来自陈丽雪,那有趣之极——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会对另一个的脑部活动造成巨大的干扰?所以有必要让她们相见一次。" 白素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我忽然间想到一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真是,何必要金美丽答应和陈丽雪见面,金美丽是社交界红人,出入的地方,来来去去就是那些,和陈丽雪约好了,在她到的地方去见她就是了!" 白素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有想到,我是怕真的由于陈丽雪,金美丽才会有这样的幻觉,何必令她再去经历一次那可怕的幻觉?" 我大摇其头:"反正是幻觉,又不是真的要她去受一次刑,有什么关系?" 白素有点怒意(那种情形,罕见之至):"不行,你没有看到她那种痛苦的样子,不能那样做,幸好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要不然,只怕整个人都会崩溃!" 我仍不以为然:"那样严重?" 白素语意坚决:"记得在灵媒阿尼密的帮助之下,我们曾有一次和众多冤魂相见的经历?那也可以算是幻觉,可是你愿意再经历一次吗?" 白素说到了一半,我已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虽然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场幻觉,是通过灵媒的作用,一大群冤屈而死的灵魂影响了我脑部活动而产生的幻觉,可是我的胆气再壮,也决不敢再去经历一次了。 (那次可怕的经历,记述在题为《极刑》的那个故事中。)白素想来也想起了那次可怕的经历,她的脸色也有点苍白:"何况,我们那次可怕的经历……受罪的还不是我们。金美丽的情形更可怕,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成了一堆肉碎,而她只剩下一颗头!" 我再想了一想,也觉得如果让金美丽再去经历一次那种可怕的幻党,那未免大残忍了,我苦笑了一下:"金美丽和陈丽雪,虽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不能保证她们不会偶然相遇。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次偶然!"白素叹了一声:"那就无法可施了,像刘丽玲和杨立群,由于他们有前世的纠缠,在今世就一定会见面,把前世的纠缠继续下去!我默然,回忆着杨立群和刘丽玲这两个人的故事——一直看我的故事的朋友,一定还记得这两个人,杨立群自小就一直做着一个被人毒打、被一个女人杀死的梦,他毅然放弃一切去追寻。《寻梦》的故事,是我的经历中极诡异的一个。我想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向白素望去,白素在一刹那间,显然也有了同样不想法,我和她的目光一接触,就知道了这一点,她作了一个要我先说的手势,我道:"会不会陈丽雪和金美丽之间,前生也有什么纠缠?"白素回答:"刚才,我确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立即否定了!" 我扬了扬眉,白素立时解释,她的理由十分有趣,倒也是事实:"你,卫斯理,从未重复同样性质的故事,如果她们两人之间有前生纠缠,你会一点兴趣也没有,根本不去追索,现在,很明显,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我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胡说也问过我,哦,还有一点,陈丽雪的父亲是陈定威教授。" 白素也感到意外:"那个著名的细菌学家?" 我点头:"现在,看你如何向陈丽雪交代了,你总不能直截了当告诉她,在金美丽眼中看出来的她是一个又大又黑又深,会把入吸进去,磨成肉碎的侗。" 白素现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想了一会,才道:"是不能……这件事,十分复杂,陈丽雪忽然会回到古代,那是什么意思?"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我看陈丽雪那里,你随便作一个故事,搪塞过去就算了!" 白素咬了咬下唇,叹:"也只好这样了!倒是金大富,你准备什么时候见他?他真的像是有甚么急事要找你。" 我皱起了眉:"嗯……他有什么事,你帮他一下就可以了!" 白素道:"只怕不行,他对你有信心。说不定在他身上,真的有怪事!" 我苦笑:"有怪事,也最好一桩一桩来,陈丽雪身上有怪事,金美丽也有,总共已经有两件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这只能算一宗!" 我无可奈何:"好,那就请他明天下午三点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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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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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金大富准备来到,我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辆金光夺目的大房车,连他雇用的司机,也穿着金光闪闪的丝料,像是传说之中,中了魔法变成了金子的人一样。 金大富向我行十分尊敬的鞠躬礼,他这样恭敬,令我心中对他的厌恶,去了不少,我请他进内。 金大富进来之后,我问他喝什么,他要了相当烈的仙人掌汁酒,不像传统的加盐喝,而是什么都不加,一倒就是一大杯。 酒量好的人我见得多,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他捧着酒杯,思索着,暂不开口。 嗯,等一下,还是别说我和他会面的情形,先说他在一小时半之后,告辞离去时所发生的事。 这样叙述法十分怪,是不是? 早已经说过了,这个故事十分奇特,和别的故事有许多不同之处,不说和金大富会面的经过,先说他辞去的情形,就是这奇特之处。 当然,这样做,是由于金大富在离去之际,有事情发生。 金大富告辞去时,神情相当失望,因为他看出我对他所说的事不是很有兴趣,而且他的要求,我也没有答应,只是敷衍了他一下。尽管我的话说得十分婉转。可是他显然是十分精明的人,当然看得出来。 而他又一直礼数周到,我送他出去时,他一直倒退着在走,连声道:"留步!留步!" 老蔡已经把门打开,我看到那辆金色的大房车,一直在门口停着——这时,如果有什么人要走进门,就必须绕过车子。 而这时。正有一个人站在车子的那边,那个人自然是来找我的,因为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别人,正是陈丽雪,她有点犹豫,像是拿不定主意绕过车头走,还是绕过车尾。 就在这时候,金大富说了一声:"卫先生,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仍然在敷衍着:"好,我会。" 金大富低叹了一声,转过身去。他一转过身,自然和陈丽雪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辆金色的大房车,距离不是很远,自然互相之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我由于在金大富的身后,所以只能看到陈丽雪的神情,她先是无动于衷,那是看到了陌生人之后正常的反应,接着,我看到她变得十分惊讶。与此同时,我听到金大富发出了一下凄厉之极的叫声,像是他一脚踏穿了一具腐尸的肚子一样。 陈丽雪当然是听不到那一下叫声的,但发出那么可怕叫声的人,神情一定恐惧之极,这种恐惧的神情,令得陈丽雪由讶异变得十分害怕。 我又看到金大富的身子向前倾了一倾,双手按在车顶上,身子剧烈地发着抖,他又叫了一声。 这种情形,虽然只是几秒钟之内的事,但是我已经隐约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情形和金美丽和陈丽雪相遇时一样,金大富在刹那问,有了极其可怕的幻觉。 所以我大声叫:"金先生!" 我想叫停金大富,间他,究竟在一刹那间他有了什么可怕的幻觉。 可是他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刹那之间,他的动作怪异之极,他的头陡然垂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他的脖子忽然折断一样。 当然,他头急速下垂的结果,是他的前额重重碰在车顶上。可是他立时抬起头来,接下来的动作,快速无比,一下子就打开了门。闪身入车。车门还没有关上,车身就震动了一下,接着,在车门半开的情形下,车子已疾驶而出,在车旁的陈丽雪,慌忙后退,望着疾驰而去的金色大车,神情十分疑惑迷惘。 我没有叫得住全大富,自然有些气恼,但金大富是跑不掉的,何况他还有事求我,先把陈丽雪叫过来再说,陈丽雪进来之后,呆呆地坐着,茶来了,她也不喝,只是出神,我用手语问了她好几次:"是不是那男人见了你,也有骇然欲绝的神情?" 一直问到第七遍,她才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我……为什么会令他那么害怕?" 我几乎就要把金美丽看到她而感到害怕的原因说出来,但总算忍了下来——我认为就算要说,还是让白素告诉她比较好。 我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她忽然长叹一声,打开文件夹,取出两幅铜笔画来,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就吓了一跳,指着画像,直瞪着她。 她点了点头:"我才见过这个人,不过是在古代,我刚才又进了古代,见到了他,在古代和现代,他见了我都骇然欲绝,为什么?" 我又看那两幅画,第一幅画中的金大富穿着破烂,手中拿着一根棍子,褥子肥大,画像生动,连他额上的汗珠也画了出来。 第二幅画,金大富神情骇绝,我相信刚才他隔着车子看到陈丽雪的时候,就是那种五官一起移了位,害怕得脸部肌肉扭曲的情形。 陈丽雪又是突然之间进入古代的,甚至不是在午夜,而是在正午。 当时,她正闭着眼,在思索着才看完的一本有关人生哲理的书,突然,她发现自己进入古代。由于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她镇定得多。 她甚至用力在手臂捏了一下,弄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梦境,她那一下捏得很用力,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伸出手背来,手背上还有一小团青色的瘀痕。 那是什么时代,她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是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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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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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一条相当长的窄巷,巷两旁,全是高墙,墙头上,都有着十分精致的玻璃装饰——在古代,只有豪门大富,才会在巨宅的围墙上配上那样的装饰。 好的琉璃十分名贵,每一块,烧制上象征吉祥的图案,只怕可以抵得上穷人好几天的食用,而墙头环绕巨宅,动辄要用一万多块!也只有这样,才能现出豪门巨宅的气派。 说是窄巷,也是因为两旁的墙高而形成的错党,实际上,巷子可以供四匹马并驰,至少有十公尺宽。 这时,正有一匹马,自巷子的一端疾驰过来,马蹄翻飞,打在青石板铺出的地面上,极其急骤。而等到这匹奔马驰到了巷子中心时,马上的人陡然一勒缰绳,马上人骑术极精湛,马立时就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记得,一切仍然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马上是一个剑眉朗目的年轻人,一身的装束十分华丽,看起来像是军人的制服,有着金属片组成的头盔,在马鞍旁,挂着地一柄连鞘的佩刀,刀鞘上镶着各种宝石,十分华丽。 那马,不但神骏,而且一看就可以看出,马主人曾悉心装饰过,马鬃被编成许多小巧的辫子,马尾上也打了一个圆球形的结,深棕色的毛,油光水滑,那副马鞍子,也是嵌金镶银,可知马主人的身分,十分尊贵。 马上的骑士一勒定了马,身子挺了挺,神情十分焦切,双手放在口边,打了一个口哨,声音嘹亮高吭。 这种"打呼哨"的功夫,许多年青子弟都会,或用来调戏美貌的妇女,或用来表示心中的高兴,当十几个或几十个子弟一起打起唿哨来的时候,声势也十分骇人。 打唿哨的手势有许多种,有的双手合拢放在口前,有的是用单手,有的是用双指,有的要借助一片树叶,总之,只要将口中急速喷出来的气体,以高速通过一个狭窄的空间,便能使之发出声音来。 打唿哨这种年轻人的玩意儿,现在已绝迹了,现代的年轻人,要发出声音来,吹哨子就行,简单得多了! 随着那一下唿哨声,他一纵身,站到了马鞍上。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来,就感到这马主人,身形极高大——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魁梧,只是高,高得英俊,高得潇洒,高得轻巧,高得——唉,现成的一句成语,是贴切:玉树临风! 他站在马鞍上,双手向上伸,可是仍然够不到墙头,大约还差五十公分,他抬头向上,神情焦切,然后,又一纵身,身子向上拔起,一下子就抓住了墙头,一用劲,身子向上升起,已经坐到了墙头上,他把右脚跨过了墙,身子下俯,上半身完全陷没在墙后。 看他的情形,他像是正在捞摸着什么,过不一会儿,他的身子渐渐挺直,果然,被他拉了一件东西出来——不,给他拉上来的,是一个人,那个人的双手,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只手,骑士的手又大又有力,看来强壮稳定,而和他十指交叉互握的那只手,莹白如玉,纤秀缅弱,皓腕赛雪,由于是手向上被拉上来的,所以衣抽褪下了一小半,露出玉雕也似的一截小臂,衬着两只玉镯子,更是动人之至。 那自然是一双女人的手,可是,一直到那女人被拉上了墙头,还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因为她穿着一件有头罩的"一口钟"(一种宽大的披风,人一披上,看来像钟,所以才有这样的名称。)那件"一口钟"深紫色,头罩罩得很严,只开着两个洞,可以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时,眼睛之中,大有惊惶的神色。 那骑士把女郎拉上了墙头之后,扶着女郎的腰,令她坐在墙头上,再令她的双脚移到了墙外,然后他一纵身,稳稳地落到了马鞍上,双手伸向上,示意那女郎向下跳来。 女郎似乎有点胆怯,犹豫了一下,骑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伸直手臂,女郎身子向下落来,骑士手一圈,将她抱个正着。 虽然那骏马站着,一动不动,但要站稳在马鞍上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伸手抱住了一个自墙上跳下的人,连身子也不晃动一下,下桩拿得极稳,可知在武学上有相当的根底,如果真是武将,那么,镇边杀敌,很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这时他的行为,未免有点怪异——他在高墙之后,把一个女郎弄了出来,这是什么行为? 他轻轻把女郎放在马鞍的前面,他自己就坐在女郎的后面,双手牵缰的同时,自然而然,也围住了那女郎的身子。 然后,他双脚略挟,一抖缰绳,骏马四蹄翻飞,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窜出了巷子。 这一切,只不过三分钟左右,那骑士的身手,矫健灵敏,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人赏心悦目之至,那女郎虽然全身都包在那件深紫色的"一口钟"之内,可是也可以看得出她的柔软纤小,那种柔若无骨的动作,也叫人看了,悠然神往,印象深刻。 (在陈丽雪的叙述过程中,我尽量使自己少打断她的话头,可是听到这段,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时,你在什么地方?")(陈丽雪回答是:"我在另一堵高墙的后面,探头出高墙,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巷子中的情形。)(我又是好奇,又是大惑不解:"那墙,至少超过三公尺高,你怎么能攀得上去?")(陈丽雪神情茫然:"不知道,我一进入古代,就在这种情形之下,由于我专注巷子中的发生的事情,所以并没有留意到我如何存在的,好像是……好像是踏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身子还有点摇晃的感觉。")(我作了一个请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骏马负着两个人,一下子就窜出了巷子,也就在这时,巷口人影一闪,又多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烂,手中拿着一根棍子,脚上汲上一双破鞋,一脸的惫顿相,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地痞恶棍,下三滥的脚色。 这时,他的眼睛睁得极大,显然他早已藏身巷口,自然也看到了刚才巷子中发生的一切。 他出现之后,略停了一停,向前急奔了几步,挥动着手中的棍子——那棍子半截红色,半截黑色,两种颜色的漆都已剥落。 这样的棍子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水火棍。通常都是衙役、捕快这种身分的人所使用,别的人要用,当然也可以。 这个人奔出了十来步之后,又停了步,眼珠骨碌碌乱转,孔子说过,人的心术正,眸子就正,看这个人的神情,一望而知其人的心术不正,至于极点,不知道在动什么样的坏脑筋。 而且,他所动的坏脑筋,一定很快就有了结果,他现出十分洋洋自得的神情,一手执着棍子,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轻轻敲着,然后,仰天大笑起来,厥着鞋,身子摇摇摆摆,不住用棍子敲打着高墙,走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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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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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听过陈丽雪的叙述后,我便问她:"这个后来出现,手中拿着棍子的人,就是金大富?" 这样问了之后,又觉得不对,所以又立即改成这样问:"那个拿棍子的人,样貌和金大富一样?" 陈丽雪的回答却是:"他就是金大富。" 我表示疑惑:"在那一节发生的事中,你好像并没有和他打照面——"我指着那张金大富骇然的画:"他怎么会害怕?" 陈丽雪苦笑:"后来又发现了一些事,我才和他打了照面的。" 我没有再问,等陈丽雪说后来又发生的一些事,可是陈丽雪却这样说:"当时,我不知为了甚么,总觉得这骑马走了的一男一女会十分危险,或许是由于他们的秘密行动,叫一个显然不是好东西的人发现了!我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 我叹了一声:"陈小姐,在现实之中,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进入了古代之后,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怎么会替古人担忧起来?" 陈丽雪摇头,神情更是惘然:"我在进入古代之后,连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怎知道自己的身分?可是我总感到,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的话,我应该阻止,我应该阻止,应该使这一双男女避免有危险。我像是感到,我……主宰和掌握了一种力量,要那样做。" 她愈说愈玄了,我本来是想她多说一点进入古代之后的具体事项的,像这并不着边际的感觉,我可不想听。 (白素在这时候自外进来,恰好听到了陈丽雪的最后那段话。)(后来,才知道我认为不着边际的感觉,十分重要,是整个神秘莫测的故事的主要关键!)我当时有点不耐烦,一面向白素点头,一面对陈丽雪表示了对"这不着边际的感觉"的反感。 陈丽雪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就这方面发挥下去。她继续说的是:"我十分担心会有厄运降临在那一双男女的身上。" 我同意:"你的担心有理,看来,这一双男女在进行的事,绝不光明正大。那骑士极可能是一名贵族子弟,他的行为,是拐逃一个女子,或是引诱一个女子私奔,或是和一个女子幽会,这种行为,在古代,不但通不过国法这一关,也一定通不过人情这一关。" 白素才进来,自然不知道陈丽雪的叙述,可是单凭我的这一段话,她也可以推测得出几分实际情形来,而且,她对我的话,持相反的意见:"也不见得,古代的礼教虽然严。可是爱情还是一直被人歌颂,红拂夜奔,文君琴挑,就千古传诵。" 我笑了一下:"反倒是愈古愈好,汉、唐,男女间就有许多风流韵事,宋以后,僵住了!" 为了使陈丽雪也明白,我和白素的交谈,也使用手语和文字。 陈丽雪加入了谈话:"接下来发生的事,只使我想起两句诗"。我和白素一起向她望去,她用清丽的字迹写出了那两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和白素都愕然——白素的愕然更甚,因为我至少还知道在那巷子中发生的事,那倒确然有点像偷情的行为,唐朝诗人张籍的名句,也很可以用得上。我作了一个手势,用最简单的语言,向白素先叙述了一下金大富见了陈丽雪如见鬼怪的情形以及陈丽雪所说的在巷子中发生的事。 白素一面听着,一面盯着那两幅画像看,等我说完之后,她才道:"如果令你想起张籍的诗,那么,事情发生在唐朝?" 陈丽雪摇头:"我不能肯定"。 白素皱着眉:"事情愈来愈复杂了,金大富如果曾在唐朝出现过,我的意思是,他曾在唐朝生活过,是一个人,现前,又是一个人,在唐朝到现在这许多年,他是什么?是生命的存在,还是灵魂的存在?" 我想了一想:"一般的认识是人死了之后,如果有再转世的行为,总是在死后立刻发生的,其实,真正的转世情形,可能有许多种,有的立即转世,有的可能相隔很久——离开了躯壳之后的灵魂,应该没有时间观念,一秒钟和一千年,全是一样的。" 白素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只好这样设想了,还有,前生和来生,容貌竟然会一模一样,这也不可思议之至,好像在陈小姐的经历之前,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我和白素,自从"寻梦"这件事之后,接触到了许多灵魂、转世以及相类似的事,都超越人类现代的实用科学所能接触的范围,神秘莫测,无法深入研究,只能作出种种的假设。 在各种各样的资料之中,确然没有两世人容貌一样的记载。 我点了点头:"是,陈小姐的经历,是十分罕有的例子,是玄学研究的上好课题。" 陈丽雪有点发急:"请别把事情想得太远,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看到了我那么害怕,当人家看到我害怕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本来很难回答,但是有了刚才在我门口,金大富和陈丽雪隔着车子相望的那一幕之后,问题并不是很难回答。 我在作手语时,动作的幅度比平时大——这和说话时加重语气和提高声音有同样的作用:"你还是你,就和平时一样!当金大富看到你而骇然欲绝的时候,我也看到你,绝对可以肯定,你是一个漂亮的女郎,而不是什么叫人害怕的怪物!"我的回答,十分肯定,而且,确然在金大富感到害怕时,我一点也没有害怕表示。如果那时她是一个怪物的话,我也会害怕。陈丽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谢天谢地!可是……为什么金大富,还有那美丽的女人见我会害怕?" 白素听得陈丽雪这样说,知道我还没有把那美丽的女人就是金大富的女儿一事告诉陈丽雪,她同意地点了点头。 也在一刹那间,我知道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金大富和金美丽是父女,父女关系至亲,他们父女两人看到了陈丽雪害怕,原因只怕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金大富在忽然之间有了什么幻觉而已。 我十分小心地回答:"或许他们有一些亏心的行为,和一个外形很像你的人有关,所以见了你才会害怕。曾经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富豪在午夜时分坐着司机驾驶的车子,由于塞车,他向车窗外看了一下,在他车子旁边的是一辆破车子,驾驶人转过头来,向他笑了一下,竟把那大富豪吓死了!" 陈丽雪愕然:"为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后来才知道,那个驾车人的样子和富豪的岳父一样,而他的岳父,死于他的谋夺财产,被他放火烧死在车中。人,做了亏心事,就会心虚,别人若是见了那个驾车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那大富豪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就会被吓死!" 陈丽雪听得很用心,她道:"这叫作——"她想说的,显然不能用手语来表达了,所以她拿起笔来。在同时,我和白素也各自拿起笔来,三个人在纸上写着,写好了之后,不禁都笑起来。 我们三个人写的是一样的,都是"报应"。 大豪富猝然之间见了一个酷肖被他害死了的岳父的人,就吓死了,死于他早年伤天害理的行为,这自然是报应。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若有未报,时辰未到!" 以上四句话,是有关报应的传统说法,许多坏事做尽的人,都未遭报应,于是,有人怀疑是不是真有报应这回事,也就有大具哲理的"时辰未到"的说法。报应是一定要来的,做过坏事的人,自己心中也十分明白必有报应,只是不知道报应在什么时候发生而已。 在这样的情形下,报应来得迟,似乎比报应来得快更可怕,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提心吊胆,在等着报应的来到,干过伤天害理坏事的人,心中那份惴惴不安和恐惧,自然是报应正式降临之前的额外惩罚。 陈丽雪在确信自己不是怪物之后,显得活泼了许多,问题也极多:"金大富……确然做了坏事,我很可以肯定,可是他为什么看到我害怕?他应该看到那个美妇人害怕才是。" 我和白素再度愕然:"哪一个美妇人?" 陈丽雪道:"就是被那年轻武将带走的、披着深紫色披风的那个……后来,我又见到他和她和金大富。我正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之时,忽然之间,我离开了墙头,到了一株大树下面,那株树树干粗大,足可两人合抱,树叶却十分小,而且不断有一种圆形的扁平的果实,旋转着落下来,十分奇特。" 我"哦"地一声:"那是榆树,落下来的那种果实,叫作'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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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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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0
大榆树覆盖极广,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片阴影,在离大榆树不远处,是一株耸天的古柏,和一株极大的银杏树。树与树之间是绿草地,在空地上有不少名人石狮,看来,这里是相当巨大的陵墓园地的一角。 那匹马在草地上踱着,啃着青草,不时仰起头来,抖动着长长的脖子。 在那株银杏树下,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就是骏马上的骑士,另一个,则是那穿着"一口钟"的女人,这时,头罩已除下,垂在背后,她有着如云如雾一样细而柔的发,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之际,莹然欲泪,神情十分凄楚。 年轻的骑士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用灼热的目光盯着那美丽的女人,又轻轻摇着她的身子,像是要她决定一些事。 美丽的女人不知是不敢还不想接触他的眼光,先是略偏过头去,咬了咬下唇,接着,又转回头来,可是缓缓地垂下去头,她双手本来一直把弄披风上的带子,在手指上绕着,绕紧了又松开,可见她的心中有极其为难,无法解决的事。 然后,她雪白的牙齿,咬得下唇更紧,几乎要渗出血来了。年轻的武将又爱又怜又焦急地看着她,想伸手去抬起她的下颚。 而她在那时,解开了一口钟的襟,里面是鲜红色的衣裙,腰际系着饰物,其中有一只锦袋,她伸手解下了锦袋,他像是预知会有可怕的事一样,连连后退,双手乱摇。 她则缓缓打开了袋口。 她打开了袋口之后,自袋中倾出了两颗极大的、色泽晶莹明亮、美丽华贵的珍珠。 那两颗珍珠在她纤细的手掌心,几乎占据她整个手掌。 她握着珍珠的手,向他伸过去,他连连后退,额上和颈侧,都有青筋现出,她目光幽怨,长叹一声,手掌倾侧,掌心中那两颗珍珠,也就落到了草地上。 她缓缓垂下手,缓缓转过身,缓缓戴上头罩,缓缓向前走去,她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缓慢,在缓慢之中,带出一股极度的无可奈何之情。 这时,她的眼神,惘然之极,不知望向何处,或许是望向不可知的未来,所以才会有那样根本没有焦点的眼光! 骑士木然而立,直到她走出了十来步,才见他张大了口。(当然是在叫喊着什么,可是口到了古代的陈丽雪,是带着她的生理缺陷一起回去的,所以她仍然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接着,他就向前奔,奔到了她的身前,转过身来,她仍然在向前走,所以他在一直在后退,他的神态反倒不那么激动,只是盯着她看,双眼之中所显露出来的那种目光,陈丽雪曾这样补充了一句:"若是有男人用这样的目光望我三分钟,我会投降,为他做任何事!" 陈丽雪绝不是一个轻佻的人,连她都那样说,可知当时的骑士的目光是何等灼热和充满了激情! 那美妇人一直低着头,垂着眼,不和他的目光接触,两人用这样的方式走着,又来到了那匹骏马旁边。 骑士看来像是已绝望了,他在上马之前,先伸手在鞍边那柄佩刀的刀柄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再纵身上马,在马上,侧身,向那美妇人伸出手来。 美妇人也伸手向上,被他拉着,拉上了马背,仍然和来的时候同样的姿势,骏马四蹄翻飞,又疾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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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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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我和白素望了一眼,陈丽雪刚才说了一个十分凄婉的爱情故事——或者只是一个爱情故事中一个片段。我们对于这一男一女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也完全无从追究查考,可是在陈丽雪叙述的无声画面中,都可以充分感到这一男一女在爱情上的困扰和痛苦。 陈丽雪的叙述本来相当高明,并不因为她不会使用语言而逊色,自然,主要的原因,也在于一切经历,她都是回到古代"亲眼目睹"之故。 我问陈丽雪:"在这一节中,你并没有见到金大富?" 陈丽雪点头:"再接下去,我就见到他。" 我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她反问:"我看到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 我的回答是:"自然是爱侣,不过,关系可能不正常,你想到了张籍的诗句,十分合理,那个美妇人,大有可能是有夫之妇。" 陈丽雪现出十分同情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又说:"那青年骑士得不到她的爱情,可能会自杀!" 白素摇头:"不会的,那时代的人,在激情之中,都带着豪爽之气,就算也对人生再也不感到兴趣,他也不会自尽,一定会到边关去,冲锋陷阵,杀敌争胜,在千里沙场,刀光血影之中,发泄他的痛苦。" 陈丽雪现出悠然神往的神情,双手紧握着拳:"可惜我没能看到他驰骋沙场英勇杀敌的情形!" 我不禁笑:"很难说,或许你看到他失恋之后,是日夜大醉,一身酒气,臭不可闻!" 白素也笑:"你真会煞风景。" 我哈哈大笑:"古今中外,世上的事,窝囊的多,哪有那么多美好的!" 白素望了陈丽雪一眼:"陈小姐,当你回到古代的时候,你好像不单是一个旁观者,而且还有参与其事的感觉?" 陈丽雪皱着眉,显然白素的问题不容易回答,好一会,她才作答:"很难说——"她又向我看了一眼,因为我曾说过她的那种感觉"不着边际",我即示意她只管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又迟疑了一下:"不能说是参与,也不是完全是旁观者,我只觉得我对我见到的情形,有一种……需要负责任的感觉……真的很难说!" 她说的话,仍然是没有边际,我挥了一下手:"后来又是在什么情形下见到金大富的!" 我在这样问了之后,又作了一个补充:"为了说话方便,我把古代的那个人叫作金大富。" 白素和陈丽雪都没有异议,陈丽雪神情十分难过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当天的傍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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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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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仍是那个两面全是高墙的巷子,天色其实还不十分黑,可是巷子中出奇地阴暗,这自然是由于两面全是高墙,挡住了光线之故。 陈丽雪觉得自己,忽然越过了一堵高墙——就是那骑士把美妇人拉出来的那一绪,墙内是一个极大的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在典雅之中,透着华丽,所以,站在一株柳树下的那个人,就和这种高雅的环境十分不相衬。 那人,就是拖着水火棍的金大富,这时,他正用手中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柔软的、下垂的柳枝,而眼光不时向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去,那小径曲曲折折,通向前面,竹和各种柳树,将之隐没,看不到尽头。 金大富的神情有点焦急,也有点紧张,不绝地摇头摇脑,忽然,他现出高兴的神情。 向小径走去,走了几步就停下,这时,已看到那美妇人,仍然披着那一口钟,分花拂柳,急急走了过来。在晚霞的照映之下,她的脸色非但没有被映得出红晕,反倒更显得苍白无比,她来到了金大富的面前,把一个小小的包袱,抛向金大富。 金大富人虽然猥琐,可是动作十分的利落,他伸出棍子来,一下搭上包袱,棍子一转,那包袱像是贴在棍梢上一样,也跟着转了一转,这是棍法上的一个"粘"字诀,可见他至少在棍法上有相当的造诣。 接着,他手中的棍一挑,包袱也就扬了起来,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掂了掂,向那满面惊愕的美妇人说了一句话。 (陈丽雪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说得很慢,而我懂唇语,他说的是:多谢了,再来讨扰"!)(我和白素齐声叫:"卑鄙,他勒索!")(陈丽雪同意:"毫无疑问,他勒索!")金大富一个转身,急急奔向墙,手脚十分利落,先攀上了树,接着就翻墙出去,只剩下那美妇人怔怔地站在暮色之中。 无色黑得很快,在黑暗之中,那美妇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异样之至,仿佛黑暗之中,只有她那张苍白的脸,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陈丽雪在那时候,离开了花园,她没有和那美妇人打照面,而是一下子就来到了巷口,她感到自己堵住了巷口,而金大富那时,正低着头向前走来,一面走,一面把手中的小包袱系在腰带上,所以全未发现面前有人。 等到他系好了包袱,抬起头来时,与陈丽雪只有两步的距离了! 我们若是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看到近距离有人,自然不免惊愕,金大富在那一刹那确然是错愕,可是随即,他的神情,变得骇然欲绝,一个人,若不是突然之间看到了可怕之极的情景,断然不会现出那么惊怖的神情! 因陈丽雪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她并不惊愕,她苦于不能说话,所以做了一个手势,在问:"你为什么如此害怕?" 可是金大富的惊怖,像是固定了,凝结了,他像是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陈丽雪想进一步再和他沟通之际,她又突然间离开了古代,回到了现代。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金大富的样子画下来,然后就来找我。 完全可以想像,当她在我门口,隔着那辆金光灿然的车子,看到了现代金大富之后的惊诧。 再加上金大富一看到了她,立时又现出同样惊怖的神情,那更令得陈丽雪的惊疑,至于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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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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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陈丽雪又一次回到古代的经历,叙述完了。 我和白素相顾愕然,因为我们仍然不明白发生的事是什么性质。 陈丽雪一看到我们的样子,就大有失望之色,白素安慰她:"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的!" 陈丽雪苦笑:"要是我老是回到古代去,身历其境,参与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又在现实生活之中,见到他们,这……对我的生活……是一种极度的困扰!" 陈丽雪的苦恼,十分特别,也可以理解。如果她只是不受控制地进入古代,看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事件,倒也罢了,偏偏她在古代见到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出现,而且,见了她之后,一样感到极度的惊恐,虽然我力证她那时不是变成了怪物,可是老是有这种事,毕竟不是十分愉快的。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刹那之间,我们已交换了意见:把金美丽看到她之后的感到害怕的原因告诉她!我判断是金美丽在刹那之间有了幻觉,并不是陈丽雪的外形有了什么可怕的变化,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她,说明白了,反倒可以减轻她心理上的负担。 陈丽雪已经看出我们有话要对她说,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们,由于和金美丽交谈的是白素,所以就由白素把金美丽的幻境说出来。 陈丽雪十分专注,几乎连眼都不眨,神情极其凝重,等到白素说完,她才提出了疑问:"当时,她在店中停留的时间——她看到了我之后,现出害怕的神情,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白素微笑:"在幻觉中的人,时间的感觉和普通人脑部进行正常活动时大不相同,能在极短的时间之中感受到许多事,古人早已有过记载,黄梁一梦,一个人可以经历一生的荣辱兴衰了!" 陈丽雪忽然又道:"真怪,我没有在古代看到她做什么坏事,何以她现在会遭这样的悲惨的报应?"我和白素陡然震动——陈丽雪在这样说的时候,十分认真,而且真的有怀疑和可惜的神情。一时之间,我们都不明白她何以会这样说。 在明了金美丽的叙述之后,我们所想到的是:那是她的幻觉,当然,也可以联想到她的这种幻觉,十分悲惨,可是绝联想不到"报应"上去。为什么陈丽雪一下子,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报应这件事上去? 我和白素齐声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说?报应?何以你认为她的幻觉,是一种报应?" 陈丽雪的话,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不是幻觉,是真的!她必然会受到这种悲惨的报应,先让她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报应,然后,报应会真正降临!" 从第一次见到陈丽雪起,我一直对她的印象十分好,不单是她外形清丽,谈吐得体,而且也由于她有极高的绘画才能。 可是这时,她这几句话令我感到相当程度的反感,我的神情,当然表示了不满,所以,她也应该可以知道我的话有着讽刺:"哦,一定会真的有这样的报应?牛头马面会来抓她?由黑白无常监刑?在什么地方执行?地狱的哪一层?" 陈丽雪不是立刻就有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我也盯着她,在那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之内,我发现她的眼神十分异特,她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是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像是我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而她所知极多,却又无法向我解释,或是向我解释了,我也不会明白。 这种眼光,令入觉得相当不舒服,我刚想再说什么,她已经有了答案,表示:"我不是很详细知道,可是,报应……总是有的,不是吗?" 我用力一挥手:"有报应这回事。和金美丽会遭到真实的,这样的报应,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你刚才这样说,十分可怕,很难设想一个人的身体被磨成了肉碎,还要他自己的头部保持清醒看着这种可怕的情形进行!" 我这一番话,有着责备的意味,那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的。 可是陈丽雪还是毫不客气地盯着我:"是很可伯,所有的恶报,都极可怕,像她在幻觉中的那种情形,如果报应真的来临,还应该有身体被靡碎的极度的痛苦,她完整的头部,可以感到每一丝每一毫的刺痛,她会号叫,会嘶喊——"我和白素,同时打断了她的话头——要打断一个使用手语的人继续说话,自然只有抓住的手,我和白素就是一边一个,抓住了她的手,使她不能再表示自己的意见,然后,一边用严厉的目光责备她——很少在白素的眼中看到那么严厉的目光,自然是因为陈丽雪刚才所说的话太冷酷无情了,像是真有这种可怕情形时,她可以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一样。 我和白素都觉得像陈丽雪的那样的女郎,不应该有那样冷酷无情的态度。 在抓住她的手的时候,我心中还曾闪过一丝念头——会不会聋哑人的心理,有一种常人没有的冷静,使得普通入觉得过于冷酷? 这一点,自然要请教对聋哑人心理有研究的专家才行。 陈丽雪在一被我们扼住双手之际,我可以明显地感到她相当有力地挣扎了一下,显然她还想继续发表她对于惨报降临在金美丽身上的意见,同时,她的眼神,出表现出了极明显的抗拒和反感。 可是,一下子,她的神态便完全改变了,她变得十分惶惑,眼神中出充满了疑问,望着她自己被捉住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前后,完全成了两个人! 我和白素刚才还想要责备她那样说太过份,这时却立时松开了手。陈丽雪迟疑了一下,才再开始打手语发言:"是不是……我刚才……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 我叫了出来:"别告诉我你不记得刚才说过些什么可怕的话。" 我还想说什么,白素已经抢着道:"没有什么,你刚才并没有说什么。" 陈丽雪哀求似地望着白素:"若是我真的曾说什么话,请告诉我,我……实在十分紊乱,有时,我觉得我不再是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真怕我忽然不见了,变成了那……不知是什么!"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她说过这种恐惧,那时,只当是她的一种想像,这时,再听得她那样说,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她把她的感觉说得十分实在,叫人感到,正有一股无名的力量,要使她不再是她,而变成另一样东西——甚至真有可能,是金美丽所说的那只"巨大的碎肉机"! 白素十分认真的问:"你真的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话?" 陈丽雪回答:"我知道自己说了一些话,可是不知道是什么话。那些话……不是我想说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才会说出来的!" 白素一扬眉,急速地用手语,把陈丽雪刚才用手语表达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做了出来。陈丽雪脸色变白:"太可怕了,我怎么会那么说?报应?金美丽会受那么可怕的报应?" 白素道:"全是你说的!事实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没有人可以身子被磨碎后,还可以清醒地看着自己破碎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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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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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就在这时,在陈丽雪的脸上,有极其古怪的神情一闪而过,我无法猜测她为什么有这种古怪的神情,因为她立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我们。
从她背部微颤的情形看来,她在一刹那问,像是为了一件事在犹豫,然后,她忽然半俯下身,在一张纸上挥笔疾书,写下了不少字,却又不把写好的字向我们展示,而是将纸张对折,再对折,折成了一小块,放进了她上衣的一个袋之中。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当然无法知道她写下了一些什么字句,也不便追问,因为我们者觉得陈丽雪的行为十分怪异,她不但不能控制地会突然回到古代去,而且会有不能控制的、间歇性的性格上的突变,像刚才说了一番那么冷酷无情的话,忽然之间,又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都怪异莫名。
陈丽雪在转回身来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去问金大富,我和他打照面的那片刻,他有了什么样的幻觉?"
我点头:"我会问他的。"
白素看出她想离去:"陈小姐,如果你又有回到古代的情形,请随时和我们聊络。"
陈丽雪的态度竟不是很热心,这不禁令我有点气恼,所以当她走了之后不久,胡说又找上门来时,我没好气地道:"你那位贵亲,好像对我们未能解释她的遭遇感到非常不满,我看她多半不会再来找我了!"
胡说忙道:"不会的,她的经历那么怪,哪能希望一下子就有结果!"
我迟疑了一下:"她的健康……嗯,她的精神状态,一直没有问题?"
胡说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时,我补充道:"她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至少有那种倾向,她可以在刹那间,表现两种不同的性格!"
胡说苦笑:"不会吧,或许生理上的缺陷,使她变得怪一点,她最初向我说到她的经历时,我根本不相信,可是现在证明她说的是事实,金美丽和金大富两人,确然看到她就害怕!"
我闷哼了一声——和陈丽雪打手语,作笔谈久了,有一种难以宣泄的闷气,这时可以用言语交谈,自然十分痛快。我把陈丽雪有关报应的论点告诉了胡说。
胡说皱起了眉:"就算金大富、金美丽真的会有过什么恶行,要遭到恶报,和陈丽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见到了她会害怕,又为什么见到了她就会有那么可怕的幻象?"
我大力鼓掌:"问得好,请同时附上答案!"
胡说苦笑了一下,坐了下来,发一半响呆,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呷着酒,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卫先生!"
我们由于熟,平时在说话时,很少称呼对方,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倒使我有意外之感,立时向他望去,只见他神色相当凝重:"如果真有报应,那么,是谁在主持?运用什么力量进行?谁在记录人的恶行和善行?又根据什么来决定报应来临的时间?!"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我正想再度请他"自备答案"时,白素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接口回答:"有很多种说法,佛教故事中的十八层地狱,是由谁在主宰?他们就负责把恶报施给会有恶行的人!"
我对白紊忽然有这样的说法,大表讶异,立对向她望去,只见她手中拈着一张被折成小方块的纸——那是陈丽雪不久之前,写下了一些字,又折好的那张。白素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同时,白素解释着纸的来源:"陈丽雪把它留在门缝中,我想是故意留下来的。"
我已极快地打开折纸来,上面的字遗迹,毫无疑问是陈丽雪的,她写的是:"地狱里的刑罚最普通的是上刀山下油锅,若是身受其罚的人感不到绝顶的痛楚,刑罚报应还有什么意义?刑罚报应反覆进行,受刑者一定保持清醒,目的是要他们感到那种痛楚——他们过去曾在某种情形之下,把同样的痛楚加于他人身上,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
我的视线停在纸上,一时之间,移不开来。报应之说,由来已久,但是把报应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样确实肯定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一直只是传说中才发生的事,只有在警世喻世小说中才出现的事,忽然之间,实实在在,这样血淋淋地摆在面前,这确然令人十分震撼!我在呆了片刻之后,把纸递给了胡说,胡说看了之后,显然也受到同样震动。三个人沉默了片刻,白素才道:"想想当时的情形,陈小姐为什么不把她写下来的意见立却给我们看?"
我早已把当时的情形想了一遍:"当时她的言行都很怪,她慷慨激昂地就报应问题发现了一些意见之后,忽然又像是全然不知道说过些什么。"
白素皱着眉:"是很怪,当时我们都对她所说的话,十分不以为然,为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可能是我们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是很相信有报应这回事,也可能觉得……若是有一种力量在掌握着报应的力量,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十分公平,但那等于是那种力量控制了全部人的全部命运,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们不愿接受。"
白素有点无可奈何地笑:"这种力量,在中国的说法,早已有之,叫天道,天道好远,天道是施报的主宰力量。"
我沉吟了片刻:"金美丽外形美丽,又性格爽朗,我们不知道她曾种过什么恶因,只知道她有可能遭恶报,当然会起反感。"
白素略抬起了头:"陈丽雪看穿了我们这种心态,所以才把她的意见留下来,不想和我们正面争执。"
我缓缓点头:"有可能,也有可能,她在当时感到十分紊乱,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所想的是对的——她那时的情形,很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你觉得吗?"
白素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在思索。胡说这时也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加入了我们的讨论:"我去问她,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表示同意:"对,她和我们毕竟不是很熟,你去见她,最主要的,是要她确切一点他说明,当她回到古代的时候,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担任着什么角色?"
胡说有点发怔,像是不知道白素要他那么问是什么意思。
白素低叹了一声:"我感到她有些事瞒着我们,当她叙述回到古代的情形时,好像她置身事外,像是一名古装戏的观众,可是我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她一定很清楚她当时的行为动机,只不过她不肯说!"
胡说呆了片刻:"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恶了,是她自己千求万求要见你们,若不是这样,我怎会把她介绍给卫先生?她倒有事情瞒着不说:"白素看到胡说现出不常见的激动,涨红了脸,像是被人欺骗了一样,她作了一个手势:"只是我的感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我支持白素的看法:"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胡说低头想了一会:"我这就去看她。"
他说着,匆匆走了出去,一面在用力摔着手,以表示他心中的不满。我和白素互望着,都知道这时我们所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可是我们也都没有法子将所想到的化为语言讲出来,因为我们想到的,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一点出没有具体的事实根据。
我们先想到的,自然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的身分。
可能陈丽雪故意对我们隐瞒,也有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弄明白她的身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问她在古代会遇到的人!白素曾问过金美丽,金美丽完全没有回到古代的经历,那么,只好去问金大富了。
一个问题是问他何以隔着汽车,看到了陈,会如此害怕。
看来,不管和金大富的会面是否有趣,总不可避免了,一想到这一点,我难免有点不情不愿的神情,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扬了扬眉:"金大富是生意人,而且未必见得老实,你要去找他,还得提防他根本不肯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他要求你的事,你显然不肯帮助。"
我皱了皱眉,白素分析得很对,金大富十分滑头,如果他知道我有些事想在他身上求答案,他可能就会以此为要协,要我们帮助他不可,到了那时,我自然会拂袖而去——在金大富这种人的面前碰钉子,那自然是不愉快之极了。
所以,既然估计到了会有这种情形,就应该先给金大富一些好处,那也就是说,先答应他的一些要求。
我想到过里,白素已经在问:"他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听,又向你要求了一些什么?"
我吧了一声,作了八个字的评语:"故事无稽,要求荒唐。"
白素一一听,却笑了起来:"无稽和荒唐,岂不正是有些人眼中,卫斯理一生的写照?"
我也呵呵大笑,指着白素:"阁下只怕也不能例外。"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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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先说金大富所说的无稽故事。 金大富一来,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虽然他所用的言词有点古怪,听来不是很顺耳,可是既然他态度那么好,也自然不会人反感——这是我能够听完他那无稽故事的一个原因。 请注意,我只是认为他的故事无稽,并不是认为他的故事好听,这是我听完他的故事的另一原因。 金大富人极聪明,他在和我寒喧了几句之后,就知道他若是不开门见山,我很可能在三分钟之内就下逐客之令,他更知道,要是他所说的话不是一下于就能吸引我的话,结果也是一样,所以在吞下了一大口烈酒之后,他一开口就道:"我知道在中美洲,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我当时的反感,是翻了翻眼,连"是吗"两个字,都懒得问。 要说明的是,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并不是认为在地球上不会有外星人的基地,我相信地球上极有可能有外垦人的基地,更可能不止一个。外星人在地球上建立基地的目的很多,有的可能绝非地球人所能了解。 然而我却不信金大富的话,金大富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或许他有过人的商业手段,但是他如何会在中美洲发现外星人基地? 金大富看出了我的冷淡,用力一挥手:"我的财富来源,就来自那个外星人的基地!我到过,进去过,卫先生,真的!" 金大富的神情,却又迟疑起来,有点低声下气地:"我是不是可以从头说起?" 我点头:"可以,不过,请你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我是一个海员,很多年之前,为了脱离一个没有自由的环境,在一次到中美洲的航行中,我在英属洪都拉斯跳了船。" 我明白"跳船"的意思,那是相当悲惨的一种行为:生活不好的船员为了改善环境,在到达另一个国家之后,没有合法的入境许可就私自上岸,成为这个地方的黑市居民。 结果如何,前路茫茫,当时全不可测,那是对自己命运的一种赌博。我加插了一句:"请别说你的奋斗史,只说那个外星人基地的事!" 金大富的样子,像是十分为难,但他还是尽量把事情简了:"一连好多年,我什么都做,只是胡混,后来,替当地的一个巫师充当助手。" 我心不中禁暗骂了一声: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真是够乱的,巫师助手(那算是什么职业?)又怎么会和外星人基地发生聊系? 金大富在急急解释:"那巫师的巫术,其实十分简单,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巫师,他的巫术,其实就是催眠术,而催眠术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情景,确然十分神奇,所以我们混得不错,有一天,替一个土人施催眠,那土人说的一番话,改变我的一生!" 金大富多半是觉得他所说的已够吸力了,所以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去喝一口酒。 真使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他开始时提到了外星人的基地,又说他曾到过,我才不会听下去。所以,这时我相当礼貌地提醒他:"请快说!" 金大富一口酒没吞下,已然被我催他说下去,虽然我的语气温和,一口烈酒还是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不敢等到咳完全停止,就继续道:"这个土著,是一个桃夫,常受雇挑了货物到各种人迹不到的地方去,见识经历都十分丰富,在受了催眠之后,他说出了一段十分惊人的经历,他说,在这里——"我和金大富在我的书房之中谈话,书房里有一具相当大的地球仪,金大富说到这里,来到了地球仪之前,转动了一下,用手指着一处:"看来,根据他的话分析,他有惊人奇遇的地方在这里。" 我叹了一声:"金先生,请你注意一点,我只听你的叙述,不听你的转述,那个挑夫的经历——"金大富立时接了上来:"和我亲身经历大有关系,他最早发现外垦人的基地,我是根据他的叙述……才到了那地方的!"金大富在说到了"才到那地方"之际,有一点犹豫,我当时并没有留意,直到他说完,我才知道他玩弄了什么样的狡猾。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地球仪,金大富指的地方,是英属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和墨西哥的交接处,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奇特的国界线——成直线的国界。 那地方,直到现在,不是山区,就是丛林,自然属于没有开发的地区。 金大富在继续着:"那挑夫有一次,在这一带迷了路,乱闯了七八天,给他闯进了一个奇异莫名的地方。" 我听出了一个破绽:"一个土著挑夫,就算闯进了一个奇异的地方,他也无法把这个所在设想成为一个外星人的基地的!" 金大富:"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地方奇特之至,后来我也到了那地方——"我打断他的话头:"以阁下的想象力和知识程度而论,似乎也不会联想到外星人的基地。"金大富被我屡屡抢白,不免有点恼怒,他提高了声音:"当我在江湖上混混的时候,我很爱看书,杂七杂八的书都看,包括阁下早期记述的几个故事在内。" 这家伙,倒也历害,把我早期记述的故事,归入"杂七杂八的书"的范围之内,我还不能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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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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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1
我只好冷冷道:"那地方像什么样子?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内部就像我曾记述过的'米伦先生的大空船'那样子?""米伦先生的太空船"是我早期记述"杂七杂八"的故事之一,有着一个凄婉之极的故事,一头金发、美丽绝伦的米伦大太,给我的印象深刻之至,我相信金大富读过这个故事,所以提了出来。
金大富侧着头想了一想就否定:"完全不一样,那地方极大,大到了不可思议,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视线所及之处,完全方形的一格一格。而各格之中,又有许多小格子,勉强要形容,就像是几万个蜂巢密集地排在一起,那地方,静到了极点,在许多小方格中,不时有闪光发出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望着我,等我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他形容的本事不好,还是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我闭上眼,用心思了一会,竟然难以想像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金大富苦笑了一下:"的确,若不是身临真境,十分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子的,只要一身在其中,就可以知道那决不是地球上的建筑,地球上不会有这样的……建筑。所以我就设想它是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金大富这样的叙述,很具吸引力,但当然未能使我全神贯注。我不是很起劲:"你听了那挑夫的描述,就去找那个地方?"
金大富迟疑了一阵:"那挑夫是在催眠的情形下,提到他曾有曾有过这样奇遇的,他对那地方的描述,十分简单,根本没有提到什么小方格,只是他的一句话,吸引了我,使我想到那地方去了。"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直去。
金大富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显然那挑夫说的话使他十分震惊,他如今回想起来还需要酒精的安慰,酒喝得太大口,又是绝不香醇的烈酒,他又呛了几下:"那挑夫说,他在那个地方,一直在看电视——总算他有机会接触过电视,所以他才把那些小方格说成是电视机,那一年,他接受催眠的那一年,恰好有一件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发生,而那挑夫在催眠之后,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金大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在等我的反应。我叹了一声:"请你说得明白一些。别使用太多的未知数。"
金大富道:"好,由于我是中国人,对这件事自然留意,所以知道这件事,那挑夫绝无可能知道,可是居然说了出来。更奇的是,当他在那地方的'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根本还没有发生!"
我不觉坐直了身子,因为金大富的叙述,很有点意思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大有可能,那所在真的是外星人的基地,许多小方格,或许是许多电视荧光屏,打开一格,就可以在荧光屏上看到过去未来的情形,外星人就在这个基地之中,研究地球人的一切行为。
金大富看到了我大有兴趣,也很高兴,我间:"挑夫看电视看到了什么?"
金大富叹了一声:"事情极怪,挑夫在接受催眠之后,把他听到的、他全然不懂的语言,也全一字不易他讲了出来,这实在不是人类脑部的功能!"
我大喝一声:"什么事件?"
金大富被我的呼喝吓了一大跳,急急喝了一口酒,现出委曲的神情:"挑夫潜意识中记住了那句话,在催眠状态中说了出来,由于是一种方言,当时我也不是很听得懂,经过我反覆地追问讲这话的人的外形,才算是确定那是一句什么话。"
他还是没有把那件事直截了当讲出来,我不再呼喝他,只是冷冷地望着他,让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这样反而有效,他立即道:"挑夫是看到战场上的情形,有一座石桥,不是很大,交战的双方有西方人和东方人,使用的武器人力十分威猛,他看到西方人的人数比东方人多很多,东方人正在拼命抵抗,可是显然处于下风,一个一个在枪炮声中倒下去。"
我皱着眉,事情很怪,东方和西方人交战,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第二次世界大战,日军和盟军就曾在亚洲各处都发生过战争。
那挑夫看到的战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既然使用了枪炮,自然不会是古代的事。
我问了这个问题,金大富有点狡猾地眨着眼:"那挑夫很无知,能分出是东方和西方人在交战,已经很不容易了,在战火连天的情形下,根本连要分清楚黑人和白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点是真的,对无知的土著挑夫,自然不能要求太苛,金大富又道:"最后,挑夫看到一个年轻东方军官,相当勇敢,他不知想有什么行动,想冲向前去,却中了枪,有好几个军人扑向前,拼着枪人,将他拉到了石桥下面,拉他的军人都在叫着——"我也不禁有点紧张:"那挑夫把他听到的叫声记在潜意识之中,然后在被催眠的情形下叫了出来!"
金大富点头道:"是,他叫出来的话,我一下就听懂了,那些人都在叫: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冷笑一声:"在战场上打仗,有谁是不能死的,啊,我明白了,那年轻军官,一定有十分重要的特殊身分,所以他的同僚一看到他中枪,就自然而然这样叫着!"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现出对我极敬佩的神情来,忍不住说了句:"你真是名不虚传,卫先生!"
我心中也陡然一动,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暂时不要说话,以免打断我的思路,然后,我自信已捕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又问了一次:"你的意思是,那挑夫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而当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金大富点头:"我肯定,相差至少有半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世界上竟然有一处地方,有一具"电视",可以预演出半年之后发生的事,那么,称这个地方为"外星人基地",自然再相宜不过。这样一想,我对金大富就有点另眼相看,替他斟了一大杯酒,金大富自然也感到他的待遇正在改变,所以神情兴奋:"接下来,战争场面没有了,看到了一间大房间,有许多东方人在,大多数坐着,有几个人站着,一个身型高大的人,神情十分激昂,正在讲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有着十分权威的脸形和眼神——"金大富讲到这里,我突然接了一去:"这个人的头发,两边比较高耸,他的下颚上——"我接下来的所说的,全是这个人的特征,金大富听得直跳了起来,指着我,神情如见鬼怪,一叠声地道:"你,你,你,……也曾看过那电视?"我摇头,不禁为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高强的推理能力而自豪:"我是根据你的叙述推测出来的。嗯,这件事,确然是一件大事,而且在发生之后,也过好久,才为世人所知,一个远在英属洪都拉斯的土著挑夫,确然没有理由会知道!"
金大富的五官,由于惊讶过甚,给人以一起在移动之感,他过了好久,才又重复道:"你真名不虚传,那挑夫听到的几句是什么话,你也知道了?"
我先是神情轻松地点了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令我感到震动——那个身形高大的人所说的话中,提到了报应,他是这佯说的:"始作俑音,其无后乎?我,一个儿子发了疯,一个儿子在战场上被打死,报应?"
而这几天,我们和陈丽雪的谈话,也都设想到了报应这种事,那纯粹是巧合,还是金大富当年在中美洲的经历,竟然和如今发生的事有关?霎时之间,我思绪极乱,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要知道,那时候,金大富和陈丽雪还不曾打照面,陈丽雪也还未曾就报应这件事发表她那么强烈的意见,所以我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后来陈丽雪一说到报应,我也那么激动,自然是先有了金大富的叙述之故。
当时,找和金大富互望了片刻,我道:"毫无疑问,那个地方的'电视'上映的,不是电视剧,确然有着精确之极的预言作用。"
我闭上眼睛一会,"预知能力"一直是人类梦寐以求的事,"早知三日事,富贵已千里",我已知道金大富后来真的到过那个地方,他忽然之间成了暴发户,只怕就因为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将会发生的重大的经济事件!
我点了点头:"有这样的诱惑力,当然会使你去寻找那个地方。结果你终于去了?"
对于我那么普通的一个问题,精明能干的金大富却迟疑了一阵,才道:"是,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他的这种神态,一看就知道,他在到达"那个地方"之前,还有一些事发生,而且多半是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他才会吞吞吐吐。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只想知道他到了"那个地方"之后的情形,对于他是如何到那个地方的,我并没有兴趣。
但是我也很不喜欢他这种对我隐瞒事实的态度,所以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提醒他在以后的叙述之中,最好实后实说。
金大富神情略为尴尬:"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那挑夫的形容力十分差,的确,那是极大的,一个空间,有许多方格排列着,我很快就发现,每一个方格,都有"电视"可看,而且,有一组按钮,可以控制方格移动,方格似乎无穷无尽,在移动之间,又随时可以停下来,那情形……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我代他设想了一个:"就像一个可以转动的资料库?"
金大富犹豫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但是那地方……实在太大了,唉,那种资料的储存法,其实十分落后,现在地球人利用电脑储存资料的方法,就进步得多。"
我闭上眼睛,设想"那个地方"的情形,的确,那种资料储存法,不能算是进步的方法,如果真是"外星人基地",那么,这种外星人,可能有十分占怪的性格。
金大富又喝了一口酒:"我在那地方停留了很久,不断地看着'电视',开始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渐渐地,我找到了一些窍门,我发现所有的资料,都是按年份储存着的,当我看到一个人……一个德国人在地窖中举枪自杀之后,我就可以肯定,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四五年!"
我发现了"啊"地一声:"你应该也可以看到许多日本人被送上绞刑架!"
一九四五军,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独裁者希特勒自杀,大批日本战犯被送上了绞刑架——金大富看到的,自然就是这些事实!"
金大富看到这些情形时,这些事情都已发生,我忽然想到的是,如果在一百年之前,就有人到了那地方,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如果可以,看到的人自然也不明白那是什么现象,就像金大富才到那地方时,看到了很多不明白的景象一样!这时金大富的声音之中,有着兴奋:"我一发现了这一点,心中的兴奋,真难以形容,我竟然可以在这里看到发生过的事和将来的事,我立即想到,若是我可以知道以后的事,那我就是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
他说到这里,望定了我,我也望着他:"又有什么意外,你显然未曾成为有预知能力的人!"
金大富皱着眉,神情十分疑惑:"我也不明白,以一九四五年为起点,我一年一年看下去,看到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很多是灾难,各种各样的死亡,看得人遍体生寒,直到我看到两个男人被关在监狱之中,我才呆了一呆。"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你把这一段过程说得详细一点,你所看到的,全是十分不幸的事?"
金大富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显然,他在那时看到的景象,一直到现在,都是极不愉快的回忆。
他点了点头:"是,全是一些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十分悲惨的下场。"
我再追问:"你所谓莫名其妙的人,是什么意思?"
金大富道:"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的意思,直到那两个在监狱中的男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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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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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闷哼了一声:"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大富急速地眨了片刻眼:"我认得出他们,他们是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大亨,操纵着几种贵金属的买卖,可以控制它们在世界市场的价格,像这种超级豪富,如何会身陷囹圄呢,如果他们坐牢,是日后必然会发生的事,那么,是不是表示,在某一时候,他们的事业会失败,会溃不成军?"
在金大富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用力鼓了几下掌,表示对他的欣赏。在那种如梦如幻的境地之中,他还能保持着头脑清醒,对看到的异象作出理性的分析,那自然以难能可贵之至,值得欣赏。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记起了那一年的年份,在当时,那是两年后的事。"
我性子急,连忙间:"结果是——"金大富吞了一口口水:"那一年,一种贵金属的价格被哄抬到不合理的高价,谁都知道就是这两个富豪操纵,我由于预知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坏下场,所以在贵金属市场上,倾我所有大量抛空,结果自然是得到了超乎想像的巨额利润!"
我作了一个手势,令他暂时不要再说话,因为我的思绪有点紊乱,需要整理一下。
正如我所料,金大富是在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将会发生的事而致富的,可是情形却有点曲折,他并不是直接看到了那种贵金属的价格在那一年直线下降,而是看到了对贵金属市场有大影响的两个豪富在那一年中进了监狱,再由此推测将来的事——这表示他有过人智力,致富不单是运气和偶然,还动用了他的头脑,自然,他有了那样的'提示',要作出正确的判断,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从他所叙述的情形看来,在那个地方"电视"上能看到的一切,都是人,而不是事,都是人的下场,至于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下场,并没有显示出来。
我约莫有了一个概念,可是还不能具体说明是怎么回事。
金大富等了一会,直到我又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他才继续道:"那一次,我在那地方记住了三宗事,第一宗是那两个豪富入狱,第二宗,是一个著名东方国家的皇帝客死他乡——这使我想到这个国家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那时我已经有相当数量的资本,知道那个国家会发生巨变,再根据那个国家和附近地区的形势来判断,很容易会知道某种商品的价格会上涨——"我提高了声音:"石油就石油,什么某种商品!"
金大富道:"是,在石油价格增涨的过程中,我使我的资产扩展了二十倍。"
金大富的经历,当真可以说神奇之至,这时,我仍然猜不到他为什么要来见我,把这些告诉我,我知道他一定有求于我,但不知他要求我什么。
金大富神情颇有得色:"第三宗,我看到的是尸横遍野的战争,在以后的几年中,连续都有,我知道那是一场长期战争,在画面上,我认出交战的双方,其中的一方,恰好在石油买卖中相熟,于是……我想到了战争中最需要的物资……"
他说到这里,居然神态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沉下脸来,闷哼了一声:预知了会有一场长期的战争,金大富当然是从事军火买卖。军火交易和毒品交易,是世界上两大赚钱的行业,金大富自然又使他的资产扩大了若干倍!
我们保持了片刻沉默,金大富才道:"那个地方我想过许多遍,结论是,在那里可以看到的'电视',显示了许多人的下场,而且全是十分不幸的、悲惨的下场,时间,可能上下数千年,也可能更久,我在那里逗留了大约三天——由于环境太奇幻了,我完全无法记得起正确的时间!"
我自己也有过不少次这样的奇幻的经历,在那种境地之中,确然不容易记得确切的时间来。我点了点头表示谅解。金大富道:"我实在不愿意离去,可是……可是……忽然我在一个画面中……一个画面中……"
他自开始叙述以来,一直侃侃而谈,可是说到这里,突然好像舌头打了结,面色灰白,神情惊惶,欲语又止,接连喝了三大口酒,还没有说下去,看到他这种情形,我脑际陡然闪过一丝灵光,脱口而出:"在一个画面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你自己?也和画面中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的话才一出口,金大富就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一杯酒,竟因之而抖出了一半来,全淋在他的身上,他取出了手帕——手帕上有春金光闪闪的绿花,却不去抹额上的汗!
由此看来,我随随便便一说,竟然就说中了事实!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他在额上抹了又抹,又把那半酒一口喝了,这才开口说话。寻常人在这样情形下,一定只顾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却还不忘恭维我:"卫先生,你真了不起!我早就知道,我的遭遇,只能对你说。"我闷哼了一声:"你看到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可能世界上每一个人的下场全可在那个地方看到吧:应该……至少是重要一些人才有,嗯,不错,现在你早已不是巫师的助手,而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金大富叹了一声:"卫先生别调侃我了,我……真的看到了我自己……在一间什么也没有的房间中,身上穿着白布衣服,那房间门上,有一个小窗子,小窗子上有着铁枝——"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形容的太详尽了,简单点说,或者正视现实一点说,你是在一间禁闭疯子的神经病院的病房之中!只有极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才会有这样独立的房间!"
我的话自然说得直接之极,金大富身于发着抖,双眼失神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其令人震骇的程度,必然还不止此时,所以又问他:"你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金大富声音发敲:"我……那时神情痛苦之极,五官都扭曲,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这种样子,那没有道理是我,可是我们偏一看就知道那是我……我痛苦之极,在用力向着墙壁上撞头,撞得极有力,发出可怕的声响。"
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个人看到自己有这样的疯狂行为,又知道那时候一定痛苦莫名,这的确令人感到震憾。
我趁金大富在喘息之际,补充着:"一般来说,严重的精神病患者都有自残的倾向,所以那房间的四壁和地板,一定全是柔软的橡胶。"
金大富几乎哭了出来:"你……怎么都知道,那样……直接地说,太残忍了!"
我冷笑几声,我对金大富始终没有好感,这是我和他说话时毫不留情的原因,我催促他:"只是撞头?"
金大富叹了声:"先是撞头,后来发现撞向墙上、地上都没有用,就拼命向上跳,想撞向天花板,但当然撞不到,我看到自己跳得筋疲力尽,软瘫在地上,不住喘着气,忽然之间,神情更是痛苦,动作也更疯狂!"我摇头:"在这样的房间里,你想不出什么花样来自己伤害自己的!"
金大富的声音,如同他的喉咙中塞着一只活的青蛙,所以一面说话,一面有怪异的"咯咯"声发出来了:"我想到了,我……突然用双手抓住了我的嘴角,用力向外撕,鲜血很快顺着我的口角涌出来!"
金大富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凄厉可怖之至,再加上他讲的情景,确然也令人惊然,我也听得十分不自在,突然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指着他:"像你这样的疯子,应该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的,不会任由你发疯下去!"
金大富被我一指,直跳了起来,尖声叫嚷:"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那样说有点过分,所以立即缩回来手来:"对不起!"金大富大口喘气,过了很久才道:"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多半如你所说,有人二十四小时在监视着。冲进来的人抓了我……我拼命挣扎,他们双臂拉向后,那种白色的衣服,袖于上有着坚韧的带子,等到他们把我的手扎到了背后,我除了嚎叫和双脚连跳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我那时发出的嚎叫声……真是可怖之极。"
我摊了摊手:"如果你有机会去参观疯人院,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疯子,不断发出那样的嚎叫声,是由于疯子的脑部运作有了毛病而产生的,又回复了人的原始性,才会不断嚎叫!"
金大富笑容极其苦涩,停了足有半分钟,才又道:"卫先生,我记下了那个画面的年份,是明年!"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这时,我已约略知道金大富急于要来找我的是为什么了,而且,我也知道,我实在帮不了了他什么。
在沉默中,金大富突然又叫了起来,声音更是凄厉,他俯身向着我:"卫斯理,你知道吗?明年,我会成为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平静他说:"如果另外三宗预见的画面,结果都是事实,那我看确然会这样!"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泄了下来:"我不要成为疯子!我不要成为我……看到过的那么可怕的疯子!"
当他在这样喊叫的时候,他的口角流着白沫,使我聊想到他在变了疯子之后,他把自己的口角扯得流血的情景,更使人厌恶。
(十分奇怪的是,我听了金大富的叙述,对于他看到了那么的景象,一点也没有同情之感,而且,我也几乎肯定了他到那时候,会变成疯子!)我转发过头去,听得金大富发出了浓重的呼吸声,他在尽量使他的声音恢复镇定:"卫先生,只有你可以帮助我!"
由于我并不望他,所以他来到我的身前,双手握在一起,神情焦切,看样子像想跪下来,可是又有点怕我生气,他求道:"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帮我,你可以查出那究竟是什么外星人的基地,你曾不止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你——"接下来,金大富的话,多半是由于他太着急,所以语无伦次之至,可以说是我听过的最不知所云的话。他道:"你认识那许多外星人,红的蓝的都有,外星人总是外星人,朝中有人好说话,有自己人在那里,上下打点,总好说话得多,拜托你去说说好话,把那'电视'改一改,别让我当疯子,我感恩不尽了!"
他说到后来,情绪十分激动,甚至真要跪下来,看来还可能向我叩头,我大吃一惊,还好仗着身手敏捷,一看到他要矮身,立即用力一推,把他推得跌出了两步,坐倒在一张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张大口喘着气,我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见过蓝的外星人来?"
金大富呻吟出三个字:"蓝血人!"
我呵哼:"蓝血人的血是蓝的,皮肤的颜色正常的很!你别胡乱出主意了,你怎么知道'电视'中看到的画面,可以更改?"
金大富哑着声音叫:"阎罗王的生死簿都可能改,那地方的记录为什么不能改?"
金大富这样叫嚷,当然是无理取闹到了极点,若不是他真的发急,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这样胡言乱语?
然而,我想到如果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如此紧张恐惧,那么,久而久之,受不了那么重的压力,当真可能变成疯子!
其次,他忽然提到了"阎罗王的生死博",乍一听,只觉得滑稽,可是仔细一想,却又着实令人吃惊。
传说中,阎罗王的手中有一本"生死簿",里面记载着所有人的寿命,何年何月何日生,何年何月何日死,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一般人的死戾日期,全是簿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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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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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可以改,例如孝子,到了阎王殿上接受最后审判时,阎王一看,就可以随意宣旨"增添阳寿二十载",于是,死了的入再活过来,在二十年之内都不会死,因为延寿二十载是掌握生死的阎王御批的。
这种传说,尤其是中国人,自幼深人心中,人人皆知,所以乍一听,会有滑稽的感觉,可是,想深一层,那个地方可以通过'电视画面"看到的许多记录,不也和生死薄差不多?
记录中记的全是祸事,全是许多人的坏下场,那么,是不是可以观看"祸福簿",或者"祸事簿"呢?
如果说,掌握"生死簿"的是阎王,那么掌握这"祸事簿"的又是什么力量,能够正确无误地在一定的时间把祸事降临在该受祸事的人身上?
霎时之间,我思绪十分紊乱,金大富以为我肯答应,又连声道:"只要你肯试一试,一定会成功的!"
我叹了一声:"这种无头无脑的事,我实在帮不了忙!"
我虽然没有直说出来,可是我的神情已经明显地摆出发了我根本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金大富失神之至,连声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他虽然叫得声嘶力竭,痛苦旁惶无比,可是我一点也看不出我有帮他解决困难的必要,所以我半转个身去,明放着请他"贵客自理"。
金大富又叫了我一声,我不耐烦:"你看的情景,未必一定会变成事实,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疯?倒是你一直担心那会变成事实,十分危险,单是精神忧郁就可以令人发疯,我劝你别钻牛角尖了!"
金大富听了,半晌不语,端起酒杯来,骨碌骨碌喝下了大半杯酒,当他用手帕抹了口角的酒时,神情虽然十分失调、沮丧,但已经十分镇定:"卫先生,你甚至对那地方没有兴趣?不想到那里去看一看?"
我回答得十分理智:"类似的地方,我到过许多次了,据我所知,三千年有一个埃及人,就曾得到过外星人的帮助!"
金大富听得瞪大了眼,显然他对这种事,闻所未闻。我继续道:"这个埃及古人在北非造了一个倒金字塔,深入地底,算准三千年之后的一场风暴,会使金字塔显露,在那座倒金字塔之中,藏有用古埃及文字写下的人类过去未来的一切资料。"
金大富苦笑:"我也知道,你和一个苏联海军少将,在黑海海底发现过外星人留下的庞大基地,可是,另一个新的……基地,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并非和你以前到过的那些相同。"
我欠了欠身子,本来,金大富所说的对我应该有相当的吸引力,我会十分渴望那个地方,会千方百计地去看一看。
可是,这时我全然提不起劲来,或许是由于我对金大富实在没有好感的缘故,所以我还是拒绝:"对不起,我不想去了解那个地方,谢谢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遭遇,我真的不能帮你什么。"
金大富还在尽最后努力,他用的是激将法:"要到达那个地方,有一个相当艰难的历程,你怕涉险?"
我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既然那么艰难,我更加不去了。"
金大富无计可施,接受失败,长叹一声,失望而去,我送他出去,他还十分有礼貌地倒退着,叫我留步。
金大富看到了陈丽雪之后的情形。在前面已经交代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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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打开,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叫:"卫先生,卫夫人!"
声音很动听,但是也惶急之至,白素"啊"地一声:"金美丽!"她曾和金美丽作过长谈,自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她的声音来。
白素先我走出书房,她的行动极其快捷,等我走上楼梯时,金美丽已经紧握住她的手,正在诉说什么,说得十分急,白素则不住在安慰她:"慢慢说,慢慢说!"
金美丽咽了一口口水:"你……求求两位,救救我的父亲!"
白素叹了一声:"令尊怎么了?"
金美丽张大了口,不断喘气,神情惊恐,好一会才道:"他……他不住用双手扯自己的嘴,样子可怕极了:他口角和手全是血,四个人拉住他的手,才把他捉往,他……他……"
我和白素不禁相顾骇然,那种情形,正是他在那个地方看到的情景!难道那么快,报应就来了!
白素急问:"他现在在哪里?"
金美丽喘气:"我想……他在狂叫着卫先生的名字,我想只有卫先生能救她——"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极难听的声音在叫:"卫斯理,救命!救命!"
声音难听之极,不过也一下子就可以听出,那正是金大富在叫嚷,简直就如同打开了地狱,冒出了一个恶鬼在那里哭号一样!
金美丽急急说:"我把他带来了,怕请两位去……会来不及。"
老蔡又打开了门,三个人一面叫,一面挣扎着冲了进来,在挣扎的是金大富,左右各有一个男仆,紧拗着他的手臂。金大富的样子十分可怕,口角全是血,一面进来,一面在叫嚷,金大富——这种情景,实实在在,令人感到无比的厌恶,我忍不住大喝一声:"你鬼叫什么?"
金大富给我一喝,停止了挣扎只是怔怔地望着我,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金美丽也带着哭音在叫:"爸,别哭,别哭,卫先生一定会帮忙的。"
刚才,我还有一个想法,金大富父女是联手在做戏,想打动我帮忙他,现在看到这种情形,我也不禁心软,心想,就算他们是在做戏,做到了这等程度,也真该同情他们一下了!
我走向前去,金美丽又用充满了哀求的目光向我望来,我向她点了点头。
金美丽立刻明白了我已经答允了帮忙,她激动得泪花乱转,但又高兴莫名。
金美丽人如其名,真的十分俏媚可人,这时我望着她,忽然想起陈丽雪的后来,如果有报应的话,她的报应似乎比金大富的更惨!真难以想象那么美丽的一个女郎,曾有过什么恶行,难道她真的会是蛇蝎美人?
(这时我的思绪十分乱,飘忽之极,忽然想到,像武则天,不知杀了多少入,不知该受什么报应?还是她在当皇帝的时候,也有不少好事,可以抵消她的恶行?)(忽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到了那么古怪的问题,真是点匪夷所思。)金美丽声音发颤,叫道:"爸,卫先生答应了!你有救了!"
金大富看来疲倦之至,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谢谢,谢谢!"
我向那两个男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金大富,金大富脚步踉跄,向我走来。
我立时道:"我要好好和你谈谈,就是我和你两个!"
金大富连声道:"你怎么说怎么好,全听你的!"
我向楼梯上指了一指,他看来已经完全回复了常态,竟自己先快走走了上去。
金美丽还十分担心,拉青白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素皱着眉:"不知道,但请放心,他……他……"
白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金大富父女各有各的怪异,并都是他们见到了陈丽雪,都会惊骇欲绝,金美丽曾有可怕之至的幻觉,金大富是不是也一样呢?白素也十分想知道,所以她向金美丽道:"你请先回去,金先生在我们这里,不会有意外的!"
金美丽犹豫了一下,向已经上了楼梯的金大富挥了挥手,告辞离去。我和白素一起上楼,和金大富一起上进了书房,坐了下来。不久之前,余大富就在这里,向我详细叙述他在那个地方的怪异经历。
在上楼的时候,我和白素已经有了默契,由我来向金大富发问。金大富搓着手,刚才进时的那种因为极度失望而近乎疯狂的神情已经消失,而变得十分焦切——这实在使我有理由相信他刚才是在做戏,但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也就不必去计较了。
我的第一句话是:"金先生,我们之间的谈话,必须绝对真实,不能有半句歪曲,也不能有半句隐瞒!"
金大富忙道:"一定!一定!事情和我的下半生有关,我怎么敢乱来!"
我又盯着几秒钟,对于他这时的诚意,我并不怀疑,于是,我开始问第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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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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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金先生,你是不是曾有过一种经历,感到自己忽然回到了古代,在那种经历中,你是另外一个人,做着一些和你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事?" 在陈丽雪的叙述之中,在古代,金大富曾经是一个手持水火棍,向一个偷情少妇敲诈勒索的恶棍,行径十分卑鄙。我首先要肯定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经历。 当我发问的时候,金大富十分用心地听着,等我讲完,他却眨着眼,想了片刻,才道:"请你把问题重复一遍。" 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遏,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相当暖昧的咕咕声,显然,那是他对我这个问题表示不满,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金美丽没有那样的经历(或幻觉),金大富也没有,这一点,两人的情形相同。 看来,金美丽和金大富,都不知道他们曾在若干年之前,做过什么角色。 如果报应是可以经历许多世代才发生的,那么今生今世遭了报,可能遭报者全然不知道原因,因为前生的事,再前生的事,再再前生的事,或是许多生以前的事,遭报者本身根本不记得了! 像金大富,如果他是为了曾向那美妇人勒索,或者事情发展下去,他有更大的恶行,而要接受变成疯子的报应,由于他全然没有身在古代的记忆,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下场! 最大的疑问是:金大富和金美丽自己也绝无任何记忆的事,为何会在陈丽雪的"幻觉"中那么清楚地显示出来?当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沉默维持了半分钟,金大富才道:"这个问题很怪,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早就料到他必然会有此一问,所以我立时把陈丽雪所画的那两张画像,递给他:"请看!" 金大富接了过来一看,立时霍然起立,画像十分传神,他自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他自己。他神情极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穿着这种古怪的衣服干什么?我又为什么那样害怕?" 我答得直接:"有一个人,忽然之间,会进入古代,经历一些怪异的事。" 金大富又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嗯!时光倒流?在时间中旅行?像王居风和高彩虹一样?" 白素不禁笑了起来:"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你倒看得很多。" 金大富也笑了起来,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我知道自己的事,只有卫先生可以帮忙,当然得先把他曾记述过的事,背得滚瓜烂熟才是。" 我不耐烦:"别说废话了!这个人,在她的一次进入古代的经历中,见过……" 我本来想说"见过你"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说并不妥当,所以我改了口:"见过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她对之印象深刻,所以画了下来,她的绘画造诣很高,你看,这人画得多么生动。" 金大富先道:"是!是!画得很好,一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和我十分相似……嗯,可以说简直一模一样。这是不是说明,古代有一个人,和我长相一样?" 我想了一想,才道:"如果那个人进入古代,是真正回到古代的话,可以那么说。" 金大富又干笑了两声:"中国人多,上下几千年,有相貌相同的,倒也不算奇怪,孔子也曾给人误认为阳货,他们还是同时代的人哩!" 我指着画道:"你注意这幅,画中那人的神情!" 金大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人……惊怖欲绝,他一定看到极其可怕的事。" 我一字一顿:"如果这个人就是你——实际上,你和这人的样子,你曾在看到什么情景时,才会出现这样惊骇的神情来?" 金大富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声:"卫先生,我要不客气他说,你的问题……太无聊了!" 我沉声地道:"不,一点也不无聊,而且很有道理,你先回答我!"金大富低下头片刻,才摇了摇头:"无法作出任何设想,只要是可怕的事,我看到了之后,就自然会现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十分合理,于是,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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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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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2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金先生,上次你离去的时候,在我的门口,曾见过一个很秀丽的女郎,你和她隔着车子,打了一个照面!" 我预计,当我说到陈丽雪时,他一定会感到震动,因为当时他和陈丽雪一打照面,单从他的背影上,也知道他惊骇欲绝,后来陈丽雪也证明,他当时惊骇的神情,正如那幅画一样!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当我说到一半,他就现出十分奇特的神情来,等我说完,他直视我了几秒钟:"卫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刹那之间,感到十分冒火,可是我随即想到,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他实在没有必要抵赖,其中一定有原因在! 所以,我又把问题问了一遍。这时,白素也觉得事情十分古怪,她只和我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大富连连摇头:"我没有在府上门口,见过什么俏丽的女郎!" 他回答得如此肯定,令我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那时,陈丽雪明明在他的对面,他绝不可能看不见她,而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看到陈丽雪,才会如此惊恐的,现在他却矢口否认,难道陈丽雪阶忧虑的是事实,在一刹那问,金大富看到的她是怪物? 我挥了一下手:"当时你倒退着走,我看你出去,你不断在说'留步',然后转过身去,你在那时,看到了什么?" 我这问题出口,就知道问中了要害,因为金大富陡然站起来,身子发着抖,双手无目的地挥动着,喉际发出了"格格"的声音,白素一见这情形,立即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他接过酒来,那半杯酒,由于他手在发抖,有四分之一杯洒了出来。他把酒一口吞下去,才颤声道:"那……不是我的幻觉,你……?也看到了?你……竟然也看到了?" 我摇头:"我看到的只是隔着车子,和你面对面站着的一个俏丽的女郎,可是你一看到她,就惊骇莫名,神情就和那幅画一样!" 金大富的声音就如同他在梦游:"我没有看到什么……女郎,我一转身,就看到……看到前面十分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他这个幻觉,和金美丽十分相若。)他说到这里,发出了一阵类似鸣咽的声音,哀求似地望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照实说!"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声:"我……奇怪怎样天一下子就黑了,忽然就在黑洞中……有景象现出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大吸一口气:"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我自己知道,当时虽然令我极害怕,但那只不过是幻觉,我是不是可以不说了?"我斩钉截铁:"不行,要说!" 他站了起来,叫:"那只是幻觉!是我在那地方看到过的情景的重现,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在一间房间中,是一个疯子……" 我冷冷地道:"单是这样,不会令你害怕成那样!" 我当然料中了,金大富开始急速喘气,然后狠狠他说:"卫斯理,你不是人!" 我冷冷地道:"别管我是什么,别忘记,只有我能帮助你!" 金大富长叹一声,面如死灰,白素又给了他一杯酒,他喝了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经够可怕的了,谁知还没有看全……我一出门,才转过身,眼前那个大黑洞中现出来的情景是……是……我突然把我自己的头扭了下来……然后……用两膝夹住了我自己的头,用双手去扯我的嘴……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看到断头之中,鲜血在咕噜咕噜的转,却又不喷出来,我拼命扯我断头的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着眼,这情形……" 他说到这里,双手掩住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形,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使人心寒,在鬼故事中,每每有"把头搬下来梳头发"的场面,已经够叫人恐怖的了,而金大富却是把自己的头搬了下来,再用自己的手,去扯自己的嘴。 在一刹那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金大富的口角,金大富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直弹了起来,他显然想说些什么,多半是想叫我别看他的嘴,可是他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呼叫声,因为他的口部,这时正呈现一种异样的横向扩张——恰如有什么力量正在向两边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样。我一见这等情形,也直跳了起来,那时金大富双手乱摇,并没有在扯他的口角,他的口部这样畸形,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我想安慰他几句,先令他镇定下来再说,可是我一开口,所说的话,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非但没有安慰他,反倒在问他:"你在把头搬下来,扯自己口角的时候,感不感到疼痛?" 金大富的身子,陡然向上挺了一挺,他的神情怪异莫名,他终于叫出了一个字来:"痛?" 我这时思绪极其紊乱,许许多多在这时候不应该想起的事,却纷至沓来,一起涌上了心头,我想到陈丽雪说过的,在"地狱"之中,遭报应的——她举的例子是上刀山下油锅的,必然会有极度的痛楚,不然,报应还有什么意思?而那种痛楚,必然是若干时日之前,遭报者曾施于他人身上的! (或许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会问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话多少有点矛盾,他刚才颤声叙述之时,曾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着眼",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的然后还会拼命眨着眼。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的头还在眨眼的? 他的形容不是很具体,事实上,是不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来的头在不断眨眼? 我又想到,他在车子之前,看到了陈丽雪的一刹那问,曾有一个十分怪异的动作——他的头曾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异样地下垂,给人以头骨断折之感,是不是就在那时候,他的头被"摘了下来"? 陈丽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和他只不过隔了一辆车子,可是他根本看不到陈丽雪,看到的只是一个人大的黑洞,一个有着可怕幻象的黑洞! 我进一步想到,这一点,倒和金美丽所说的近似,金美丽一进那精品店,也没有见到陈丽雪,见到的,也是一个又深又黑的大洞! 看来,陈丽雪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在一些人,至少是金大富和金美丽的眼中,她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生出幻觉的大黑洞,若是陈丽雪知道了这一点,不知道心理上是不是负担得起? 总之,我在一刹那间,想到的杂乱无章的事多到了极点,还有许多念头,一闪即过,事后再想捕捉,都无法记忆,可是当时又确然曾想到过,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忽然什么都已失去控制,那令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勉力镇定心神,总算可以控制着自己,发出了一下喊叫声来。 我的那下喊叫声,是和金大富的又一下喊叫声同时发出来。 金大富喊叫的,仍然是:"痛!" 他在那样叫的时候,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神情极叮怕,他的双手紧握着拳,手指节在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尖声叫:"痛?要是痛,那倒好了,我宁愿痛,痛总比怕好!"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我在喊叫了一声之后,出奇的平静,我冷冷地过:"真到了那时候,你一定会感到痛,刺心刺肺的痛!" 我这时对金大富所说的话,正是陈丽雪对报应的"理论",语一出口,我自己也不禁吃惊,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陈丽雪的理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白素叫了我一声——那时,我在高声叫,金大富也在尖叫,并且发出可怕的喘息声,十分刺耳。当我这句话一出口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金大富后退几步,看样子,他是想退到沙发前坐下来,可是他竟然未能如愿,在沙发前,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是一大堆湿的麦粉团,一下子就软倒在沙发前,张大了口,出气多,人气少,他的双眼,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那双死灰色的眼珠转向我,他居然还能出声:"会……真会有……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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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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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2
我冷冷地道:"当然是,不然,你怎会在那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金大富仍然盯着我,忽然伸手指向我:"你知得那么多,你一定有办法——"他说到这里,陡然跳起,向我扑过来!白素急叫:"金先生,别——"白素多半想用言语阻止金大富的行动,可是当然是我的行动有效得多,当金大富一扑到我身前时,我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倒在地上,他在地上挣扎着,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他望着我,双手在空中乱抓,声音很可怕:"对不起。我……实在急了,我实在急了!" 白素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直截了当他说:"你带我到那地方去,我绝不保证我能够帮你什么,可是我一定尽力!" 金大富一听得我这样说,双手抱住了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才垂下了双手:"你肯帮我就好,卫先生,你肯帮我就好了!"我指着他,先示意他坐下来,白素斟了一大杯酒给他,他两口就喝完,脸色却更青,所以适才挨打的地方,也就格外红得可怕。 我用十分严峻的语气对他说:"你在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我认为那是许多人的下场,也就是说,是一种报应,报应有好报和恶报,在那个地方显示的,全是恶报!" 金大富怔怔地望着我,脸色愈见灰败。他口唇颤动,喃喃地道:"报应……恶报……" 我绝不同情他:"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金大富这时,还没有坐下来,一听得我那么说,他直上直下,像僵尸一样,跳了一下。 随着他的一跳,他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结结巴巴地道:"人……总有点亏心事,谁都不能免,我想……卫先生你也……" 我怒斥:"你想胡说八道什么?" 金大富急速地喘息着气,在接下来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一直在喘气,而眼珠则急速地在转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他一定正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渐渐恢复镇定,想来也直到这时,他的脸上被掌掴处才感到了疼痛,他伸手捂在脸上,说话的声音,居然也恢复了镇定:"情形很怪,卫先生肯到那地方去,我相信以卫先生的神通广大,一定可追查个水落石出的!" 白素半转过身,悄悄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恰好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看就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金大富是一个十分厉害,不择手段的人物,和他在一起,长途跋涉,要小心一些! 我一扬眉,作了一个"你放心"的神情,白素手翻了一下,多半是要我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我耸肩笑了一笑。 在我和白素"眉来眼去"的短暂时间里,金大富更加镇定了很多,他竟然会问:"卫先生,刚才你提到过,上次我告辞时,应该见过一个十分俏丽的女郎?" 我冷冷地道:"忘了那女郎吧,只当我没有提起过。" 金大富神情十分疑惑,但是他顺从地没有再发问。他又喝了一口酒:"卫先生,准备什么时侯启程?我随时可以走的!" 我没好气:"急什么?不是明年才轮到你变成疯子吗?下个月吧?"金大富哭丧着脸:"卫先生……需要时间……和外星朋友联络?" 我怒道:"我没有和外星人随时联络的本事,那地方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关,我也不知道,我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只管什么都准备好,等着我!我一声说走,就走!" 金大富一叠声地答应着:"是!是!是!" 我挥了挥手,表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金大富没趣地站了起来,有礼地告辞,走出书房去,白素向我望过来,我示意不必送了,让金大富自己走就好了,白素也就只走到书房门口,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可是不一会,就听到金美丽的声音:"卫先生、卫夫人,我可以进来一会?" 我和白紊都看到金美丽站在门口,双手互握着,放在胸怀,十分焦急。我还没有出声,白素已连声道:"请进,请上来!" 金美丽立时走了进来,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才急急走了上来。 她在书房门口,又停了一停:"是不是有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 几句话,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可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本来想说的是:"也没有什么怪异,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几千年来,都是那样!" 白素像是知道我有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如果我真的说了出来,金美丽自然必定会查根间底,那就会十分难以解释,所以白素有点紧张,急不及待地反问:"你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 金美丽蹩着眉:"我感到……我父亲像是……生活在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力之下?" 白素企图轻描淡写:"现代人,谁不是生活在恐惧的压力之下?" 金美丽望了白素片刻,从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她对白素多少有点失望,她摇着头:"不是这样,是真有事情令我父亲感到恐惧。" 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觉得像白素那样一味敷衍她,不是办法,既然她自己也已经有了那强烈的感觉,那么把事情摊开来说,只怕还好得多,所以,我一面向白素使一个眼色,一面已抢着道:"金小姐,先别理会令尊,谈谈你自己的感觉!" 我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金美丽一听,就皱了起了眉,神情十分怅然,又有点恍惚,她先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几次想说,又没有出声,然后向我望来,我道:"事情可能很复杂,不是十分容易形容,你不妨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金美丽大感骇然,失声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我镇定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要靠你告诉我!" 金美丽以手加额,身子摇晃,看来有点站立不稳,白素赶过去扶住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俏脸虽然苍白,可是神情已经相当镇定:"我……最近,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觉,竟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白素提醒她:"是从那次进入了那家精品店,有了那种可怕的幻觉之后才发生的事?" 金美丽点头:"是,那可怕的幻觉一直在折磨着我,而且……而且……" 她说了两个"而且",却又没有了下文,只是等着我们的意见。白素缓缓他说道:"你那次的幻觉,确然十分可怕,不过也没有理由长期纠缠着你,因为幻觉中的情景,十分无稽!" 金美丽垂下了头一会:"卫先生、卫夫人,前一两天,我去求教一位心理医生一一"我听到这里,就闷哼了一声——并不是我对心理医生有什么成见,而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金美丽的情形,决不属于心理学的范畴,而是种十分神秘莫测的因果报应,心理学家自然无法满足她。 白素很好耐性:"心理学家怎么说?" 金美丽转述着心理学家的话——心理学家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无法解决金美丽精神上的困扰。 心理学家这样说:"现代生活,愈来愈是紧张,对心理上所形成的压力,也愈来愈大。所以,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间歇的,不断发生的、对未来充满了空虚的、无依的、恐惧的幻想和感觉,这种恐怖的幻觉,更形成巨大的压力,周而复始的累积,会达到使人精神崩溃的程度,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当作是一个人最大的秘密,藏在心底深处,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这就是形成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应该把恐惧毫无保留他说出来,才会减轻压力。金小姐,使你感到恐惧的幻觉,内容一定相当丰富,可以告诉我?" 心理医生十分懂得诱导,金美丽自然把她那可怖的幻觉说了出来,心理医生自然有他的一套分析方法,从金美丽的家庭背景、社会环境分析起,说得头头是道,但也正如我一早所料到的,全然搔不到痒处,也未能使金美丽免于恐怖幻觉的折磨。 金美丽叙述着她去求救心理医生的经过,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意见,等她讲完之后,她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她。 过了一会,她才道:"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一点帮助也没有!"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无助地挥动着,也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神情,白素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使她镇定下来。 然后,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首先,就必须把你自己心中所感到的,全告诉别人!"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可是,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她想为自己分辨几句,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可是她的语意十分坚决:"你刚才一连说了两个'而且',却没有了下文,金小姐,而且什么?"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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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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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3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这也令得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我才说到这里,金美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着明显的敌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这时,情绪也变化得很历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跟她计较!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然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有关报应的议论,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狠心的话。)(我这时的情形,大致相同——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而是一模一样!)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碎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愈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不断地摇着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令生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他们算的是总账,一笔一笔记着,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你最好彻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报应,还是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可是其间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问我!"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下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楚可人,白素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着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有两个问题。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不知道"。 不过白素鼓动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主持着因果报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和白素,不约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反应是一致的。我性子急,就抢着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白素接着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也没有什么特别,任何现象,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突然之间,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所以说出来话,也有几分敌意。 "或许是你们父女两入所作的恶特别巨大,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种情形!"我说。 金美丽俏脸煞白,一昂头:"第二个问题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和我父亲,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 我闷哼了一声:"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她在幻觉之中,进入古代,看到过你和你父亲。" 金美丽在一刹那间,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用力挥着手,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笑了一下,掠一掠头发:"真对不起,卫先生、卫夫人,我要告辞了,我发觉,我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我知道她的意思,立时道:"对,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截然不同。" 金美丽神情激动:"我站在现代的立场,科学的立场,而你们恰好相反。" 我冷笑:"对干明显存在的事实,不是倾力去研究,而只冠以不科学的称号,这种态度,就是不科学。"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历:"什么叫明显的事实?难道我的身体,真会成为肉碎?" 我声音更冷:"令尊在那个地方,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 金美丽一扭身,急速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转过身来,声音仍然十分关心:"卫先生,我发现你心理有点不正常。" 我怔了一怔,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但是责我"心理不正常"的,还是第一次。 本来,以我的性格而论,在这种指责面前,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丽那样的女孩子,我至多付诸一笑,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可是这时我有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我竟然大喝一声:"说出事实来!" 金美丽霍然转身:伸手直指我:"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一个人!可是在心理上,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自以为掌握了赏善罚恶力量的果报神!"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可是我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我想开口反驳,可是在一刹那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而金美丽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又像是旋风一样转过身去,走出了门,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在她走了之后,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我迅疾无比地想着她的指责,同时自己问自己:我真的把自己放在有赏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神"的地位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忽然会表现完全同意陈丽雪的见解?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的身上?为什么当我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白素也问过),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身分。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并不具体——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她说在那时,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那么,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的果报神? 我在一刹那问,想得又杂乱又多,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告一段。我抬起头来,发现白素已望着我,我忙道:"这小姑娘的指责……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 白素谅解:"只怕现在的指责,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的回答是:"陈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可是她说法有了神奇的感应,我想,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怪异的相法。"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我表示同意道:"而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果报神!" 白素"嗯"地一声:"可以这么说,怎么称呼都一样,总之是掌握报应的一股力量。" 我叹了一口气:"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 我念的是佛教的《法华经》中的经文。白紊也叹了一声:"因为我们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做的,或善或恶受报!"她念的是基督教新约哥林多后书。 都承认有报应。 既然有报应,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那力量,自然绝不属于人的范畴,而属于神的范畴。 这时,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我必然会这样口答她:"你错了,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只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不可抗拒,感染了我,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意志来行事,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运行的规律,如果没有了这种规律,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宇宙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秩序!" 金美丽已经走了,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对白素来说,我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料得到,我们的思路又接近,她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结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着头。 我忽发奇想:"这股力量,本来是集中……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之中的,会不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泄露了一点出来,影响了几个特别敏感的人,例如陈丽雪、金大富父女、我?" 白素想了好一会,她想是十分认真:"有可能,本来,一切报应的运行,都和人无关,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偶然的机会,天机泄露了,所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 我用力一挥手:"那么,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白素立即接了上去:"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应该称它为——"我也立即接口:"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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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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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3
我那句活,说得十分大声,话一出口之后,竟然有人又接口,那并不是白素的声音。 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他才开门进来,那是胡说,他和温宝裕、良辰美景等几个小朋友都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那么,有人,可以说是从神宫中逃落凡尘的神宫使者。"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胡说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们一听就懂,因为《西游记》的故事深入人心,个个都知道。 《西游记》中的典型故事是:天上什么宫殿——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或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大多数都是使者、丫环之类,也有甚至是禽兽器物的(倒如太上老君的青牛,洪钧老祖的拐杖),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来到了凡间。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同,不清不楚,例如天界的天蓬元帅,到了人界,竟然误投了猪身,可是又维持着人的身体。这个猪头人身的怪物,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 下了凡的,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大都成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如猪头人身的怪物大闹高老庄,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把天界的善恶法则,在人间实施。 这一切,作为中国人,人人耳熟能详,胡说这样说,我和白素都能明白,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莫名其妙。 胡说的回答,倒并不出乎意料:"陈丽雪。"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胡说离去,去找陈丽雪,是因为陈丽雪的叙述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的部分,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去问个究竟。 我们有怀疑的,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在当时,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应该有答案才是——他的确有了答案,他的答案是: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者!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虽然没有问出来,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疑问。 胡说坐了下来,皱着眉,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和温宝裕不同,这时,看他的情形,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要思索一下,或是组织一下,才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示而思索着,同时,发表着我们的意见,白素先道:"看起来,陈丽雪在古代,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务,她在古代,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但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把她所见的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我同意白素的见解,但是有所补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金大富父女见到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白素"啊"地一声:"不单是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一样,她对某些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那些人……是……是……" 我接了上去:"是快有恶报的人!"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对,是快有恶报的人,或者是终于要有恶报的人,见到了她,就会看到自己可怕的下场,所以才骇然欲绝!"我也大是震惊:"那么,她……她是……" 胡说在这时,才开了口:"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照我的分析,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所以才有这种力量!"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语。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 金美丽临走的时候,曾指责我自以为是果报神,我当然不是,从种种迹象看,陈丽雪却是。 她从古到今,察看着发生过的那种种人类行为,然后,给做出这种行业的人警告,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她的警告,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而悔悟,或是即使悔悟,也于事无补,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 突然之间,我把"职责范围"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不禁又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是冥冥中主宰者着"或善或恶受报"的力量的一分子!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那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她就是在表面上一个聋哑女子,是一个普通人,在实际上,她却有专门的职责,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某一部分工作——这份责任和工作,决不是来自人界,而是来自神界的!她是人,可是负有神界的责任!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大声叫了出来。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两位的结论……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的事实,可是有一点十分奇特,她有时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但在更多的时候,她十分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也就是说,她井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的!"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胡说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她必须十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任何报应,都天公地道,绝不冤枉!" 我一字一顿:"这样说来,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我认为这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宫殿之中,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偶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而已。在这件事中,我有时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和我性格不合的反应,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受影响的程度浅,她受影响的程度深!"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那股力量由谁主宰?那……专司报应的神殿,在什么地方?天上?人间?"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在人间,在中美洲,有人去过,金大富,他去过,而且还可以带想去的人去!"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于是,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等我说完,他才道:"你……准备去?" 我点头:"本来就准备去,现在,更非去不可!"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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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3
胡说来回踱步,他行事沉着,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考虑得极其周详,这是他的优点,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 他一面踱步,一面道:"金大富的话,不尽不实,那地方……根据他的研究,你的复述,听起来,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重要的是,他在那里真的见到过许多人的未来的下场!" 胡说仍然皱着眉:"还是很难想象,那地方算是什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档案室?"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所以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报应,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忽然之间变得具体,自然难以接受。"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愈来愈甚,她生为一个聋哑人,已经十分不幸,只想认命,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实在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 我苦笑:"那只怕由不得她——而且,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有什么不好?权力大得很,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胡说望着我,缓缓地摇头:"卫先生,如果我是这样,我不会觉得有趣,因为一切好报恶报,都只是执行,而不是决定,那有什么趣味?哪个人要遭恶报,他做了什么坏事,全不知道,只是执行,有时会十分难过!" 胡说挥了一下手:"譬如说金美丽,如果说执行者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恶事而要遭恶报,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这岂非无趣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 胡说摊开双手:"是这种现象太怪,令我不能不想——切,好像是在一种错误的安排下形成的,没有规律可循。"我又叹了一声:"我早已有这样的感觉,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影响了一些人,才在这些入的身上有了这样那样的幻觉,这些受了影响的人,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例如我,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响,有时,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着,近乎冷酷的看法!" 胡说抬起了头,想了片刻:"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影响人的脑部活动,已知的有金氏父女、陈丽雪、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道:"可能还有很多,不过我们接触不到……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陈丽雪,怎会知道一个聋哑人有着那样奇异的经历?" 胡说干涩地笑:"陈丽雪要我向提出要求,她不想再过这样的'双重生活',她不要回到古代去看莫名其妙的景象,也不要再别人看到她就惊怖欲绝!" 我苦笑:"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胡说想了一想:"本来,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既然要到那地方去,总可以有所发现,或许可以帮助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未知是怎么回事,什么真实的根据都没有。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 胡说闷哼一声:"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把上下几千年的地球人行为都记下来,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 我扬了扬眉:"也很难说,各种宗教,都有最后审判之说,诸神的存在,若果全是指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那么,这种在地球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外星人而言,就简单之至。" 胡说高声道:"那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那么,善行或恶行的标准,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 我默然半晌,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是自然而然的说法,但是也模糊之汲。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相去也甚远,各有各的不同准则,谁有力量把一切统一起来呢? 我沉默的时候,白素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低沉,话也说得相当缓慢:"的确是依照外星人的标准。地球人的行为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布,你们怎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十诫,就是耶和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地球人的行为标准,都来自各种巨大的,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 白素进一步分析:"种种巨大的力量,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虽然各有不同,倒也大同小异,有的很严格,有的比较宽容。那些行为标准,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人奉为准则——"我大声接了上去:"可是,也一直不断被破坏,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破坏得愈甚,向上帝求到了智慧的所罗门王,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那是上帝最不能容忍的罪行。看起来,地球人矛盾之极,善恶的标准,人人皆知,可是偏要作恶的人如此之多?" 白素顿了一顿:"所以,才要有报应!"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胸舒畅,如果竟然没有报应,那还成什么世界? 报应,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天神的管理力量,要是冥冥之中没有了报应,等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胡说忽然道:"或许依照地球人的本性,一切善、恶的标准都相反。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有很多动物行为,善和恶的标准就不一样——猛虎扑食羚羊,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有什么罪恶呢,是善还是恶呢?那是动物的天性!" 我皱起了眉:"猛虎扑食,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他又问:"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残害同类就算?" 白素微笑:"问得真有意思,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有一套标准,就说众生平等,杀生就是恶,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 胡说还不满意:"佛教因此吃素,那也不是很彻底,植物难道就不是生命吗?" 白素反问:"小朋友,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 胡说却笑了起来:"很简单,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依照人性,自然会有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堪称空前,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自行订定的善恶标准,一定是强权得胜,为所欲为!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还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可是仔细一想,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人类不是一直在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着!种种罪恶,一直没有间断过,又有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的善恶标准?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有报应!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我用力一挥手:"重要的,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作!" 胡说幽默了一下:"或许,是诸神的联合力量。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标准都不一样,若不统一了,如何叫地球人遵行?" 我也笑了起来:"或许,也不必联合统一,可以各占山头,号召一批肯遵循自己善恶标准的人,奉行这种善恶标准——世上就有一大批人,视喝酒为莫大的罪恶。"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奇怪,愈讨论下去,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念。"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还记得A、B、C、D?" 这句话,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一定莫名其妙之极,但是我和白素自然明白。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有整整六年分离,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B、C、D有关。 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整个故事都记述在《头发》之中。 胡说这时,忽然又提出A、B、C、D来,自然把A、B、C、D当作诸神来看待,除了A、B、C、D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星人,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恶标准。 从这种推测来看,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会有,可是地球在若干年之前,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过光临过,这倒大可肯定!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是啊,诸神各有各的性格,善恶标准也有所不同,但是原则倒一样的:凡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干扰、伤害,就是恶!"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可是他十分悲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干扰、侵犯、伤害,那正是人的天性。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能好好地实行。" 白素的意见,令我和胡说都鼓掌:"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十分重要。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死刑的惩处一样!" 我们一面鼓掌,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前生,甚至再前生,许多生之前的恶业,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自然不为人重视了。 我忽发奇想: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能否提议把报应的时间大大缩短?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必然大有帮助。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而是都觉得愈讨论下去,愈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我们对宗教,对诸神,又另有看法,那是再讨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 胡说告辞离去,临走时白素对他说:"请转告陈丽雪,就算她不断回到古代,人家见了她害怕,不是什么坏事,不必感到困扰。" 胡说的回答是:"我尽力而为。" 胡说走了之后,我和金大富联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随时可以奉陪!"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立刻!" 说"立刻",自然夸张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机,是在两天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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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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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4
和金大富这样的人同机,当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对他这个人不必十分客气,所以我一上来就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别来烦我!"金大富唯唯答应,当飞机起飞之后,机舱中相当空,我已经用近乎明示语气示意他远远走开去,可是他还是在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边还不要紧,每当我偶然向他望过去,他就现出副欲语又止的神情,这才叫人受不了。 在那么长途的飞行中,看来不让金大富把要讲的话说出来,他会半途抽筋。 所以,当他第八次还是第七次现出那种神情来时,我叹了一声:"你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就说说吧,不过,千万记得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伸手招来了空中小姐,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饮而尽才道:"卫先生,你还记得我提及过的那个挑夫?" 我道:"当然记得,是他发现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你才知道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这挑夫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土人,知识程度之低,超乎想象,他带我到那地方去,我说尽了好话,也给了他很多好处,才能成功,我还告诉他,就在那地方附近有一个矿坑,出产纯金块,任何人都可以拣拾,他相信,才肯带我去。" 我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浑身燥热,这农伙,竟然用这种无耻的谎言去骗一个土人,还要说那土人的知识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金大富避开了我的眼光:"我们先到那地方,在离开的时候,我自然无法把他带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矿去。我也不是有心骗他,我已经十分肯定我会致富,决定致富之后给他大量的黄金,可是这蠢人却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谎言,是不是?" 金大富涨红了脸:"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个小富翁。可是他自作聪明,蠢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了争执——"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听出了将有悲剧发生,我疾声间:"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着气,空中小姐走过,我吩咐她把那种烈酒整瓶拿来,金大富脸色异样,十分急速他说话,看来他本来想大叫大嚷的,但总算他还明白机舱中不是大叫大嚷的地方,所以才把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没有杀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着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进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声音严厉:"你必须保持清醒把事件原原本本说出来,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点头,再喝了一口酒,抹着口角:"他和我争执,互相推着,他跌倒时,恰好砸中了一窝毒蜥蜴,给他的后脑压死了两三条,还有两三条咬中他,毒发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对大量毒蝎的可怕经历,人托称万物之灵,遇上了毒蝎、毒蜥蜴,还有真的没有抵抗能力——至少是对等的,人可以一脚踏死毒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咬死。 金大富所说的"意外",根本无法求证,因为在那种蛮荒之地,事情发生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毒晰蝎的厉害,也应该知道被它咬中之后的救治方法!"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处的皮肉切开来,至少五公分深,放出毒血,要第一时间进行才有效。" 我指着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别告诉我你当时没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长叹一声:"当然有刀,可是他有三处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喉,我就算想剖他的喉咙,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势必连喉管、气管一起剖断,那时,真变成是我害死他的了。他用手指着喉咙,转身便奔,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毒蜥蜴咬中了,要静止不能动,减低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连连点头:"等我赶到小溪边时,他早已全身发紫,毒发身亡了。" 上次他对我说起那个地方时,我就发现他有吞吞吐吐之处,想来就是曾发生过这件"意外"了。这时,我所疑惑的,倒并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件事发生至今,必然已有相当时日,而且也绝没有人追究,一个土著挑夫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说,世上决无人知道其事,那么,金大富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他,只是盯着他看。金大富这个人出身卑微,人格也绝称不上高尚,可是他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必然明白我在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问题,不用我问出来。 果然,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心中十分难过,到了那地方……我对那地方有一个感觉,不论你心中有什么秘密,一到了那里,就再难隐瞒,一定会给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 我仍然不出声,他又做着手势:"你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我自然也不敢说谎骗你。" 我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未曾说出真正的目的来,所以仍然不出声。金大富哭丧着脸:"我一真在想,我……会有那么可怕的下场,会不会是……这件事的缘故?要是这件事,自然要先让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灾难。" 我望着,几乎没有一口口啐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场,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疯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甚至头和身体分离,这样子的报应,怎么是那种小事所种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现出闪缩的神情来。我语音冰冷:"你要弄清楚一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任何消灾难难的本领,根本连那地方是怎么样的,我都一无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办法的,人人都知道你有办法的!"我懒得和他争下去,伸手直指着他:"如果你的下场正如你预感的,那么,就必然不是这件意外,而是你曾经做过极坏的坏事!" 金大富紧抿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有,当然我做过了不少坏事,可是没有比这件更严重了,这件,牵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确然在事先欺骗过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一个人前生、前再前生、或是几百年前一直积累下来的罪孽在适当的时候,会发作出来,但是一则,那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事实可作证明,二则,我已把这番假设的理论向金美丽说过,她根本不相信,所问的一切问题我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看来金大富的反应也会一样,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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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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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4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别的意见。"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着酒,让我清静了半小时左右,忽然又道:"到了那地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见面,他们……会听你的劝说,把我的下场改一改!"
他一开口,我正要觉得不耐烦,但是他说的那一番后,令我心中一动。虽然他仍然在老调重弹,可是我想起了一点,他曾到过那地方,只是听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没有听他对那地方的那种奇异现象的意见!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大是受宠若惊,挺直了身子听我说话,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应得的"恶报"的假设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神情难看之极。
我连问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应,我问的是:"你对这种假设,有什么看法?"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哭丧着脸:"我为什么要遭恶报!"
我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曾种下了恶果!"
金大富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摇头:"不对,不对,若说是人人的恶报……说来得恶报的人……不会少……会全在那地方有纪录?"他提出的只是疑问,并没有反对我的假设,我又问:"在那地方看到你自己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后审判的感觉?"
金大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极害怕,脑际嗡嗡作响,心中只感到,这次逃不过去了!逃不过去了!害怕得全身发抖……抖得厉害。"
他的声音也跟着在发抖:"我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审判,可是那就像死了之后上了阎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说得十分好,"最后的审判"是来自西方的说法,中国人传统的说法是"上了阎王殿"!同时,我也明白何以金大富一直说我可以替他消灾消难了。
上阎王殿的传说中,在殿上的阎王是"善和恶的终审法官",可以根据一个人生前的某些行为,随意改变这个人的最终结果,是发放还阳,继续他的生命,还是罚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金大富以为自己曾下阎王殿,或至少他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来求我,以求改变他的结果。他忽然坦言那一宗挑夫死的意外,只怕也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希望这样子做,结果会改变:我望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声:"然后,那印象就一直深印在你的脑海之中?"
金大富神情苦涩:"一直到了那天,在你住所的门口,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我再问:"你在那地方,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结果,也是从一个电视画面中看到的?"
金大富双手互相拗着,令得手指发出"拍拍"的声响来:"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电视画面,可是在一个平面体上现出活动的影像,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道:"不管那是什么,你一看到,就想到了那可能是你自己的下场?"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挥了一下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你不把看到的画面毁去?"
金大富在刹那之间,双眼睁得老大,失声道:"有用吗?把看到的画面毁去,会有用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孙悟空大闹阴曹地府,一笔在'生死簿'把他的名字勾消,从此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
我说的是小说中的故事,本来是不应该引起什么特别强烈反应的,可是金大富既然有过"上阎王殿"的经验,他的心理状态自然与众不同,他听了之后,足的半分钟之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现出极度悔恨的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引得两个空中小姐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忙安慰他:"别懊恨,如果有用的话,反正我们还要去,再把它毁掉,还来得及!"
我这样一说,金大富又高兴了起来,他大大喝一口酒,手背抹着口角,得意地道:"神鬼怕恶人,也是有的,看见我根本不怕,神鬼也莫奈我何!"
事情还不是真的有了转机,只是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就现出了小人得志的神情来,我闷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自顾自闭上眼睛。金大富又在我的身边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留意,在那一刹那问,我有了一个极其怪异的感觉。我十分清楚肯定我的身子没有动过,还是在飞机舱的座椅上,在我旁边的仍是令人讨厌的金大富,可是我又十分清楚肯定,我正在进入一个地方。两种感觉都那么清楚,好像我一个人忽然之间分裂成为两半,产生了两种感觉,两种想法。
那种异样感觉的时间极短——一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睁开眼来,要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从大脑下达睁开眼来的命令,到眼睛真的睁开来,只怕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不用。
可是,我竟未能睁开眼来!
这说明我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的时间极短,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啊,你也来了,正好让你看看,对你说,说不明白,我是陈丽雪!"
陈丽雪的声音!而在一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我也看到了她!
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一万公尺高的机舱之中,陈丽雪也例外。
一看到了她,我还完全没有看清周遭的情形,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事实上,这时周遭十分黑暗,我看出去,只是一片黑暗,但是可以看到陈丽雪,她穿了一件淡色的衣服,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如果不是我先听到她说了几句话,说出她自己是陈丽雪的话,在这种朦胧的环境之中,我也不能认出她是什么人来!
这时,我虽然一下子跌进了幻境之中,可是我仍然保持高度的清醒,我首先想到陈丽雪是一个聋哑人,怎么忽然会听到她的声音了呢?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在向她走过去——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感到了在向她走过去,可是在"感到"走出两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是真正在向她走过去,我已经不在机舱中了,我走的,踏踏着的,绝不是铺着地毡的机舱走道,而是铺着青石板,有着厚厚一层落叶的一条道路。同时,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是在一座林子中,那林子全是十分高大的大树,每一株,都至少有一人合抱粗细。
我才一开始感到自己被转移了环境,又听到了自称是陈丽雪的声音之后,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我回到了古代!和陈丽雪曾不止一次回到古代一样,我回到了古代!
奇妙的是,我知道我回到古代,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时代,然而,我又绝没有问自己,既然我有自己的时代,为什么又会回到古代来!
这样的叙述,听起来有点混乱,但十分实在。我也没有问自己回到古代来扮的是什么角色,仿佛那是自然而然,必然会发生、必须发生的事一样。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一一我曾不止一回问陈丽雪,当她在回到古代时,她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她都说不上来。
这时(或是事后),如果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在古代担任什么角色呢?我在现代,又担任什么角色呢?都不应该成为问题,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在书房中的是我,从书房到了客厅的是我,自然还是我,不会变成别人!(或许这一段叙述有点玄,那是因为我那时的经历,确然很玄。)我走向陈丽雪,很平静,思路也十分清新明白,我看到陈丽雪穿着宽大的浅色的袍子,式样十分简单,也自然显得古朴,我再看看我自己,也穿着同样的浅色的宽袍。
我抬头看天,天上略可见一些星,不见有月色,所以四周围十分黑。我肯定时间虽然有所转移,但我还是在地球上,星虽然不多,是看惯看熟的星空,到了别的星上,星空大抵不会有那么熟悉。在那十来步路之中,我思绪飞快,想了很多很多问题,我想到有能力在时间中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如果他们知道"我来了",赶来和我在这个时间相会,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陈丽雪问:"你笑什么?"
她开口、发声、讲话,完全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而且她的声音,略带沉哑,也就格外柔和动听。我失声道:"啊,你会说话了!"
陈丽雪展颜:"你信不信?好多次进入这种境界,我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刚才我一看到,看见你也来了,就自然而然可以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你看到我来,你看到我从哪里来?"
我这样问,自然是想知道一些我"进入古代"的情形。陈丽雪的回答,令我怔一怔,她答得十分自然,然而她的答案,却和一个极著名的答案一样!
她伸手向我身后一指,我循着她所指转头看去,看到那是一片黑暗,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她的回答:"你自来处来。"
从来处而来,往去处而去。
这是充满禅机的言语,这时却从陈丽雪的口中自然而然他说了出来。充满禅机的语言,正要这样随意说出,才能使听到的人有当头棒喝之感,若是刻意准备安排,大打机锋,反倒成了唇枪舌剑,哪有振聋启愦之功?当下,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望着那一团黑暗。陈丽雪看到我是从哪里来的,那里是什么地方,都是来处,没有分别,反正所有的人,都是来自来处,也必然去到去处!
唐朝时的李绅和龟山寺僧的对答,本来就大有禅意,这时出自全无机心的陈丽雪口中,含意又深了一层。本来我还在想许多问题,例如何以我会忽然从现代来到了古代等,但现在,我可以把这些问题抛开去!没有什么不同,反正人不论在什么境地之中,都是从来处来,大可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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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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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4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陈丽雪正好在问:"是不是有一股力量同时影响了你我的脑部活动,所以使我们同时回到了同一个时代。"一听到陈丽这样问,我就知道她这时和我一样,思路十分明白。 在第一二次回到古代时,她可能会感到十分迷惘,但是经过她和白素和我的交谈,经过我们的分析之后,她对于事情的发生,至少有了一走的了解,所以她变得十分清醒和冷静了,我点头:"也许,在忽然来到这里之前,你是在什么地方?" 陈丽雪侧着头:"在房间里,胡说刚走,我准备到我自己的店铺去,对了,我的震荡型传呼机突然有了信号,是尊夫人叫我!" 我扬了扬眉:"白素找你?什么事?" 陈丽雪笑笑:"不知道,她请我立刻就去,我一转身,准备走出房间去,可是一步跨出,就跨到这里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你。我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而在这里,我又完全没有言语的障碍,真叫人高兴!" 她说到这里,又自然而然,习惯性地作了几个"高兴极了"的手势,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有趣之极。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至极矣,可是明明是两个现代人,忽然在古代相会,而且又极之清楚自己的是现代人,这样怪异的经历,却也未曾有。 陈丽雪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来到的是什么朝代?会看到些什么情景?" 我摊着手:"不知道,你经验丰富,由你来决定!" 陈丽雪忽然又道:"尊夫人如果久等我不着,找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在我的房间里发现我!" 我对这个古怪的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我自然回答:"怎么会?你人在这里,这里是一片林子!你不在房间里!" 陈丽雪对我的回答显然极其不满。侧着头望着我,我立即想起,我仍是在那么奇妙不可思议的环境之中,一切自然也不能照常理来解释。 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更正了我的答案:"如果现在我们感到自己在古代的一个林子中,只是我们的脑部受了外来力量的干扰而产生的幻觉那么,你的身子应该还在房间中,而我的身子在机舱中。" 陈丽雪显得十分兴奋:"这个问题很快会有真实的答案——机舱中必然不止你一个人,那些人可以告诉你是不是从机舱中消失了,要是不,那么这些都只是幻觉,是一个梦,我们是在梦中相逢。" 我想了一想:"我看我的身体还在机舱中,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梦那么简单,我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来处,这种情形,倒有点像是……灵魂出窍。" 陈丽雪忽然拍起手来,神情高兴莫名:"也可以说是元神出游。" 我也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因为这种情形毕竟十分罕见,是一个极新、极奇妙的经历。 我也拍着手:"元神出游比灵魂出窍更实在,而且你的情形更接近元神出游——每有修道人走火入魔,身子僵如木石的,可是元神出游,肉身一样可以有各种活动,你肉身又聋又哑,那只是身体机能上的阻碍;你的元坤,就没有这种缺陷。" 陈丽雪昂起了头,喜容满面:"不过根据道家的修炼方法,要修到元神可以出游,不知要花多少功大,我从来没有修炼过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 我也笑:"我也没有修炼过什么,我想,那一定是那股外来力量的作用,我甚至知道那股力量的来源——我正要到那地方去。" 陈丽雪有语言能力,和她交谈自然容易得多,也快捷得多,我把金大富发现那地方的情形和我的设想告诉她,也把胡说的假设说了出来。 陈丽雪听得扶住了一棵大树,笑个下停:"我当然不是什么天宫使者,也不会是什么专司恶报的神,只不过是受了不知什么力量干扰脑部活动的受害者。" 她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世上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说不定也和我一样,是脑部活动受了干扰的无辜受害者,却无意之中,成了高手异人。" 陈丽雪四周看看,青石板铺成的路一直通向前,看来在不知该向何处去的情形下,向前走最是合理,我伸手向前指了一指,陈丽雪点头表示同意,我在这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可是我没有问出来。我想到的问题是:"你难道不害怕自己不能回去吗?" 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自己想到了这个问题时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而陈丽雪这时的神情愉快,何必令她害怕? 我又飞快地设想了几个"不能回去"的可能——在这种古怪特异的遭遇之中,自然而然会有许多古怪的想法。 我想到,如果我"不能回去",唯一的可能,是那个在机舱中的我变成了一个无可药救的痴呆人,固为我的灵魂留在古代,不能回来了。 我又想到,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痴呆的人,又焉知他们的元神不是正在古代或未来过着另一种生活?离魂的倩女,身子还痴痴呆呆地在闺房之中惹人可怜,而她的灵魂,则在千里之外和情郎逍遥快乐!我也想到,灵魂和元神,可能根本是同一回事,道家的修炼,总以为可以把元神炼成一个实体,那一定是错觉,就像我现在,我感到自己实在的存在,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感觉。 实际上,所有元神,是一组无影无踪的记忆功能,是电组织所发出的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 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我不禁大是高兴,不免有点手舞足蹈,同时,我又想到了更多,元神、灵魂如果根本是同一现象的话,那么,我现在经历着的灵魂离体,感觉是如此实在,从前似乎没有相似的报告。 在我的熟人之中,原振侠医生曾有灵魂离体的经历——原振侠和年轻人,不但灵魂离体,而且在回来之后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由勒曼医院炮制出来的身体。 和他们一样有死而复生经历的,是黑纱公主。 (死而复生,是灵魂离体之后又回来的儿种形式中的一种。)黑纱公主的遭遇更奇,她灵魂回来之后,进入的一个身体非但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且不是地球人的身体,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方法产生出来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渐渐,她发觉她的新身体有许多地球人身体达不到的功能;她在逐步发挥这些功能的过程之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超人! (黑纱公主的怪异经验、会在《公主传奇》故事中一个一个说出来。)原振侠医生一直在说,要会齐年轻人和公主,一起把灵魂离体的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们——我、白素,可能还有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等,但是一直没有实行,等到有这个聚会的时候,我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灵魂离体经验,自然可以拿出来交流一番,使得这个神秘之极,有关生命奥秘的奇妙现象,可以得到进一步的阐释,也可以进行更多的假设。 我浮想联翩,并没有开始向前走,陈丽雪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一定神,向前看去,不但看到了有一点光亮在摇摇晃晃地移动,而且也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十分怪,每一步,都发出"踢他"两个音节的声响,那是有人把鞋子不好好穿着,而只是趿拉着,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来走路的声音,通常,用这种方法来走路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正人君子,大都是市井流氓一类的人物。 陈丽雪年轻轻,多半不知道这种穿鞋的方式,所以有点怪。 那一点摇晃的灯光,当然是前来的人手里提着的一只灯笼。 本来,和陈丽雪见面后,周围的环境并不能确切他说明我们是处身于古代,我们觉得自己到了古代,只不过是我们的感觉。 这时,看到有人提着灯宠走过来,那自然可以肯定我们真的是到了古代了!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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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4
和陈丽雪相视一笑,我作了一个手势,陈丽雪和我一起躲到一棵大树之后,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愈来愈近,跟着看到一个人摇晃着走过来,脚下果然只是趿着一只布鞋。 那人的背上斜插着一根棍子,灯笼的光芒映着他的脸,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摇晃着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大富——一个和现代的金大富一模一样的人,服饰打扮,如陈丽雪上次看到他的一样,他背后的那根棍子,也正是一半红一半黑的水火棍。 金大富向前走着,不一会就经过了在我们身前的大树,我和陈丽雪没有交换意见,就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我们十分小心,怕被金大富发现,可是后来发现金大富根本不觉察我们,有好几次明明有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听来应该十分刺耳,但那可能只是我和陈丽雪才有的感觉,事实上,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 当第二次有声音发出来而金大富仍然一无所觉时,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互望着,陈丽雪神情骇然,显然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我所想到的是,我和她既然是处在灵魂出窍或是元神出游的情形之下,那我们根本不会有形体,只是我们自己感到十分实在,别人根本看不到我们,摸不到我们,我们全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陈丽雪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用力摇头,叫了起来:"不会的,他会看到过我,而且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他见过我。" 陈丽雪这一叫,更证明了我所想的是事实——金大富就在十来步这前,身后忽然有一个女人在大呼小叫,他决无听不到之理,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明白陈丽雪为什么要高叫,她宁愿被金大富发现,被金大富看到——甚至我也是一样,因为,任何人若是知道自己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着,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都决不会心情愉快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当一个人知道他自己不是人,没有了人的身体,只是用灵魂方式存在之际,他旨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但不会令人感到愉快,而且还令人觉得恐怖之极。 陈丽雪还在喘着,她忽然紧握住我的手:"不对!我们互相可以看到对方,他没有道理看不见我们。" 金大富就在我们前面,摇晃着向前走,他不仅看不见我们,而且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和陈丽雪互相可以看到对方,是因为我和她的情形一样,我们是同类!两组来自现代的思想,或者说,是回到了古代的两个鬼! 在我们的身体,还留在原来的时间,原来的地方,回到古代的,不知是我们脑部活动的什么力量,什么部分? 我十分平静他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互相看到,因为我们是同类。"我说着,加快脚步,向金大富追去,陈丽雪也急急跟到我的旁边,当我们两个人离得金大富十分近,伸手可及的时候,有十分奇妙的事发生,金大富像是有所觉察一样,陡然站定,转过身来,提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着。 这一来,他和我们正面相对,通常人和人之间很少这样正面相向的,所以我和陈丽雪都自然而然后退了一步。 陈丽雪首先大声道:"喂!这次你见了我,怎么不感到害怕?" 金大富这时只是略现惊慌,并不如陈丽雪所说的惊骇欲绝。 我和陈丽雪就在他面前说话,可是他显然绝感不到我们的存在,他的神情十分疑惑,伸手在后脑上抓着,瞪着前面(事实上是瞪着我们),却又一无所见。 陈丽雪声音十分恐惧:"他……一定感到了什么,不然何以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 我想开开玩笑,说几句话令心情轻松一些,所以我道:"或许在我们逼近的时候,他感到有一阵阴风自身后袭来!" 陈丽雪张大了口:"那……那我们……岂不是……" 她活还没有说完,已看到金大宫转回身去,大声向前吐了一口口水,道:"见鬼了!" 我看到陈丽雪神情骇绝,忙道:"别被那个'鬼'字吓着了,我们现在不知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可以称之为"一组记忆",也可以称之为"元神",当然也可以叫作"灵魂"或"鬼"。我们并不是人死了之后的那种"鬼",而只是脑部活动突破了时间空间的一种异常的活动,那是极难得的一种经历!" 我的解释不是很容易明白——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谁能解释得明白。因为身历其境,所以也还可以接受。 陈丽雪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声音仍然干涩:"真不可思议,我们两个……竟然回到了古代,成了鬼!" 我也感到了十分奇特,想了一想:"这正好回答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时的问题,你曾问我,当你回到古代时,金大富和金美丽看到你都骇然欲绝,你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丽雪骇然:"难道我真的曾是青面撩牙的鬼怪?" 我用力一挥手:"当然不是,根本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他们那两次看到的,一定是他们自身的可怕下场,就像在我家门口,金大富看到你的情形一样。" 陈丽雪双手捧住了头:"我们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现象之中?应该怎样办?" 和陈丽雪对话的过程之中,我已想到了很多,所以我很快就回答:"一切全是我们脑部受了不知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产生了异常活动的结果!有科学家说,人做梦,也是脑部的一种异常活动,那么就当我们是在做一个怪不可言的梦好了!" 我向已渐渐走远的金大富指了一指:"既然在做怪梦,索性做下去,跟上去看看他鬼头鬼脑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陈丽雪接受了我"做怪梦"的说法,但是一切感觉都那么实在,神智上绝对清醒,那是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消除了恐惧感之后,会令人十分刺激兴奋,陈丽雪发出了一下叫声,陡然发足向前奔出去,我也跟着奔向前,在我们奔到离金大富十分近的时候,他又停了步,转过身来。 我可以肯定,金大富一定感到了什么,大有可能真的是"一阵阴风"——传说之中,被鬼魂跟在身后的入,都会有这种或近似的感觉。 回到了古代,已经是一大奇遇,在古代竟然是"鬼"而不是人,那是奇上加奇,我也不禁童心(鬼心)大发,就在金大富转过身来时,伸手向他的脸上掴了一下。 那一下,自然打得不是很重。在我来说,确然是打了他一下,但是金大富并没有捱了一下打的反应,他先是怔了一怔,又立时伸手在被打的脸上摸了一下,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可也绝不是感到了被打! 陈丽雪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趣,原来鬼真是那样捉弄人的。" 我也觉得好笑,又伸在金大富的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金大富又伸手去摸头,现出害怕的神情,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急急向前走。 我和陈丽雪没有再捉弄他,只是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就穿出了林子,转进了一条小路,路看来十分荒僻,在小路的尽头有几间砖屋,看来十分结实,不知是什么用途,金大富推门走进去,我和陈丽雪一闪身进了屋子,金大富的手中仍提着灯笼。在进屋子的时候,我绝对可以肯定陈丽雪就在我的身边,可是一晃眼,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只吃惊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陈丽雪回去了,她的怪梦已经结束,我还在继续我的怪梦。 我吸了一口气,只是略停了一下,就跟着金大富穿过了一个院子,来到了一问房间中,房间中一无所有,只有地上铺着的一方草垫,草垫上有一副被褥,却全是绞罗绸缎,而且有着精美绝伦的刺绣,和四周的环境极不相衬,那艳红色的被子之下像是有人。 金大富一进来就上了门闩,挂起了灯笼,搓着手来到了被子前,一抬脚,掀开了被子。被子下果然有人,是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人,肌肤赛雪,容颜美丽之至,我一看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就立即相信她就是陈丽雪曾在古代见过的那个女人,他曾和武士有过一次幽会,后来又被金大富勒索。 这时,她的手、她的脚都被绑着,口中亦被勒了一条绸带,我当然不知道她何以会落得这样,我一步跨向前,在刹那间我看到了金大富盯着那女人的邪恶之极的一张脸。 我自然而然一拳挥出,击向金大富那丑恶之极的脸上,可是金大富的行动并没有停止,他只是略怔了一怔,便继续俯下身接近那女人! 我想再挥出第二拳,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卫先生,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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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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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丽雪相视一笑,我作了一个手势,陈丽雪和我一起躲到一棵大树之后,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愈来愈近,跟着看到一个人摇晃着走过来,脚下果然只是趿着一只布鞋。 那人的背上斜插着一根棍子,灯笼的光芒映着他的脸,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摇晃着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大富——一个和现代的金大富一模一样的人,服饰打扮,如陈丽雪上次看到他的一样,他背后的那根棍子,也正是一半红一半黑的水火棍。 金大富向前走着,不一会就经过了在我们身前的大树,我和陈丽雪没有交换意见,就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我们十分小心,怕被金大富发现,可是后来发现金大富根本不觉察我们,有好几次明明有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听来应该十分刺耳,但那可能只是我和陈丽雪才有的感觉,事实上,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 当第二次有声音发出来而金大富仍然一无所觉时,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互望着,陈丽雪神情骇然,显然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我所想到的是,我和她既然是处在灵魂出窍或是元神出游的情形之下,那我们根本不会有形体,只是我们自己感到十分实在,别人根本看不到我们,摸不到我们,我们全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陈丽雪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用力摇头,叫了起来:"不会的,他会看到过我,而且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他见过我。" 陈丽雪这一叫,更证明了我所想的是事实——金大富就在十来步这前,身后忽然有一个女人在大呼小叫,他决无听不到之理,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明白陈丽雪为什么要高叫,她宁愿被金大富发现,被金大富看到——甚至我也是一样,因为,任何人若是知道自己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着,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都决不会心情愉快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当一个人知道他自己不是人,没有了人的身体,只是用灵魂方式存在之际,他旨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但不会令人感到愉快,而且还令人觉得恐怖之极。 陈丽雪还在喘着,她忽然紧握住我的手:"不对!我们互相可以看到对方,他没有道理看不见我们。" 金大富就在我们前面,摇晃着向前走,他不仅看不见我们,而且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和陈丽雪互相可以看到对方,是因为我和她的情形一样,我们是同类!两组来自现代的思想,或者说,是回到了古代的两个鬼! 在我们的身体,还留在原来的时间,原来的地方,回到古代的,不知是我们脑部活动的什么力量,什么部分? 我十分平静他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互相看到,因为我们是同类。"我说着,加快脚步,向金大富追去,陈丽雪也急急跟到我的旁边,当我们两个人离得金大富十分近,伸手可及的时候,有十分奇妙的事发生,金大富像是有所觉察一样,陡然站定,转过身来,提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着。 这一来,他和我们正面相对,通常人和人之间很少这样正面相向的,所以我和陈丽雪都自然而然后退了一步。 陈丽雪首先大声道:"喂!这次你见了我,怎么不感到害怕?" 金大富这时只是略现惊慌,并不如陈丽雪所说的惊骇欲绝。 我和陈丽雪就在他面前说话,可是他显然绝感不到我们的存在,他的神情十分疑惑,伸手在后脑上抓着,瞪着前面(事实上是瞪着我们),却又一无所见。 陈丽雪声音十分恐惧:"他……一定感到了什么,不然何以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 我想开开玩笑,说几句话令心情轻松一些,所以我道:"或许在我们逼近的时候,他感到有一阵阴风自身后袭来!" 陈丽雪张大了口:"那……那我们……岂不是……" 她活还没有说完,已看到金大宫转回身去,大声向前吐了一口口水,道:"见鬼了!" 我看到陈丽雪神情骇绝,忙道:"别被那个'鬼'字吓着了,我们现在不知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可以称之为"一组记忆",也可以称之为"元神",当然也可以叫作"灵魂"或"鬼"。我们并不是人死了之后的那种"鬼",而只是脑部活动突破了时间空间的一种异常的活动,那是极难得的一种经历!" 我的解释不是很容易明白——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谁能解释得明白。因为身历其境,所以也还可以接受。 陈丽雪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声音仍然干涩:"真不可思议,我们两个……竟然回到了古代,成了鬼!" 我也感到了十分奇特,想了一想:"这正好回答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时的问题,你曾问我,当你回到古代时,金大富和金美丽看到你都骇然欲绝,你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丽雪骇然:"难道我真的曾是青面撩牙的鬼怪?" 我用力一挥手:"当然不是,根本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他们那两次看到的,一定是他们自身的可怕下场,就像在我家门口,金大富看到你的情形一样。" 陈丽雪双手捧住了头:"我们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现象之中?应该怎样办?" 和陈丽雪对话的过程之中,我已想到了很多,所以我很快就回答:"一切全是我们脑部受了不知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产生了异常活动的结果!有科学家说,人做梦,也是脑部的一种异常活动,那么就当我们是在做一个怪不可言的梦好了!" 我向已渐渐走远的金大富指了一指:"既然在做怪梦,索性做下去,跟上去看看他鬼头鬼脑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陈丽雪接受了我"做怪梦"的说法,但是一切感觉都那么实在,神智上绝对清醒,那是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消除了恐惧感之后,会令人十分刺激兴奋,陈丽雪发出了一下叫声,陡然发足向前奔出去,我也跟着奔向前,在我们奔到离金大富十分近的时候,他又停了步,转过身来。 我可以肯定,金大富一定感到了什么,大有可能真的是"一阵阴风"——传说之中,被鬼魂跟在身后的入,都会有这种或近似的感觉。 回到了古代,已经是一大奇遇,在古代竟然是"鬼"而不是人,那是奇上加奇,我也不禁童心(鬼心)大发,就在金大富转过身来时,伸手向他的脸上掴了一下。 那一下,自然打得不是很重。在我来说,确然是打了他一下,但是金大富并没有捱了一下打的反应,他先是怔了一怔,又立时伸手在被打的脸上摸了一下,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可也绝不是感到了被打! 陈丽雪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趣,原来鬼真是那样捉弄人的。" 我也觉得好笑,又伸在金大富的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金大富又伸手去摸头,现出害怕的神情,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急急向前走。 我和陈丽雪没有再捉弄他,只是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就穿出了林子,转进了一条小路,路看来十分荒僻,在小路的尽头有几间砖屋,看来十分结实,不知是什么用途,金大富推门走进去,我和陈丽雪一闪身进了屋子,金大富的手中仍提着灯笼。在进屋子的时候,我绝对可以肯定陈丽雪就在我的身边,可是一晃眼,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只吃惊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陈丽雪回去了,她的怪梦已经结束,我还在继续我的怪梦。 我吸了一口气,只是略停了一下,就跟着金大富穿过了一个院子,来到了一问房间中,房间中一无所有,只有地上铺着的一方草垫,草垫上有一副被褥,却全是绞罗绸缎,而且有着精美绝伦的刺绣,和四周的环境极不相衬,那艳红色的被子之下像是有人。 金大富一进来就上了门闩,挂起了灯笼,搓着手来到了被子前,一抬脚,掀开了被子。被子下果然有人,是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人,肌肤赛雪,容颜美丽之至,我一看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就立即相信她就是陈丽雪曾在古代见过的那个女人,他曾和武士有过一次幽会,后来又被金大富勒索。 这时,她的手、她的脚都被绑着,口中亦被勒了一条绸带,我当然不知道她何以会落得这样,我一步跨向前,在刹那间我看到了金大富盯着那女人的邪恶之极的一张脸。 我自然而然一拳挥出,击向金大富那丑恶之极的脸上,可是金大富的行动并没有停止,他只是略怔了一怔,便继续俯下身接近那女人! 我想再挥出第二拳,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卫先生,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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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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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4
相信大家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怎样的了。 我陡然站了起来,右手还是副准备挥拳的姿势,金大富满面惊惶地在我的面前。 我身在巨型客机的机舱之中——我的"怪梦"也已经结束了! 我呆了一呆,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然后我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金大富用十分怪异的神情望向我:"卫先生,你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刚才的一切,自然可以说是我做了一个梦。 可是如果陈丽雪也有同样的经历呢?那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了,那可以称之为一个怪梦。 怪梦之所以发生,是由于有一种力量同时影响了我和陈丽雪,使我们两人的脑部发生异样的活动。 那股力量,要我们有这种"怪梦"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我们进一步看到金大富在若干年之前所犯的恶行? 不过很难想得通的是,要我和陈丽雪看到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在我亲身的经历之中,我隐约可以体验到一点:一切都不像是经过刻意的安排,而全是一些偶然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我感到那股力量并非有意影响我们,而只是偶然的,恰好和陈丽雪的脑部活动在某方面有相同之处,易于感应到那股力量,所以才受了它的影响,而有了"回到古代变成鬼魂"的怪异经历! 事情真是太复杂了一点;回到古代,已经够复杂的了,变成鬼魂也十分复杂,两桩事加在一起,只要略想一想,就会使人脑袋发涨! 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金大富这个人曾经恶行多端,已绝对可以肯定,虽然他古代的恶行在现代已难以查考,难以将他定罪,可是冥冥之中自然会有力量,使他犯下的恶行得到惩办。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些问题,飞机降落在第三站,我就和白素通电话。 白素一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劈头一句就间:"陈丽雪想知道你是不是——"我不等她问完,就道:"是!我忽然回到了古代,见到了她,在古代,我和她都没收有形体,如鬼魂似的存在!" 白素"嗖"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怪事,确然可以令任何人吃惊。她又急急地道:"陈丽雪比你早离开古代,她和我都急于想知道后来的事。" 我叹了一声:"我也没有在古代逗留多久,只是看到了金大富进一步的恶行!" 我把接下来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白素一面听,一面告诉我:"陈丽雪在我房里……金大富这家伙一定最后杀了那女人!"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可能更不堪!" 白素停了一停:"你走了之后不久,金美丽又来找我,要我安排她和陈丽雪见面。" 我"啊"地,一声:"你答应了,所以才会和陈丽雪联络?" 白素答应着:"金美丽很快会来,她们两人见面,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叹了一声:"很难说,可能金美丽又会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靡碎,也可能什么也没有,总之,不管金美丽有什么疑问,都要我那个地方再说,我相信令得我和陈丽雪脑部有这种异常活动的力量,也是从那地方来的!" 白素用相当低沉的声音说:"你多保重!" 我略感到奇怪,这次我出门,她特别这一类的叮咛,她说觉得金大富这人靠不住——我闯荡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不会把金大富放在心上。 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和白素通话之后不久,又上了飞机,在转了几次机之后,最后,利用了一架直升机,由我驾驶,降落在一个看来像是干涸了的小湖的湖底,那是这一带唯一可供降落的平地,除了这一处平地之外,不是起伏的山冈,就是浓密的原始森林。这一带,是中美洲的蛮荒之地,罕有人迹,原始之极! 直升机降落之后,金大富讨好地道:"卫先生,你有丰富的蛮荒猎奇经历——"我不等他说完,就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的经验绝不会比我少,由你带路吧!" 金大富指着湖底,那地方全是干了的泥,泥上有车轮的痕迹,他道:"上次我们驾了一辆汽车到这里扎营,每在雨季,山水流下来,这里是一个小湖,可是一到旱季,就必定干涸。从这里出发,向北走,进入山区,那地方是……在一个很大的山洞之中!"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此去要用的物品整理了出来,分成了两份,金大富提起了较大的一份,背了上去,迈步便走。他当了富豪也有好几年了,居然还维持着那么好的体力,倒也难得。 当晚,才一进入山区,他就提议扎营,我打量了一会环境,这一带的山区,都呈一种看来令人不舒服的暗红色,十分怪异,天黑了之后,在月色下看来,反倒好得多,我们使用的是个人用的小营帐,山溪的水很清冽,金大富吃完了饭之后,就不断喝酒,喝了酒之后,乱七八糟说话,我听得不耐烦了,就大喝同声:"说些有用的话来听听!" 他呆了一呆:"有用的话?" 我直视着他:"我相信你对于自己的前生、再前生等所做的恶行,一定什么清楚。" 金大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们扎营在山溪边,溪水十分湍急,在流过山石时,会发出一种类锐的声音,听来像是什么动物在嘶叫。 静了好一会,他方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感到,当我……的最后结果来临之前,我会十分清楚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仍然盯着他,他缓缓摇着头:"我不能够肯定,但是有这种感觉!" 他说到这里,陡然跳了起来,大叫:"要是人人都一样,我没有话说,要是只对我一个人,我不服!" 我冷笑:"你放心,一定人人如此!" 金大富不再出声,神情十分难看,过了一会,他才道:"就算人人如此,我也要例外!"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一脸的狠劲来,我心中想,他不知道做下了多少恶行,未必全在古代,只怕他这一生也有许多恶行,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那么害怕报应的来临! 如果他的愿望竟然可以达到,那么果报的规律就被他打乱了,是不是像人间的法律一样,总有些漏网之鱼?我一面想,一面挥手:"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情形!" 我这样说的时候,明显在感到身边金大富的震动,我向他看去,只见他的脸色难看之极,脸上的肌肉扭曲,一脸都是邪恶的神情。 这种样子,我看了也不禁暗暗吃惊,那就像我刚才回到古代看到他的神情,我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想向他一拳挥出! 他在我向他望去时,陡地转过头去背着我,即使在他的背后,我也可以感到透自他内心的那种邪恶,那令我产生了一股极度的厌恶感,所以也自然而然转过身去,我听得身后金大富发出了一阵咕哝声,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道:"明天我们可能要付出许多体力,还是早点休息吧!" 金大富答应了一声,我也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放松肌肉——个经过严格东方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很容易使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同样,也很容易在睡眠状态中保持警觉,一有什么异动,就容易醒转。 当我才一醒转之余,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先不睁开眼来,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先是听到了一阵"拍拍"的声响,等我睁开眼来时,我不禁呆了一呆。 是那种声响令我醒来的,在睁开眼来之前,我已经对那声音作了好几个设想,可是睁开眼,一看,发觉那种撞击声,竟然是一个人的头部和山石相碰时发出来的,自然令人愕然之至——金大富在跪在地上叩头! 他的头一下子又一下撞在地下的山石上,才发出这种"拍拍"的声音来1他不但在叩头,而且在喃喃祝告,声音很低,听来也很含糊,由于四周围十分静,所以可以听得清楚,他在祝告的是:"过往神明,不论来自天界仙界冥界鬼界,请听金大富诚心祝告,只要能使我平安无事,一定替各路神明广修神殿,重装金身,我金大富若蒙各路神明庇护,一定没齿不忘……" 我听得他在这样叩头祝告,真的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若不是这时我又看到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现象,我已经一面笑,一面大声斥责了! 金大富的祝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世人,不论向什么神明祈祷祝告,大抵类此,都是要求神明庇佑,然后许下诺言,一等到神明的护佑实现了,也就实行自己的诺言。 千百年来,似乎从来也没有人明白到这是可笑的行为,神明既然有能力施展神迹,如何在乎人间凡人的平凡酬谢?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这样的许愿祝告必然难以打动任何一路神明的心,可是偏有那么多人祝告。 (我知道一个故事,有一个魔王接受凡人的祷告,接受向他祷告的凡人的要求,但取的代价是这个凡人的灵魂,魔王索取代价时可怕之极。这个故事是原振侠医生的一个经历。)金大富这时一面叩头,一面祷告,看来十分诚心,令我觉得十分奇特的,是他并不是平空在叩头,在他的面前,一块山石之上,放着一样东西,他是向着那个东西叩头的。 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只方盒子,并不是什么神像,黑暗之中看来,约有二十公分立方,颜色黝黑,看来十分不起眼,可是金大富正在向它膜拜!那令我心中十分好奇,所以决定不发声,看看他究竟在闹什么鬼。 他拜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这时,更可以肯定他在拜那只盒子了,因为他对着那盒子说:"刚才我许的愿,要是将来食言,愿意领受十倍以上的惩罚,悠悠此心,人神共鉴!"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像金大富那种卑鄙小人,偏偏最喜欢说什么"人神共鉴"之类的话,真要是有神,他这种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金大富说完之后,双手捧起了那只盒子来,看情形那盒子的分量不轻,他像是捧得很吃力,我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金大富,半夜三更,你在捣什么鬼?" 我才一开口,金大富就大叫一声,盒子也落到了地上。 那盒子果然十分沉重,因为在跌下来那时候发出的声响相当大。 等我喝完,金大富双手仍然维持着捧盒子的姿势向我望来,神情骇然之极,我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忽然叫了起来:"你……你不好好地睡觉,怎么忽然醒来了。" 我冷冷地回答:"正要看看你鬼头鬼脑在于什么?"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神情已回复了常态,声音听来也很正常:"没有什么,我在……祈祷,祈求平安!" 他的回答当然可以接受,因为他刚才的确是在祈求神明赐与平安,可是我留意到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眼珠乱转,不住望向那只落在地上的方盒子。 我对那只方盒子本来就十分疑心,这时更可以肯定那方盒于必然有古怪,我对他说:"你在祈祷——"口中说着话,身子早已蓄定了势子,一个箭步窜出,已经扑向那个方盒子,想趁金大富不觉,先把那方盒子抢在手中再说。 可是,意料不到的是,我太小看金大富了。因为我在行事之前先向那方盒子瞄了一眼,给金大富看出了苗头,所以就在我一箭步向前之时,他大叫一声,也向前扑了过去。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15
他的动作本来绝不会比我快,可是那只盒子就在他的面前,离我却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比我先一步扑到,而且他不是想把盒子取在手中,而是飞身扑了上去,整个人扑在盒子之上!
等我扑到,双手伸出,自然没有抓中盒子,而是抓中了他的背部。
金大富的这种行动,更令我又是生疑,又是恼怒,我大喝一声:"那盒子中有什么?"
我一面喝,一面双手运劲,抓住了他背部。这一抓,不但抓住了衣服,也可能抓住了他背部的肌肉,令他感到十分疼痛,所以他杀猪也似叫了起来。
他的嚎叫声在深夜的旷野之中听来可怕之至,我不理会他的嚎叫,双臂一振,把他提了起来,再次喝问。他人虽然被我提了起来,可是已把那方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他高叫:"卫先生,别用暴力,放我下来!"
我第三次喝问,仍然提他在半空,他大口喘着气,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回答了我的问题:"是一座神像!"
我喝:"打开来看看!"
我一面断喝,一面松开了他,又伸脚一勾,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令他重重跌坐在地上。
金大富仍紧抱着那盒子,一个劲地摇头,表示拒绝我的要求,又赖在地上,不肯站起来。
我十分恼怒,一步跨向前,准备夺取,他又大叫了起来:"不能打开,那是黑暗之神,一信奉之后,把神像请进了黑暗之中……"
他说到这里,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继续下去:"如果再让神像见光,信奉者就会遭极大的灾殃!"
我冷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何时成为黑暗教的教徒?"
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黑暗教"。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听金大富提到了"黑暗神"。所以顺口才说的。
金大富哭丧着脸:"卫先生,我无法把我的每一件事都向你说,请你……求你别干涉我的信仰自由!"
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叱道:"你的黑暗之神真的那么有灵,你求他保估你别遭恶报就好了,何必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金大富不断眨着眼,苦笑:"人……有道是病急乱投医,我想……多求些人,总是好的!"
他的解释也可称合理,可是他紧紧抱着盒子的那种紧张的样子,就使我生疑。
所以,我指着那盒子:"把从盒子打开来,真要有什么灾难就降临在我的身上好了!"
金大富一听,陡然跳了起来,抱着盒子转身就走。我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后,一伸手,捏住了他的后头把他拉了回来,同时在他的身后伸手去,在那盒子上拍了一下:"是你自己交给我,还是我动手抢?结果是一样的。"
金大富望向我,神情又惊又怒,又有哀求,可是我一概不理,把他的身子扳了过来,他仍然不肯把盒了给我,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也保不住那盒子了,我轻而易举就把盒子接了过来。
金大富一失去了那盒于,就立时后退几步,发出浓重的呼吸声,我向他看了一眼,心中也不觉生出一丝寒意,金大富这时的神情可怕极了——他明知敌不过我,可是发自他眼中的那种怒意,再加上他面部扭曲了的肌肉,叫人完全相信、一有暗算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会扑过来嘶咬报仇,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半我的神情也大是不善,所以他又后退了两步,可是仍然盯着我。
我冷笑一声,低头去打量那盒子。
盒子并不大,可是相当重,约有十公斤,盒子是正方形的,每一面都一样,十分光滑,像是一种合金,我想找出盒盖来,可是转致力了一下,观察了它的六面,却无法找到盒盖。
我不相多浪费时间,向金大富喝:"打开它!"
金大富的声音十分尖历:"根本打不汗,每一面,都是高温焊死的!"
对于金大富这样回答,我倒并不以为他在说谎,因为刚才我抚盒时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
我双手捧住盒子,把它高高举起来:"好,那就把它砸开来!"
金大富尖叫:"不!"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喘气:"卫期理,难怪有人说你只会破坏!"
自从和他交道以来,他一直十分他恭敬,开口闭口必称:"卫先生"。这时忽然直呼我的名字,自然是焦急万状了,我冷笑一声:"对,说得对!很多情形下,只有破坏一些,才能获知另一些!"
我话一说完,就用力把那盒子向一块岩石抛了出去。
我用的力道十分大,金大富的一下惨叫声先发出来,接着才是那盒子重重砸在石头上的声音,听来十分惊人。
那盒子看来十沉重结实,可是出乎意料,一砸上去,就四分五裂,六片正方形的金属片一下子飞出老远,盒子之中的东西就跌在那块岩石之下。十分沉重的自然就是那东西,它自石块上跌下来,以它浑园的形状来看,应该滚会开的。
可是在石块下的恰好是一块软地,那园球又十分重,所以"卜"地一声,一半陷进了泥地之中。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极快,金大富说过盒里的是黑暗之神,怎么也料不到会跌出一只园球来,虽然说神像可以是任何形状,或许金大富说是的黑暗之神,就是一个园球,不过我在金大富的神情之上可以肯定,金大富在这时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愕!
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原来也不知道盒子中的是什么东西,什么黑暗之神等,全是他编出来的鬼话,目的是不想我弄开盒子!
不过,问题又来了,既然连他也根本不知盒中是什么东西,何以会阻止我打开盒子呢?
我立时用严历的眼光向他望去,他仍然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我先不去理他,来到了那石块前,双手把那个园球捧了起来(园球的表面十分光滑,一只手无法把它提起来),园球和盒面,看来是用同一种合金铸成的,把金属铸成那样的球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了一会,再转向金大富:"黑暗之神,嗯?"
金大富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如果我说,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盒中是什么,你信不信?"
我闷哼一志:"相信,不过我也相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金大富完全回复了他那种狡猾的神情:"真的不知道,全不知道!"我冷笑:"这像话吗?"
金大富神情更狡诈:"你何不问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可能会有答案。"
我有被他戏弄的感觉,怒道:"好,那么,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金大富舔了舔口唇:"就是那地方!"
我先是怔了一怔,还不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接着我明白了,这家伙,他不知道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立时右手握拳,缓缓伸向他的面前,同时在他身子向后缩的时候抓着了的胸口,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把拳头抵着他的鼻子上。
他的神情难看之极,两只眼珠聚在中间,要看清楚我拳头的下一步行动,我这时的样子想起来也绝对不会像是懦雅君子,不过对会金大富这种入,总不能太斯文了——这时,我自然而然想起他在古代背了一根水火棍,欺负女人的情形来。
我一字一顿:"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老老实实全说出来,不然,我不去那地方,你准备在这里躺着,希望有什么救伤队经过可以发现你!"
说完,我就放手,盯着他,他苦笑:"我没有别的事瞒着你,就是这东西有点怪,我把它自那地方带出来之后,一直有点怪,所以不敢告诉你!"
我冷笑,又俯身把刚才放在地下的那金属园球捧起来,在他面前晃着:"说详细一占!"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可以搬动的东西不多,在一个架子上,有许多这样的盒子放着,我试着取了其中的一只,本来只是好奇,也不知什么用处。可是自从我开始有了那种恐怖的……幻觉之后,我试着向这盒子祷告,每次,总可以有比较平静的感觉!"
我冷笑:"这次旅行,你还带着那么沉重的盒子做什么?"
金大富哭丧着脸:"老实说,我要靠它带路,每当我不能肯定该怎么走进,紧靠它,就会有概念。"
我呆了一呆,这园球要是有这样的功能,是不是说明它有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功能?我又问:"你是什么时候便发现它有那种功能的?"
金大富苦笑:"我把它带了回来,也一直想弄清楚它里面是什么,可是发现它无法打开,我又不敢胡乱弄开它,就放在我的书房中,有一次,我发现我女儿一只手按在它上面,神情惊怖,像是在做恶梦,被我叫醒了之后,她神情古怪,不等我问,就匆匆走了开去,我也将手放在上面,它好像有点信息给我……就是那样开始的!"
金大富说时十分含糊,我也得不出什么具体的概念,金大富接着又道:"我怕这东西邪门,不敢再放在家里,就放到了我名下的一间公司,藏于我的办公室中。"
我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你那间公司在什么地方?"金大富猜不透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怔了一怔,才说出了一个地址来,是一幢商业大厦的二楼,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你可记得在你的楼下是什么店铺?"
金大富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一间专卖玻璃器皿的精品店。"
我发了一下欢呼声,用力挥了一下手,神情十分兴奋。金大富自然可以看出我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可是他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和白素曾一再设想有些信息是漏了,影响了陈丽雪金大富和金美丽三人的脑部活动,所以才会使他们有那种幻觉,甚至我们曾假设陈丽雪是什么?神殿中逃下"凡间"来的。
这一沏设想,都虚无缥缈,无可捉摸,曾令人十分困扰,可是现在,我总算结结实实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全是那盒子——或者说,是我手中那只沉甸甸的园球在作怪!金大富自那地方带出了那只园球,他首先受了影响,那园球必然能放出一种信息或能量,可以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可以感觉到了有关报应的一些片断。
金美丽曾无意中按过这盒子,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后来,金大富把那只盒子带到了陈丽雪的精品店的楼上,极有可能和放在陈丽雪经常坐的位置的顶上,所以陈丽雪也受了影响。
为什么陈丽雪受的影响和金大富父女不同?可能是由于那盒子所在的方位之故,我立时又假设到,那盒子如果在人的上方,就会使人回到古代!
我在飞机上曾回到古代,自然也是由于那只盒子的影响,那时,那盒子一定在金大富的行囊之中,而放置在我头上的行李格中。
那盒子(园球),才是来自果报神宫殿的信息传送者!我一面想,一面神情变化,盯着那园球看。金大富等了片刻,未见我出声,就小心的问:"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我又想了一想,才道:"不知是什么,但它肯定能放出一些能量,影响人脑的活动——"我说到这里,伸乎指了指上面:"我相信如果置它于上方,可以使你有回到古代的经历,我提议你试一试,或许那可以使你明白。为什么你要受到那么可怕的报应!"
金大富不断的眨着眼,终于一咬牙:"好。我就试一试,就放在营帐上好了!"
那盒子的六片已经散汗,无法再拼拢,我把那园球放到了他的营帐之上,园球陷进了帐顶,十分稳当。金大富在钻进营帐之后,又对我说:"我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你的了!"
我由于才解决了一个迷团,心中十分高兴,也不与他多计较,只是挥了挥手。
金大富进了营帐,并没有放下帐幕,我倚着一块大石坐下来,可以看到他在帐中的情形,我找出了一瓶酒,慢慢地喝着。
大约小时之后,我感到金大富已经睡着了——他先是很不安地转侧着,但这时已完全静了下来。
我心中在想:他是不是已回到古代了呢?
我在"醒"过来,感到自己又身在机舱之后,曾问过金大富:"刚才我有什么异状?"
金大富对于我的问题感到十分诧异,他的回答是:"没什么异样,你睡着了,睡得很沉。后来,你发恶梦,想打人!"
这证明,我和陈丽雪,在"灵魂出窍"回到古代时,身体完全留在原来的时间和空间之中。
金大富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也那样?
已经知道那种偶然影响我们的力量,来自那只园球,而那园球又来自那个地方,那便使我对那个地方,更充满了探索的好奇。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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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5
我一直看着金大富,看到他有一些间歇的动作,有时身子会轻轻弹跳,有时又缩成一团,不久又伸展开来,看起来,就像是普遍在热睡中的情形——至于他是不是有做梦,旁人自然不得而知。 这时,下弦月已然升起,月色清冷,映在半陷篷顶的园球上面,发出一种青黝黝的,看来充满了神秘的光辉。 对于这种表面十分光滑的金属制品,我已经有过不止一次奇异的经历。我想起那个被土人膜拜为"丛林之神"的金属园柱,使接近它的人,产生预知能力。那园柱的表面光滑程度和色泽,就和这个园球差不多。 至于那个金色的园球,也有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能力,使得僧侣在冥思之中,可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那金球的大小,也和眼前这园球差不多,后来获证明是一整个星球的移民飞船! 眼前这个园球,显然具有那神秘的力量,可以影响人的脑部,作时间和空间双重突破的活动,自然不是地球上的产物,它来自何处呢? 我大大喝了一口酒,抬头向天,星空无限,由于不是满月时分,天空十分黑暗,所以可以看到的星星也特别多,肉眼可以看到的星体,毕竟有限,天文学家发现的星辰,最远的,距离是一百二十亿光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距离,而宇宙还没有到边缘。 宇宙究竟有多大,地球人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在宇宙中,究竟有多少亿颗星球,在宇宙中犹如一粒微尘的地球上生活的人,自然也永远无法明白。 在整个宇宙的亿亿万万的星体之上,在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星体上,会有智慧极高的生物,当然不容怀疑,其中已有许多许多到过地球,在地球上有他们的行动,也是绝不足为奇的事。 那些来自宇宙不知哪一个角落的生物,是什么时候来的?相信不会太久,那时,不但人类已经在,而且必然已经发生了许多人类的行为。这些行为都是根据人类的天性而产生的,心然包括着许多罪行和丑恶。 于是,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就帮地球人建立了一种秩序,叫作"报应",它的原则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这种外星生物显然充满了智慧,而且有着十分公平的处事方法。 他们的智慧在于他们知道,要地球人摒弃恶行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公平对等行为,就是做下恶行的人,必然要遭恶报,以此来鼓动善行,减少恶行。 究竟有多少年了:"报应"早已深入人心,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我愈想愈远,也一直望着那只园球,那园球仍然闪着神秘的光辉,金大富也没有醒禾。 我闭上了眼睛,由于十分疲倦,不久,也渐渐进入睡乡。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没有过了多久,因为我还处于朦朦胧胧,半睡不醒之间,就被一下怪叫声所惊醒。 立时睁开眼来,看到那只园球,一下子弹跳到了半空,又踢跌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滚出了几公尺,被一堆碎石阻住。 而那只营帐,却像是一个妖怪一样在扭动,而且发出十分可怕的声音——这种情景,十分怪异,但是我立即知道了原因,所以并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由于金大富陡然跳了起来,撞开了帐顶的园球,而他在急切之间,出不了营帐,所以才在帐中拼命挣扎。 我走过去,把营帐拉开,再用手把金大富拉了出来,金大富向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身子在发着抖。 我走过去,把他的双臂,用力拉了下来,他不住摇着头,像是想把头摇下来一样。 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有一个极可怕的"梦境",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怎么样了?" 一直到我问了第十七八次,他才陡然叫了一句:"我不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什么?" 他仍然摇着头:"我不去了……我不到那地方去了!" 我只是奇怪,到那地方去,是他千求万求求我去的,而且,他还寄以极大的希望,以为到了那地方,凭我的力量,可以使他看到过的可怕结果改变,他还曾发狠劲,说要摆脱报应的规律。 可是现在,他说不去那个地方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他身子开始发抖,接着,又用发抖的声音惨叫:"应有此报,我应有此报啊!" 他叫的声音,十分凄厉,最后那个"啊"字,颤声叫出来,直叫人寒毛直坚持。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明白到金大富已知道他自己犯的是什么恶行! 连他本身,在知道自己曾犯下了什么恶行之后,也觉得应有此报,可知报应是何等公平! 陈丽雪说得对,到报应临头时,遭报的人一定都知道为什么会遭报,绝不会不服气,都会接受报应的安排。在心中大叫"应有此报"。 我还想安慰他一下:"也许,去了那里,事情可以有点转机?" 金大富头愈摇愈厉害,嚎声叫:"我不去了!我应有此报,应有此报啊!" 他的那种神情,分明已接近疯狂的状态,我大喝一声:"你遭报的时辰还没有到,就鬼嚎干什么?" 一面说,一面重重一掌,掴向他的脸上。 对精神处于异常状态的人,重重的一下掌掴,会相当有效。这时,由于金大富的样子,实在在太怪异,所以我出手也重了一些。那一掌,掴得他身子一歪,连跌出了两步,才算是勉强稳定,不再叫头也不再摇,捂着那被打的那一边脸,眼望着地上。 过了好二会,他才抬起头来,声音仍然十分干涩,但总算不再嚎叫,他道:"你刚才说过什么?" 我没好气:"我说,你还未到遭报的时候!不是明年才轮到你有报应吗?你先发起疯来干什么?" 在星月微光之下,金大富一边脸,煞白得可怕。可是另一边脸,由于给我括了一个耳光,却又红又肿,看来怪异莫名。 他双眼睁得极大,眼神空洞,口唇掀动,并没有出声,看起来,像是把我刚才说的活,重复厂一遍,然后,他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盯着那只圆球看。 我留意着他下一步的行动,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语气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那地方,我已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我十分愤怒,没有他带路,我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到那鬼地方去?可是我又不愿意求他带路,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金大富从我眼神之中,看出我的怒意,他抱歉似地笑了一下——由于他捱打的一边脸又红又肿,肌肉早已失去了表达情感的作用,只有半边脸的口角向上翘,现出笑容,看来更是诡异。 他指了一下那圆球:"这……东西十分神秘……它可能会带你去……就算去不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卫斯理,报应不爽,早已由自己的行为下了结论,去不去那地方,都没有关系!" 他语气沉重,我望著他,几乎不相信那一番话会出自金大富之口!这时,他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和以前的金大富,判若两人。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有了"回到过去"的经历之后,才有的改变。 我试探着问:"你确然回到了过去?有了一些十分特异的经历?" 他不等我问完,就双手乱摇:"不必问我,问了我也不会说,那……又不是什么光采的事……真正是猪狗不如!" 他用那么重的语气在责备自己,而且流露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看来也不像是伪装,我又感意外,对他反倒有了一丝好感,我道:"你做过坏事,那毫无疑问,杀人?放火、强奸?" 金大富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口唇抖得更厉害,喉间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格格"声,我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恶行,未必一定会有那样的报应!" 金大富突然发出了几下子干笑声,听来十分悲苦,他缓缓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犯下了恶行,过了若干时日,若是深切后悔,就可能没有报应,哪有这样的好的事!真要是那样,报应还叫报应吗?" 我吸了一口气:"你所谓看到的报应,也不真实,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头搬下来,再用双手扯自己的嘴?" 金大富垂下了头,好一会儿不言不语,才道:"能的,怎么不能?"我一挥手:"好了,你不去那地方,我还是要去,你请便吧!" 我说着,把那个圆球捧了起来,不再理会他,金大富木然坐着,一动不动,看来是等天亮之后就动程。 我知道那个圆球有影响人脑活动的能力,这时,我盯着圆球,我并不想再"回到古代"去,那种仿佛灵魂出窍,时空完全错乱的经历,虽然美妙之至,但是在感觉上,却叫人有异样的不舒服之感——陈丽雪正由于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才来向我求助的。 我只是想那圆球发出力量,使我能打到那地方去的路途! 可是,一直到东方发白,天色大明,我井没有感应到什么,金大富这时,已把他的行囊整理停当,看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他道:"我会驾直升机走,再请人驾回来,你到了那地方之后,回程可以用!" 我望着他,心中想,他驾走了直升机,要是抛下了我不管了,倒也是麻烦事。我并没有说出口,可是金大富已经苦笑:"我不会说了不算数……我怕……再做恶事,报应会更惨!" 我呆了一呆,他这句话,说得实在之极,是一个彻底知道了报应的人的话。 他又向西北方向指了一指:"应该是从这个方向去,从一个十分狭窄的通道通过一个巨大的山洞之内,就是那个地方……记录着世上所有人,不论在什么时候,做下了恶事之后,应得的下场!" 他一面说,一面已大踏步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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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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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5
等到金大富走得看不见了,我才收拾一下行囊,准备独自继续上路。那只圆球使我感到踌躇。 ——带着它,它十分沉重,在不知要经历多久的徒步旅程之中,会使我体力过度消耗,可是放弃它,我又不舍得,因为它确然有极其神秘的力量。 想了一会儿,我用一些绳索,编了一个网兜,把圆球旋在网中,用绳子牵着,由得它在地上滚动,那就不必十分费力,就可以带着它走了。 那一天,我向着金大富指的方向走,一直到天色错暗,我估计至少行进了五十公里,所经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到晚上我扎了营帐,睡到第二天清早。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是十分巍峨的山影。 根据金大富的描述,那地方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看到了有高山,自然增加了希望,精神也为之一振,当天晚上,在一个小湖边扎了营,环境幽静之至,一个人在湖边,望着粼粼湖水,把这件怪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结论是早就得出了的,也没有什么新的设想,就已进入睡乡。 第三天下午时分,已经抬头可见直上直下的峭壁,插天屏风一样,挡在前面,就算有充足的攀山工具,也不容易翻越得过去,峭壁的石缝之中,长满了藤蔓的灌木,要我金大富所说的那个通道,当真是谈何容易! 我站定,看着横夏在前的峭壁,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办,已经到了这里,总没有就此算数之理,可是,又如何可以到达那专司果报的果报神的宫殿? 我站了并不多久,竟然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臂举动了一下。 那令我骇然,我立即想起,当我和陈丽雪回到古代,跟在金大富的身后时,在十分贴近的时候,金大富分明曾有所感觉,现在,几天不见人影,怎么会竟然有人牵动我的手臂呢。难道也有什么人从未来回到了现在,正在跟踪我,贴近我? 我连忙四下看顾,等我看清那股牵动力量的由来时,我更是骇然! 我一直把那圆球放在网兜中,用绳牵着,绳子的一端,就系在手腕上。这时,我所站立之处,并不是斜路,可是那圆球却在滚向前,以致牵动了我的手臂! 当我发觉时,网兜上的绳子,已被扯得笔直,情形就像我在牵着一头狗一样! 我心中一动,忙把系在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圆球滚向前,速度并不高,我跟着它走出了十来公尺,追上了,把它从网兜中取出来,当我双手捧着它的时候,发觉它有极大的牵引力,令得我不由自主,要向前移动脚步。 我忙把它放下来,这时,圆球滚向前的速度,快了许多,它是直线向前滚动,遇到有树木故石块阻住去路时,它会弹跳起来,在空中以极高的速度飞越,然后再落下地来,滚动向前。 我急步跟着它,这种经历,令人恍愧如置身童话世界之中。 离峭壁愈近,圆球的滚动愈快,我要由大步走,到小步跑,最后不得不抛弃了背囊,快步跑才能追上,在离峭壁约莫还有十公尺时,我已看到峭壁有一道大约三十公分的隙缝,在阳光之下,那圆球闪着神秘的光芒,一下子撞在一块石头上,弹跳了起来,"嗖"地一声,就射进了那道隙缝之中。 我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知道目的地到了!快步来到那隙缝口,向内看去,看得出是一条又长又直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处,依稀有光亮闪耀,我向前走去,通道约有两百公尺,直人山腹,愈向前进,前面的光亮愈是明显,终于,我一步跨进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 一直到后来,我都不敢肯定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因为什么力量开出来的,或是什么力量顺着天然的山洞作出了修改而成的。 它极大,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而且极齐整,金大富的形容不是很贴切,他说有许多"电视",在"荧光屏"上看到影像,而那绝不是荧光屏,只是极薄极薄的一种金属片——我想质地和那圆球一样,金属片整齐排列,不知有多少片,紧贴在大山洞的洞壁,大山洞至少有五十公尺高,金属片一直贴到顶,金属片的大小是二十公分见方,看起来,难以数计。 每一片金属片上,都有影影绰绰的影像,当专注其中一片时,影像会渐渐清晰,而且,可以感到声音。金属片上的影像随时在变换,大约每十来秒就变动一次,看起来,至少可以有上亿个变化。 那个圆球,也已经进了山洞,停在山洞中心部分的一个半球形的凹痕之中,在那凹痕之旁,是十根圆柱,每一根圆柱之上,都有一个按钮,钮上有一个到十个黑点。 金大富十分可恶,这种详细情形,但竟然都未曾向我说起过。 我来到圆柱之前,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无数金属片上的影像起了变化,我按了几下,发现那个是控制时间的按钮,那些黑点,自然是代表数字,试验出了规律之后,我把时间定在两年之后,想看看那一年,会有一些什么事发生在一些人的身上。 然后,我走过金属片,首先,我看到一个面目猥琐的胖于,正愁盾苦脸地在牢房之中,同时,也听到了他在不断唉声叹气。在旁边的一叠金属片上,看到的是六个高矮肥瘦不同的男人,正在互相厮打——那六个人看来都不像是打架的脚色,可是都打得极狠,不但拳打脚踢,而且互相撕咬,其中一个半秃的老头子,就叫另外一个咬住了耳朵,鲜血淋漓,而且他们发出的嚎叫声,听来也骇人之极! 我当然看了很多很多,我没有金大富那么本事,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是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就算我知道了,又何必讲出来,就算我讲出来了,会有人相信吗?譬如说,在时间的调整之中,我看到了很多人被火烧死——谁知道这是哪一年哪一月的火灾? 又有一个干瘪得比干尸还要可怖的老头子,早就应该进入安详的死亡了,可是还在病床上辗转,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让他在神智清醒的情形下,饱受肉体痛苦的折磨,这又是什么报应? 我看到的,只是极少部分,比我人高得太多的地方,就看不真切,太低的,我也不愿伏在地上去看,可以看的画面太多了,根本来不及看,就算在这里耽上十年八年,只怕也看不完!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里记录了地球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人的结果,而且看来,一个好下场也没有,正如我事先推测过的,这里记录着人类的一切恶报! 这点现已完全可以肯定,问题是:什么力量在主持报应的运作? 我大声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话。诸如:"有人吗?""这里是谁在主持""你们属于哪一种力量"等等,我的声音在巨大的山洞中,激起了阵阵回声,当然没有结果。 我又希望那只圆球有能力可以使我和主持这里的力量沟通,所以,就在那圆球之前坐了下来,集中精神,希望我能感到点什么。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估计至少有五小时之久,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由于什么都得不到,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忽然想起,如果金大富不是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会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找出有他的下场的那片金属片来,加以破坏——这是我提议的改变结果的一个方法。 现在,我自然无法从那么多的金属片中,找出有金大富出现的那一张来,何不随便找一张试试,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我想着,取了一柄极锋利的小刀在手,那小刀的刀柄,用紧硬的合金铸成,可以当槌子用。我顺手向一片金属片重重敲了一下。 那一下,我已用足了力道,敲上去的时候,发出出乎意料的"当"的一声响,看来金属片之后是一个空间。 一敲上去之后,金属片上闪起一阵光亮,接着,现出的景象和原来一样,只不过更加清晰,我看到的是许多许多人,每一个人的头部,简直比针头还要小,可是奇怪的是,即使那么小,每一个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自然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每一个人都是一片木然,不是悲伤,不是难过,只是一种绝望的麻木,人多得数不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一样,这情景十分领人发怵。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看样子是正在进行一项什么仪式,是的,音乐声响起,很熟悉的旋律,然后是一面旗子降下来,另一面旗子升上去。 我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又重重一锤敲上去,仍然发出了"当"的一声,可是金属片上的画面,一点没有变动,我转用刀锋乱刺乱画,金属片丝毫无损! 这里的一切,不受破坏,或者是,虽然被破坏了,一切还是照报应的规律运行! 我想通了这一点,没有再多停留,就大踏步地循着那通道,离开了这应果报神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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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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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5
当我回家,和白素见面之后,我先向白素说这次远行的经过,才开始不久,胡说和陈丽雪就来了。 我说完了经过,结论是:"金大富从那地方带出来的那只圆球,干扰了人脑的活动,使陈丽雪有特别的幻觉,可以说,那是果报神宫殿泄露出来的信息。而主持报应规律运行的,我相信是一组外星人,或是多组外星人,他们把宇宙生物的规律在地球上执行,丝毫不苟,绝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去。" 我特别强调:"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我再强调:"时辰,可能会隔上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金大富本来极不服气,可是在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恶行之后,他就说:应有此报!" 白素吸了一口气:"可是报应太抽象了,像金大富,把自己的头放在膝上扯自己的嘴,金美丽身子成了肉碎,这都不是实际生活中能发生的事!胡说道:"可能是一种象征式的譬喻?" 陈丽雪打着手语:"我看不是,还是实在的,只不过这种惩罚,不在人间进行,在另一个空间,譬如说,阴间的地狱之中!" 我、白素和胡说,都感到了一股寒意,虽然我们都知道自己不至于有什么恶报,但是报应的运作,竞全然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那么就是说,任凭犯有恶行者上天下地,都不能逃脱报应!这是何等森严的规律!它是宇宙的规律、人类任何力量都不能抗拒的铁律! 静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向陈丽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设想——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故事很怪,怪在所有的一切,全靠可以接受的设想来完成,我们并不知道报应运行的真正详情,因为我们未曾和主持这种运作的力量有任何正面的接触。可是一切假设,只要是可以接受的,看来又如此顺理成章。 自然,这和我们早已知道报应是怎么一回事,大有关系——事实上,每一个人都知道报应是怎么一回事,有谁不知道呢? 我先打破沉寂:"金美丽和陈丽雪的会面情形如何?" 白素摇头:"极平常,金美丽先来找我,说想见一见陈丽雪,她知道陈丽雪那天不在店铺中,虽然她知道可能会有被磨碎的可怕幻觉,但她宁愿再经历一次,好明白其中的原因,从来陈丽雪来了,和她相见,却什么也没有发生。金美丽哈哈大笑着离去,一面还高兴地叫:恶梦过去了!"我们都知道,可能是那个圆球已远离了她,所以她脑部活动不再受干扰了,她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应,谁也不知道,现在,她认为恶梦已经过去了,总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知道的是,金大富的报应,会在明年来临! 回来之后,我两次试图和金大富联络不果,我自然不会再作第三次联络,不过报章上倒常见到他的名字,他大笔大笔捐出巨额的金钱,作各种各样慈善的用途,很有点想籍此赎罪的意味。 可是我却记得他在那旷野中讲的话:"要是后悔了,做点好事,就可以消除过去的恶行,那还叫什么报应呢?" 是的!报应就是报应!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若有不报,时辰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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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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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5
爆炸,是一种物理现象。正式而简单的说法是:物质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急剧增加,并在极短时间内放出大量能量的现象。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任何物质,都可能爆炸,只要使它"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增加"即可。不但是无机物,有机物也一样可以发生爆炸,活生生的树,有原因不明的爆炸,甚至活生生的人,头颅也会发生爆炸,且有炸过之后,仍然生存的记录,真正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许多是超乎想像以外的。 关于爆炸的故事,自从世上有了这种物理现象以来,发生了不知凡几,令人印象比较深刻的,随手拈来,至少有两桩。 其一是不久以前,两个"有着兄弟般感情"的邻国,忽然开战打仗,战争在那时,应该是现代化之至了,可是在表扬战士的英勇行为的报导中,还有抱着炸药包连人带炸药,炸掉敌人雕堡的报导——那是半个世纪前的行为,至今延续,堪称维护传统之模范,是真正的黑色喜剧。虽然人命牺牲,血肉横飞,厥状惨烈无比,但只令人感到发噱,悲而滑稽,天下少见。 另一桩却是壮烈无俦,令人肃然起敬。 事情发生在一个火箭发射基地,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等待升空的火箭发生了毛病,燃料部分眼看将要发生爆炸,毒气弥漫,温度高到了生物无法生存的地步。但仍然有几个勇士,奋不顾身,冲进了险地,做了些工作,阻止了大爆炸的发生。 在那几个勇士之中,有两个当场丧生,究竟有多少人爱了重伤,又多少人伤重不治,不详,连他们的姓名也未见公布。抢救的过程,也没有详尽的报导。只有一些记载,其中提到要松开一个栓,而当时的高温,已使金属栓发热,急切间又没有工具,就只好用手去操作,手一碰上金属栓,皮肉立刻焦灼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抢救工作完成,避免了大爆炸的发生。 如果不是有那些勇士杀身成仁的抢救,爆炸要是发生了,五十公里范围之内的生物,将没有能幸存的。估计人命的损失,当以万计。 所以那几位勇士,很令人尊敬。 只可惜,面临大爆炸时,不是每次都是那么幸运的。在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爆炸,并不是物理学上的爆炸,而是社会心理学上的爆炸,人类思想的爆炸——这一种爆炸,不知道可以炸出甚么样的后果来。现代史上,人类历史的几次大惨剧,都只是少数人,甚至只是一个人的思想爆炸所酿成的恶果,在接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爆炸的气浪,一浪接一浪,爆炸的时间,维持了近十年,死亡人数,以千万计。 这种异类爆炸的可怕,只怕仅次于星球爆炸。 当然,这种爆炸是文学性的形容,一般来说,这种情形都导致灾难。真正物理性的爆炸,并不一定是灾难的,绝大多数动力的来源,都源自爆炸。或者可以说,若不是远古时代,有宇宙的大爆炸,那么,也不会产生日月星辰,当然,更不会有生物出现了。 所以爆炸这种现象,极其重要,可以说,若是没有爆炸现象,就没有了一切。 明乎此,那么,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爆炸会带来灾难,这也不能怪爆炸本身,只是时也命也,爆炸来得不是时候,或失去了控制才造成的。 这个故事,自然和爆炸有关,而且,正是由一场爆炸而引发的。 那是一场物理性的爆炸。 爆炸发生的地点,在一个绝对机密的研究所之中。 本来,科学研究工作,促进人类文明进展,是再光明正大不过的事,和"绝对机密"不应该发生关系,每一桩研究,都应该光明正大地公开进行才对。 只可惜人类行为中有各种各样的排他性动作,尤其,当一项研究,可以控制其他人的生命,使研究成果的掌握者,由此而掌握霸权时,这种研究,就立刻变成绝对机密了。 这种情形,很多出现在研究大规模的杀人武器上,都名正言顺成了"国家机密"小小的一个地球之上,分成了上百个国家(人类生活在地球上,不知道有甚么权利可以瓜分地球)。每个国家.都有绝顶机密,这也就自然分成了治人者和被治者,掌握机密者治人,被治者若是想知道机密,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那个研究所,属于一个独裁政体的国家——这种政体,源头甚早,至今犹存,理想主义者说它总有一天会消亡,理论上确然如此,但这"总有一天",却不知何年何月。 独裁政体的一个特点是,统治者深信武力之重要,所以对各种超级武器的研究,也特别热衷。那个研究所,就是属于这种性质,所以机密之极,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它处于一个山腹中心,是化了巨大的人力,依照天然山洞的形势开出来的。进入研究中心,要通过长长的,密如蛛网的甬道。 在这些甬道中,联结着上百间研究室,室与室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研究工作各自进行,由一个总调度室作总的指挥。 那总指挥,是独裁政体之中,极具权势的一个神秘人物,从不对外公开,但他是独裁者之下的第一人——有传说,这个总指挥,是独裁者的双生兄弟,两人根本犹如一人一般。 这种情形,极其罕见。一般来说,独裁者最大的恨事,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推心置腹,祸福与共的人,作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别说普通的兄弟,连父子也不行。历史上,不但男性的君主杀儿子,连女性的君主,也一样杀儿子。在权力面前,一切都败下阵来,连千古受歌颂的母性,也不能例外。权力又岂止令人腐化而已,简直令人疯狂! 所以,如何找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便成为千古以来,独裁者最大的难题。而且,不论独裁者如何精心培养,也不论这独裁者如何精明能干,结果,一定是不如意,大大地不如意。 这也可以说是独裁者的悲剧。 但是这个故事中的独裁者,却没有这个难题——他有一个同卵子的双生兄弟。 而且,这个同卵子的双生兄弟,合乎这类双生子的规律,在性格方面,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情形——一个热衷权利,满怀野心,永不知足。享受独裁者地位带来的一切,而且永不言倦。另一个却全然相反,只是埋首研究科学,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连知道有他存在的人都不多,但是工作能力强,学识丰富,最重要的是,他和独裁者同卵双生,心意相通,一而二,二而一,根本不存在忠心不忠心的问题谁会不忠心于自己呢? 所以,这个独裁者就把一切最重要的机密事务,以及一切有关巩固独裁政权的工作,都交给了这个双生兄弟,自然绝无后顾之忧。 所以,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政权的第一号人物,是独裁者;第二号人物,则是一个神秘的幕后人,独裁者的双生兄弟。 故事写到这里,有几点必须要说明——对看故事,很有帮助。 每有看故事的来问:故事中的人物是谁? 我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数都用代名词,也有有姓有名的,但他们都只是故事中的人物。 故事人物,就是故事人物,他就是他,他不是谁。 更有的拟定了答案:故事中的人物——,就是——吧? 这样问题的答案,和上一个的相同。自然,既然是幻想小说中的人物,随你怎么设想都可以。但是,一定可以发现,若是设想了一个固定的人物,代入了故事人物之中,就会再无幻想的余地,看故事的乐趣,也就少了许多,所以类似行为,智者不取。 禅宗高人虚堂和尚所传语录之中,有这样一则: 外道问:"昨日说阿法?" 云:"说定法。" 又问:"今日说阿法?" 云:"不定法。" 外道云:"昨日说定,今日何说不定?" 世尊云:"昨日定今日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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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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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5
这类对话,通称禅语,很有意思。写故事的,也"昨日定今日不定",哪有甚么一定的规律,硬要定于一,岂不是杀风景,有违了看故事求趣的原意了。正是不一定,才是故事。
好了,闲话说过,言归正传。却说那个秘密研究所,研究的项目颇多——自然,请不要再研究那是哪一个国家,独裁者是谁了。
毫无例外的是,所有的研究项目,都被列为机密——越是独裁政体,"机密"也就越多,这是衡量政体独裁程度的最佳标准。
研究所,自然少不了研究人员,在这个研究所之中的人员,千挑万选,都属于"可靠一份子"。不过,可哀的是,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可靠",另一个人永远无法确切知道,所以也设立了许多方法来防范。
防范的方法众多,也不能一一细表,单是进出,都得经过九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由高科技仪器把关。例如判断指纹、眼纹、声波频率、电脑面相核对(长了一颗青春痘,就难以通过)等等,其严格程度,据顶级专业的评语是:匪夷所思。
我把这些写得十分详细,是想说明一点:这个研究所,尤其是核心部分,绝没有外人可以混进去的可能。外人混进去的可能性是零——理论上是如此说,但实际上,当然和理论有了出入,不然,也不会有这个故事了。
故事的矛盾点在于: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混进去的地方,却有外人混进去了!
而且,情形特殊之至——并没有捉拿到任何混进去的人,但是却肯定有人混进去了。
得从那场爆炸说起。
在上百间研究工作室中,编号五十九的那一间,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原因不明,爆炸只发生在五十九室,并未波及其他地方——在整个研究所中,每一间研究室都是独立的,互相之间,没有联络,严密阻隔。这次爆炸,证明这样的设计很有效,一旦有意外发生,灾祸不会蔓延。
爆炸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爆炸发生之后,由研究所所长(独裁者的兄弟)主持清理爆炸的现场。
先要说明的是,爆炸一发生,所长就知道了。
所长在总控制室中,总控制室是机密重地的核心,除他一个人之外,只有独裁者可以进入,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两兄弟才能进入。
总控制室的三面墙,由过百幅萤光幕组成。
每一幅萤光幕,是一间研究室中的情形。照说,一个人要同时照顾超过一百幅萤光幕,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所长有过人之能——他的才能,当然不仅能同时监视过百幅萤光幕,事实上,没有了他的帮助,这个独裁政体,根本不可能如此长久维持。只不过,知道他这个人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独裁者也就很有英明领导者的名声。
这一百多幅萤光幕,只要所长在这个总控制室,全都在操作的情形之中。所长不在,也有录影记录。也就是说,在一百多间研究室中发生的事,他都可以知道。
但世事总有一点例外,这次的事件,也是由于意外而来的,不然,根本没有这个故事了。
所长极具自信——他自信他在的时候,不必进行录影,因为他可以一面进行其他的工作,一面注意到所有萤光幕上发生的事情。
情形也确然如此,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意外发生,也没有甚么事可以瞒得过所长的法眼。别说有的研究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胆敢偷偷抽烟这样的大事,就是甚么人不自觉地挖多了几次鼻孔,也难逃所长的金晴火眼。
可是偏偏那一次,所长却走了眼。
那一次,开始的时候,一切如常,所长正在进行一项十分复杂的计算,那一百多幅萤光幕上,有的画面静止,有的人影晃动,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着。
然后,突然,所长觉得右脚踝附近,一阵发痒。
人的皮肤,看来光滑洁净,但不知有多少细小的微生物寄生其上,这些细小得甚至连肉眼也无法看得见的小生物,在活动的时候,如果触动了感觉神经,人就会有各种感觉。
其中,痒感是最普遍的一种。
当痒感初生时,所长抬起左脚,在右脚的脚踝上搓揉,可是止不了痒。
于是,接下来的动作,自然而然,是略一欠身,伸右手去爬搔。
这一来,他的身子向右倾斜,在他前面左上方,就有一些地方,超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
那只是十分之一秒左右的事。
就在这一刹间,有警号声响起,也有红灯亮着、闪动,表示有意外发生了。
所长立时望向左上角,看到红灯是在那一部分的一幅萤光幕上闪亮着,那是五十九号研究室,那表示在这间研究室中,已出了意外。
而且,萤光幕上也失去了画面,只留下一堆杂乱的线条。
监视系统是精心设置的,所长和世界上超级的技术人员共同参与工作,是绝对零故障的设计,如今出现了这种情形,只说明一点:在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监视系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所长按下了一个掣钮,通知特种行动组应变,他自己也离开了总控制室。
这时,所长对于发生的是甚么意外,还不尽知,但是他知道五十九号研究室在进行甚么样的研究,他的学识惊人地丰富,而且,有极强及敏锐的判断力。
所以,他的初步判断,意外是一次爆炸。
(后来,证明他的判断正确。)
当他跨出总控制室时,他轻轻地顿了一下脚——若不是他在那时,恰好斜着身子在抓痒,他一定可以看到当时发生爆炸的情形。
他可以肯定,在事故发生之前,他留意到的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有两个研究员正在工作,并无异样。
就是由于那十分之一秒的疏漏,他没有看到爆炸是如何发生的。
在这样的机密重地之内,紧急应变行动小组的行动:自然快速之至。
但是在没有得到所长进一步的命令时,应变小组也不敢贸然行动。
所以,在一分钟之后的情形是,在五十九号研究室的门外,七名组员,携带着各种工具,等候所长进一步的命令。
所长在事故发生之后两分零七秒(自红灯闪亮算起)赶到门外,他在离门还有七八公尺时就下令:把门打开。
他下的这个命令,再简单明了不过,可是应变小组的成员,却面面相觑,没有立刻执行。
因为他们知道,要把这研究室的门打开,若是不循正途,那得大费周章,至少要动用三十公斤以上的烈性炸药,还要在事先,进行一连串装置炸药的工作。
如果循正途打开,自然简单得多,那可以有两个法子。其一,是每天使用五十九号室有甲的研究员,两人各把右掌按在门上的感应板上,感应板检查了两人的掌纹,正确了,门就会自动打开。
另一个办法是,所长把右掌按向感应板——所长犹若旅馆的总管,他的掌纹,可以打开任何一间房间。
那是极简单的方法。
所长在发出了那个命令之后,也知道自己的命令,下得有点急躁,所以他用力一挥手,大踏步来到了门口,向小组长望去。
小组长立刻举起了手中的仪器,那仪器上,有许多数字在闪动,显示门的温度正常,门的一切,并没有受到破坏,室内虽有意外,但那坚固的门,却不受影响。
所长自然知道每一间研究室的门的结构,他知道,这时,就算里面正以六千度的高温在燃烧,在门外,温度也是正常的,但门一打开之后的情形如何,就无法估计。
而且,不但是高温,还有可能有漏的毒气,甚至从试管中逃出来的细菌等等。总之,在门内发生的灾祸还未弄清楚之前,要做好一切防范。
第一时间赶到的应变小组成员,早已穿上了成套的防护衣。
这时,在一遍又一遍"各人留在原来岗位,谁也不准乱动"的警告声中,所长也在组员的协助下,穿起了防护衣,他的右手,最后才罩上手套,因为需要放在感应板上一秒钟。
门上一盏绿灯亮起,表示门锁已解除,门只要用力推,就可以推开。
这时,小组长身子一横,阻挡在所长的身前,同时一挥手,两名组员就来到了门前,用力去推门——"身先士卒"这回事,早已不存在了。在门被缓缓推开之时,又有两名组员,站到了组长之前,以作妥善保护。
研究室的门,类似大型银行的保险库,极厚,也相当沉重,在两名组员的推动下,慢慢推开来了。才出现了一道缝,白色的烟,就骨朵朵的冒出来。
立刻有人进行测试,也立刻有了结果:是强烈爆炸产生的浓烟,爆炸由硝化甘油引起。这种爆炸物,相当普遍,自公元一八四六年被意大利化学家索布雷罗发现之后,一直怀才不遇,直到公元一八六七年,才被瑞典化学家诺贝尔广泛运用,它是炸药之王。
所长一看到这样的测试结果,又惊又怒——他对五十九号研究室知之甚详,在这研究室中,不应有硝化甘油!
经测定的硝化甘油爆炸,那硝化甘油是外来的!
硝化甘油没有脚,不会自己跑进来,那当然是有人带进来的。
进得了五十九号研究室的人,只有研究员甲、乙,那当然是两人中的一个带进来的了。带进硝化甘油的人,不论目的是甚么,也是严重违反了规章。在这里,违反规章,就意味着背叛,是极严重的罪行。
一时之间,白烟还在冒之不已,每一个人都在紧张地工作——人人都知道,研究室内的两个研究员,就算能在爆炸发生时逃过劫难,也等于是死人了。
门终于全部打开,在强力有效的抽风设备操作之下,白烟迅速散尽,可以看清研究室中的情形了。
在这里的上百所研究室,格局一致,有一个主室,两百平方公尺,附有三个副室,每个四十平方公尺。副室之中,设备齐全,可供人在内舒适生活。
这时,门一打开,主室和副室的情形,都一目了然,因为三间副室的门,都已被炸碎了。
事实上,可以说,研究室中的一切,都被炸碎了,触目看去,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不论原来的材料是甚么,都成为一堆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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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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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6
那两张巨大的不钢研究桌,成了两团"现代派金属雕塑"——这是研究室中最坚固的物品,尚且如此,其他的东西,可想而知。 小组长先踏进去,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木片铁片,足有一公分厚。 他来到了研究室的中心,所长才跟着走进去。 研究室被爆炸彻底破坏,破坏得彻底之至。 我知道的这一切,是由戈壁沙漠那里来的。 他们两人,在使我知道这一切时,是在温宝裕处——陈长青留下的巨宅之中。 在场的人,有我、温宝裕、戈壁沙漠,还有一个面目十分阴森的中年人。我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在了,温宝裕一面迎我进去,一面道:"有一桩奇事,要请你来斟酌。还有一个奇人,要引荐给你。" 他说着,就向那中年人指了一指。 那中年人虽然面目阴森,但行为很有礼,我一进来,他就站了起来。这时,他走前几步,双手必恭必敬,把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人才一站起来,只见他个子不高,动作也很斯文,可是就有一股劲力弥漫之气,逼人而来,就像是一头蓄足了势子的猎豹一样。 由此可知,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看他行动恭敬,也不敢怠慢,同样用双手,把他手中的那张纸,接了过来,低头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封介绍信,可是内容却相当古怪。 信的全部内容如下: 持这封信的,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保证他的人格行为。这位朋友沉默寡言,所以,请别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但若他有求于阁下,请阁下如同对我一样对待他。 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原振侠"三字,还有日期,那是在原振侠"失踪"前的日期。 我看了信,吸了一口气,向戈壁沙漠望去——他们和这个古怪的医生熟稔,可以判别信的真伪。 戈壁沙漠一起点头:"是原振侠的亲笔!" 两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和原振侠交情匪浅,自然是由此想起了原振侠生死存亡下落不明,所以伤感。 我"嗯"了一声,转向那人:"然则阁下有甚么要我们做的?" 那人拿着原振侠这样的信,自然是有所求而来,所以我才如此问。 那个人也真的"沉默寡言"得可以,我问他,他并不回答,却向戈壁沙漠指了一指。 戈壁沙漠的神情,不是很好看,显然也是觉得那人的态度,太过分了。 我则静以观变——我知道,一个人若然能够得到原振侠医生如此推心置腹,那么他必非常人,非常人,自然难免有点非常行为,他不喜欢说话,虽然过分,但也还不至于不能忍受。 戈壁沙漠闷哼一声,回指了那人一下:"这位仁兄前来找我们,出示了原振侠的介绍信——" 我一听这开场白,就忍不住好笑。戈壁沙漠称那人为"这位仁兄",由此可知,那人根本没有开过口,连自我介绍也未曾有过。 戈壁沙漠的神情无可奈何:"谁叫原振侠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也和你卫先生一样,问他有何贵干,他一声不出,只交给我们一卷录音带——" 两人说到这里,拿出了一卷录音带来:"就是这一卷。" 我又向那人望了一眼,那人像是对自己的这种怪异态度,丝毫不以为异,神情泰然。温宝裕在这时,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我也感到好笑:这世上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 我知道戈壁沙漠和温宝裕可能都已听过那卷录音带了,所以我道:"如果没必要,由你们复述算了。" 戈壁沙漠,还有温宝裕,异口同声:"不,你要听原声带。" 我无可无不可,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于是,戈壁沙漠就把那卷录音带放进了播音装置之中。 立刻,有一把极其悦耳的女声传出,说的是一口略带东方口音,可是却极其流利的法语,声调动听之极,一开始所说的话,就很具吸引力。 那女声道:"请耐心听完我的叙述——我将叙述的是一件发生不久,千真万确的实事,请相信我说的一切。不论第一次听到录音的是哪一位朋友,我都希望这录音能尽快给卫斯理夫妇听到,因为我们想藉着他的能力,解开一些谜团。" 我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道:"多半由于我们和原振侠较熟,所以这位仁兄先来找我们,再通过我们找你。" 我又向那人望去,看那人有甚么话说。 可是那位仁兄,一点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时,录音带中的女声在继续:"带这录音带的那位先生,不喜说话,他持有原振侠的介绍信,请别向他问甚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甚么。好了,现在我约略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不重要,身分也不重要,我只不过受人所托,把一件事的经过,详细用声音记录下来,好让听到的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现出不屑的神情。温宝裕知道我的脾气,忙道:"虽然开场白无礼之至,但内容值得一听。" 我又停了一声,姑且按捺住性子听下去。 那女声续道:"事情发生在一个研究所之中,这个研究所,隶属一个专制政权——请勿深究。那研究所的所长,在那专制政体有极独特的地位……" 接下来,那女声就以她悦耳动听的声音,说出发生的事,也就是故事一开始,我们记述的那些。 对了,我记述到研究室的门打开,所长和应变小组的成员,看到里面的一切,全部遭到了破坏。 我所记述的一切,自然都是根据那录音带上的女声所说的。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我们都不知道那女声出自何人,不知道那研究所何在,不知道那是甚么国家,甚至不知道那个送录音带来的"仁兄"是何方神圣。 这些先别去管他,且看以后事情的发展,奇在何处。 爆炸强烈之至,三间副室,不但门全碎裂,里面的陈设,也受到了严重破坏。其中一间副室,有一架子酒,也全部碎裂,酒香和焦味,杂在一起,难闻之至。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首先要知道的,自然是研究员甲、乙的情况如何。 应变小组的成员,都是专家,研究室的门一打开,他们的工作,就已开始,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研究员甲、乙的下落。 说起来,既残忍又恶心,由于爆炸的威力太大,两个人,并没有完整的身体留下应该说,留下来的身体,并没有多少。 在五分钟之后,在许多破碎的物件之中,已经把可以收拾起来的遗体,全都找了出来,放在一块金属板上。 所有的人,包括所长在内,望着那血肉淋漓的人的残肢发呆。 他们发呆,并不是由于那种情状,太令人触目惊心——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些令人恶心的血肉。令得他们发呆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个极其奇特的现象。 爆炸剩下的残肢并不多,只有一些肉碎和骨碎。有几块拼凑起来,勉强可成为一条手臂的骨头,带着若干鲜红色的肉。 还有三片骨,上面不知沾着甚么,颜色惨红慑人,凭这三片头骨,绝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头颅。 其他的残肢,算是完整的,是五只手指不全的手掌。 是的,是"五只",一二三四五,三岁小孩也可以数得出,那是五只手掌。五只手之中,最完整的一只,居然五指齐全,其他的四只,只是勉强可辨。 令得所有人发呆的,就是那五只手掌。 五只断手,情形虽然骇人,但也绝不足以令见惯世面的人发呆。 他们之所以发呆的原因,是因为断手的数目:五只。 研究室中,只有研究员甲和乙,怎么会出现五只手掌? 那多出来的一只,是怎么来的? 手掌单独存在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除非是甲或乙在进入研究室之时,夹带进了一只才从人体上割下来的手掌。 后来,我提出了这个问题:"甲或乙,带进一只手掌的可能性是多少?" 我得到的回答是:"几乎没有可能。" 这是以后才发生的事,现在先抽一点出来说一说。回答的人是甚么样的人,也放在后面再说。 我再问:"何以如此肯定?" 回答的人取出一卷图纸来,打开,是那个研究室的平面图。图上,在每一间研究室之前,都有三公尺长的一条狭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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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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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6
答案是:"每一个研究员,在进入研究室之前,都要经过这条走廊。"
我道:"那又怎地?"
回答是:"在这走廊之中,有一组电眼,包括透视装置在内。若是通过的人,和原记录不符,他就无法通过,曾经试过有被鱼骨哽了喉的人,无法通过。"
我呆了半晌——身上多了一条鱼骨,都无法通过,听来虽是夸张之至,但是却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研究员甲或乙都无法把一只手带进研究室。
一只手尚且进不了研究室,一个人自然更不可能进入研究室了。
我之所以把这日后发生的事先写出来,就是为了要说明事情之奇,奇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这"第五只手",自何而来?
宇宙大爆炸,能产生星体。产生生命,但是研究室的大爆炸,绝没有理由,可以产生一只手出来的。
所以,当时所长和应急小组的人员,盯着对那两个人来说,少得可怜的残肢,心中的惊异,实在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足足在怔呆了三分钟之后,所长才下命令,他指着那些残肢:"一切绝对保密,就由全组负责,进行彻底调查——若有消息露,全组处决。"
所长的命令下得如此严厉,是在意料之中,因为在如此警卫森严的地方,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进来,那实在太可怕了。
(理所当然的想法是——有一只残手,这只手,自然应当属于一个人。)
独裁者最注重的就是安全,若是防范如此严密,尚且会出现漏洞,那还有甚么安全可言,自然非彻查不可。
彻查的结果,在十天之后,便已完成,以后一再复查,也没有甚么更多的进展。
彻查的第一个结果,是把所有的"残骸"都集中起来,进行检验,连小如米粒的肉碎也不放过,沾着血的所有物件,也在检验之列。
自然,集中力量检查的,是那五只手掌。
那五只手掌,三右两左,也就是说,多出来的那只,是一只右手。
首先,对查指纹,所有的研究员,自然都有完整的指纹记录。对查的结果,其中一左一右两只手掌,属于研究员甲所有;另外的一左一右,属于乙——这都是无可置疑的事情,确凿之至。
多出来的那一只手掌,在研究室的所有工作人员中,没有记录——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哪一个工作人员,少了一只手掌。
于是,展开了全国范围的追查——独裁政体的特点之一,就是掌握人民的资料,特别齐全,要进行如此的追查,也不是难事。
追查的结果是,没有这手掌的指纹资料。
这证明了混进机密重地的人来自国外,它所引起的愤怒和惊惶,自然也加了多倍。
这一方面的追查,还包括了对其他残骸的鉴定。结果是,所有的残骸,不是属于研究员甲,就是属于研究员乙。竟然没有一点,属于应该在爆炸发生时,也在研究室中的第三者——那手掌的主人。
这种结果,只能导致一个结论:这个第三者的身体,除了那手掌之外,都因为猛烈的爆炸,而化为气体了。这一点,从研究员甲、乙的身体遭破坏的情形看来,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若是那第三者的身体,全部化为气体,那甚么事也没有了。只当他根本没出现过,也根本不会有人知他曾存在。
可是,他却偏偏留下了一只手掌!
第二部分的检查,是翻看了这一天所有进入研究所的人的记录。
这一部分的检查结果,也可想而知——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陌生蚊子,也混不进来。
然后,自然是最重要的第三部分检查了——针对那只手掌,进行了彻底之极的化验和检查。
奇怪的是,研究员甲、乙,都有身体其他部分的残骸被发现,哪怕是细小无比。但是那手掌的主人,却甚么也没有留下,甚至连血也没有一滴——于是推断,强力的爆炸,在最接近那个人处发生。高温和猛烈的爆炸,是足以把人的血肉之躯,化为烟尘的。
第三部分的检查结果,十分详尽。简言之,证明那是一个男性,人种和该国大多数人同种。所以虽然没有指纹记录,也可以被认为是该国人士,特务部门立即假设,那是由于反对独裁政权,一直流亡在外国的危险分子。
那人的年龄是二十六岁,上下不超过一年,身高约一百八十三公分——虽只是一只手掌,但现代科技甚至可以拼凑出他的脸容来。
更详尽的是,那个神秘男子的血型、DNA以及种种可以分析出来的数据。这一大堆检查结果,详尽是够详尽了,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半分也不能解决何以会有这样的一只手掌在爆炸后的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
那女声以流利的法语,说到这里,已把发生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接下来的一段话,竟是直接对我说的:"卫斯理先生,这件奇事,是不是能引起你的兴趣呢?我们知道,不久之前,你曾有一段奇异的经历,和喇嘛教有关——一只从活佛手上断下来的手掌,几十年后,又接上了活佛转世灵童的秃腕之上。现在又有这只手掌,真可说是无独有偶,一定值得阁下追究。我们也有求于阁下,若阁下有兴趣,可向送录音带者示意。"
听到这样的一段录音,我又向那人看去,那人也正向我望来,显然是等候我的"示意"。
我不禁大是犹豫:这件事的本身,当然有趣之至,值得探索。可是事情却又和那个独裁政体有关——再有趣的事,也就变得无趣之至了。
可是,我的好奇心极强,又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所以我决定自己给自己出一道难题。
我向那人道:"我一向不和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首先,说这录音带的人要亲自来;其次,一来到,就要把那研究所的一切都告诉我,例如正在进行甚么项目的研究,何以要严格守秘密等等,不然,免谈。"
我心想,这两个条件,第一个还不容易,第二个要求,正是犯了所有独裁政体之大忌,不可能应允,那么,我也可以"无可奈何"地不理这件事了。
我这两个条件一提出来,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戈壁沙漠和温宝裕,大失所望
他们显然很想参与其事,追索究竟。
那人等我说完,站起身来,只是略点了一下头,又向各人拱了拱手,表示要告辞了。
其人之"沉默寡言",竟到了这等程度,当真是世所罕见。
有事情拜托这样的人去办,是不是办得成在其次,肯定不会有露,那是一定靠得住的。
那人一言不发,走了之后,小宝就道:"这两个条件,太苛了些。"
我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不答应,就算了。"
戈壁沙漠笑:"小宝年纪轻,不懂得独裁者的心理。古今中外的独裁者,最注重安全,防范保安如此严密的地方,都出了这种怪事,独裁者起居出没之所,还有哪一处是安全的?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不可,卫斯理又是这一类疑难杂症的专家,不找他找谁?条件再苛,也必然会有人来讨价还价的。"
戈壁沙漠的这一番分析,自然合理,小宝想了一想,也就道:"我们不妨先来研究一下,那第五只手,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道:"你说呢?"
温宝裕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煞有介事的,作其思考之状,差点就没有握手成拳,抵在下颊,低头沉思,厥状甚是滑稽。
然后,他一挥手,开始发表意见:"许多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事,都是由于人们一个劲儿向复杂方面去想才造成的,其实事情本身,很是简单。"
戈壁沙漠大笑三声:"伟哉此论——可否说得具体一些,别放伟大的空屁!"
温宝裕也不生气,继续开腔:"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有人混进了研究所,可能不是第一次了,混进去混出来许多次,也没有被人发觉,直到这次,发生了意外,这个人在爆炸中,只剩下了一只手,这才东窗事发。"
我和戈壁沙漠面面相觑,因为小宝这样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难以服人。
温宝裕交叠着手:"保安虽然严密,但一样可以有漏洞,而且,保安系统是由人来掌握的,人最靠不住,出些毛病,理所当然!"
我叹了一声:"小宝,若是那独裁者和你的想法一样,至少有上百人要人头落地。"
戈壁沙漠吐舌头:"不错,独裁者的心态,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这研究所的腥风血雨,只怕难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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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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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一句,又顿了一顿:"一定是我以前听这声音时,她说的不是法语,所以虽然觉得熟,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甚么人来。"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也大是犯疑,可是却也想不起是甚么人。在那片刻间,我想了几个人,但由于那女声是替一个独裁政体在传递信息,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几个女特务,例如黄蝉、水荭等等。 戈壁沙漠则摇头,显然他们并不觉得那声音"很熟"。正在这时,只听得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了极其清脆的"哈哈"一笑。 温宝裕.一听笑声,就直跳了起来,张口欲叫,我一伸手,遮住了他的口,不让他叫出来,我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意相同——在那一下笑声中,我们已知来者是谁,同时也知道温宝裕所谓"声音很熟"的是谁了。 但由于实在是意外之极,所以我们暂不说破,看来人如何说。 随着那一笑声,只见红影闪动,两个人并肩,飘然而入,身段轻盈。这两人,窈窕动人,一模一样,乃是一双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久别的良辰美景。 这一双奇特无比的双生女,一直在瑞士读书,学了一口标准法语,并不令人意外,奇在不知她们何以会和独裁政体混在一起——但是这一"奇怪",也只是三五秒钟的事,我立刻就明白原委了! 良辰美景是双生女,她们对于双胞胎这一现象,也特别有兴趣,不断在搜集资料,进行研究。早两年,还曾跟我的一桩奇特的研究同卵子变生现象的事件发生关连,她们发起组织了一个同卵双生的组织,集合情形和她们一样的双生儿。 那个国家的独裁者,是双生儿之一;另一个,就是研究所的所长——这事情,知情者虽然极少,但不是没有人知,良辰美景与之发生关连,一定是走这一条线上来的。 虽然不知道经过的情形如何,但是想通了这一点,也令人轻松,我向小宝看去,只见他也正在向我挤眉弄眼,显然他也想到了。 良辰美景机灵,大声喝:"小宝,你像是脸部肌肉抽筋,却是为何?" 小宝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有吗?没有吧!" 良辰美景拿他这个滑头无可奈何,转来问我:"最近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吗?" 她们竟然还想欺瞒下去,我自也不揭破:"有吗?没有吧!" 温宝裕一笑,指着两人:"你们祖上是抗暴英雄,在你们身上,应该有点遗传才是。" 良辰美景略怔了一怔,她们为人,冰雪聪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她们的把戏被戳穿了。 两人咕咕笑:"抗暴的结果,必然是胜利了就建立一个更残暴的政权,好又让他人去发挥抗暴这种高贵的品德。" 温宝裕摇头:"一点也不幽默。" 我也道:"和这种独裁者在一起,还要帮他做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光彩的事。" 戈壁沙漠直到此时,才从我们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苗头来,惊讶莫名,指着良辰美景:"那录音带,就是你们说的。" 良辰美景受了我的指责,现出十分委曲的神情,四面看看,我知道她们的鬼主意,是想看看白素在不在,好向她诉苦。 白素不在,她们只好委曲地道:"认识他们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分。" 我闷哼一声:"后来知道了,就应有所取舍。" 良辰美景抗议道:"后来知道了,也很知道他们的真正为人,所以感到并没有必要断绝来往。" 温宝裕加入攻击:"那证明你们的判断力有问题,你们——哼哼!" 他在"你们"之后,并没有说甚么,只是以"哼哼"两声来代表,我倒是知道他想说甚么,那流于人身攻击。他是想说,良辰美景在一个极度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一脑子的封建帝王思想,虽进入了文明社会,但是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 他的这种态度,令得良辰美景大怒,俏脸煞白:"你这样的态度,分明是不能容纳与你见解有异的行为,这才叫独裁。" 温宝裕应对如流:"小姐,世上有一样衡量行为的标准,叫作公理:凶手再狡猾,再辩称他有权杀人,但是在公理面前,他总是凶手。" 良辰美景并不服输:"杀人这行为的本身,在公理面前,也不说明甚么。扔两个原子弹,炸死了几十万日本人是杀人;南京大屠杀,杀死了几十万中国人也是杀人,在公理面前,如何衡量?" 温宝裕扬眉:"那就要看你的立场了,小姐。" 良辰美景不示弱:"是不是立场互异,就要残杀?" 他们双方,本来就常拌嘴,但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毕竟长大了些,开口辩起深奥的问题来了。 这种问题,是永远辩不出结果来的,再说下去,他们年轻气盛,难免要变成意气之争了。 所以,我大喝一声:"别争理论了,说些事实。" 温宝裕立刻像一只斗鸡一样,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视,等她们先开口。 我笑道:"原则性、理论性的问题,先放在一边,说点实际的问题。" 温宝裕和良辰美景抢着道:"实际的问题是——" 我道:"小宝,女士优先。" 良辰美景却不领情:"所谓'女性优先',其实是大大地歧视女性的行为,不必承让,小宝先说。" 温宝裕道:"先说就先说。实际问题是,两位女士是代表一个独裁政体,当说客来了。" 良辰美景立即道:"我们只代表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情形和我们一样。" 温宝裕自然知道"情形和我们一样"是指同是双生儿而言,但是他却故意道:"是吗?甚么时候,两位的手上,也沾满了反对者的鲜血?" 良辰美景被温宝裕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看看他们涨红了脸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就替她们打圆场:"好了,我曾向那个一言不发的朋友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要录音的人来,现在你们已经来了;第二个条件,你们当然知道。" 良辰美景道:"是,卫叔想知道那研究室中,在进行甚么样的研究。" 我忙道:"不是'那研究室',而是'那研究所'。" 虽然"室"和"所"只是一字之差。而且意思也差不多,但是差别极大。 如果是"室",那么涉及的,就只是发生离奇爆炸的五十九号研究室的事。如果是"所"的话,那么,就关乎整个研究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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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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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6
我提出这个条件,本意就是刁难,我以为,这个研究所的规模如此之大,保安如此之严,独裁者绝不可能把它的秘密暴露。
也就是说,我的条件,对方不会接受,那么,我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不和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了。
所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那是一定要讲明白的。
谁知,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良辰美景的出现,已是一次意外),良辰美景立时道:"是,我们说错了,是整个研究所的秘密。"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望了她们片刻,才道:"你们相信他们会把整个研究所的秘密,向我开放?"
良辰美景却道:"我们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我仍然不敢相信,一面摇头,一面道:"用甚么方式可让我住进研究所去?"
良辰美景笑了起来:"用甚么方法都可以,不过,住进去的方法太笨了些。"
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听得呆了,一时之间,忘了和她们之间的敌意,问:"有甚么更好的方法?"
良辰美景一扬手,手中已多了一片电脑磁碟——她们两个人之中,自然只有一个人扬手,但两人一模一样,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一起称呼。
她们把磁碟向我递过来:"所有的资料——当然只是大略的,全在其中,请先看,看了之后,要进一步的、更详尽的资料,也可以。"
我接过磁碟,吸了一口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原因?"
良辰美景的回答,可以接受:"那爆炸太离奇了,爆炸的发生和爆炸后出现的情形,都超乎了常理。这种怪事,如果找不出真相来,会把他们折磨至死,而能找出真相来的只有卫斯理。"
我忙道:"我也不一定能。"
良辰美景道:"至少他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人都喜欢受到恭维,我自也不能例外,虽不致于飘飘然,但是这样的话,听了自然惬意。
我道:"好,等我看了再说。"
良辰美景很高兴:"三天之后,我们来晋见白姐。"
他们说是来看白素,当然是为了听我的反应。我正在奇怪,何需三天之久,温宝裕已抢先追:"为甚么要三天之后?"
良辰美景笑:"卫叔的头脑好,三天就可以消化这磁碟上的资料了;要是换了你,三十天也不够。"
温宝裕大喝一声:"别走——"
他知道她们两人,一沾了口舌的便宜,立刻会走,所以喝在前头。
可是良辰美景的行动实在太快,温宝裕的两字才出口,红影闪动之间,两人便已没有了踪影。
这两个俏人儿,倏来倏去,我和温宝裕早已习惯,还不觉如何,可是却把戈壁沙漠看得呆了。他们定定地向着良辰美景的去向,张口结舌,模样甚是滑稽,温宝裕伸手在他们的面前摇了摇,他们竟然连眼也不眨一下。
温宝裕又用力推他们,调侃道:"人都走了,还有甚么好看的。"
两人这才齐声叹道:"这两个女子……是人是妖?"
温宝裕长叹一声:"还真难说得很。"
我看了戈壁沙漠这等情景,心中不禁一动。戈壁沙漠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成年之后才结交成为好友的。朋友之交,到了他们这种情投意合,志趣完全一致的程度,极其罕见。
熟悉他们的人,对于他们两人交往到了这种形影不离的程度,就算不说甚么,心中也会想到,两人可能都有若干的同性恋倾向。
我也曾如此想过,但从刚才的情景来看,他们分明不是对异性没有兴趣,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对象而已。他们对良辰美景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谁都可以看得出,那是男性对女性的恋慕之始。
所以我忙向温宝裕传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开玩笑,因为要是两人认了真,温宝裕的玩笑又开得过分,就会有不愉快的结果了。
温宝裕很是机灵,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就不再说甚么,只是伸手在两人的肩上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戈壁沙漠各自深收了一口气,指着我手上的磁碟:"到我们那里去看——设备比较齐全。"
我望着他们,有几秒钟没有出声。
看电脑磁碟,哪里都可以,"设备齐全"云乎哉,自然只是藉口,目的是甚么,也很容易明白,那是为了良辰美景再来联络时,他们肯定可以在场而已!
我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我有些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考虑了几秒钟,我还是决定不说了——这些看来好像全是废话,但也是人情世故中常见的事。
戈壁沙漠对良辰美景一见锺情,男女相悦,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可是,我却深知良辰美景出生奇特,不是寻常少女,而戈壁沙漠,又是特别死心眼的人,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的一番相思落了空,这封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我想劝他们几句。但是继而一想,这种事,原是五百年前的冤孽债,该还的走不了,没分的搭不上,岂是外人的几句话能改变主意的。倒不如不说,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了。
这些,本是题外话,但是在日后却生出许多事来,而又是从这个故事开头的,所以才说得比较详细一些。
后来,戈壁沙漠还向温宝裕吐露了他们的心声,温宝裕又转述给我听——这放在以后再说。
由于我和温宝裕都知道了戈壁沙漠的用心,所以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到了他们的住所。
戈壁沙漠的住所,比起陈长青的大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古怪之至——这地方,在原振侠的故事中,曾经介绍过,这里就不重复了。他们把偌大的建物,变成又是工场又是研究所又是住家,处处"机关布景",一切全由电子仪器控制。若不是由他们两人亲自带路,进了这座大迷宫,当真是不知道天南地北,只怕以我破解迷宫的能力,也不是十天八天可以闯得出来的。
后来,温宝裕就为了义助戈壁沙漠,和良辰美景打了一个赌,就硬是把良辰美景在这座"迷宫"之中,困留了十六天之久。
当下,进入了屋子,由他们带进了电脑室,两人急不及待操作起来,一开始就道:"是普通的磁碟,并没有甚么特别花样!"
接着,在电脑萤光幕上,已有影像现出来。竟是两个人像,看来一模一样的两个中年男子,相貌绝不英伟,很是普通。
这个人像,并不陌生,常可在新闻片中看到,但是两个一起出现,却未曾见过。这时,仔细看去,也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起来,一如是一个人的叠影一般,那是典型的同卵子双生儿。
两人同时开口讲话,情形也一如良辰美景。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之中,我们都不出声,但我相信,我们一面在听,一面也同时在想:这两个人之中,哪一个是独裁者,哪一个是研究所所长呢?
可是直到他们把那番话说完,还是没有办法分得出来,所谓"有诸内而形诸外",也不一定适合任何情形。
两人的那一番话,说得客气之至,是对我和白素说的,恭维一番之后,才道出他们的目的:"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在绝不应发生之处发生,实在足以使人精神崩溃,恐怖莫名。"
若是和两人当面对谈,我一定会直言指出,"精神崩溃"、"恐惧莫名"等等,都是独裁统治者的通病。在用残酷手段铲除异己的同时,自然也无时无刻,在提防自己被铲除。那种日夜提心吊胆,担心权力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的心情,怎能不精神崩溃。
绝大多数的独裁者,行为越来越乖张,越来越倒行逆施,最终不会有好下场,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
这时,在电脑萤光幕上的两个人,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可知道神秘的爆炸,当真震撼了他们的心灵。
两人接着又说了一些客气话,一个才道:"这个科学研究所,是我们的骄傲——"
他虽然说"我们的骄傲",但我判断他是研究所的所长,我竭力想找出他的特征,把他确认下来,可是却无法做到,因为这两个人长得实在太一模一样了,甚至连脸上皱纹的位置、粗细、形状、长短,都一模一样。
那人略顿了一顿,另一个就接了下去:"研究所由许多科学家组成,在研究所中,所有的科学家,都可以随他们自己的意思进行研究,任何研究的课题,都不会被驳回.也可以得到要求的全部经费。"
戈壁沙漠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在表示赞叹。这时,我也不禁感到了一丝迷惑——这个独裁者的独裁劣迹,举世闻名,简直和人类文明进步的轨迹,完全背道而驰。可是他的另一半所主持的研究所,却又如此开明地开展科学研究,看起来真是不调和之至。
在我早期的经历之中,有过一段也是关于双生子的,那一男一女的双生儿,一个主善,一个主恶。也有的研究说双生儿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形,那么,这两个算不算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呢?
那个人还在继续:"研究所的原则是,所有从事研究者,都可以自由发挥,不受任何限制,他们所受到的唯一约束,是要定期对研究工作提出报告,他的报告即使是'暂无进展,无可奉告',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作声道:"这是不把研究内容公布的好藉口——他们也不知道,只有研究者知道!"
我道:"是啊,在那桩事件中,所有的研究员,都已在爆炸中死亡了!"
戈壁沙漠怒道:"这太卑鄙了!"
我吸了一口气:"且听下去再说。"
果然,接下来,那两个人——姑且称他们一个为所长,一个为独裁者,都有一种很难把话说出口的神情。然后,我估计是所长的那个道:"所以,有些情形,并不是我们不想说出来,而是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们之间,立刻有了一个短暂的讨论——白素是当我们到达了戈壁沙漠住所之后不久就来到的,连温宝裕在内,一共是五个人。
戈壁沙漠首先发表意见:"我不相信一个独裁者会对科学家如此宽容。"
我和温宝裕也有同感,可是白素却持异议:"请留意,主持研究所的,不是独裁者,而是科学家!"
我道:"他们用这个藉口,不实行诺言,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与之虚耗时间。"
白素又道:"从甚么时候起,卫斯理认为研究这样的怪现象是虚耗时间了?"
我斜视白素,她却故意装着不看我。陡然之间,我心中恍然。
我明白了——白素来得如此之快,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良辰美景在离开陈长青的大屋之后,找到了她,并且把事情对她说了。
白素对良辰美景一直极有好感,良辰美景自然也向她诉说了我的态度,所以她有了先入之见。
我扬了扬眉:"是两个小鬼头先下了药?"
白素笑了起来:"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就事论事——任何匪夷所思的研究项目,其实都不是甚么秘密,对方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必要隐瞒。"
温宝裕打圆场:"且听下去。"
两个人停了不多久,所长道:"先说发生爆炸的五十九号室,负责人员一共两名,他们的资料如下——"
接着,萤光幕上出现的,是两个人的资料。
那两个人的资料,极其详尽,若要一齐记述下来,会有上万字。根据我一向叙述故事的原则,当然从略,甚至连姓名也没有意义,需要知道的,只是主要的部分。
两个研究员,都有一连串的衔头,同是生物工程、遗传工程方面的专家,研究的是最新的科学,可以改变生物的生命形式,有人形容那是和创造生命的上帝相对抗的一门新科学。
这门科学,在世界范围中,研究者很多,且有一些项目已具体化,投入了实际生活之中,例如有新的生物基因的蕃茄,在市场上已有出售等等。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16
别小看一个新品种的蕃茄,那是生物发展的一大突破,用人工合成培养的基因,来控制一种生命形式,这是对生命由自然法则形成的大挑战,在这个基础上,生命的形式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其变化会达到何种程度,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设想。 不必很有系统,只要稍作胡思乱想,就可以看出这会是何等巨大的变化。 地球上有亿万种生物,都循着自然法则生活。每天都有许多种生物绝灭,这种情形,已经严重地破坏和损害了自然生态的平衡——有很多种生物的灭绝,是由于人为的原因而产生的。 如果生物工程学得到了发展,发展到了人可以像制造机械产品一样,随意制造出新的生物来,那么,原有的生态环境,会起甚么样的变化? 自然形成的亿万种生命之中,忽然加进了亿万种人工制造的生命,而人工制造的生命,又必然在生存条件上,优于自然生命——撷其精华创造新生命,是生物工程的进行原则。 于是,不必多久,自然生命就会淘汰,直至完全消灭。地球上,也就只剩下了人工制造的生命,新的取代了旧的。 一种耐久不腐,营养更丰富的蕃茄,替代了原来的蕃茄,问题不大。一种可以维持每日大量产乳的新乳牛,替代了原来的乳牛,问题也不大。甚至出现了一树之上,有十七八种不同果子的果树,问题也不大,甚至可视为人类文明的进步,生活的改善。 但是,必然地,也会出现新的人类——人工制造出来的人类。 新人类也必然是强人类,他可以有比自然人强十倍百倍的肌肉,可以有比自然人强十倍百倍的脑部活动能力。 那么,必然的结果是,制造出来的新人类,把原有的自然人淘汰。 新人类又一代比一代强,强的继续淘汰弱者,一直到无止境。 也许,这正是人类发展的方向。但是对自然人来说,却是彻底覆亡之祸,而这个死亡的陷阱,却又正是人类自己挖掘的。 我明知道一门科学是一个可怕之极的怪物,必将地球上现有的生物,一起吞噬,连渣都不剩,所以我一直有意避免接触。 可是,如今这两个研究员的资料却指出,他们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他们从事的研究工作,正是生物工程学。 也就是说,五十九号研究室的工作,没有成绩则已,一有成绩,必然是一种新生命的产生! 看了那两个研究员的资料之后,我们心思一样,都有好一会不出声。 温宝裕先道:"研究生物工程的研究所,世上多的是,我看不出他们和强烈的爆炸有甚么关系。" 小宝的话,无人搭腔。这时,萤光幕上在两个研究员的资料之后,又出现了新的资料:"第五十九号研究项目大要"。 一看到了这样的标题,我们都为之精神一振。 接下来再看到新一项标题,令我们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太伟大了。 那题目是:"人类脆弱生命之彻底改进"。 那可以说是一篇计划书的开始,下分数大项,洋洋——,是一篇宏文。 我只择其要而记述之。 计画书的主要原则是,先肯定了人类生命之脆弱——这一点,其实不必长篇大论,人人都明白,而且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人的生命,十分脆弱,脆弱到了脑部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瘤,就可以夺去人命,脆弱到了生命可以随时因千万种原因而消逝。 但我们还是把宏文中述及生命的种种脆弱之处,耐心地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我苦笑:"人的生命脆弱,可以有一千一万种原因令生命消失,但一切原因,都及不上'人杀人'。这个原因的可怕,看看人类的历史,就可以知道,有多少生命,是被同类生命消灭的!"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先有反应:"这个问题,牵涉到人心,似乎不属于纯科学的范围。" 我抗议道:"如果发展纯科学的目的,是为了有些人更容易消灭他人的生命,或控制生命,那也就根本没有纯科学这回事。" 白素自然知道我这样说,是指出那个独裁者为了维持他的政权,曾大量杀戮异己的事实。 白素皱了皱眉:"请勿节外生枝!" 温宝裕大声道:"且看如何改进人类生命之脆弱。" 戈壁沙漠也叫道:"看下去!看下去!" 他们是怕我和白素争个没完,所以才催促着。我和白素都不出声,悄悄握了一下手 我们之间,尽管略有意见不一,但是心意相通,无人能及。 再看下去,是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从实质上对脆弱生命之改进"。 我先只说第一部分,因为单是这一部分,便已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看了之后,令人的心产生一种怪异莫名之感。 这一部分的宏文,一开始就提出,人的生命脆弱,一大半原因,是由于人的身体结构太脆弱,容易受损伤。宏文从人的皮肤、肌肉说起,说世上的物质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可以轻易地令人的皮肉受损伤。人的身体结构是如此之不合理一旦皮肉受了损伤,血管就随之破裂,失血过多,人的生命就会消失! 宏文用了一个文学性的比喻:人的身体,是一座防卫力脆弱之极的城市,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外来伤害的能力。人类的皮肤,第一道生命的防线,绝不称职,应该作彻底的改进! 温宝裕看到这里,失声道:"好家伙,要我们全都换皮肤!他们有甚么提议?"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伸手向萤光幕一指:"有,他们作了研究,生物之中,以跳蚤的外壳,最具对生命的保护能力,可以承受比体重大九十倍的重量!"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出声。 因为,在看到人类的皮肤,不足以保护生命的说法时,我们都有同感。同时,我们想到的是:要怎么样的皮肤,才算是称职呢?大象皮?犀牛皮?鳄鱼皮? 单想到那些生物的皮肤,已足以令人吃惊了,可是,宏文提出来的,却是跳蚤的外壳! 接着,宏文以一连串的数据,说明了跳蚤的外壳,作为跳蚤身体结构的一部分,是如何地称职,比人类的皮肤,不知道优秀了多少。 有一个例子,看来很是怵目惊心。宏文指出,人的身体,如果有了如同跳蚤身体一样的外壳,而不是如今的皮肉,那么,人可以从一千公尺的高空,摔跌下硬地而安然无恙,也可以承受一千公斤的重物,自一千公尺高堕下的重压。 有了和跳蚤一样的外壳,人的身体就没有甚么刀可以砍得伤,如今最先进的小型杀人武器,也有百分之九十要失效,例如自动步枪的子弹,就难以穿透这样的硬壳,那就使得生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保障。 宏文并且指出,举跳蚤硬壳的例子,只不过是一个例子。事实上,亿万生物之中,利用一个坚固的外壳来保护生命的极多,跳蚤未必做得最好,但也比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了。 而且,即使是就身体的外在部分来研究,人体可以改进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例如肌肉组织太累赘、神经组织太复杂、骨骼组织太脆硬…… 所举的例子之多,叫人看了,忍不住苦笑:怎么人的身体,会如此不济。接下来,宏文就说到了人体的内部防御——抵抗各种为害人体的细菌的侵蚀功能。 在这一方面,宏文更认为人身体内免于被损害的能力之差,在所有的生物之中,堪称第一——有几千几万种病因,可以把人的生命消灭,人的抵抗能力之脆弱,简直是到了生命任凭宰割的程度。莫名其妙的一些微生物,在人的身体之内,肆无忌惮地繁殖,就可以改变人的生命! 如果说,生物应该有维护自己生命的本能,那么,人类在这一方面的本能,接近零点,在亿万生物之中,最是低能。根据生物演进的规律,如此低能的人,一定会被淘汰,到达灭绝的命运! 看到这里,温宝裕大叫:"危言耸听!" 戈壁沙漠沉声道:"也不能说全没有理由!" 我和白素暂不表态,因为宏文还在继续发挥,题目转到了人类生命的根本上:"人的生命,为时太短"! 又是一连串的数据,指出人的平均活动时间,即一个人一生,能从事活动的时间,只不过三十年左右,那两个研究员创造了一个名词:"活动生命"。他们的计算方法,大约如此:不论人的寿命有多长,到七十岁之后,活动能力减弱,不能计算入"活动生命"之内,十岁之前的幼年,也不能计算。 在六十年的生命之中,除去了睡眠、休息、生病等等不属于"活动生命"的时间,剩下的,不过三十年。 三十年,是极短促的时间,无法和人脑部活动的程序相配合——人脑至少有两百年的时间去活动发挥,三十年弹指即过,人体死亡,脑部也被逼相随死亡,生命就这样浪费了! 这一段论点,看得我心惊肉跳,确然,人的身体和人的脑部,在生命的时间上,配合得一点也不好。死亡的人之中,绝大部分,都是由于身体出了事,要死亡,而连累到脑部也被逼随之死亡的。 这种死亡的情形,那两个研究员认为"冤枉之至",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 所以,他们的研究工作,也从人的身体着手,要在内部抗拒细菌的能力和外部抵抗损伤的能力上,作彻底的改进,使人类的生命,进入新纪元。 他们把这个研究计划,定名为"人类身体超人化计划",并且指出,这个目标如果达到,人类才真正是地球上最强的生物,例如若有跳蚤的跳跃能力,就可以轻而易举,跳上一百层高的高楼;有蚂蚁的负重能力,人就可以双手各举起一个货柜箱等等。总之,那样的身体,是不折不扣的超人。 也就是说,"超人"不必来自别的星球,应该在地球上,就可以诞生。 看完了这设想宏伟的计划后,我们各人,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嘘了一口气:"好家伙,这份想像力,卫君你也要甘拜下风了吧!" 他的语意之中,有着明显的揶揄意味,我倒不以为然:"小宝,别忘了人类所有的进步,都是源自丰富的想像力而来的!"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照他们的想像力,人会变成甚么样子?" 我苦笑:"不知道,连他们自己也难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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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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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6
白素忽然道:"是甚么样子都无关重要——若是人人都像跳蚤,自然人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戈壁沙漠大是激赏:"卫夫人这话,大有禅意。"
我笑道:"别瞎捧人了,这样的计划,也可以占有研究室和经费,真有点不可思议。"
白素例外地性急起来:"看下去,看看这两个研究员,有甚么成绩!"
电脑萤光幕上继续显示的资料,却颇令人失望,因为这项研究工作,展开已经十年,每一个月都有"研究报告",但三十多份的报告,都是一句:"研究正在进行中,并无突破"。
戈壁沙漠叹道:"这……所长竟能如此容忍科学家,真是难得!"
对戈壁沙漠的话,我并没有异议,只是说了一句:"研究经费,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全是该国百姓的血汗!"
各人对我的说法,并没有异常的反应,显然大家都被研究项目的天马行空,狂野式的想像所震动,不忍去计较别的问题。
我也看出各人的意思,都有点怪我不应该太执着于独裁者的身分,应该专注于事情的本身。
好,我就专注事情的本身——单是这样,我也无法认同戈壁沙漠的看法,所以我停了一声:"对科学家宽容的结果,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些甚么!"
我自以为理直气壮的话一出口,戈壁沙漠像是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我。温宝裕道:"这话不怎么对吧,凡是科学研究,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岂能在科学家的身上,加以督促鞭策!"
我高举双手:"好,算我说错了,但是,他们至少应该有一个比较像样的报告提出来!"
白素道:"'研究正在进行,暂无成绩'这样的报告,也说得够清楚了。"
我把高举的双手,用力放了下来,一字一顿:"我觉得,我们先要看清楚一个根本的问题!"
各人都向我望来。
我挥着手:"我觉得我们之间,大有分歧。我的观点是:我不相信独裁者所提供的资料,认为他们有许多事隐瞒着,没公开出来。"
我的话一出口,他们虽然没出声,但是从神情和身体语言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大不以为然。
我一摊手:"好,请用理由说服我。"
温宝裕道:"他们有求于你!"
我"嘿嘿"冷笑:"太多人一面骗人,一面有求于人了,这理由不成立。"
戈壁沙漠大声道:"我们相信良辰美景的判断。"
我呆了一呆——我早已看出,他们对良辰美景,大有一见锺情的倾向,那就是感情胜过了理智,凡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就不是讲道理讲得明白了。
所以我闷哼一声,不和他们争辩,向白素望去,且听她有甚么话说。
谁知迫她悠然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我吸了一口气,来回走了几步:"好,且让我们把五十九号研究室的资料,暂时放下,看看别的研究室,是不是也一样没有像样的研究报告。"
这个提议,倒很快得到了通过。
于是,我们就看其余研究室的资料。
我当然不会把资料全引述出来,我只能概括地说:这个研究所中,研究的项目,范围之深,题目之奇,实在是难以形容。
我只能说,这个研究所,根本不像是存在于实际生活之中,只应该在梦幻世界中,还要由上千个做梦者共同梦想,才能产生。
研究项目倒也不一定伟大到每一项目都要改造人体的结构,有一些,开始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些听起来十分微小的课题。
可是,就由于一个微小的课题,引伸开去,却像是长江大河——始自滥觞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只随便挑其中一个例子来说明这种情形。
这个典型的例子,一开始,研究的课题,只不过是"如何消灭家用吸尘器之噪音"。
家用吸尘器,不论是甚么型号、甚么式样,都有一个共通点——一经启用,就发出骇人的噪音。要是能设计出一种无声吸尘器来,虽然是小事,但是也造福人群,改善生活。
就这样的一个小课题,研究开始不久后,就立即和机械工业的噪声挂了钩——小小的吸尘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和所有机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是一样的。若是能解决小小吸尘器的噪音问题,自然也可以解决一切机械运作时的噪音问题了。
机械运作的噪音,是一个大问题——于是,由一个研究员,不知在甚么情形下,忽然想到的一个课题,就扩大了千百倍,变成了十个研究室的任务。
这十个研究室各自分工,有的研究摩擦力(噪音产生的主要原因),有的研究声波的形成和扩散,有的研究如何把噪音变更频率,改为悦耳的声音,例如把机械的运作声响,化为小夜曲;把打桩的声响,化为雄壮的鼓声。也有的研究人的听觉控制,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东西那样,使耳朵也可以合上不听声音。有的则更伸延开去,研究无声世界对人类、对生物会有甚么影响……
这样子的扩张,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在开始时,只不过是想发明无声吸尘器而已。
所以,不论我如何对独裁者的行为反感,对于这个研究所,我在瞠目结舌之余,也无法不称之为"伟大"。
我们并没有看完全部资料——在看过的个案之中,有的研究已大有成效。
令我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观感的是,这个研究所,对于研究所得的成果,并不自秘,而是第一时间,加以公开。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已开始在造福人类——在医学方面的贡献更多。
这也是为甚么这个研究所,很能吸引一流科学家投身进去的原因。
而且,更有一点,难能可贵,就是研究成果一律归功于科学家,研究所并不居功。所以,近半个世纪来,有许多十分重要的发明和发现,大家虽都熟知与之有关的科学家之名,却绝少人知道,那就是在这个研究所之中产生的成果。
这种行为,真是好过了头,绝难和独裁者的行径放在一处,但是却偏偏又是在一起的!这真可以说是"人格分裂"的极端例子了。
白素首先把手遮住了萤光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不能无休止地看下去,看资料的目的是,要证明对方的诚意,这一点,已经证明了。
我把坐直了的身子,向后靠了一靠:"他们有甚么要求?"
白素道:"由于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情况不明,所以也导致神秘爆炸的原因不明,人家的意思是,想请卫斯理移大驾,一方面去实地勘察,一方面也可以和有关人员,共同调查。"
我扬眉:"这是良辰美景的意思?"
白素道:"不全是,当然主要是研究所所长的意思,你也可以当作是有那独裁者的意思在内。"
我叹了一声——事情本身,值得探索之至,可是有那一层阻碍在,始终叫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我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白素在这时,忽然打了一下"忽哨",清脆而又了亮,宛若鹤鸣。
我们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传音枭枭间,红影闪动,两条人影已翩然而入。
这两人来势快绝,竟叫人看不清她们是穿窗而入,还是从门中走进来的。行动如此似电如光,当然就是良辰美景了。
两人一现身,戈壁沙漠登时手足无措,不但团团乱转,坐立不安,而且口中还语无伦次,喃喃作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吩咐客人——忙乱了半晌,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这才静了下来,痴痴呆呆地望定了良辰美景,形同白痴。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17
白素忽然道:"是甚么样子都无关重要——若是人人都像跳蚤,自然人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戈壁沙漠大是激赏:"卫夫人这话,大有禅意。"
我笑道:"别瞎捧人了,这样的计划,也可以占有研究室和经费,真有点不可思议。"
白素例外地性急起来:"看下去,看看这两个研究员,有甚么成绩!"
电脑萤光幕上继续显示的资料,却颇令人失望,因为这项研究工作,展开已经十年,每一个月都有"研究报告",但三十多份的报告,都是一句:"研究正在进行中,并无突破"。
戈壁沙漠叹道:"这……所长竟能如此容忍科学家,真是难得!"
对戈壁沙漠的话,我并没有异议,只是说了一句:"研究经费,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全是该国百姓的血汗!"
各人对我的说法,并没有异常的反应,显然大家都被研究项目的天马行空,狂野式的想像所震动,不忍去计较别的问题。
我也看出各人的意思,都有点怪我不应该太执着于独裁者的身分,应该专注于事情的本身。
好,我就专注事情的本身——单是这样,我也无法认同戈壁沙漠的看法,所以我停了一声:"对科学家宽容的结果,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些甚么!"
我自以为理直气壮的话一出口,戈壁沙漠像是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我。温宝裕道:"这话不怎么对吧,凡是科学研究,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岂能在科学家的身上,加以督促鞭策!"
我高举双手:"好,算我说错了,但是,他们至少应该有一个比较像样的报告提出来!"
白素道:"'研究正在进行,暂无成绩'这样的报告,也说得够清楚了。"
我把高举的双手,用力放了下来,一字一顿:"我觉得,我们先要看清楚一个根本的问题!"
各人都向我望来。
我挥着手:"我觉得我们之间,大有分歧。我的观点是:我不相信独裁者所提供的资料,认为他们有许多事隐瞒着,没公开出来。"
我的话一出口,他们虽然没出声,但是从神情和身体语言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大不以为然。
我一摊手:"好,请用理由说服我。"
温宝裕道:"他们有求于你!"
我"嘿嘿"冷笑:"太多人一面骗人,一面有求于人了,这理由不成立。"
戈壁沙漠大声道:"我们相信良辰美景的判断。"
我呆了一呆——我早已看出,他们对良辰美景,大有一见锺情的倾向,那就是感情胜过了理智,凡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就不是讲道理讲得明白了。
所以我闷哼一声,不和他们争辩,向白素望去,且听她有甚么话说。
谁知迫她悠然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我吸了一口气,来回走了几步:"好,且让我们把五十九号研究室的资料,暂时放下,看看别的研究室,是不是也一样没有像样的研究报告。"
这个提议,倒很快得到了通过。
于是,我们就看其余研究室的资料。
我当然不会把资料全引述出来,我只能概括地说:这个研究所中,研究的项目,范围之深,题目之奇,实在是难以形容。
我只能说,这个研究所,根本不像是存在于实际生活之中,只应该在梦幻世界中,还要由上千个做梦者共同梦想,才能产生。
研究项目倒也不一定伟大到每一项目都要改造人体的结构,有一些,开始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些听起来十分微小的课题。
可是,就由于一个微小的课题,引伸开去,却像是长江大河——始自滥觞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只随便挑其中一个例子来说明这种情形。
这个典型的例子,一开始,研究的课题,只不过是"如何消灭家用吸尘器之噪音"。
家用吸尘器,不论是甚么型号、甚么式样,都有一个共通点——一经启用,就发出骇人的噪音。要是能设计出一种无声吸尘器来,虽然是小事,但是也造福人群,改善生活。
就这样的一个小课题,研究开始不久后,就立即和机械工业的噪声挂了钩——小小的吸尘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和所有机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是一样的。若是能解决小小吸尘器的噪音问题,自然也可以解决一切机械运作时的噪音问题了。
机械运作的噪音,是一个大问题——于是,由一个研究员,不知在甚么情形下,忽然想到的一个课题,就扩大了千百倍,变成了十个研究室的任务。
这十个研究室各自分工,有的研究摩擦力(噪音产生的主要原因),有的研究声波的形成和扩散,有的研究如何把噪音变更频率,改为悦耳的声音,例如把机械的运作声响,化为小夜曲;把打桩的声响,化为雄壮的鼓声。也有的研究人的听觉控制,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东西那样,使耳朵也可以合上不听声音。有的则更伸延开去,研究无声世界对人类、对生物会有甚么影响……
这样子的扩张,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在开始时,只不过是想发明无声吸尘器而已。
所以,不论我如何对独裁者的行为反感,对于这个研究所,我在瞠目结舌之余,也无法不称之为"伟大"。
我们并没有看完全部资料——在看过的个案之中,有的研究已大有成效。
令我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观感的是,这个研究所,对于研究所得的成果,并不自秘,而是第一时间,加以公开。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已开始在造福人类——在医学方面的贡献更多。
这也是为甚么这个研究所,很能吸引一流科学家投身进去的原因。
而且,更有一点,难能可贵,就是研究成果一律归功于科学家,研究所并不居功。所以,近半个世纪来,有许多十分重要的发明和发现,大家虽都熟知与之有关的科学家之名,却绝少人知道,那就是在这个研究所之中产生的成果。
这种行为,真是好过了头,绝难和独裁者的行径放在一处,但是却偏偏又是在一起的!这真可以说是"人格分裂"的极端例子了。
白素首先把手遮住了萤光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不能无休止地看下去,看资料的目的是,要证明对方的诚意,这一点,已经证明了。
我把坐直了的身子,向后靠了一靠:"他们有甚么要求?"
白素道:"由于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情况不明,所以也导致神秘爆炸的原因不明,人家的意思是,想请卫斯理移大驾,一方面去实地勘察,一方面也可以和有关人员,共同调查。"
我扬眉:"这是良辰美景的意思?"
白素道:"不全是,当然主要是研究所所长的意思,你也可以当作是有那独裁者的意思在内。"
我叹了一声——事情本身,值得探索之至,可是有那一层阻碍在,始终叫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我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白素在这时,忽然打了一下"忽哨",清脆而又了亮,宛若鹤鸣。
我们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传音枭枭间,红影闪动,两条人影已翩然而入。
这两人来势快绝,竟叫人看不清她们是穿窗而入,还是从门中走进来的。行动如此似电如光,当然就是良辰美景了。
两人一现身,戈壁沙漠登时手足无措,不但团团乱转,坐立不安,而且口中还语无伦次,喃喃作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吩咐客人——忙乱了半晌,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这才静了下来,痴痴呆呆地望定了良辰美景,形同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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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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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7
良辰美景则一进来就向我道:"可以当那个你不喜欢的人不存在——他不过问你的一切行动,你也别当有这个人。和我们发生联系的,只是所长。" 对一个独裁者来说,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宽容已极的了。 但是这个独裁者,却有着极其狡猾的行为记录,而且在不遵守承诺时,面不改容,所以,即使是他亲口承诺,我也不会相信,反倒使人感到,越是条件好,就越是有阴谋在。 所以,我仍是沉吟不语。 在一旁的戈壁沙漠忍不住了,大声道:"卫君暂时不想去,我们先去看一看!" 良辰美景进来之后,连正眼也没向戈壁沙漠望一眼。直到此际,才算向他们斜睨了一下,冷冷地道:"两位去有甚么用?" 这一问,问得戈壁沙漠张口结舌,脸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和温宝裕大为不平,我首先道:"戈壁沙漠,赫赫有名,有'天工大王'之称,世上没有甚么机关能难得倒他们。那研究所自称守卫严密,在他们的眼中,可能不值一笑!" (戈壁沙漠其实还不是"天工大王",但为了替他们吹嘘,也就不妨略作夸大。事实上,他们和"天工大王"的距离,也差不多了。) 温宝裕应声道:"戈壁沙漠在工业界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若有人自己见识少,不知道,不妨去问问别人,就可长些见识!" 戈壁沙漠对于我们的称颂,感激莫名,但又怕温宝裕的话,得罪了良辰美景,忙道:"别那么说,我们有甚么名,只是小有研究而已。" 良辰美景听了我和小宝的话,这才正眼向戈壁沙漠望去,一看到他们两人那种诚惶诚恐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小美人巧笑倩兮,两个大男人更成了傻瓜,结结巴巴,想说甚么,可是语不成句,只是发出了连串没有意义的声响而已。 凭女性的敏感,良辰美景自然也觉察到了戈壁沙漠的态度有异,她们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是说两位去了没有用,只是人家死脑筋,只相信卫斯理才能解决问题,我们没有办法!" 我冷冷地道:"真不错,是死脑筋!" 良辰美景道:"可不是,卫斯理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早十来年,有这样的事,必自动请缨,唯恐不及,哪会像如今这样,三催四请,兀自推三阻四!" 她们说的时候,一副充满了挑战的神态。我双臂抱在胸前,伸态悠然:"要是我叫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几句话,就激得一口答应,那才真是卫斯理大不如前呢!我看这样先叫戈壁沙漠去看一看,待他们确定了那个研究所,在保安上确然没有问题了,再作道理。" 戈壁沙漠一听得我那么说,神情之感激,非笔墨所能形容。我的提议,很有理由,因为这个爆炸之所以神秘,全是在保安严密绝无漏洞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如果保安有问题,那就毫无神秘性可言——当然是有人混了进去,制造爆炸了。 戈壁沙漠是这一方面的顶尖专家,经过他们验证,才能确定这个前提,是否能够成立。 良辰美景毕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们一起点了点头。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又发出了一连串没有意思的声音,我伸手在他们的头上,各自重重打了一下,打得他们直瞪眼,我喝道:"别用只有你们才懂的语言说话。" 这"当头掌喝"之下,两人总算恢复了常态,一起向良辰美景鞠躬:"请两位多多指教!" 白素向小宝作了一个手势,又轻轻碰了我一下,我会意,这是我们撤退的时候了。 我一面向外走.一面仍在嘱咐:"你们两人可别分了神,检查要详细,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以放过,要给我详细的报告——爆炸是否真正神秘,全看你们的报告了。" 戈壁沙漠大声答应,看来他们已从极度的慌乱之中恢复过来,语气也正常了,正在向良辰美景道:"我们有特别设计的仪器,可以检查警卫系统有否失误。" 良辰美景也改变了态度:"那太好了,请两位这就启程。" 我、白素和温宝裕三人,走了出来,白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温宝裕嘟嚷道:"这两个家伙,自讨苦吃!" 看到我和白素没有甚么反应,他又道:"那两个女子,简直不能算是……"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形容词来形容良辰美景,我闷哼一声:"背后莫说人坏话。" 白素则道:"这种事,苦乐自知,外人休得妄议!" 温宝裕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家里,白素一直不出声,我们之间,早已到了根本不必讲话的地步,我先道:"待戈壁沙漠的研究报告出来,若守卫方面真的一无破绽,那么,我一定出马,去调查爆炸为何发生。" 白素皱着眉:"你要查的,不是爆炸如何发生,而是如何多出了一只手来。" 我纠正她的话:"应该说,是如何多出了一个人来!" 我的纠正,自然说得通,因为一只手,不会单独存在,它必然曾属于一个人。 白素摇头:"如果照你的逻辑,那也不能肯定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个以上的人,因为爆炸把一切都炸成粉碎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说法,引起我思路上的紊乱。我认为只要找出发生爆炸的原因,就能解决整件事。你却把事情扩大到了有一个或更多的人混进了研究室,甚至,还暗示那一只断手,有可能单独存在。"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过了片刻,她才道:"还记得多年之前,你记述的那个'支离人'的故事吗?" 我感叹:"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了!" 白素也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有没有甚么启示?" 我道:"我也想过,但是,他们说保安严密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那么,即使是一只手,也不应该进得了研究室。" 白素道:"良辰美景作了一些假设,你想不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白素道:"她们的第一个看法是:再严密的防卫系统,也有漏洞!" 我鼓了几下掌:"说得好!我同意这个看法,相信戈壁沙漠可以找出漏洞来。" 白素道:"如果漏洞出现在设备方面,他们自然找得出,但如果漏洞出在人事方面,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确然,保安系统要由人来操作,如果人有问题,戈壁沙漠自然无能为力! 白素又道:"所以,保安问题,反倒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何以在那么猛烈的爆炸之后,会有一只手剩了下来?" 我道:"总会有点东西剩下来的!" 白素道:"连合金钢都扭曲变形,高温溶化了所有玻璃的情形下,一双人手完整地剩下来的机会是多少?爆炸是在一个密封的空间发生,并没有'死角'的存在。" 我迟疑了一下:"你的意见——良辰美景的意见,又是甚么?" 白素道:"这个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课题,是改善人体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 我打断了她的话头:"你说得太文雅了,简而言之,是想制造超人!" 白素应声道:"是!" 听了她的回答,我心中陡然为之一动,立刻向她望去,目光接触,我不禁大是骇然,伸手指着她,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又半晌不语。 结果,还是她先打破沉默:"你认为我的想法,不是事实?"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在一了解到白素的想法之后,被她的念头吓着了,因为她的想法,确实太骇人了。 白素的意思是,那五十九号研究室在研究如何产生超人,而他们的研究成功了——至少,他们成功了一部分,产生了在如此强烈的爆炸之中,连径寸的不钢也受到损坏的破坏力量之中,还能保持完整的一只手。 在这样的破坏力量之下,一只人手竟能保持完整,这说明这只手的抗破坏力,比合金钢更强,不论是刀砍斧凿,枪炮轰击,烈火焚烧,王水侵蚀,都不能损害它丝毫。 若是伸而广之,整个人的身体,都具有和那只手一样的抗破坏力,那么,这个人就名副其实的是"金刚不坏之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他受丝毫损伤,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可以当"超人"之称而无愧了。 这样的推测结论,不是太骇人了么? 我一字一顿:"你认为他们已经成功了,产生了具有超特抵抗破坏力的人体?" 白素道:"这次,轮到你说得太文雅了——是的,他们已制造出了超人!" 我急急挥手:"不,不。" 白素道:"然则,何以解释那只手在如此猛烈的爆炸之中,仍保持完整?" 我道:"那也只能说,他们造出了一只手。" 白素道:"如果可以造出一只手,也就可以造出整个人来!" 白素的说法,在理论上当然可以成立,但是我却仍然无法接受,我道:"关于这只手,报告上并没有提及它万邪不侵,只说是一只普通的人手。" 白素道:"或许,它只能经历一次巨大破坏力量的冲击,之后就变得平凡——自然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例如磁铁在受到猛烈的撞击之后,磁性就会消失。" 我仍然摇头:"这样的假设,太牵强了,我宁愿相信是爆炸有一个死角,所以这只手能保持完整。" 白素叹了一声:"这证明你对爆炸所知不多——" 我立时道:"物质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增加,并在极短时间内放出大量能量的现象,谓之'爆炸'。" 白素一扬眉:"当爆炸在密封的空间之中发生,会有甚么效应?" 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再说下去——爆炸在密封的空间之中发生,爆炸的能量,会有如同声波产生"回声"一样的效应。在这种效应之下,爆炸所产生的能量,经久不灭,破坏力量增加,其增加的幅度,和密封空间的密封温度成正比。 在这种情形下(事实上,我们早已设想过这种情形),当然不可能有一只完整的手保存下来。 我想了一想,才道:"照你的设想,我认为他们一定仍是隐瞒了一些事实。" 这一次,白素并没有反对我的意见,她道:"是啊,这才需要去弄个明白。" 我也答应得爽快——当然是由于白素的假设,实在太惊人了,我非要去弄清楚不可:"好,一等戈壁沙漠回来,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出动!" 白素点了点头,我又补充了一句:"兹事体大啊!" 白素也深有同感——这种具有超抗破坏能力的人体,若是在研究室中生产成功,对整个人类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这自然可以有极好的影响,但若是掌握在别有用心的少数人手中,也可以变成可怕之极的坏影响。 不幸的是,那个独裁者,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是一个会对人类有利的人。从人的"二分法"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一想到这一点,我毕竟为那五十九号研究室,也在爆炸之中彻底被毁灭面庆幸。 我的思绪,很是紊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素的假设,给了我极大的启示,真相究竟如何,我决定要弄一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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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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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7
在戈壁沙漠的报告未到之前,我也有事可做,那就是,搜集有关那只手的详细资料。 我向白素提出了这一点,白素道:"好,立即要良辰美景把资料送来。" 我进一步道:"要他们把那只手送来更好。" 自素扬眉:"若他们有心隐瞒,会给你一只别的手。不然,资料也足够了。" 我听从了白素的意见,等到一大批资料送到,已是离见到良辰美景的第四天了,附带交来的,还有戈壁沙漠的初步报告:"我们正在尽力发掘保安上的破绽,但迄今未有找到。" 我早已联络好了几个人体学的专家,其中有两个,是著名的法医,两人都有凭一根骨头,就拼描出一个人的外形的本领。他们都曾说过:不必一只手,有一只手指,就够了。 他们这种本领,并不是甚么秘传,尤其是如今电脑的功用大增,借助电脑来达到这一目的,更是容易不过。 事实上,在送来的资料之中,研究所方面,也早已作了这一项工作——根据那只手而还原成的人,看来甚高身材,样子普通。 由于只是手掌,所以脸容未能十分确定云云。 我把事先约定的几个专家,召集在陈长青的大屋中相聚——温宝裕把蓝丝也请了来,只不过她未能及时出现。温宝裕的理由是:全世界的人体学家加起来对人体的知识,也不及一个降头师,蓝丝是降头师之王,她的人体知识,绝对有用。 温宝裕的这种说法,我并不反对,只是蓝丝还没有来,我们一面闲谈,一面等她。 这时,由于蓝丝还没有出现,显得神情焦急的,有两个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温宝裕,他和蓝丝两位一体,感情极深,蓝丝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出现,他自然不免心中焦急,形于辞色。 至于另外一个人,为甚么也曾在形色之间,大是焦急,我就莫名其妙了。 说起这"另外一个人",若不是他这时有异常的表现,我根本连提都不想提他,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讨厌古怪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带了良辰美景的录音带,身怀原振侠医生的介绍信,那个"沉默寡言"之人。 他怎么又来了呢?对了,有关那"第五只手"的资料,就是他送来的。 我不知道他在研究所中担任甚么角色,但他必然是所长的亲信,或者,是那独裁者的亲信,不然,不会两次都派他来。 他来了之后,照样一言不发,只是交出了资料,可是却又不离去,赶也不走,请他自便,他只是摇头,反应古怪之至。 所以,我在初步看那些资料时,他一直在我的住处——这个人,非但沉默寡言,而且耐性极好,可以坐着,一动不动。 期间,红绫由神鹰开道,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声势之猛烈,何异千军万马。可是,这个人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只是冷冷地望着,不但不出声,连眼神之中,也没有半丝好奇之色。 至于他脸上的肌肉,更是纹丝不动。 红绫见了他,陡然一怔,站定了身子。和他对望,望了半晌,见他一动不动,就渐渐走近,更是好奇,问道:"你是谁?" 她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我这时正在楼上,一听到红绫的问话,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我就大声道:"红绫,这位客人不爱讲话,由得他去。" 红绫大奇:"爸,他是真人?" 我不知那人的深浅,只想到其人的行为如此,又有原振侠医生的荐言,应该是非常人物,所以大声喝:"孩子不得无礼!" 我一面呼喝,一面俯身向下看去,只见红绫伸手在那人的面前,摇来摇去,满脸滑稽之色。那人却连眼也不眨一下,就像甚么事都没有发生,眼前根本没有红绫这个人。 红绫后退了一步,抬头向上:"爸,这个人是个甚么人?" 我知道红绫这一问的意思,是问这个人是不是"气体人"还是甚么的。我道:"不知道。" 红绫退了一步,仍是目不转晴地打量那人。这时,温宝裕也一阵风似地进了来。 温宝裕是为了告诉我,他邀请了蓝丝而来的。他一进来,看到了那人,就"嘿"地一声:"又是你。" 那人也不出声,红绫忙问:"小宝,这是甚么人?" 温宝裕的回答,和我一样:"不知道。" 由于我已把白素的大胆假设告诉了他,所以他才决定请蓝丝的,他叫道:"蓝丝快来了,我想她有本事从一只断手判断出那手的主人来。" 红绫一听,先喜得拍起手来:"可曾请她替我带点酒来?" 苗疆的酒,香洌无比,红绫甚么都不想,就想到了酒。 这时,我也正走下楼来,在楼梯口,我呆了一呆,我看到那个人陡然站了起来,望着温宝裕,欲语又止,神情很是焦切。 然而,温宝裕却并无所觉,向我望来,大声问:"你以为如何?" 我随口应道:"自然,她是降头师,对人体有独特的了解,也应听她的意见。" 这时,那人的嘴角,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引得温宝裕向他望去,讶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一问之下,只见那人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五官齐动,厥状极怪,看起来,他像是要开金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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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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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8
此际的行径,可以说是无赖至于极点了。可是白素一问,他却又现出很是悲壮神圣的神情来,缓缓地道:"锁一辈子就锁一辈子——想那普罗米修斯偷了火种给人类,还不是给天神在山顶锁了一辈子!" 我和白素听得那人这样说,实在没有法子不傻了眼——他引用的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他自比偷了火种给人的大神,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比这个更不伦不类的比拟来了。 我对付甚么样的人,都有办法,唯独对付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赖,束手无策。 白素却道:"很好,普罗米修斯在山顶,还被罚每天有鹰来琢食他的身子,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一头鹰,而且并不茹蔬!" 白素的话,虽属笑话,但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配合得好,所以也大有意外的效果。 她的话才一说完,门开处,神鹰在前,红绫在后,一起进来。 红绫一看到那人被锁在壁炉架上,大是奇怪,白素已极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红绫听了,"哈哈"大笑,伸出手来,在那人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把那人当成小孩子一样。 我心知那人的行为虽然无赖,但是他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红绫的行为,可能会激怒他。但是继而一想,对付无赖,手段不能太正规,所以我并未阻止红绫。 在红绫拍打那人脸颊,发出"拍拍"声之际,那人已气得双眼直翻。 红绫一面拍打,一面道:"小朋友,想那普罗米修斯每日叫鹰啄吃了身子,到晚上又会长出肉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说着,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抬手,口中发出了一阵怪声,那鹰已飞扑过来,一下子停到了那人的头上。 这一来,眼前的情景,就变得怪异莫名。 被一只鹰停在头顶上,自然不会是舒服的事,何况那鹰还有可能啄吃他的肉。所以那人竭力想要摆脱,但见他的双手又被那条链子锁着,所以他只好拼命摆动他的上身和头部。 这一来,停在他头顶的那鹰,不但要时时展开双翅,平衡身子,而且还要双爪紧紧抓住了那人的头发,令得那人更不好受。 在这种情形下,那人还勉力向上翻着眼,想看清那鹰的动作。那鹰也俯首向下,"鹰视眈眈",鹰啄几乎就要碰到了那人的鼻尖。 这种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好一会,红绫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不住地问:"先啄你的哪一部分?啄了你的眼珠子长得快,还是啄了你的鼻子长出来快?" 那人无法摆脱鹰,又被红绫连连追问,怒得满脸通红,怪吼连连。我深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那人的行为虽然可恶,但他也给折辱得够了,再不适可而止,只怕会结下不解的冤仇。 所以我笑喝道:"孩子,别胡闹了,快令鹰儿下来!" 红绫道:"他不是要效法送火种的天神么?"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只恨时间未到,不然,啄了眼长眠,啄了鼻子长鼻子,谁怕你来。" 那人这样说,我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可是我却看到白素的双肩一扬,似是略有所悟 我不明白她曾在那人的这句话中想到甚么,已应声道:"是,你既然甚么都不怕,又何必怕蓝丝?" 那人闷哼了一声,红绫一扬手,那鹰已飞了起来。 那人刚才说的话,却原来不单白素留意,连红绫也上了心,她问道:"爸,他刚才那么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我不知道——" 我说着,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他说得再明白不过,只是时间未到,所以才忌惮一二,若是时间到了,他并不怕鹰儿啄他的眼睛鼻子。" 红绫笑道:"难道到时,他真能被啄了眼睛鼻子后,再长出来?" 白素道:"听他的说话,就是这个意思。" 听白素说到这里,我也不禁大是疑惑。一时之间,我们三人一起向他望去,只见他扬着头,一副"可不如此"的神气。 我想问问他,何以"时间够了",他就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但白素已问了他第一个问题。白素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手指在那条链子上一挥,发出了"铮"的一声响,道:"常听得江湖上说,当年有一位高人,得了七斤七两天外神金,人人都以为他会铸成一柄稀世利器。怎知那位高人,却费尽心思,将之铸成了一条链子,而且说:'世人的名利之心,为脱疆野马,再也没有力量栓得住——但盼这条链子,可以栓住一二 '" 白素娓娓道来,她知道的江湖事情真多,像这时她所说的,我就闻所未闻。 白素续道:"这位高人的言行,天下人人钦仰,阁下以为然否?" 那人的神情,复杂之至,闷哼了一声:"那是大明永乐年间的事,陈年旧事,提来干么?" 白素一扬眉:"虽是陈年旧事,但是也可以想见前辈高人的高风亮节。" 我本来以为白素是在随口说说,但听到此处,却听出一些名堂来了——那链子不但足宝物,而且曾和一个高人的名节人格联在一起,那大有可能成为那位高人的传家之宝。 白素多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猜测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那位高人的后代,所以才拿这个传说出来,反讽其人行径之无赖。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时"帮腔":"只可惜这样令人敬仰的一位高人,却晚节不保!"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自然知道自己这"晚节不保"四字,若是不加特别解释,便是不通,所以惹来白素的白眼。 不过我是故意如此说的,所以暂不说破。果然,那无赖就中了计,怪声道:"你胡说甚么,他……这位高人何曾'晚节不保'来?" 这时,白素也已知道我的用意了,她故意问:"是啊,何以有此一说?" 那人也气冲冲地望着我,等我的解说。 我道:"他老人家自身,虽然方正不阿,一生如白壁无瑕,可是他的后人,却大有不肖之徒在,所作所为,无不有辱他老人家的清声,这可不可算是晚节不保呢?" 白素长叹一声:"只怕比本身晚节不保更惨,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当真是魂不得安啊!" 我们两人的一搭一挡,自然是天下无双,虽然我们所说的一切,全属"大胆假设",然而这一类话,也特别容易打动江湖人物的心。 那人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我忍住了笑,道:"常言道'知耻近乎勇',《水浒传》上,那卖刀给林冲的汉子,也知道不提祖上之名,没地辱没了先人。谁知如今有人,却在耍无赖手段时,一下子就亮出了祖先的宝物来!" 白素也在忍笑,忍得辛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又道:"也难怪,或许其人亮祖传宝物来做丢人之事已不止一次,只是想不到这次遇上了见多识广的白素女士,一下子就漏了底,这才令几百年前的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为之蒙羞啊!" 那人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神情大是黯然,哀求道:"两位别再糟踏我先人了!" 我十分正经道:"朋友别误会,我们言词之间,糟踏了你,容或有之,但却不敢冒犯阁下先人半分。" 那人长叹一声,忽然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望两位可以教我!" 他忽然之间,连说话也斯文起来,真是出人意表之至。白素缓过了气来:"我们并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甚么,何以教你?" 那人又低下了头一会,才道:"我偷了天头派的一样东西,凡天头派中人,都要这回那东西,不惜将我碎万段。那蓝丝是天头派的掌门人,她见了我,我自然难逃一死了!" 这个人,我始终怀疑他的精神有点问题——这时,他说来头头是道,可是却完全不能成立,全属自说自语,说了半天,他都不肯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只说自己会被人杀死,当真是混蛋之至。 我忍不住喝道:"你先把偷走的东西还出来,我们才能为你说情。" 却不料那人冷笑一声:"卫先生,你这话可谓不通情理已极了!" 我怒道:"怎么还是我不通情理?"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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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8
那人一片歪理:"要是能还得出来的话,难道那东西会比我的命更值钱?我早就还了!" 我闷哼:"为甚么还不出来?" 那人长叹一声:"所遇非人,那东西炸成粉碎了!" 各位看倌,事情发展到此处,那人虽然提及那东西被"炸"坏了,但是我和白素,还未曾把这东西、这个人、天头派等等,和那研究所的神秘爆炸,联系起来。虽然说"万物皆有关连",但是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纵使有超人的想像力,在没有太多的因由之前,也难以连成一线。 我又道:"那么,这东西是甚么?" 那人翻了翻眼,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转头向白素道:"听说降头术之中,颇有些能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方法在,想必蓝丝都懂,我们不妨看她大展手段。" 白素还未有反应,那人已大叫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上了人家的当!" 白素沉声道:"从头照实说来,方可从详计议。" 那人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好一会,才道:"十年之前,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征求……高人,要盗取一件看守得十分秘密,在一个神秘地方的物事,征求者提出的报酬,足以令任何人——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心动。" 我问了一句:"从事甚么行业。" 白素道:"自然是盗窃行业!" 我"噢"地一声:"原来如此!" 我说的时候,盯者那人,意思是说"原来你是一个窃贼"。 那人却一点惭愧之色也没有,道:"我正是这一行中的高手,金取帮仅存的四大高手之一——" 一听到这里,我不禁叫了起来:"你是金取帮的?" 那人道:"是。" 他顿了一顿,又道:"与阁下颇有渊源的那个姓花名旦行五的人,是我的师兄,我之下,还有一个师妹,却成了帮主。金取帮已不再存在,但是窃盗手段,再也没有胜过金取帮的!" 我点头,表示承认他的这个说法,同时,也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人长叹一声:"我得到消息,一看就知道征求者的意思,就是想找一个金取帮的人出山,所以我就去应征,只当是赚外快。" 我追问:"征求者是谁?"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义上,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一人作事一人当,东西是我贪酬劳偷的,不该再牵累别人!" 我正想出言讽刺他几句,白素却反倒称赞他:"说得好,这才有男子气概——我想,你去应征,一半是为了酬劳,另一半,只怕也是为了金取帮的声名。" 那人一听得白素如此说,立时现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情绪来,只差没有当场感动得号陶大哭,他除了一叠声说"是"之外,还不住点着头:"可不是吗,征求者向全世界发话,言下之意,是说若昔年的金取帮还在,他们就不必大费周章。只可惜金取帮已散,帮中虽还有点高手,可是人人都做缩头乌龟,再也不敢露面,这才激怒了我,去应征的。" 我闷哼一声:"算来你也应该是久历江湖之人,怎么这样不堪激,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那人长叹一声:"说得是,实在是因为江湖上传来传去的话太难听,有不少还是有关……金帮主的,所以我才气不过来!" 我心中一动:"听说贵帮末任帮主,芳名金菊花,是一位绝色美女。"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刹那之间,神情显得落寞之至,一副万念俱灰之状,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喃喃道:"确然是一位绝色美女,确然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从那人的神态上,一望可知,其人和美丽的女帮主之间,必然有感情上的——,多半是他暗恋美女,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才一提起就唉叹不已。 这种男女私情之事,自然不宜多提——在一旁的红绫却不明白,还想追问下去,被我和白素连施眼色,才制止了她开口。 那人却不问自说,又道:"我去应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由于帮主多年来,音讯全无。我摆明了自己的身分,应征行事,是盼她能出来,或是相助,或是阻止,也好使我再见见她。怎知她还是没有露面,而我……一知道自己要去做甚么,就知道上了当,骑上了虎背,再也难以脱身!" 我讶道:"却又为何?" 那人又低下头一会:"双方一见面,征求者就已知道了我的全部资料,也立刻把要偷的东西的所有情形,都告诉了我,我……一听,立时想反悔,却已迟了……同时,也有侥幸之心,虽然我自知这次无异和死神作对,但一旦成功却也能名扬青史。" 我低声说了一句:"偷东西的本领,就算通了天,也是臭名。" 那人听到了,回了一句:"卫先生,人各有志。" 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他的志愿是做贼,这还有甚么好说的。 白素看出了我的不屑神情,低声道:"金取帮当年成立之际,颇有一段悲壮故里,你不知情,不要以平常眼光去看。" 我确实不知道金取帮有甚么"悲壮故事",对白素这种说法,我也是姑且听之,但那人又再次现出感激莫名的神情来。 白素伸手,向缠住他双手的链子,指了一指,那人立时双手抖动,一阵"铮铮"声过处,双手已经脱开。他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把链子收了起来,竟看不出如何收的和收在何处。 他搓了搓手,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迳自坐了下来。白素向红绫道:"拿酒来。" 红绫答应着去拿酒,白素又道:"你明知上当,还以身犯险,可说是守信诺之至了!" 那人苦笑:"卫夫人谬赞了,那时我想说不干,也已不可得了!" 白素现出不解的神情——自然是由于白素几次说话,都说中了他的心坎,是以他的话也多了起来,而且举手投足和言词之间,也恢复了自信,颇有高手风范,和适才不住发抖耍无赖,判若两人。 他先叹了一声:"真要及时退出,自然也可以,但是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越说越多,我也不再发问,因为看情形,他一定会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的。 他又摇了摇头,再叹一声:"人家一见面,就把要偷的宝物的资料全都摆了出来我们做这一行,对天下所有的宝物,不论是实际真有的,或者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传说,都得有深刻的研究,这才不致于在下手之际,无故放矢。" 他说到这里,向我瞪了一眼,大有向我示威,叫我别小觑了他们偷窃这一行之意。 我拱手道:"失敬失敬!" 我这样说,仍不免有调侃之意,但白素不以为然:"要把天下宝物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真不是易事。阁下刚才特别提及这一点,倒令我想起,贵帮之中,有一位高手,学通古今,对各种宝物的来历渊源,如数家珍,曾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出任顾问,更是世界具规模拍卖行的特别顾问,享誉极隆,人称宝先生的,如今不知何在?" 我正想进一步调侃,说白素话中,"如数家珍"一句,可圈可点——人家的宝贝,他手到拿来,据为己有,成了他的"家珍",这不是形容得好么? 同时,我也想起,我的一个盗墓朋友齐白,也曾向我提及过"宝先生"其人。齐白自视极高,一向瞧不起人,但是却也佩服那宝先生在宝物方面的认识,说自己万万不及,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说的话,也就没有出口。 也就在此际,只听那人长叹一声:"羞惭煞人,那……宝先生,正是在下的外号!" 白素在突然提及宝先生之际,显然是早已知道对方的身分了,但就在听了之后,仍现出适当的惊讶,连声道:"原来如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还向我示意,要我恭维几句,我只好道:"曾听好友齐白提起过阁下大名,他对阁下,推崇备至。" 宝先生居然爽朗地笑了起来:"齐白,是,这人有趣,和我不同,他专偷死人的东西。" 他妙在并不讳言"偷"字,看来他对于偷窃这种行为,另有自己的看法。 我们双方交谈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再也没有敌对的情绪了,而且,也没有了陌生感。我可能对宝先生这个人,带有几分抗拒感,但是可以看得出,宝先生这个江湖人,已经完全把我们当成了知己,非但说话的语气大变,连坐着的姿势,也肆无忌惮,只有在很熟的人面前,才会如此坐法。 我又随口敷衍了几句,宝先生话入正题,这一次,他一开口就道:"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必讳言,那征求神偷的人,就是研究所所长。"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两次替所长办事,必和所长有一定的关系。令我听来觉得突兀的是,他所说的"咱们是自己人"这句话,我觉得大有澄清一下之必要,因为我并无意要和他成为"自己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白素便过来推开了我一些,阻在我和宝先生之间。我知道她是不让我把话说出口,当时,我已忍了下来。 后来,我责问白素:"你为甚么不让我吧话说明白?我可不想把三教九流的人都当作自己人!" 白素大有乃父白老大浩交满天下之风,她回答道:"人家也不见得肯把三教九流的人当作自己人!" 她见我不以为然,又补充道:"自己人总是越多越好,管他是甚么教甚么流。" 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再争下去。却说当时,白素道:"那就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那时,一见了所长,我就大吃了一惊——我不知道那是所长,只以为那是元首,后来才知道所长是元首的兄弟。" 我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当时的情形。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他开门见山,就给了我天头派秘藏的资料,我当时接过了资料,就像是双手捧住了一大块烧红了的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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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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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8
我一听得天头派的秘藏这几个字,脑中也不禁"嗡"地一声响,立时向白素望去。 白素也正色向红绫道:"孩子,叫鹰儿去守着,要是蓝丝姨来了,请它长鸣示警。" 红绫答应着,宝先生一骨碌的翻身下沙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向白素磕了一下头,接着,一下子又跳回到了沙发之上。 白素吩咐红绫那样做,自然是为了保护宝先生,所以宝先生才大是感激。 我则隐隐感到,白素对宝先生的这种维护,大大地不要。 因为降头术是极其神秘的玄学领域,它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绝非现代实用科学所能触及。所以,降头术之中,有许多隐秘,不但绝不能被外人所知,而且,更不许外人去侵犯。 他们的许多禁忌,在不明究竟的外人看来,简直可笑之至,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尤其是一些被降头师认作是"法物"的东西,外人看来,一无价值,但对他们来说,却比生命还宝贵。 宝先生一上来就说,偷了天头派的重要东西,这时又提到了"秘藏",可知他实在是犯了降头师的大忌。这也是他为甚么一听到了蓝丝之名,就吓得魂不附体的原因。 我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到了何种程度,也就是说,我们不知道宝先生的所作所为,对蓝丝和她的天头派,造成了甚么样的伤害。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若是出力维护宝先生,难免就会有对不起蓝丝之处,宝先生虽然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但是蓝丝和我们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我们理应站在蓝丝这一方才是。而且,事情是由宝先生不对在先。 我一面想,一面向白素连施眼色,白素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宝先生坐定之后,神情苦涩,道:"我当时已知所长的身分,本来以为他要我去偷苏联或美国的最新科学研究成果,及至一听天头派之名,我就出了一身冷汗……这太出人意表了!" 我起疑道:"你早知道有天头派的存在?" 宝先生望了我一会,才道:"是——我已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对各种奇珍异宝的集中地,都很注意。例如中国的故宫,法国的罗浮宫,英国的伦敦塔,埃及的国家博物馆,土耳其的——" 我道:"够了,可是那天头派的秘藏——"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卫先生你难道——" 他说了一半,便住了口,显然是怕再说下去,会使我难堪。 我道:"我是没听说过。" 我一面说,一面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约略听爹他老人家说起过,他昔年到苗疆去,也有一分是为了苗疆的大秘藏,不知是否和天头派的秘藏有关?" 宝先生伸手一拍大腿:"卫夫人真是博闻。清康熙四十七年,苗疆七十二峒,以金花娘子为首,举兵抵抗朝廷,朝廷派大兵征剿。他们造反的原因,就是由于当时掌管苗疆的大史,觑觎苗疆秘藏而起。那苗疆秘藏,是数十年来,所有苗疆人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命脉,历年来的精聚,如何能容外人染指,自然官逼民反了!" 我吸了一口气:"金花娘子举事失败,那秘藏——" 宝先生道:"秘藏早就有计划向南转移,派一支精通蛊术的苗人卫护。这支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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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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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自成一派,传了下来,就是如今降头术中的天头派。" 我呆了片刻,一时之间,大有晕眩之感,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和'所罗门王宝藏'一样,是虚无飘渺之说,当不得真。" 宝先生道:"不,那所罗门王宝藏,也是实有其事,只不过年代太久,没有了头绪而已。天头派秘藏,却是有根有据的。据说,秘藏之丰富,匪夷所思,各种人间珍宝,尤在其次,还有九天至珍,连名堂都说不上来的宝物,实在是……是……叫人一听,就如同飞蛾见了灯火一般。" 我闷哼了一声,心想,大抵也只有你和你的同类,才会如此! 白素叹了一声:"你就忍不住去扑火了?难道所长给你的资料之中,没有说明天头派的降头师,必然倾全力护卫他们的秘藏么?" 宝先生道:"他没有瞒我——事实上,所长掌握的资料,详尽之至,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弄来的,后来知道他有一个双生兄弟,是一国之首,那做起事来,毕竟方便了些。" 白素闷哼一声:"一国之首又怎么样,真正到秘藏中取宝去,还要靠你!" 宝先生坦然接受称赞:"要不然,我怎么能配称为'宝先生呢'?" 我没有心思听他们的这种对话,我只是在想,事情发生时,如何向蓝丝有个交代。 宝先生忽然又道:"后来,我知道,所长得到的资料,并未曾全部向我公开,有些关键问题,我曾几次问起,他都支吾其词。" 我一挥手:"你别打岔,把事情循序说,不然,我听不懂。" 宝先生吸了一口气:"事情确然很复杂,所长一向我提及了天头派的秘藏,我就有好一阵心跳——" 当时,所长和宝先生见面的所在,是在该国首都,一幢外表并不起眼的古老建物之内,那建物,还是当年统治该国的殖民者留下来的。 宝先生一听到对方提到了天头派秘藏,确然好一阵心跳。 因为有关这个秘藏的传说极多,尤其在他们这一行之中,更是自小就耳熟能详,但一直只是传说,如今忽然有了具体的头绪,其惊喜可知。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天头派的秘藏!" 所长却嗤之以鼻:"你知道,你知道甚么?那秘藏在甚么所在,如何到达?" 一句话,就把宝先生问了个哑口无言,他道:"那……我确是不知,据传说,应该在贵国国境附近的深山大泽之中——" 所长轰笑了起来:"凭你,到得了秘藏的所在么?" 宝先生虽然被调侃得脸红耳赤,但当时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甚么样的资料,所以抬声道:"当然到不了,要是到得了的话,早就去了!" 所长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且说说,你对天头派的秘藏,知道多少?" 这一问,宝先生倒大是来劲。因为金取帮以偷为业,号称天下第一偷,自然对各种宝藏,都下过功夫去研究。那苗疆天头派秘藏,可是天下十一大宝藏之一,金取帮的高手,自然也研究过。 ("天下十一大宝藏",是真正的"大"宝藏,对这些宝藏有兴趣而加以研究的人,都有一个大家公认,但又不成文的标准——够得上"大宝藏"之称的,必须在这个宝藏中,估计所藏的珍宝,每一个都要及得上如今在世上所有的珍宝之和。) (也就是说,把如今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集中起来,才抵得上一个大宝藏。) (如此说来,岂不是被埋藏起来的珍宝,多过流通的珍宝许多倍?是的,情形就是如此——人类有收藏宝物的习惯。看看如今流通的珍宝,也是绝大多数锁在保险箱之中的,就可以知道人类埋藏宝物的习惯行为,是如何根深蒂固。) (历年来,够得上这个标准的宝藏,只有十一个。一些著名的宝藏,名头虽响,但不及格,如"山下奉文宝藏"、"墨索里尼宝藏"以及"太平天国天王府宝藏"等等,都不够资格。) 所以,金取帮对天头派宝藏研究有素,而宝先生在宝藏的名称之前,加上了"苗疆"两字,那是由于宝藏本是苗疆七十二峒几千年来的积聚,后来因避战祸,才转移出去之故。 当时,宝先生就对所长把这秘藏的来龙去脉说了,并且道:"蛊术就是从这批护宝的蛊苗,传播开去,以致大盛于南洋各地,辗转又发展出了甚多派别,但以天头派为最正宗,所以秘藏的秘密,始终掌握在他们之手!" 所长道:"说得是,再说下去。" 宝先生侃侃而谈:"那是当年定下来的规矩,九个精通蛊术之人,一人把守一道关口,要闯过九道关口,才能进入秘藏所在地。一有外人闯进去,天头派首领,必然立时知晓——。"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至于何以首领即使在千里之外,也立刻知道,其中缘故,我也不甚了了。" 所长道:"那是降头衔中的奇术——在上一代首领,把位置传给下一代之际,同时也传给下一代许多法物,其中就包括了知道秘藏被入侵的法物在内。据说,那是一只雌蛾,若没有事发生,雌蛾蛰伏如死,一旦有人侵入,惊动了在秘藏之中的一只雄蛾,那雄蛾就立时发出讯号,雌蛾就会扑翅复活。" 所长的这一番话,对宝先生来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宝先生听了,自然大是叹服。 当宝先生向我转述到这一点时,我也大是叹服——降头衔最擅利用各种生物的异能,对昆虫的许多本能,更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界。有许多种蛾,雄性向雌性发出讯号,可以传出极远,那是蛾的异能。至于如何能使两种蛾在平日蛰伏如死,那就是降头衔的奥秘了。 却说当时,宝先生在大是叹服之际,也不免暗暗心惊,因为所长所说的那些,已经是天头派中的极度机密。他不知道所长何由得知,但却可以肯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必然被天头派的降头师,视为大敌。 所长却闲闲地把这种重大机密告诉了他,当然有"拖人下水"的用意在内,叫他退不得,唯有向前。 宝先生一方面惊恐,一方面又心痒难熬。所长看穿了他的心意,道:"只要当时不被截住,也不是躲不过去,躲到我这里来,就极安全。" 宝先生向我们说到此处,叹了一声:"所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进入秘藏宝地之人,就算当时不被截住,事后,不论躲到何处,必为天头派所知。" 我冷冷道:"或许所长知道,只是不告诉你;一说明,你就不敢去了。"宝先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好一会,没有言语,我忙道:"算我多口,你再说下去。" 当时,所长又道:"九道关口,我都已经有了破解之法,但仍需一绝顶高手去行事。我只要秘藏中的一样古怪物事,你可以顺手牵羊,只要不坏了我的事,我不会来管你,而且,酬劳照付。" 宝先生听了,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时之间,竟至于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他仍然不免脑中嗡嗡作响,但总算能问一句:"你要的那古怪东西是甚么?" 所长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们也还不知道。" 宝先生扬了扬眉,因为这话,有着明显的推搪。 所长进一步解释:"秘藏之中,有一部分,是属于不可思议的东西,苗人统称之为'九天奇珍'。据说,全是从九天仙府来的,流落人间,落在苗疆,为他们所得。是以虽然连他们也不知那是甚么,却由于那是'上天所赐',所以他们也格外宝爱。" 宝先生"嗯"了一声:"世间确是有不少宝物,本非人间所有,可是九天仙府的奇珍——这,我们帮中,却深信不疑。" 宝先生是金取帮中的高手,金取帮精研天下奇宝,自然知道,人间有不少宝物,本来绝非人间所有之理。 这时,所长忽然问了一个当时在宝先生听来,突兀之至的问题,所长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卫斯理的人?" (这件事,后来会和我发生关连,并不偶然,而是早有潜伏原因的。所长早知道我这个人,对我有印象,对我的经历,作过研究。所以,在神秘爆炸发生之后,他才会想到了我。) (所以,才会有事情终于到了我身上的这个结果。) 当时,宝先生怔了一怔:"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所长吸了一口气,颇有向望的神情:"据卫斯理的说法,甚么九天仙府的奇珍、仙家的法宝、来自天上的宝贝等等,其实都是各种外星人的东西,留在地球上,这些东西能发挥地球人梦想不到的特异作用,所以就被当作了法宝。" 宝先生也不含糊,对我的事(主要是对各种异宝)也知道不少,他道:"是,早年,卫斯理普接触过传说中的'聚宝盆',他下了一个判断,说那是'太阳能金属复制仪',倒也可以自圆其说。" 所长和宝先生的对话,到这里,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所长才道:"在天头派秘藏之中,属于仙府奇珍的物种,有五十种,或者更多,我们要的,是其中编号'羊粪菌'的那一个。" 宝先生听到此处,也是日定口呆,因为听来,所长对秘藏,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那实在叫他猜不透,这些资料是哪里来的。 宝先生在说到这里时,仍不免用手拍额,表示不明白所长何以会有这样详尽的资料,连苗人用各种不同的菌类来代替号码作编号之用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事情极简单,天头派之中,有了内奸。" 白素点头:"而且,这内奸在天头派之中,地位极高,不然,不能明白那么多隐秘 这便是我一力要维护宝君的原因,蓝丝如今是一派之首,若是派中有可怕的内奸,对她来说,危险之至。" 我吸了一口气,至此才知道白素早已料到了这些,我当真自叹弗如之极。 宝先生呆了片刻:"是,我也如此设想,但那是天头派中的大事,我们外人,实在不便插手。" 白素道:"你难道没有想到,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好机会?" 宝先生苦笑:"天头派不会放过我。" 白素道:"本来不会,但若是我们从中说项,你又能帮天头派找出内奸来,就有机会了。" 宝先生又想了一会:"可是,我并不知道内奸是谁。" 白素正色道:"你把所长所掌握的资料,全部交出来,蓝丝必能判断出谁是内奸来。" 宝先生道:"这一点,我倒可以做得到。" 我也佩服白素的心思缜密:"能做到这一点,至少我们可以说话了。" 宝先生连连点头,现出了有一线生机的神情,继续说当时他和所长的谈话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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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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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8
宝先生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和白素,都不禁为之大奇。 我们都知道降头术之中,大有不可思议的行为在,但是一开口说话,虽远在万里之隔,也会被跟踪而至,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看来,这位仁兄之所以不说话,只是为了怕惹祸上身,并非天生的"沉默寡言"。 但是,何以如今他又说话了,而且一说就如此之多呢?我和白素,不约而同,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宝先生苦笑:"我知道这一次,躲不过去了。我和蓝丝之间,距离缩短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立刻就可以知道,当日偷进秘藏腹地的是谁。只有你们可以救我,我怎能再不开口。" 他停了一停,又说了一个理由,"黑色幽默"之至,他道:"我又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能说话,近十年来,我当真一句话也未曾说过,那份难过,不是身受者,绝料不到。我甚至不敢睡觉,唯恐一个不小心,在睡梦中,说了一句梦话,就惹来杀身之祸。" 听得他这样说,我、白素和红绫三人,相顾骇然。 我本来还想追问他和原振侠医生相识的经过,但红绫性子比我更急,已经问道:"那东西——你偷到手的,究竟是甚么?" 宝先生道:"我问了,但所长说:'你不懂的。其实,连我也不敢肯定,要详加研究',叫我别再问。从那时起,他们给我极好的待遇,真是应有尽有,享了十年特权,一直到研究所出了事,想起卫先生你,这才派我出马,来和卫先生联络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卫先生竟然和天头派的降头师,也有联系!" 我道:"你知道蓝丝要来,立刻逃回去,还来得及啊!" 宝先生正色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十年来养尊处优,就和当年曹操优待关老爷差不多,这是我报答的机会,怎可以临阵脱逃,一走了之。" 我闻言,不禁肃然起敬——这个人的行为,实在出人意表,难以分类,但是他这种命都不要,也要忠人之事的态度,倒也难得之至。 红绫首先喝采起来,白素问道:"何以研究所出了事,要由你来联络?" 宝先生道:"一来,我有原振侠医生的身分证明书。人人都知道,卫先生、原医生……和卫夫人,是并世三大奇人,很有交情,所以我来比较适宜。二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白素笑道:"你说话大可实在一些,不必硬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 宝先生涨红了脸:"是!我不是硬加上去的。二来,出事的是所中第五十九号研究室。" 我大奇:"那又和你有甚么关系?" 宝先生道:"当年,我自天头派秘藏之中,所盗得的宝物,所长得手之后,就成立了一个专门研究室来研究,那便是第五十九号研究室。"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原来宝先生和爆炸事件之间,还有这样的一层联系在。 白素疾声问:"然则,所长一定知道那宝物是甚么性质的了。" 宝先生道:"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不是研究出了名堂。两位若是见到他,可当面相询。" 宝先生仍未忘记替所长工作,我立时闷哼了一声:"我们未必有兴趣远行。"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也知道刚才的话,言不由衷——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若叫我半途而废,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站起来,走了几个圈,问道:"然则,五十九号研究室,究竟在研究些甚么,你一点也不知道?" 宝先生摇头:"我从不过问这些事——这些年来,我除了不能说话之外,日子过得像皇帝一样,谁还有空去理这些事。" 我呆了半晌,可以想像,他在立了大功之后,独裁政权对他的优渥。令我生疑的是,他立的"大功",究竟是甚么性质的,何以值得独裁政权对他如此优待? 当然,事情和秘藏中取得的那东西有关。那东西,必然给取得者带来了极大的好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不是多年来的研究都"一无成果"吗? 分析下来,只有一个可能,是秘藏中的那东西,必然带来巨大的美好前景,所以才如此值得重视。 看来,要弄明白这一点,似乎非去和所长见面不可,但我知道,我另有一着棋可走 天头派的首领蓝丝,和我们的关系,再好也没有,从她那边去了解秘藏中宝物的真相,不是更好么? 我正在这样想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下怪叫声。 这一下怪叫,分明是温宝裕发出来的,虽然不如他母亲的叫声那么惊天动地,但是隔了门,仍足以震人耳鼓。 随着那一下叫声,又听得他大声问:"蓝丝,你怎么了?别吓人。" 这一句话一传进来,宝先生的身子,像筛糠也似的,抖了起来。 他一面抖,一面望着我们。 这时,我迅速转念,审度一下目前的情形。如今,蓝丝来了,而且,她一到了门口,必然有所感觉,有了反应,所以温宝裕才会大惊小怪。 我们要采用甚么方法保护宝先生呢?要是蓝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就出手,我们又怎么办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和白素全是一样的心思,我们不约而同的齐声叫:"蓝丝。" 蓝丝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表姐,表姐夫。" 不错,蓝丝是白素的表妹,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这样称呼过我们。 她如今忽然用了这样的称呼,我正不知是吉是凶,只见白素已略松了一口气,我也恍然——刚才我们的叫声,充满了急切之意,大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意。蓝丝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听就明,她的这种称呼,突出了我们之间的亲情关系,当然是作出了回应,表示都是自己人,没有甚么不好商量的。 这时,最奇怪的要算是宝先生了,他虽然知道我们和蓝丝有关系,可是却再也料不到我们的亲戚关系,竟是如此之接近。 只怕想破了他的脑袋,也想不通何以纵横中原的白老大之女,会和远在异乡的一个降头大师,有表姐妹的亲密关系。 白素已先应了一声,门打开,温宝裕和蓝丝,已走了进来。 蓝丝的身分异特之极,在她的"领域"之中,她的服饰打扮,也有异于常人。但是到了别处,她的打扮却和寻常少女无异,看来明媚无比,只是谁也不知道她那花格子裙下,藏有甚么古怪东西而已。 两人一进来,我先偷看了宝先生一眼,只见他坐在沙发上,如同死去了一般,双眼睁得老大,盯在蓝丝身上。蓝丝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笑吟吟地和我们打招呼。温宝裕看到宝先生在,也感到了气氛有异,可是他却一点地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神情好奇。 白素抢先开口:"蓝丝——" 可是蓝丝却抢先说了话:"表姐,表姐夫,我有一事,非你们帮助不可,不然,我当不了本派的首领。" 温宝裕在旁一听,关心情切,忙道:"你别急,我们一定帮你。" 我和白素一起皱眉时,蓝丝又道:"要是当不成本派首领,不但本派的降头师瞧不起我,外派的降头师,也必然对我群起而攻,那时,我寡不敌众,可就不知是怎么一个死法了。" 她说到后来,语音凄楚,目中泪花乱转,那一副可怜的情状,人人见了都会恻然。 温宝裕忙不迭道:"不会,不会,绝不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我狠狠瞪了温宝裕一眼,要他别插科打诨,白素也道:"是不是和这人有关?" 白素一指宝先生,蓝丝这才向宝先生看去,点了点头:"是,我找这人很久了,找不到这人,我不能接掌本派。" 温宝裕由于不知道来龙去脉,听得蓝丝这样说,当真奇绝。 我又瞪了温宝裕一眼,不让他打岔,我道:"可允此人带罪立功?" 蓝丝道:"我不知道是否有此规矩。我只知道,新旧首领交替之时,本派秘藏一件也不能少,若有缺少,新首领必须先负找回之责。" 白素沉声道:"旧首领反不用负失物之责么?" 蓝丝道:"自然要负责,宝物一失,他便被革职,作为待罪之身,必须在十年之内,觅到能为他找回失物的新首领,帮他赎罪。不然,十年期限一到,他便要被处死以谢其罪!" 我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事情,严重无比!因为不单是牵涉到了宝物,而且还牵涉到了人命,更有甚者,牵涉到的人命,必然是一个地位极高的降头师。 这就不是甚么讲讲人情就可以大事化小的事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贵派的新首领是你,那旧首领是——" 白素其实多此一问,旧首领是谁,不问可知,当然是蓝丝的师父猜王降头师。我和猜王降头师有过一段异常的经历,很敬重他的为人,当然绝无看着他被处死以"谢罪"之理。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狠狠地盯了宝先生一眼,心中在骂他干的好事。 宝先生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身子也不再发抖,宛若泥塑木雕一样。 这时,蓝丝也回答道:"旧首领就是我的师父,猜王大降头师——这些事,由于全是降头师内部的事,所以我从来未曾提起过,表姐表姐夫莫怪,连小宝他也不知道其中因果。" 我和白素忙道:"我们怎会见怪。" 白素又道:"这件事,其中有许多不可告人之事在。这位,你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蓝丝道:"是,他就是当年偷入秘境,盗走了宝物之人,他身上沾了蛾粉,百年不去。亏他这些年来,没开口讲过一句话,不然,我和师父,早就找到他了。" 白素沉声道:"你和猜王大师,可曾想到过,有关秘藏的一切,全是贵派至高无上的秘密,如何会为外人所知,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 蓝丝蹙眉:"这个问题,师父问了自己无数遍,都没有答案。" 白素道:"何以会没有答案?问题再简单也没有,若不是贵派之中,出了内奸,怎会出现这种情形。" 蓝丝听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分明是否定了白素的说法。 这不禁令我大奇——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着蓝丝的解释。蓝丝道:"知道有关秘藏秘密的人,从来就只有首领一人。别人只知有一个秘藏,但也只在疑真疑幻之间,别说知道它的详细情形了!" 听得蓝丝如此说,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蓝丝继续道:"这个秘密,只有在新旧首领交替之际,才由旧首领说给新首领知我现在还未正式成为新首领,所以也不知情。" 我勉强笑了一下:"会不会有花无意之中,露了秘密的可能?" 我的这个假设,自然是虚弱无力之极,也理所当然的立刻遭到了否定。 蓝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我们是降头师,都曾向降头术起过誓,若是一旦违了誓,露了秘密,如何还能活着?" 当时,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在我们的交谈之中,听出了事情严重,他也不胡乱说话了。 情况和我们所估计的完全不同,我们想要宝先生"将功赎罪"的计划,自然行不通了。 这时,蓝丝的目光,已定在宝先生的身上,她的双眼之中,现出一股幽森森的光芒,看来极其诡异,和她俏丽的脸容,绝不相衬。 白素提高了声音:"这事说不通,所长不可能无师自通,自己悟出秘藏的秘密来,一定有人告诉他的。" 其实蓝丝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天头派找了十年的盗宝之人,所以她愕然问:"谁是所长?"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来,并且向宝先生指了一指,表示他不会逃走。 蓝丝依指示坐了下来,温宝裕忙走过去,挨在她的身边。白素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蓝丝一直在用心听,并没有发问,等白素说完,她仍然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问:"你看如何?" 蓝丝伸手在自己脸上抚摸着,缓缓地道:"师父没有理由出卖秘密,如果是他,他早已受了降头衔的惩罚,不能再健在世上了。" 白素仍锲而不舍:"然则,秘密必有露的途径。" 蓝丝道:"有办法,去问所长,他自何得知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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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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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我和白素吸了一口气,确然,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所长肯不肯说,是另一回事,至少,蓝丝是非去见所长不可的了。 宝先生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发颤:"要见所长,我可以引见。" 蓝丝道:"不必,良辰美景和我们相熟,你要去见师父。" 宝先生随即站了起来,我也大是紧张。蓝丝道:"待弄清楚了秘密何以会露,如果对本派日后守秘有利,你会得到从宽处置。" 宝先生颤声道:"秘密早已露,如何还能守得住?" 蓝丝道:"自从失窃之后,秘藏早已重新布置过,那从前的秘密,已一文不值。" 宝先生仍道:"我……去见令师……这……" 他现出骇然之至的神色——这也难怪他,落入了降头师的手中,本身又是犯了大罪的人,怎能不怕。 温宝裕道:"你才来,却又要走?" 人家是在生死关头,他却还有儿女私情,真是"浪漫"得可以,我白了他一眼,他浑无所觉。 蓝丝道:"我不走,他自己去找我师父报到。" 宝先生怔了一怔,蓝丝又道:"这就去,路上不准耽搁,二十四小时见不到我师父,你自己负责后果。" 宝先生大惊:"要是令师——" 蓝丝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耍花样,你必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他。" 这时,宝先生乖得如同小学生一样,蓝丝讲一句,他应一声。我们心知蓝丝必然已在进来之后,在宝先生身上,做了甚么手脚。若是宝先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不到猜王降头师,蓝丝下的降头发作,他便其命不保了。 等蓝丝说完,宝先生向我们各人拱了拱手,就急不反待,夺门而出。 红绫对此,大是羡慕:"蓝丝,你本事真大。" 蓝丝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少麻烦事,像是有几千条无形的绳子,把我捆得牢牢的,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自己,要是能像你那样无拘无束才好。" 蓝丝忽然兴起了这样的感叹,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才好——她自从出生起,就命定了她不能作一个普通人。凡不能作为普通人的,都会有想作普通人的强烈愿望,古时人有"只恨生在帝王家"之叹。可是,作为普通人,却又做梦地想改变自己普通人的身分。人生愿望之矛盾,真是无出其右。 大家静了好一会,红绫才道:"都是我不好,说了一句蠢话。" 几个人一齐叫了起来:"哪里关你的事。" 白素改变了话题:"那十年期限——" 蓝丝道:"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到限期。本来,师父几乎已绝望了,想不到如今有了转机,师父见了那宝先生,必然会大大松一口气,我们也能在这大半年中,追寻事实真相。" 温宝裕怕着胸口:"还是我最有先见之明,灵机一触,把蓝丝请了来。" 我冷冷地道:"小费,你在请蓝丝之时,已想到事情会和她有关连?" 温宝裕脸不红,气不喘:"当时虽未想到,但天纵英明,行事就会上合天机,自然流畅。" 他一副洋洋自得之状,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白素这才再把研究室神秘爆炸一事,详述了一次,这一次蓝丝听得更是用心。 白索说完,我已急不及待地问:"你对于被盗的究竟是甚么,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蓝丝双眉:"真奇怪,我确然不知——这一切,要等找正式成为本派首领,才能得知,但是那所长竟有如此详细的资料。"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凝重之至。 白素道:"其中缘由,我们瞎猜,自然没有头绪,说穿了,只怕简单之至。倒是秘藏之中,失去的那个仙府奇珍,竟可以研究十年之久,真不知是甚么,这才更叫人无法想像。" 蓝丝没有出声,走了开去,温宝裕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 我看出,蓝丝对于研究所的事,不是很有兴趣,她只关心她本派中的事。 可是如今,两件事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一定要把她的兴趣引过来才行。 所以,我和白素走向她,又把我们的设想,向她说了一遍。 我在说完了设想之后,望定了蓝丝:"在许多神话和宗教故事中,都有'金刚不坏之身'这种说法。在降头术之中,是不是也有能使人的身体,变成坚强无比的方法?" 蓝丝摇头:"我对这些设想,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又问:"要是让你见到了那只手,你是不是会有所发现?" 我问的问题,已经够模两可的了,可是蓝丝的回答也一样:"那要等见过了方才知道。" 她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又道:"很对不起,我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思再去想旁的事。" 我知道她心烦的原因,是由于知道了秘藏中的仙府奇珍,已在爆炸中毁去,难以原璧归赵。在这种情形下,虽然找到了当年盗宝之人,但事情不知如何收拾,确然令她心烦。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蓝丝方歉然道:"本派之中,良莠不齐,有一些弟子,降头术学不精,心术却不正,那秘藏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所以本派首领这个位置,也有不少人眼红心热,想要得到。" 听得蓝丝这样说,我心中大是有疑,温宝裕已一下子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道:"难道当了首领之后,就可以随意处置秘藏中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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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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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蓝丝道:"规矩上当然不能,但那正如为官不能贪污一样,世上的贪官,在贪污之时,想的都是永不会被发觉——也的确有贪官,一世安然无事的。" 温宝裕一挥手:"那就简单了,猜王师父也如此照着办就是了。" 蓝丝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你这话,要是叫师父听到了,会你吃死猴子毛。" 我们虽然不知道"吃死猴子毛"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但倒也可以肯定,那大大不是好事,想必是温宝裕的话,大大侮辱了猜王大降头师的人格,犹如叫文天祥投降,或是叫蔡松坡拥立一样,是不可饶恕的事。 温宝裕缩了缩头,不敢再言语。 白素只好道:"蓝丝,我们虽然不是降头术中人,但却是亲人,若有甚么要帮助的,请来找我们。" 蓝丝认真地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实在帮不了甚么忙,倒是……倒是……" 她连说了两声"倒是",却没有往下说,看来,她想说我们帮不了忙,倒是知道甚么人可以帮忙,可是她却又不说出来。 她不说,大家也不好强逼她。温宝裕又道:"总要等见到了那所长再说,或许,在爆炸中,那仙府至宝没有损坏,那问题就解决了。" 我沉声道:"好,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 事情在突然之间,有了这样意料不到的转变,我们自然非和所长见面不可了,我以前不愿与之见面的理由,当然全搁过一边,不必再提。 温宝裕和戈壁沙漠熟稔,他们之间,自有一套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络到的方法,但是这一次,温宝裕却也化了近十小时不断的努力,才达到目的。 原因很简单,远距离的通讯联络,无非是依仗无线电波,而有不少所在,是无线电波无法到达的,例如大的岩洞,而戈壁沙漠恰好是在一个大岩洞中工作——那个研究所,就设在一个岩洞之中。 所以,要等到戈壁沙漠离开岩洞的那一刻,他们才取得了联络。 温宝裕第一句话就道:"我们都要来。" 戈壁沙漠怔了一怔:"有哪些人?" 温宝裕向我们望来,红绫摇头:"我不去了。" 白素望了红绫片刻,也道:"我也没有去的必要。" 停了片刻,温宝裕才回答:"我、卫斯理和蓝丝。" 显然一时之间,戈壁沙漠想不到蓝丝为甚么也会去,但他们还是立即道:"好极,我们通知主人,准备迎接——请他们派飞机来接。" 温宝裕感到满意:"好,我们等着。" 他搓着手:"这才表示有诚意。" 我吸了一口气,独裁者拥有一个国家,尽管这国家又小又穷,但这些"诚意"还是拿得出来的。 第二天,良辰美景喧哗着来到,立刻通知温宝裕和蓝丝动身。 这期间,又有一个小插曲——温宝裕的妈妈,一直以为蓝丝是南洋富豪之女,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颇以这个未来媳妇为荣,总要温宝裕带蓝丝去见她,好让他带着蓝丝到处炫耀。 蓝丝虽然不愿,温宝裕也不见得乐意,但是温宝裕有一个好处,很不忍拂他娘亲之意,所以,蓝丝一来,他也会说服蓝丝,去讨老娘的欢心。 等到我们十万火急要动身时,温妈妈正在宴客,小宝和蓝丝,正是主角,大排筵席所请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社会上有名望人物的各类女眷。 我们身在机场,三请四催,温宝裕和蓝丝,却硬是被温妈妈拉住了,脱不了身。 良辰美景急躁起来:"是不是要我们去把他们两人硬拉了来?" 我连忙摇头:"别叫小宝为难。" 良辰美景居然很感动:"小宝对妈妈,还是真好!" 我趁机问道:"戈壁沙漠近况如何?" 两人笑靥如花:"好极,他们对工作极负责,细心检查保卫系统,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可是一直未曾发现有任何破绽。" 我暗示了一下:"这两个人,可算是不世出的英才,世所罕见的人物。" 良辰美景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再加上青春期女性的敏感,当然早已感到戈壁沙漠对她们大有意思。我这时这样一"介绍",她们自然明白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卫叔,他们是奇才,那是他们的事。" 两人已不能说是说得委婉,而是相当直接了,我也只好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世上本无一相思便有结果的事,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是只好陡呼荷荷而已。 我当然识趣,不再提甚么,良景美景也当是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不容易,等小宝和蓝丝赶到,上了专机,我才正色道:"那所长若是有心解决疑问,应该一切都和我们坦诚相对才是。" 良辰美景道:"我们相信他有诚意,但是却无法保证他百分之一百坦诚。" 两人说着,望着蓝丝。 蓝丝点头:"我有办法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实话,可是却无法令他必定说实话。" 良辰美景"格格"一笑:"拿几条毒虫,爬在他的脸上,就可以叫他说实话了。" 蓝丝略皱眉:"我的宝虫,并不是为逼供用的!" 良辰美景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伸了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不再则声。 我很是好奇:"蓝丝,你怎能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说实话?" 蓝丝笑道:"科学仪器也能做出测谎仪来,我们的本领,必然高得多吧!" 我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确然如此,比起现代科学对人体的了解来,降头术确然先进得多了。它甚至可以控制人的生死,何况测试说真话假话这样的小事。 一时之间,我们都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作仰天长啸状:"君子坦荡荡,何惧之有。" 蓝丝靠向温宝裕,深吸了一口气:"见了所长之后,我想开门见山。"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并不言语,显然她们的心中,也没有把握,所长是不是一定会"合作"。 航程不过七八小时,飞机降落,机场一片荒凉,这个曾是十分昌盛繁荣的国家,经过了多年的独裁统治之后,已大不如前——独裁统治的特征之一,是不和外界沟通,关起门来做皇帝,总比较过瘾。 有一队车队驶向飞机,车队停下时,恰好我们也下机,良辰美景低声道:"卫叔好大的面子,两兄弟都来迎接了!" 我也呆了一呆,所长来接,那是应有之举,独裁者也来,就有点不寻常了。 所以,我加快了脚步,只见一队卫队,先下车,整齐地排列好。然后,两个在外形装扮上,一模一样的中年人,下车向我们走来。 双方在相距三两步时站定,良辰美景先开口:"我们来介绍——" 她们先介绍我、温宝裕和蓝丝,再介绍所长和独裁者。 这两个人,我在电脑的萤光幕上,已经见过。这时看到他们真人,仍然分不出谁是谁。 两人都很热情地和我们握手,他们连握手的方法都一致,都是双手齐出,挥住了人的手之后,不住地摇动,同时,满脸笑容,亲切无比。绝对看不出其中一人,竟是施行铁腕统治,用极卑鄙的手法对付异己,全然置人类公认的道德行为于不顾的独裁统治者。 他们一面热烈地和我们握手,一面还自报姓名,介绍他们自己。 他们的名字,即使译成汉字,也只是一字之差,但我不准备写出来,仍然称他们一个是"所长",一个是"独裁者"便是。 直到很久之后,我仍然无法分出他们谁是谁来。我曾向别人请教一个问题:"一个科学家和一个独裁统治者,在气质上总应该有点分别才是,何以他们两人竟然连眼神都一样?" 我得到的答案是:"你错在把他们当成了两个人,因为他们根本是一个人——一个兼为统治者和科学家的人!" 这话听来很玄,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回想起我和他们接触的情形,他们两人确然只是"一个人"。然而,这种"一个人"的情形,和良辰美景却又有不同。 良辰美景两个人的"一个人",是两个人的言行确然只是一个人,并无不同。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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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可是,所长和独裁者两个人的"一个人",在行为方面,大是相反,那是一个具有明显双重性格的"一个人"! 这种说法,可能有越说越糊涂之感,但我也难以再作更好的解释了。同卵子双生的现象,涉及生命的奥秘,最是奇妙,实用科学对之所能作出的解释,并不太多。由于这种现象,很明显地和人的"思想组"(灵魂)有关,可以看成是"两个身体一个灵魂"的现象,所以我对之有特别的兴趣——各位或许早已注意到,在我记述的故事中,很多这一类人物的事迹。 却说当时,寒暄完毕,所长不等我先"开门见山",就先道:"我提议我们先到五十九号研究室去,在现场讨论,总好过在别的地方。" 我立时同意:"好极,但是爆炸之后——" 所长不等我说完,就道:"爆炸破坏了一切,但是已经尽可能把一切的陈设布置,都恢复了原状。" 我想了一想——研究室内的一切,既然都有详尽的记录,那么,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只是我还有疑问,我问道:"研究的内容呢?" 我的意思是,研究室内的一切,即使都回复了原状,那么,内容如何?举例说,原来有一座电脑,现在,在原来放电脑的位置上,也放了一座电脑,但是,原来电脑中的资料呢,是不是也在? 所长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卫先生,你这是明知故问了——研究室独立自主,若是研究员不想发表成果,谁也不会去勉强他们!" 我闷哼了一声:"若令兄治政,如你领导研究所般,那就好了!" 独裁者假装听不见,左右顾望,蓝丝踏前一步,道:"所长,我叫蓝丝——" 所长有点讶异:"蓝丝姑娘,刚才已介绍过了。" 蓝丝道:"可是你还不知道我的身分。" 所长和独裁者大感兴趣:"蓝丝姑娘是——" 蓝丝道:"我是猜王大降头师的徒弟,就要接掌降头术中的天头派。" 蓝丝语音动听,这几句话,听来也似乎没有甚么,但对于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却有雷霆万钧之力。 所长本来已抬起一脚,准备登车,一听得这话,一个倒退,几乎没有跌倒,是在一旁的良辰美景一伸手,扶住了他。 独裁者也在刹那之间,为之色变! 这样的反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因为猜王大降头师,是一国之君的御用大法师,威名赫赫,而两国毗邻,独裁者自然曾闻大名。 独裁者当然也很了解降头术的奇妙,我相信在他的统治术之中,或多或少,也有利用降头术之处。所以,他感到震惊,理所当然。 所长在十年之前,曾悬大赏,征求高手去偷天头派的秘藏宝物,蓝丝一报来历,等于是失主找上门来了,他如何不惊。 一时之间,两个人望定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神情奇怪之至。 蓝丝微笑道:"两位可要甚么证明?" 这句话问得轻巧,但两人一听,却是摆手不迭:"不必了!不必了!" 独裁者很快便定过神来,道:"蓝丝姑娘,降头师之间的派别之争,与我们无关!" 蓝丝笑道:"我知道贵国把几位降头师奉为上宾,那不关我事,我也不是为此而来。" 蓝丝的话,证明了我的想法——独裁者确有利用降头术之处。 蓝丝说完话后,直视所长:"我此来,是为了有一事困扰敝派十年之久,想在所长处讨一答案。" 蓝丝确然单刀直入,追问起来,我和温宝裕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们要小心应付。 这时,轮到良辰美景不明所以了,她们想问,可是所长已长叹一声:"是,只可惜,那东西已毁于爆炸之中,难以物归原主了!" 蓝丝一字一顿:"可是我仍想知道,本派不传之秘,所长由何得知?" 所长皱眉:"说来话长——" 蓝丝一点也不放松:"愿闻其详。" 所长吸了一口气:"在本国的国库之中,有三巨册文件,记载着此事。" 蓝丝不信:"无此可能!" 所长向独裁者望去,独裁者接口道:"等蓝丝姑娘见了之后,自然知道确有其事。" 蓝丝见对方说得确实,倒也无话可说,只是问:"何时?何地?" 独裁者吸了一口气:"东西在国库之中,本国国库,绝不逊贵派秘藏,但也不可向蓝丝姑娘开放!" 蓝丝盯着独裁者,半晌不语。在这段时间内,蓝丝的双眼之中,异光大盛。老实说,即使是我,明知蓝丝的特殊身分可是被她这样盯着看,也不免会心中发毛。 独裁者这时,心中是否感到害怕,不得而知,至少在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一点,倒也颇不容易。 过了一会,蓝丝才道:"好,我这就去国库!" 独裁者道:"可以,只是此事,对姑娘来说重要,对我们来说是闲事,我就不奉陪了。" 蓝丝还未回答,温宝裕已道:"我陪她去!" 蓝丝疾声道:"小宝,不要你陪,我一个人去就行!" 温宝裕还想说甚么,蓝丝已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我也轻轻碰了温宝裕一下。 蓝丝不让温宝裕陪着去的原因,很容易明白——独裁者所说的"三大册资料"之中,可能记载着天头派的一切隐秘,温宝裕和蓝丝的关系虽然密切,但是在降头术之中,他却是外人,对于降头术的秘密,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独裁者立即向一个随行人员吩咐了几句,那人就领着蓝丝,上了另一辆车,疾驰而去。我们其他所有人,就一起登上了一辆中型的旅行车。 那车中的座位,面对面,甚是宽敞,我、温宝裕和所长、独裁者面对面相坐,良辰美景虽然在车厢之中,可是她们的身形,仍然灵活无比,忽前忽后,无一刻静止。 所长和独裁者看来都很心急,所长先问:"卫先生,你对整件事,有甚么设想?" 我吸了一口气:"我确然有一些设想,但是我的设想,都是凭空来的,不如你先透露一些实在的资料,我们好作研究。" 所长皱眉:"例如——" 我道:"例如宝先生当年在秘藏中偷取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这句话一出口,车厢中立时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气氛也变得很是僵硬。 因为情形很明显,所长若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再合作下去的了。 过了一会,独裁者先开口:"说了,请别见笑。" 他说得认真,我也想不出我有何要发笑的理由,所以,我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道:"我们成立这个大规模的研究所,最终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才又道:"目的就是如何使人活得更好!" 我扬了扬眉:"这几乎是全世界所有科学研究的目标,不见得有甚么突出。" 独裁者再吸了一口气:"我们的目标不同,或者说……得比较具体,例如我们研究如何使人体被某些昆虫叮咬之后,不发生疼痛或痕痒的感觉。"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确然有想笑的感觉,但是却又笑不出来。 独裁者又忙道:"或许,你认为被蚊子叮咬是小事,但是你可知道,在我们这一带,有一种毒蚊,在叮了人之后,会叫人恨不得把那块肿起来的肉,用刀剜出来!蚊子叮人,吸那么一点血,人损失得起,可是那种痛痒,却叫人难以忍受。若是人能解除这样的痛苦——"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定了我。 我也吸了一口气,因为我感到,这样的一个研究目标,乍听之下,虽然有点可笑,因为事情看来太微不足道了。可是伸引开去,却可以发觉,那是一个极伟大的课题。 如果研究的结果,使人可以避免种种令人痛苦、不适的感觉,那么,人的生活,必然要比现在愉快得多。至少,"痛苦"这种实际的伤害,不再存在了。 这自然是一个崇高的研究目标,虽然幻想成分太浓,但仍属伟大。 独裁者和所长在我的神情上,已看出我也有所领会,所以很高兴,所长道:"自然,蚊子叮咬,只不过是一个例子,真要使人无病无痛,不畏寒不畏热,皮肉不怕损伤,五脏不惧劳疲,这是一种想像。那是要使人的生命,得到彻底改变的一种想像。" 我越听越是兴奋,因为这时,他们所说的一切,正和我和白素的设想吻合。 超人!研究所的目的,是要制造出超人来。 本来我坚持要他们先说,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也急不及待,把我们的推理结论,说了出来。 所长和独裁者也兴奋之至,连连搓手,齐声道:"这样说,有可能在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惊人事情。" 他们这样说了之后,立时又补充:"我们的意思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已经有事发生了。" 我道:"可以这样说,至少,已经有一只在那么猛烈的爆炸中,也不会有损伤的手存在。" 这正是我和白素的设想,这时说了出来。我知道这设想很骇人听闻,可是也没想到两人的反应如此之大,他们浑然忘却自己是在车厢之中,竟霍然起立,结果自然是头重重的撞在车顶上。 他们也顾不得去摸头,伸手指住了我,结结巴巴通:"卫先生,我们……早知你想像力丰富,可是……未曾想到,竟然丰富到这种程度。" 我摊了摊手:"不算甚么。" 所长苦笑:"那还不算甚么?你假设……五十九号研究室,制造出了一只……手,是不怕外来力量催毁的。" 我道:"这只是初步的假设,因为我只是凭空想像——回到老问题,秘藏中的那东西是甚么?" 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是根据那'三大册资料'中的记载,发现有那东西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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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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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我本来应该先追问那三大册资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样一来,事情又要岔开去,所以我暂且不理,只是问:"那东西是——" 所长道:"根据记载,那是仙府奇珍。根据卫君你的一贯理论,那就是来自地球以外的外星物体。" 我再问一句:"那是甚么?" 所长却还是不立时回答,只是道:"那三大册资料,都以古体中文记载,相信就算是当时的苗人,或是如今的降头师也有一份,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我闷哼了一声,因为所长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这时,良辰美景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略付耐心,听所长说下去。 所长又道:"由此可知,那秘藏历史悠久,有些物品在地球上,也有很久时日。资料上记载着,秘藏的仙府奇珍之中,有一样东西,能使人变成'金刚不坏之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来,看他的样子,以为我会笑他。 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笑他的意思。 不单是因为他所说的,正是我和白素曾设想过的,而且,这一类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所以我立时道:"我不会感到好笑——多年以前,我就认识一个人,他靠了仙府奇珍,修炼得变了神仙,情形也差不多。" 所长和独裁者齐声道:"是,我们知道阁下这段经历,情形确然差不多,可是'金刚不坏之身',更加具体一些。" 他们说了之后,所长又补充:"若是有一种人的身体,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损,这人不是也和神仙差不多了么?这就是研究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我沉默了片刻:"你还没有说出那是甚么东西。" 所长道:"不是我迟迟不说,而是我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到了研究所,我会给你看——" 我"哦"地一声:"那东西还在?" 所长摇头:"不,是那东西到手之后,我们对它进行了详尽的记录,你可以看到那些记录。" 所长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是在车中,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想像"记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在和他们的谈话之中,事情看来已有些眉目,这很令我高兴。 独裁者忽然发表意见:"那只手,看来和普通人的手,并无分别,不像是甚么'金刚之体'。" 我想了一下:"这其中,还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通的事在——或许,在经过了大爆炸之后,本来是有的不损能力,就消失了。一切全是假定,我们甚至连为何会发生爆炸都不知道。" 独裁者又喃喃自语,说了几句不知是甚么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温宝裕也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就算一个人,真的有了'金刚不坏之身',那也不表示他可以一直不死,一直为所欲为下去,至多,不怕别人暗杀而已。" 这几句话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而且,也一下子说中了独裁者的心病,所以,独裁者的脸色,变得难看之至,连带所长的脸色,也灰白起来,两人之间的联系感应,强烈之至。 一时之间,车中静了下来,良辰美景瞪了温宝裕一眼,大家都不说话。 这时,车在山间的公路上,正向山区进发,公路极狭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看得出在山中修这样的公路,是很大的工程,但不知何以把路修得如此之窄。 所长可能看出了我的思疑,他道:"这是通向研究所的路,除了到研究所去之外,并无别的车辆行驶。" 经他一说,自然再明白不过——路如此之窄,是由于保安的原因。 看来,这条路还是专为研究所开出来的。 没有多久,就经过了一道关卡——这以后,一共经过了九道关卡之多,每一道关卡的两边,都是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放之势。 这样的保安,实在严密得过了分,只怕也正因此,所以有了意外的爆炸,才更令他们吃惊。 过了九道关口之后。就看到了两扇巨大无比的金属门,足有十五公尺高,十公尺阔,我看了之后,不禁大生感叹,但是两个主人在,我不好意思"当着和尚骂贼秃",就问良辰美景:"戈壁沙漠在看到这两扇大门之后,有甚么话说?" 戈壁沙漠的思路和我接近,我知道他们在看到这种情形之后的想法,和我大致相仿。 良辰美景兄我这样问,先是略怔了一怔,才道:"他们说:'真是叹为观止——往往是在最落后的情形之下,会有最了不起的建设。'" 我心中暗忖,果然戈壁沙漠的想法,和我一样。我又问:"他们可有举例子?" 良辰美景像是不愿回答,但是我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她们才有点不情不愿地道:"有,一人举了一个。一个——也不知道是戈壁还是沙漠,说秦皇的专制,所以有长城。另一个则说,有残酷的奴隶制度,才有了埃及的金字塔。" 戈壁沙漠所举的例子极好,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所长和独裁者的脸色难看极,所长道:"这太偏颇了,纽约的摩天大厦,难这也是在落后的环境中建造起来的?" 我应声道:"当然不是,但那不能替其他情形遮丑。" 独裁者闷哼了一声,他们不再说甚么,我自也不说甚么了。 车子来到巨大的门前,两扇巨门,徐徐打开,虽然没有听到甚么轰然之声,但是那情景,也是壮观之至。 两扇巨门打开之后,眼前出现的情景,更是惊人,只见那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山洞,经过人工的修,惊人的是有上千盏强灯在洞顶之上。 那上千盏强光灯,把整个山洞,照耀得如烈日之下的空地,几乎令人连眼也睁不开来。 这时,我们看到好几辆小车子,驶了过来,为首一辆上的两个人,正是戈壁沙漠。 他们驶近,车子掉了一个头,和我们的车子一起前进,他们已急不及待地叫:"注意,每一盏强光灯,都配有一具录像仪,经过这里的每一粒微尘,都有记录,而且,可以立即提供电脑分析。" 我注意到两人对工作的狂热情绪,他们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都有难以言喻的欣羡。 我道:"我不需要详细的介绍,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戈壁沙漠自然明白我的"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他们斩钉断铁地道:"不可能。" 我明白他们"不可能"的意思,是绝无可能夹带进一个人去,而不被发觉。 我也留意到所长和独裁者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神秘疑团还未曾揭开,但戈壁沙漠肯定的结论,还是能令他们安心不少。 所长紧钉着问:"一只手也没有可能?" 他的意思是,夹带进一只手去,也没有可能? 戈壁沙漠回答他的态度是坚决的:"不可能。" 所长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问而还未曾组织好如何发问的,所长却先我而问了出来,由此可知,所长的思想敏捷,绝不在我之下。 所长问道:"如果说,那只手是长在两个研究员之一的身上,不是一下子长出来,而是缓慢地逐渐成长,能够终于在长成以后,不被发觉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怪异莫名之至,戈壁沙漠的神情,变得怪诞之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催了他们一遍:"假设所长的问题是事实,防卫系统会有甚么样的反应?"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电脑防卫系统极其精密,早已把人的身体,每天会发生的变化,也估计在内。人体每天都在变化,皮肤老化更换,头发指甲在增长,肌肉在增强或萎缩,体内水分的多少差异……等等,这些变化,都不会触动警报系统。" 我道:"说得具体一些。" 戈壁沙漠道:"一个体重六十公斤的人,一天若果有万分之一的上下差别,电脑警卫系统,就会作出自动的适应调整。" 我们都在迅速地心算,一只手,重量算它六百公克,每天有六公克的差异,防卫系统并不会觉察(那只是一个人身体的万分之一),那么,一个人的身体某一部位,如果开始生出另一只手来,只消一百天左右,他就可以多一只手,而在出入之间,被电脑通过了。 虽然,"长多一只手出来"这个前提怪不可言,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我们一面在讨论,一面仍在前进,已经进入了一条甬道。甬道两旁,全是小通道,各有编号。那是通向各个别研究室的通道。 温宝裕在这时道:"为甚么是两个研究员之中的一个身上多长了一只手出来,而不是在研究室中造出了一只手?手要是在研究室中制造出来的话,就根本不必通过监视系统了。" 温宝裕的话,令我们又静了片刻——一个人的身上,多生一只手出来,那情形已经够怪诞的了,但比起温宝裕所说的"造出一只手来",却还是不够荒谬。 平空造一只手出来,这是无法想像的事。若是问:这只手靠甚么来维持生命?那连这个问题也不能成立,因为一只手,算不算是生命,也是问题。 温宝裕看到各人的神情都很是异样,就耸了耸肩:"算了,只当我没说过。" 我思绪很乱,我们在讨论问题的过程之中,常被这样那样的假设岔开去,这自然也是由于事情实在太古怪的缘故。 所长道:"不,任何一种设想都有用——如今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是五十九号研究室中的研究员,并不忠实,他们隐瞒了许多事实,未曾报告。" 独裁者悻然:"而且,隐瞒得极好。" 独裁者虽然只是说了一句话,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却很是丰富。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爆炸之后,对两个研究员的调查、住所的搜索等等行为在内,说不定还诛连了若干人。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所以独裁者才悻悻然的。不过独裁者似乎并没有责怪所长之意。所长则咕哝了一句:"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是应该讲信用的。" 我则再提醒一句:"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所长这一次,说得具体了一些:"不是我不回答,而是说不明白,非要你自己看了资料之后才知道。" 温宝裕问:"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所长道:"当然是五十九号研究室——那里已经尽可能地恢复了原状。" 说话之间,车子正在一条编号"五十九"的甬道前停了下来,大家下车走进去。那小甬道很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所以我们只好鱼贯而入。 又一共经过了三道坚固如同保险库一样的门,才进入了五十九号研究室。 由于我们已经研究过这研究室的资料,所以一进来以后,并没有太大的陌生感。 研究室正中的一张大桌子上,满是各种仪器,也有很复杂的电脑设备。 粗看来,一切确然都和研究人体的成长有关。但我们对研究的目标,还只是一个假设的概念,而且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只有"看看"的份儿。 我叹了一声:"其实不应该急于恢复原状,应该保留爆炸后的现场。" 所长和独裁者,都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着我,我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甚么,所以回望他们。 所长叹了一声:"我们也知道保持现场原状的重要性,但是,一切全都炸得粉碎,而且,大部分碎片之上,都附黏着两个研究员身体的……各个部分。人的身体,一旦离开了生命主体,实在无法长久保存。" 所长说得很是委婉,但是我听了,设想出那种情景来,仍然不免有要呕吐之感。 我连忙挥了挥手,意思是:只当我没说过。 可是所长又道:"不过我们还是尽了力,把每一个碎片都弄乾净,而且也尽可能地放在爆炸发生后的位置上,布置成一个模拟的现场,各位等一会也可以去看一看。" 要照所长说的那样做,自然要许多人力物力,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我道:"那迟一步再说——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五十九号研究室中,研究的是甚么?" 所长道:"我以为已经够明白的了——你的假设,加上我们获得的资料,都显示出研究的方向是'金刚不坏之体',一种坚强无比的人的身体。" 我盯着他:"所谓'资料',究竟是甚么?也就是我那个问了好几遍的问题,宝先生当年从秘藏中偷到的,究竟是甚么?" 所长不说甚么,走向一个金属柜,按下好几次数码钮,把柜门打开,捧出一只盒子来。 那盒子看来很重,他一个人捧之不动,良辰美景忙过去帮手,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那盒子大约有两个小提琴盒叠起来那么大,铜制,古色古香,乍一看,会以为是古代的物品,但仔细看去,却可以看得出,那是近代工艺所铸。 我冷冷地道:"你弄一个仿制品给我们看,有甚么作用?" 所长并无愧色,反倒对我大是佩服:"卫先生果然法眼无虚,这仿制者是一流高手,说不是经高手检查,必分不出真假来,却叫你一眼就辨清了……" 独裁者忙解释:"真品在国库之中,就是如今蓝丝姑娘去看的,我们为了研究方便,仿制了若干一模一样的。" 我"哦"地一声,这才知道盒中放的,就是所长曾提及过的"三册资料"。 这时,所长已将盒子打开,他一面道:"原来的盒子,有极精巧复杂的连环加锁,这个盒子并没有装上,太难开启了。" 盒子打开,各人的视线,投向盒中,一看之下,我先呆了一呆。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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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原来,所长说的"三大册资料",真的是三大册! 这句话,听来像是废话,所以需要解释一下。 三大册,是真的三大"册"! 这更是废话了!不,请留意我在那个"册"字上,加了引号。 那就是说,我看到的资料,不是纸张,而是极薄的竹片。在竹片上,刻着字,字则是用漆涂上,竹片又被编成一束一束,一共是三束。用竹片编成的册——这个"册"字,是象形文字,本来就是把一些竹片串在一起的图形。 用这种方法来记载资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在纸张还未曾发明,或是纸张虽发明了,但还未曾普遍使用时的事情。 据传,纸张是在东汉时期发明的,那么,在盛汉时代,用竹简记事,也就是通行的方法。这"三大册资料",至少是汉代以前留下来的了! 虽然明知那是仿制品。可是,也由于它的生意盎然,不觉令人肃然起敬。 不但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也都发出了"啊"地一声。 这时,我心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对啊!汉代或更早的资料之中,怎么会记载巷苗人秘藏的事呢?据说,所谓天头派秘藏,是清朝之后才有的。 我的疑惑,一定是很明显地反应在神情上了,所以所长道:"卫君,你看了,就会明白。" 他说着,已把那三册资料,一起捧了出来,摊开,每一根竹简,约有三十公分长,五公分宽,大小一致。在竹简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字,都只有绿豆般大小,可足却笔划清晰,一丝不苟,刻的全是大篆。这种字体,被称为秦书八体之一,可以上溯到周朝,世称为"籀青",是中国古文字之中,文字发展已趋成熟程度的一种。 我先看了一眼,就问:"资料中有年代没有?" 所长道:"没有,我们曾把原物进行过碳十四测检,证明是公元前八百二十年左右的物件。" 我皱着眉,在想:那是甚么年代?由于良辰美景她们本身是"历史人物"。所以对历史特别熟悉,超过了专家的程度(专家也要查书的),她们已道:"那是周朝,周宣王时代。" 我"嗯"了一声,她们又补充:"周宣王曾经命大将方叔征服荆蛮,可能曾深入苗疆。" 这种推测,自然只是臆测,作不得准,但三册资料,确是那时所刻,殆无疑问。 我吸了一口气,先伸手在竹简上,抚摸了一下。所长忽然后悔:"卫君,真对不起,对你这样的通人,应该让你欣赏真物。" 我也显得十分庄重——因为在我面前的,是非同小可的古物,我道:"不必了,一样的——" 虽然先说了六个字,但是我的目光,已探过了近十片竹简。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竹简上所刻的大篆,我认得出的,不足四成。从认得出的四成来看,我看到的,都是天文现象的记载,这使我知知道秘藏的资料,只是三册竹简中的极少部分,这三大册竹简记载的资料,只怕包罗万有。 我正自沉吟,温宝裕已道:"我一个字也看不清,这叫蓝丝去看,岂不是开玩笑?" 所长忙道:"蓝丝姑娘即使看不懂,也会有专人解释给他听。" 温宝裕道:"那就请你解释给我们听。" 所长一口答应:"好!" 他随即就开始解释。 各位看官,所长这一开始解释,所化的时间之长,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开始时,我们充满了兴趣,只要他说得越详尽越好,但是几小时之后,我们已要他尽量简单,在又是几小时之后(期间有丰盛的餐饮招待),我们道:"可以了,只要让我们知道那有关秘藏的部分就可以了。" 因为到这时候,所长只不过解释了三册中一册的不到四分之一! (这"三大册资料",确知我所料,有关秘藏的,只是极少一部分——这一部分,我会介绍得比较详细,因为那和本故事有直接的关系。) (至于其他的许多部分,内容当真是包罗万有,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乃至自然万物,以及各种匪夷所思事情的记载都有,简直是一部丰富无比的古代传物志。但由于这一切都和本故事无关,所以从略。) (在那些资料之中,可以有无数个故事被发掘出来。) (至于这些资料是何人所刻,是如何曾在该国国库之中被发现,和本故事的关系也不大,所以虽然有趣之至,也只好割爱。日后,若有机会,把资料中有趣部分化成故事时,再一并交待。) (这三册资料,实在是史料中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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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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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19
所长在听了我们的要求之后,吁了一口气:"好——我们专有一个研究室,研究这三册资料,已研究了三十年之久,作了详尽的考证,很有些成绩。事后,可以把仿制的三大册,和所有研究结果,一起送卫先生一份。" 我不禁震动:"这份礼太重了。" 所长道:"卫君惠然肯来,我们总得有点意思。" 正说话间,门打开,蓝丝走了进来,温宝裕立时迎了上去,蓝丝摇头:"我虽然不懂,可是相信他们对我,并无隐瞒。" 温宝裕道:"你来得正好,还没有到戏肉。" 蓝丝吸了一口气:"想不到苗疆宝藏,已有那么悠久的历史。" 所长道:"资料说,苗人藏宝,上受天命,是天命所托,历史久远至不可考。" 他说着,向我望来:"卫君,想来你对'天命所托'这类词句,也另有解释。" 我道:"不是另有解释,而是唯一的解释——天命所托,就是来自天上的命令所托付,那是天神的托付,或是天仙的托付,也就是外星人的托付。" 各人对我的说法,并无异议——事实上,这也是我多年来的一贯说法。 我又道:"竹简是在周代所刻,也很可以接受。自三代之后,一直到秦、汉,正史野史中,都特别多'神仙'的记载,我相信在那个时期,一定有大量外星人到访地球,并展开各种活动。有以为黄帝蚩尤大战、共工撞崩不周山等等,全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战争。" 所长现出很是叹服的神情:"卫君的假设,很大程度上启发了我们的研究。我们认为,最早的结果是,有外星人将一批物件留在苗疆,并且建立了一定的制度,要苗人世世代代保管它们。这一批物件,就是如今天头派秘藏之中,编号自一至二十的极宝贵的宝物。" 所长向蓝丝看去,蓝丝抿着唇,不出声。显然是所长的话虽然大具说服力,但是蓝丝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 在那一刹间,我和温宝裕极快地互望了一眼——我们同时都忽发奇想:由此伸引开去,大有可能,苗人的蛊术,以及由此衍化而来的降头衔,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议,是不是也由于是外星人的传授? 也唯有这一个假设,才能解释何以地球上的实用科学,完全无法触及这一领域。 我和温宝裕,在日后始详细讨论这个问题,当时想过就算。 所长又道:"秘藏之中,属于人间的珍宝,是许多年以来——陆续发展起来的,所以不在这竹简记录之中——这竹简上的,是最原始的记录。" 蓝丝听了,向我望来,她在征询我的意见,问我所长的话,是否可信。这一点很是重要,因为若是如此,那就可以肯定,天头派之中,并没有内奸。 我看了那些古籀文的竹简,文字古涩之至(比《尚书》的文字更艰深),但也可以理解一二,所长说的,并无歪曲。 但问题是何以他能把如今秘藏的一切情形,也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几道禁制如何破解都知道。 我立时把这一点,提了出来。 所长吸了一口气,指着竹简:"也在这上头。" 一时之间,各人皆现出不信之色,所长道:"各位可是觉得不可能?但确是如此。当年,'天命所托'之际,'天命'之中,也包括了如何保藏这些'奇珍'的方法,这方法,一直延用了下来,到如今,未曾有丝毫改变。当年'天命'选择了习惯守旧,一丝不变的苗人来守宝,实在大有道理!" 所长指的竹简上,刻的文字文句,更是深奥。我皱着眉,看了半晌,也至多约莫可以看出,确然有禁制防守之意在,我只好向蓝丝道:"暂且信了,以后再详加研究。" 蓝丝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的目光,一起集中在所长身上,因为他应该说到,宝先生自秘藏中偷出来的,究竟是甚么宝物了。 所长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指在一根竹简之上,我立时仔细看去,可是仍然不明白:"究竟是甚么?" 所长道:"这里的记载说,那是生命之源,你看这两个字:'元胎',这个称谓,我看这是最早出现的文字记录了!" 我也看到了这两个字,温宝裕急急道:"'元胎'?就是这家所谓的,'元胎'?" 我皱着眉,一时之间,难以回答,所长已道:"正是这个意思。"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元胎",这家学说之中,有一说是人在经过"修炼"之后,就可以练成"元胎"或称"元婴",是一种肉体化了的精神,人就凭元胎而成仙,把原来的身体放弃不要了。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一直蒙上了极度的神秘色彩。但它其实是地球人生命形式的转变,放弃了原来的生命形式,进入另一生命形式的过程。 在我的经历之中,已经见过不少次这样的转变,过程方式不一,但目的一样。 这种生命形式的转变过程,在中国古籍的记载上。称之为"成仙"——我和白素,在提及她的母亲时,也常使用这个名词。 这时,我并不完全同意所长的话,因为那仙府奇珍,若然是一个"元胎"的话,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在一切传说之中,都未曾听说过"元胎"这东西,可以长久封存的。 我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元胎'?那是一个具体而微小的人?" 所长也摇头:"不是,这里记载着,'元胎'是生命之源,从'元胎'之中,能孕育出坚强无比的生命之体,也就是'金刚不坏之身',所以,一开始,我也认为那是一个——类似胎儿的物体,但结果却不是。" 我们一起望向他,他又取出了一只小盒子来,那盒子极小,如同一盒火柴,但却极精致,有着金属的色泽。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粒只有一公分见方的水晶般的物体。 他道:"这是仿制品,当日,宝先生盗来的宝物,就是这样!" 他说看,拾起了那粒"水晶"来,皱着眉,神情很是严肃。 我大感疑惑:"那是甚么?" 他又吸了一口气:"我当时一看,也大惑不解,不知道那是甚么,可是他们却一看之下,就大喜若狂!" 我更生疑:"他们?他们是谁?" 所长道:"他们,就是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员甲和乙。" 我陡地震动了一下,温宝裕也在此际,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 显然,我们两人都同时发现,我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在五十九号研究室中的两个研究员是甚么人? 温宝裕忽不住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我则顿了顿脚。我们两人同声问:"他们是谁?" 所长神情苦涩:"我不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斥责,独裁者已道:"且听他说下去!" 我忍住了气,所长又苦笑了一下:"当我们在资料中发现了有所谓'元胎',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存在时,我们一方面进一步研究,一方面广征贤能,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独裁者补充:"情形一如征能人去秘藏盗宝一样。" 所长道:"很快,有两人前来应征,这两人……这两人……这两人……" 他连说了三遍"这两人",竟然难以再说下去,温宝裕诧异:"这两人怎么了?是外星人?" 所长神情迷惘:"我不能肯定,他们使我录用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的学历,而是他们实际上对生命形式的知识,他们一来,就轻而易举,解决了研究所中好几个许久未能解决的疑难,令得全所上下,大是叹服。他们要求保持身分秘密,甚至连姓名也不说,所以,我也一直只称他们为甲先生和乙先生!" 我听了之后,更是顿足,因为事情再明显不过,一切神秘的事情,都是由甲先生和乙先生所引起——他们本身就已经如此神秘,再在他们的身上,衍生出任何神秘事来,也就都不足为奇了。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当然,含有责备所长,何以早不说明这一点的意味在内。 所长道:"两人的身分虽然神秘,但是多年来,一直努力工作,并无异常之处,他们不愿暴露身分,我尊重他们,也很应该。" 温宝裕已下了结论:"这两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当日留下了'元胎'的外星人!" 我摇头:"小宝,你分析问题,太简单了。若照你所说,他们应在取了'元胎'之后就走,何必研究那么久?" 温宝裕辩解:"他们是外星人的可能性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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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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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0
这一点,我倒同意:"是,有此可能,是A外星人知道了B外星人有这样的秘密留在地球上,所以通过地球人,对这个秘密进行研究。" 温宝裕道:"他们真会利用地球人!" 当我和温宝裕在作这样的讨论时,所长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有点讥讽地道:"甚么人一到了卫君的眼中,都是外星人!" 我扬眉:"我没说他们一定是外星人,是这位小朋友有这样的见解。" 所长忙道:"我也不是绝对排除这个可能,事实上这两人确有过人之长——" 温宝裕打断了他的话头,充满自信地道:"就以我的假设为基础!" 我立即表示同意:"不过,还是请所长继续说下去!" 所长连吸了几口气:"当下,他们一见狂喜,我连问了几次,他们起先只是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再问:'这究竟是甚么?'他们说:'生命,就是那金刚不坏之身的元胎!'" 所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我们。 我明白了! 我失声道:"所谓'元胎',并不是一个具体而微小的人,只是一个……一个……细胞,一个细胞被密封在水晶般的物体之中,肉眼是看不见的!" 所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一个细胞,或者,是一个受精卵子——那是按照地球生命形式来臆测。" 我纠正道:"即使是地球的生命形式,也可以只是一个细胞,无性繁殖,早在勒曼医院就成功了!" 所长搓着手:"当时我再追问,他们也不说别的,只是道:'给我们时间和设备,我们就会研究出结果来!'他们的这种兴奋,一直维持了好久,然后,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研究,一直到爆炸发生。" 我叹了一声:"你竟然一直没有过问他们的研究?" 所长道:"这正是本研究所的精神。" 我的思绪,很是紊乱,来回踱了几步,才道:"我们把问题分开来解决。" 我先望向蓝丝:"知道了并无内奸,令师是不是可以不必负责了?" 蓝丝想了一会,才道:"希望可以,事情如此复杂,我必须回去,向派中长老说明经过,看大家如何决定。我想,若大家知道我们早在几千年之前,就已'受命于天',一定高兴莫名,所以事情也不难解决。" 所长道:"那宝先生——" 蓝丝淡然道:"他当然也不会有甚么事。" 所长道:"他为我们做事,我们不想他有不测。" (关于宝先生,这里略说几句,这个人在见了猜王大降头师之后,坦承曾偷入秘藏,本来非被处死不可。幸好蓝丝及时赶回去,果然大家一知道自己"天命攸归",大是兴奋,高兴之下,放了他一命。可是宝先生却提出了宁愿看守秘藏,终生不偷的要求,天头派为了不使秘藏外,也答应了他。) (据蓝丝说,宝先生被秘藏中的奇珍异宝迷住了,觉得能终生和这些宝物为伴,是人生一大幸事,乐不思蜀,正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蓝丝当时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道:"我知你急着要走,可是你总得看看那只手再说!" 蓝丝点了点头,我们都紧张起来——那只手,是爆炸之后,唯一剩下来的完整东西! 所长不等各人催,已经打开了一道金属门,那是一个冷藏库,冷气氤氲,他取出了一只玻璃盒,盒中,就放着那只手。 一只被低温冷藏的手,看起来很令人反胃,但我们还是盯住了它看。 所长解说:"经过详细的化验,那确然是一只人类的手,只是不知属于甚么人。" 蓝丝伸出手来,她作了一个很是怪异的动作——她的手和那只手,五指交岔地握着。那只手的五指僵硬,她将之拗屈,使两手紧握。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个怪异的动作之中,可以得到甚么样的信息,但她显然在寻求某种信息。 过了约有三分钟,她才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道:"拿纸笔来!" 温宝裕连忙递过纸笔去,她飞快地在纸上描绘起来,不一会,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并无特别,但所长已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那是研究员甲!" 温宝裕的反应极快,他也叫了起来:"这手,是长在他身上的!" 一时之间,几乎人人都屏住了气息,出不了声。 我们确曾讨论过,在人体上多生一只手的可能性。但设想是设想,一旦要具体化起来,也难免令人心悸——人体上多长了一只手出来,这手,是长在甚么部位 蓝丝在继续画,纸上出现了那人的身体,所有看着她画画的人,都看得目定口呆。因为她在画了一个正常的人体之后,略停了一停,又在这个人的右肩上,添多了一条手臂——一条有手,有肘,完整的手臂。 然后,她道:"这个人应该是这样的!" 她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又道:"不,在这里,也正起着变化,应该是,正有条手臂会长出来!"她指的所在,是这个人的"左肩"。 我失声道:"那是说,假以时日,这个人可能长有四条手臂?" 蓝丝现出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会长出更多手臂来。" 温宝裕叫了起来:"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是神话中人物常见的形态,比这种形态更夸张的身体形态,也见诸神话人物之中,有"千手观音"、"千手天王",这种身体形态,甚至有一千条手臂之多! 所长喃喃地道:"这……说明了甚么?" 各人心中,显然都有了想法,这想法大同小异,所以各人都向我望来,我道:"很明显,这个人的身体形态,发生变化,他比正常人多了手臂。" 所长道:"再下去会怎样?这就是'金刚不坏之体'?" 他问了两个问题,我相信每个人的心中,都不止有两个问题,而每一个问题,都难以有确切的答案! 我道:"竹简的记载怎么说?" 所长摇头:"没有详载,只说'元胎'是生命之源。" 我站了起来:"那就只好容我来假设了!" 各人对我的推理假设能力,都有信心,所以并无异议,等我发言。 我在那一刻,才把整件事,组织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比较有系统的设想。 这件事,可以说特别之至,因为可供设想的资料,少之又少,那"三大册资料"中的古文字,深奥之至,要作完全的了解,几无可能(中国的古籍,无法真正了解的例子大多了,数不胜数)。一些可以作想像凭藉的,也都只是所长和一些人的研究结果,要争论起来,这些结果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写上几十篇论文,我不理会那些,就以所长的解释,作为假想的基础。 其次,虽然蓝丝指出,那"第五只手"是生长在研究员甲身上的,但那也是她作为一个降头师所作出的见解,并没有"科学佐证",我也别无选择,只好把它当作假想的根据。 这个故事,在没有进一步的资料的情形下,也无法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我的假设,也可以算作是故事的告一段落。日后是不是再有发展,发展是符合我的推测,还是推翻了我的假设,也是未知之数。 所以,我的假设,只是"有此可能"——千万别以为这种情形是"有头无尾",要知道,事情可以作出一个有条理的假设,已经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有许多事才是真正无头无尾,连假设也作不出来的,像所有生物生命的奥秘,其中就不知有多少,全是问号。 当下,我先道:"我假设,所谓生命之源的'元胎',是某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一种生命的细胞,通过增殖这细胞,可以发展出一种极坚强的生命来,这种生命,被称之为'金刚不坏'——我推测,这就是那种外星人的原来生命形式,他们都具有这种身体。" 温宝裕似想表示异议,我阻止他出声:"这种形式的身体,应该极罕见,是宇宙高级生物梦寐以求的生命形式,所以,如何可以达致这样的生命形式,也必然成为秘密。唯有如此,那种外星人才能维持在宇宙中的优越地位。" 温宝裕点了点头,没有再生异议,我续道:"那是外星人A的特别秘密,必然惹人觊觎,而外星人B就设法获得这种秘密。简言之,研究员甲、乙是外星人B因缘际会.把秘密掌握在手,进行研究,结果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发生了变化,长多了一条手臂出来。我假设这条手臂,是在成长过程中,最先生长出来的,那只手已经是'金刚不坏',但手臂还不是。" 温宝裕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如何完成假设了!" 我喝了一口水:"请说!" 温宝裕接口道:"外星人B躲在研究室,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还是给外星人A知道了。外星人A不想本身的特权被他人均享,所以发动了爆炸!" 我大声道:"好!我的设想正是如此,这场爆炸如此不可思议,每一个想像的方向都不通,唯一的可能,就是能力远在我们想像之外的力量所为,推测为外星人A的行动,最是妥切!" 所长道:"可是那只手和普通人的手,没有不同。" 我道:"那或许是经过了爆炸之后,'金刚不坏'的能力便自动消失——它至少经历爆炸而不毁,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各人有好一会的沉默,独裁者才道:"照你的假设,外星人若是要对付甚么人,那人绝不能抵抗了?" 我轰然道:"对!不然,甚么叫'天谴'呢?逆天行事,多行不义,必遭天谴,天谴可以以任何形式发生,绝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独裁者默然,他是不是能在我的话中,领悟到甚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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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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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0
贝壳是十分惹人喜爱的东西。古时代,贝壳被用来当作货币(甚至到现在,某些地区的土人部落,仍然是以贝壳作为货币使用)。而在文明社会中,一枚珍贵的贝壳,在贝壳爱好者的心目中,比钻石更有价值。 贝壳是软体动物在生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外壳,形状、颜色,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已发现的,大约有十一万二千多种,是动物学中的一大热门,仅次于昆虫。有许多贝壳,普通得每天都可以看到,有许多贝壳,即使是海洋生物学的权威,也只能在图片中见得到。一个陈列贝壳的展览会,往往能够吸引许多参观者,贝壳的形状实在太奇特美妙,就是主要的原因。在日本,稀有贝壳的展览会,是报纸上重要的新闻之一。 自然,这个故事,和任何贝壳展览会无关,甚至于和软体动物的研究无关,这只是一个故事。 天气良好,万里无云,能见度无限,从空中望下来,大海平静得像是一整块蓝色的玉,看来像是固体,而不像是流动的液体。 一架小型飞机在海上飞行。那种小飞机,通常供人驾来游玩,它飞不高,也不能飞得十分快速,只能坐两个人。 飞机在海面上来回飞着,任务是在海面上寻找一艘游艇。 身边那个人,拿着望远镜,向海面上观察着。这个人,就是我所熟悉的小冰。我仍然称呼他为小冰,因为我认识他许多年了,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 据小冰事后的回忆,他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有点很不平常,虽然以后事情的发展,更不平常,但是事情的开始是很突兀的。 星期日,照例是假期,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中,只留下一个职员,因为他这种职业,是说不定会什么时候有顾客找上门来的。 事情就发生在星期日的中午,小冰正在赞美他新婚太太烹调出来的美味可口的菜肴,而且在计划着如何享受一个天气温和、阳光普照的下午之际,电话铃响了起来,小冰拿起了电话,一听到事务所留守职员的声音,他就不禁直皱眉。 他曾吩咐过,没有要紧的事情,千万别打扰他的假期,小冰本来也不是那样重视假期的人,但是他最近结了婚,一个人在结婚之后,原来的生活方式,多少要有一点改变的了。"郭社长,"那职员的声音,很无可奈何:"有一位太太坚持要见你。我是说,她非见你不可,请你回事务所来,我……无法应付她。" 小冰有点不耐烦:"问问她有什么事!" "她不肯说,"职员回答:"她一定要见了你才肯说,看她的样子,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小冰放下了电话,叹了一口气,这样的顾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好像天要塌下来那么严重,而且,宁愿付出高几倍的费用,指定要他亲自出马。 小冰逢遇到有这样顾客的时候,虽然无可奈何,但是心中也有一份骄傲,他究竟是一个出了名的侦探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将自己的疑难问题,只托付他,而不托给别人? 小冰转过头来,向他的太太作了一个抱歉的微笑,道:"我去看看就来,你在家等我的电话!" 他太太谅解地点着头,小冰在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他的事务所,也见到了那位太太。 据小冰事后回忆说,他见到了那位太太,第一眼的印象是:那不是一个人,简直是一座山。她足有一百五十公斤重(或者更甚),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将那张单人沙发塞得满满的。 她满面怒容,一看到了小冰,第一句话,就将小冰吓了一跳,她叫道:"你就是郭先生?郭先生,你去将我丈夫抓回来!" 小冰呆了一呆:"你一定弄错了,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没有权利抓人的!" 那位太太的声音更大:"我授权给你!"小冰有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但是他已经决定,不稀罕这个顾客了,是以他的语气变得很冷漠,更现出了一脸不欢迎的神色来:"据我所知,你也没有权利抓任何人!" 那位太太发起急来,双手按着沙发的扶手,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是我的丈夫!" 小冰本来想告诉那位太太,女人要抓住丈夫的心,是另外有一套办法的。等到要用到私家侦探的时候,事情早已完了。 但是,小冰向那满面肥肉抖动的太太望了一眼,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多费什么唇舌,所以他根本没有开口,只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她打发走。 就在这时候,那位太太又开口了,她道:"你知道我的丈夫是谁?" 小冰皱着眉:"是谁?" 那位太太挺了挺胸,大声道:"万良生!" 小冰呆了一呆,望着那位太太,不作声。 (当小冰事后,和我讲起这段经过时,我听到他讲到那位太太,是万良生太太时,也呆了半晌。) 过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小冰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万太太,万先生他……怎么了?" 小冰并不认识万良生,可是在这个大城市中,却没有人不知道万良生的名字,万良生是本地的一个用什么字眼形容他好呢?还是借用一个最现成的名词来形容他的财势吧,他可以说是本地的一个土皇帝。 万良生有数不尽的财产,他的财产包括好几间银行在内,他的事业,几乎遍及每一个行业,使他实际上成为本地无形的统治者。 在现代社会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土皇帝"存在,但是万良生掌握着如此多的财产,在经济上而言,他可以说是本地的最高统治者! 所以,当小冰问出了"万先生怎么了"这句话之际,他已经改变主意了,他决意接受万太太的委托,这是一个使他的声誉提高到更高地位的好机会! 万太太有点气喘,她显然不耐久立,又坐了下来:"他是昨天下午出海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我知道,红兰也在游艇上!" 小冰又吸了一口气,万良生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人物,红兰一样也是。红兰是一个红得发紫的电影名星,她略含娇嗔,眼睛像是会说话的照片,到处可见,为红兰疯狂的人不知多少,她是一个真正的尤物,自然,也只有万良生这样的大亨,才能和红兰的名字,联在一起。 小冰已经有点头绪了,他也明白为什么万太太一开口,就说要将万良生"抓回来",他道:"万太太,你的意思是,要我找点他和红兰在一起,有什么行动的证据,是不是?" 万大太气吁吁地道:"现在,我要你将他抓……找回来。昨天下午他出海去,到今天还不回来,我实在不能忍受。你要将他……找回来!" 这其实并不是一桩很困难的任务,万良生的那艘游艇,十分著名,是世界上最豪华的十艘游艇之一,"快乐号"游艇,艇身金黄色,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瞩目的一艘船。 万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已打开了皮包,取出了一大叠钞票来,重重放在沙发旁边的几上。 小冰有点不自在,万太太又道:"今天下午,你一定要将他找回来,带他来见我!" 小冰搓着手:"万太太,我必须向你说明,我可以找到万先生,但是,他是不是肯回到你的身边来,我可不敢担保。" 万太太"哼"地一声:"他敢!" 小冰忍住了笑:"我见到了他,一定会传达你的话,事实上……" 小冰略顿了一顿,又道:"事实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一定快回来了,他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不可能今天晚上之前不回来的!" 万太太大声道:"我要你去找他,他以为在船上,出了海,我就找不到他了,我一定要你找到他!" 小冰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一桩很轻松的差事,酬劳又出乎意料之外的多,他何必拒绝呢? 他送走了万太太,打电话去接洽飞机。他租了一架小型的水上飞机。 同时,他也吩咐那位职员,向有关部门,查问"快乐号"昨天下午驶出海港的报告。 两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有关方面的资料显示:快乐号昨天下午二时,报告出发,向西南方向行驶,以后就没有联络。通常的情形,如果不是有意外发生,是不会再作联络的。 小冰知道"快乐号"的性能十分好,可以作长程航行,但是,带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明星,是没有理由作长程航行的,只要找一个静僻一点的海湾泊船就行了。小冰也不明白有红兰这样动人的女人陪在身旁,万良生还会有什么心绪去欣赏海上的风景。 小冰到达机场,和机师见了面,登机起飞,向西南方的海面飞去。 天气实在好,小冰估计,至多只要半小时,就可以发现"快乐号"了。 小冰的估计不错,大约在半小时后,也就看到了"快乐号"。也正如他的估计一样,"快乐号"泊在一个小岛的背面的一个海湾上。 自空中看下来,整艘"快乐号",简直像是黄金铸成的一样,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那海滩很隐蔽,两面是高耸的石,浪头打在石上,溅起极高的浪花,但是在两边石之间,却是一个新月形的小沙滩,沙细而白,除了一艘"快乐号"之外,没有别的船只。 一发现了"快乐号",小冰欠了欠身子:"我们在它的附近降落!" 水上飞机打着转,降低高度,金黄色的"快乐号"越来越看得清楚了,在望远镜中看来,甲板上,一张桌上,半杯喝剩的酒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小冰甚至可以认得出,那是一杯绿色的"蚱蜢"。 可是却没有人出现在甲板上,万良生如果是带着红兰出来幽会的,那么,船上可能只有他和红兰两个人。但不论他们这时在做什么,小冰想,飞机的声音,总应该将他们惊动了。 水上飞机在飞得已接近水面的时候,小冰放下了望远镜,水上飞机溅起一阵水花,开始在水面滑行,然后,在离"快乐号"不到二十公尺处,停了下来。 在飞机停下来之后,小冰曾看了看手表,那是下午二时,一个天气极好的星期天的下午二时。在那样的天气之中,照说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的。 小冰的心中,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向万良生开口,万良生是一个大亨,而且他正在和一个美人幽会,有人来惊扰他,他自然会发脾气的。 小冰探出头去,艇的甲板上仍然没有人,在这样的近距离,只要大声讲话,游艇上的人,是一定可以听得到的,是以小冰大声叫道:"万先生!万先生!" 可是他叫了十七八声,艇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没有人出来? 驾驶员笑道:"郭先生,他们可能在游艇的卧室中,你知道,像那样的游艇,卧室一定有着完善的隔音设备,听不到你叫唤的!" 小冰摊了摊手:"那怎么办?飞机上有橡皮艇?" 驾驶员指着架上一边东西:"有,不过下去的时候要小心些。" 机门打开,小冰将橡皮艇取下来,推向机门外,拉开了充气栓,橡皮艇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膨胀,小冰小心地将它抛进海中,又沿着机门,攀了下去,跃进了橡皮艇中,不到五分钟,他已划到了"快乐号"的旁边。 为了礼貌,他在登上"快乐号"之前,又大声叫道:"有人么?万先生,你在不在?" 船上仍然没有人应声,小冰抓住擦得晶光铮亮的扶手,登上了"快乐号"。 从"快乐号"甲板上的情形看来,船上一定是有人的,小冰又叫了几下,仍然没有人应他,他站着船中心的走廊,来到了第一扇门前,敲门,没有人应,他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一个布置得极其舒适的,一套小巧的丝绒沙发,看到了这套沙发,小冰不禁笑了起来,万良生一定很恨他的太太,要不然,他不会在游艇中置上这样的一套沙发,这套沙发,根本无法容纳万太太那航空母舰一样庞大的身子! 客厅中没有人,在客厅附设的酒吧中,小冰注意到,有一滴酒,酒瓶翻倒,瓶中的酒已流出了一大半,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小冰走去,将酒瓶扶正,顺手打开冰桶的盖子来看了一看。 据小冰事后的回忆说,他也不知道何以要顺手打开冰桶来看,或许是他侦探的习惯,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当时,他看到那只银质的冰桶内,并没有冰,只是小半桶水。 这种冰桶能够保持冰块近十小时不溶化,小冰当时看到冰桶中只有水而没有冰,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证明至少有七八小时没有人用这个冰桶中的冰了。 小冰走出了这个舱,又来到了另一个舱中,那是一个卧舱,一切都很整齐,不像有人睡过。然后,他一面高声叫着,又打开了另一个舱门。 那自然是主舱了,那简直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室,而且显然有人住过,不过也是空的。 小冰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船上看来一个人也没有。 十五分钟之后,小冰已经肯定了这一点:"快乐号"上没有人! 他回到了甲板上,看了看挂在舷旁的小艇,两艘小艇全在,表示并没有人驾着小艇出去。 小冰站在甲板上,望着沙滩,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一个远离海岸的荒岛,普通游艇不会到那么远的小岛来。 小冰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他离开了"快乐号",上了橡皮艇。 或许是由于他的神色很苍白,那叫徐谅的驾驶员也吃了一惊:"怎么样?" 小冰道:"没有人,船上没有人!" 徐谅道:"或者是到岛上游玩去了。" 据小冰事后回忆,他说他那时,只觉得心直向下沉,他望着那个光秃秃的小岛,明知道万良生和红兰两人,不可能在岛上,但是,除了在岛上之外,他们还会在什么地方呢?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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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1
小冰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到岛上去找找他们。"
徐谅点着头,他们又登上橡皮艇,直划到沙滩上踏上了沙滩。
一上沙滩,小冰就看到了一条大毛巾,这条大毛巾,当然是到过沙滩的人留下来的,当小冰俯身,拾起这条大毛巾的时候,发现毛巾上,还绣着"快乐号"的标志,同时,毛巾中有一件东西,落了下来。小冰又拾起那东西来,那是一枚奇形怪状的贝壳。
那枚贝壳是洁白的,接近透明,壳很薄,由于它的样子实在太奇特了,所以很难形容。
贝壳是里在毛巾中的,那也很容易解释,沙滩上的人,假设是万良生或红兰,看到了这枚贝壳,喜欢它的奇形怪状,就拾了起来,裹在毛巾中。
但是,毛巾为什么会留在沙滩上呢?
当小冰拿着那枚贝壳在发怔的时候,徐谅已经爬上了这个荒岛的最高点,小冰大声问道:"有人么?"
徐谅四面看看,也大声回答道:"没有人!"
小冰顺手将那枚贝壳。放进了衣袋中,大声道:"他们不可能到别地方去的。"
徐谅迅速地接了下来:"郭先生,如果你这样看法的话,那我们要报警了!"
小冰在发现船上没有人之后,就已然有了这个念头,这时,他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徐谅先划着橡皮艇回飞机去,小冰仍然留在沙滩上,海水涌上来又退回去,沙细洁而白,真是一个渡假的理想地方。
可是,大亨万良主和红星红兰呢?
二十分钟后,小徐又划着橡皮艇到小岛上来,四十分钟后,三架警方的直升机,首先降落在小岛上,第一个自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杰克上校。
再详细记述当时发生的情形,是没有意义的,但有几点,却不可不说。
第一:根据小冰的报告,警方认为失踪的至少是两个人:万良生和红兰,那是万太太的情报,但是当天晚上,便发现红兰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周末,红兰参加一个舞会;星期日,她睡到下午才起来,当她听到收音机报告她和万良生一起神秘失踪的消息之后,大发娇嗔,一定要警方道歉,因为她和万良生,只是社交上的朋友,决不可能亲密到孤男寡女,同处一艘游艇之上云云。
第二:警方又立即发现,万良生是自己一个人驾着游艇出海的,失踪的只是他一个人。
第三:从溶化的冰,甲板上剩留的食物来推断,万良生离开"快乐号",是小冰到达之前十小时的事情,也就是说,在凌晨二时至四时之间。
第四:游艇上没有丝毫搏斗的现象,只是有一瓶酒,曾经倾泻。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轰动的新闻了。
小冰、徐谅立时成了新闻人物,红兰也趁机大出风头,万太太山一样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第一版上,日夜不停的搜索,进行了三日三夜。
等到我正式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在一个不断有着各种各样新奇新闻的大城市之中,一桩新闻,能够连续占据报纸第一版头条三天以上的,已然算是极其轰动的了。
可是,万良生离奇失踪一事,一直到第七天,还是第一版头条新闻,除了照例报导搜索没有结果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和猜测,套一句电影广告的术语,就是:"昂然进入第七天",而且,看来还要一直轰动下去,因为万良生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大亨!
第七天下午二时,我一直只是在报上获知这件离奇失踪事件的经过,直到那天下午二时,小冰才对我说起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小冰说得很详细,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我也很用心地听着。
小冰在讲完了之后,双手一摊:"总之,万良生就是那么无缘无故失踪了。"
我呆了片刻,才道:"警方没有找出他有失踪的原因?譬如说经济上的原因,可能牵涉到桃色新闻上的事,或者其他的原因?"
小冰摇头道:"没有,警方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工作,我知道一切经过,他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我道:"当然,我们可以不必考虑他是被绑票了,如果是的话,一定有人开始和他的家人接触了。"
小冰苦笑着:"我和警方至少接到了上百个电话,说他们知道万良生的下落,但这些电话,全是假的,目的想骗一些钱而已。"
我又问道:"万太太的反应怎样?"
小冰摇着头道:"这位太太,来找我的时候,好像很恨他的丈夫,但是现在却伤心得不得了,不过她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这几天,万良生的事业中,千头万绪的事,全是她在处理。"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小冰,你和警方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快乐号'是一艘大游艇,万良生又是享受惯的人,他为什么要一个人驾船出海,我看这是整件事的关键。"小冰望着我,没有出声。
我有点责备的意思:"你难道连想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小冰不断地眨着眼,他显然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且,他对我的指责,好像也很不服气,他道:"那有什么关系,他总是失踪了。"
我摇了摇头:"小冰,亏你还是一个出名的侦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研究一切可疑的、不合逻辑的事情,而在整件事情中,最可疑的就是:万良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小冰挥着手:"或许这是他的习惯,或许他要一个人清静一下,或许……"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大喝一声:"不要再或许了,去查!万良生一定不是第一次乘搭'快乐号'游艇,去查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小冰望了我半晌,点了点头。
我看他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倒有点不忍:"现在警方的结论怎样?"
小冰道:"警方的最后推测,说可能万良生在游泳的时候,遇上了海中的巨型生物,例如大海蛇,或是体长超过十公尺的大乌贼,所以遭了不幸,你知道,这种事是常常有的,澳洲前任总理,就是在海上失踪的。"
我点着头:"有这个可能……"
讲到这里,我忽然想了起来,我道:"小冰,你是第一个到达那个小岛的沙滩的人,你说在沙滩上有一条大毛巾,那条大毛巾……"
小冰不等我讲完,已抢着道:"那条毛巾,是'快乐号'上的,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好几个人可以证明!"
我道:"我不是问那条毛巾,我是问。那毛巾中的那枚贝壳!"
小冰皱着眉:"沙滩上总是有贝壳的,那有什么可注意的?"
我叹了一声:"你怎么啦?你不是说,那枚贝壳,是裹在毛巾之中,你拿起毛巾来的时候,它才落下来的么?"
小冰又眨着眼,好像仍然不明白我那样说,究竟有什么用意。
我道:"沙滩上的贝壳,是不会自己走到毛巾中去的,贝壳在毛巾中,这就证明,有人将它拾了起来,放进毛巾内去的。"
小冰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是又怎么样?"
我道:"从这一点引伸出去,可以推测当时,万良生是在海滩上,他拾起了一枚贝壳,放在毛巾之中,可知他那时并不准备去游泳;要去游泳的人,是会用到毛巾,而不会用毛巾去裹一枚贝壳的,那么,警方现在的结论就不成立了!"
小冰反驳我道:"或者他是准备下水之前,拾了贝壳,除下了披在身上的毛巾,将贝壳放在毛巾之中,再下水去的呢!"
我笑了起来道:"也有这个可能,可是万良生为什么要去拾这枚贝壳呢?他是一个贝壳收集者么?"
小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个贝壳搜集者,但是,这是一枚形状十分奇特的贝壳,任何人见了它,都会被它吸引的。"
我心中还有话想说,我想说,像万良生那样,整天在钱眼里翻斗的人,只怕是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趣,去注意一枚形状奇特的贝壳。但是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属于心理分析的范畴,不是侦探的事了。
我拍了拍小冰的肩头:"去查他为什么一个人出海,我相信这是事情的关键!"
小冰告辞离去,我又细细将事情想了一遍。
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不是万良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第二天下午,小冰又来了,我还是没有开口,他就道:"你的重要关键,不成立了。"
我大声道:"怎么不成立?"
小冰笑道:"我们查清楚了,万良生之所以出海,名义上是休息,但实际上,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女人,瞒着他太太去走私。"
我道:"那么,至少要有一个女人!"
小冰道:"不错,原来那女人,应该是大名鼎鼎的红兰,可是红兰临时失约,据船上的水手说,万良生等了很久,才命令解缆,他自己驶出去的,你不致于又要我去查红兰为什么要失约吧!"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怎么肯定万良生那天,是约了红兰!"小冰道:"万良生是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直接到码头去的,他的司机证明了这一点。而他在离开办公室时,曾吩咐女秘书,要是红兰打电话来,就告诉她,他已经到码头去了,叫她立刻就去。"
我半晌不说话,当然,小冰的调查所得,的确使我失望,但是我的想法,仍然和小郭不同,我并不以为万良生一个人出海是一件偶然的事。
红兰为什么会失约,这自然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不过我不会再叫小冰调查的了,因为看来小冰很同意警方的推测:万良生是在游泳的时候,遭到了意外。
但是我还问了小冰:"那么,你可以肯定,万良生是一个人出海的了!"
小冰道:"许多人可以证明这一点。码头上的水手,和一些人,都目击万良生离去,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小冰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如果有什么人在海上和他会合的话,那我们是无法知道的,不过这个可能不大。"
我翻着报纸:"警方已经放弃搜索了?"
小冰道:"今天是最后一天,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再搜索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点头道:"是,依照普通的手法去找万良生,是没有意义的了!"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1
小冰望着我,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要如何寻找他?" 我摇着头:"我也说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我所知的一切,全是间接的,我无法在间接获知的事实中,得到任何推断。" 小冰没有再说什么,又和我闲谈了一会,就告辞而去。 第二天,报上的头条新闻是警方宣布放弃继续搜寻,而万良生的太太,则愤怒指责警方的无能和敷衍塞责。我在一开始,已用"土皇帝"这个字眼来形容过万良生,有好几张报纸,是受万良生控制的,对警方的抨击,更是不遗余力。 天地良心,在这样的一件失踪案上,抨击警方,是很没有理由的。 一个人驾着游艇出海,在大洋的荒岛之中,实在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警方又有什么办法在毫无线索之下将万良生找出来? 当天,我看完了报纸,心中想,警方既然已放弃了搜寻,虽然这件事,还有很多可疑之点,但是事情既然和我无关,我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所以,我也准备不再去想那件事,我照着我的习惯,将有关万良生失踪的所有报导和记载,归纳起来。 因为这是一件离奇的事情,而我对所有离奇的事都有浓厚的兴趣。一些事,在看来已经结束了之后,又往往会有出人意表的发展,到那时候,以前的记载,就成为十分有用的资料了。 我正在整理着资料,听到门铃大作,白素一早就出去了,所以我只好自己下去开门,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 那司机一看到了我。就脱下了帽子来:"请问卫斯理先生在不在?" 我道:"我就是!" 司机忙递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张名片,可说是精致之极,是浅黄色的树纹纸。上面的字,是银片贴上去的:"何艳容"三个字。 不论从名片的形式来看,或是从这三个字来看,这位何艳容,当然是一个女人。 可是我却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叫作何艳容的女人! 我正在惊愕间,那位司机已然道:"我主人请卫先生去见见她。" 我抬起头来:"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的主人。她是……" 司机立时接口道:"她是万太太,万良生太太!" 在那一刹间,想起小冰形容的万太太的样子,和这张名片的精致相对比,我几乎笑了出来。 司机又道:"请卫先生立时就去,车子就在外面。" 我弹了弹手中的名片:"请你回去告诉万太太,如果她有什么事要见我,根据习惯的礼貌,应该是她到我这里来!" 司机好像有点听不懂我的话,张大眼睛望着我,我又将话再说了一遍,他才诺诺连声,很恭敬地向我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我看着他驾车离去,我想,万良生太太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是不是她以为警方找不到万良生,所以来委托我? 我坐了一会,继续到楼上去整理资料,约莫大半小时之后,门铃又响了。 我再下来开门,门才一打开,我不禁吓了一跳。 小冰形容万良生太太的样子,已经是使人吃惊的了,但是当我真正看到这位何艳容女士时,我才知道小冰形容一个人的本事,实在差得很。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万良生太太堵在门口,那扇门,至少有四尺宽,可是万太太当门一站,对不起,两旁绝不能再容什么人通过了! 她个子也不矮,怕有五六七寸高,可是和她的横阔体型相比较,这种高度,也算不了什么。 她扬起一只手,指着我,手背上的肥肉拱起,以致她的手看来是一个圆球体。她的手指上,戴着许多枚大粒的钻戒。 她指着我:"你就是卫斯理?你要我来见你,我来了!" 我只好道:"请进来。" 万太太走了进来,她的行动倒一点也不迟钝,相反地,走得很快,到了一张沙发之前,就坐了下来。 在那短短的半分钟之间,我不禁替万良生觉得可怜。万良生几乎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但是那有什么用呢?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就算拥有世界上的一切,那也等于零。 我绝不是着眼于何艳容女士的体型,事实上,有许多和她一样体型的女人,十分可爱。但是,万太太的那种霸道,想占有一切,将一切全部当着可以供她在脚底下践踏的那种神态,真叫人没法子忍受。难怪小冰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要小冰去"抓"她的丈夫了! 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道:"听说你是那个姓郭的私家侦探的师父!" 我略呆了一呆:"我从来也没有收过徒弟!" 万太太昂着头:"好几个人那么说!" 我解释道:"或者,那是以前,小冰是我的手下,帮我做过一些事。" 万太太道:"那就行了,他找不到万良生,饭桶警察也找不到,你替我把他找出来。" 我没有搭腔,因为我知道,她还有许多话要说,这种类型的人,在她要说的话未曾讲完之前,不论你说什么,都是白说的。 果然,万太太伸拳,在沙发旁的茶几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他躲起来了,绝不是什么神秘失踪,这猪猡,他一定又和什么狐狸精躲起来了!" 我怔了一怔,在所有有关万良生失踪的揣测中,都没有这样的揣测,但是,现在这个说法,却是万良生太太提出来的,是不是有一定根据呢? 我仍然没有说什么,万太太吼叫着:"替我找他出来,我要给他颜色看!" 我沉着声,问道:"万太太,请问你这样说,可有什么根据?" 万太太瞪着眼(她脸上的肥肉打摺,可是"杏"眼圆睁时,仍然十分可怖):"我这样说就够了,要什么证据?" 我道:"当然要有,你说他和另外女人躲起来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在事先准备一笔钱,他可有调动大笔现金迹象?" 万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和你们这种人讲话真吃力,他要什么钱?只要他不将瑞士银行存款的户口号码忘记,到哪里他都可以有化不完的钱!" 我心中怒火陡升,几乎要翻脸了,但是我却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怒火,冷冷地道:"和你这种没有知识的人讲话更吃力,你没有丝毫根据,就说他是自己躲起来了,记得你曾向郭先生说,万先生是和红兰在游艇上,结果,红兰根本没有上过船。" 万太太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气吼吼地道:"少废话,我要你快找他出来!" 我冷然地道:"我不干,你去托别人吧!" 万太太得意地笑着,道:"我有钱!" 我笑了起来:"谁都知道你有钱,你不必见人就大叫大嚷,可是,我不稀罕你的钱,你再有钱,又有什么办法?"这位何艳容女士愣住了,她一直瞪着我,瞪了好久,突然霍地站了起来。 我真怕她忽然之间发起蛮来,但是我却猜错了,她站了起来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动作,她只是望着我,然后才道:"你说我没有知识,你错了,我有两个博士的头衔,再见!" 她傲然转过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站定,我略等了一等,走过去将门打开,让开,好让她走出去,她一步跨出了门,忽然站定,背对着我:"如果可以将刚才的一切全忘记的话,我们可以从头谈谈。" 我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以她那样的人,讲出这种话来,可说是极不容易的了! 我略呆了一呆:"可以的,但是只有一点,我只接受你的委托,寻找失了踪的万良生先生,却不接受你主观的任何猜测!" 万太太转过身来:"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将他找出来就可以了!" 我道:"自然不同,我有我自己的见解,有我自己的找人方法!" 万太太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你要多少报酬?" 我不禁摇了摇头:"暂时别提报酬,我需要的,只是工作上的方便。" 万太太道:"什么样的方便?" 我道:"例如那艘'快乐号'游艇,要供我使用,我要从那个荒岛开始,追寻万良生先生失踪的原因。"万太太立时道:"那太容易了,不过,你是白费心机,还不如到南美洲或者瑞士去找他的好,他躲起来了,这猪猡!" 我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我会从这一方面着手调查,只要有事实证明的话,就算他躲到刚果去了,我也会把他找回来。" 万太太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会吩咐他们给你一切便利,你什么时候开始?" 我道:"我认为我已经开始了!" 万太太对我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满意,她不住点着头,走向前去,车子驶过来,甚至那辆车子,也是特别订制的巨型房事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以万太太的身形来说,没有任何车子,可以使她进出自如。 万太太离去之后,我心中十分乱,寻找万良生的责任,忽然之间,会落到了我的身上,这是我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事情。 我本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这件事的发展,忽然之间旁观者变了置身其中,差别太大了! 我想了一会,觉得这件事,还是先和小冰商量一下,因为他毕竟是和这件事最早有关系的人。 所以,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小冰,小冰听到万良生太太曾来找我,他的声音,显得很沮丧。 当我提及万太太认为万良生可能是为了逃避他的太太而躲了起来之际,小冰道:"不可能的,我已向各方面调查过了,除非万良生是游泳到南美洲去的。" 小冰既然那么说,我自然相信他的调查工作,是做得十分周密的。这一个可能,已不必考虑了。 我道:"那么,你可有兴趣,陪我一起搭乘'快乐号',再到那个荒岛去?" 小冰犹豫了一下:"那荒岛我已经去了十几次了,再去有什么意思?" 我道:"搭'快乐号'去,或者不同。" 小冰道:"好,我们在码头见!" 我放下了电话,留下了一张纸条给白素,二十分钟后,我到了码头。 一到码头,我就看到了"快乐号",而"快乐号"上的水手,显然也已得到了通知,立时有人驾着小艇过来,道:"是卫先生?" 我道:"是,我要用'快乐号'。" 那人忙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可以驾着它到任何地方去!" 我摇头道:"我不要亲自驾驶,船上一共有多少人?连你在内。" 那人忙道:"四个。" 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们一共是六个人出海,到那个荒岛去。" 我正在说话间,小冰也到了。 我并没有注意那人的神情,转过身去,向小冰挥手,直到我转回身来,我才发现那人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而不敢说,而且,船上的另外三个人,站在那人的身后,也有同样的神情。 我略呆了一呆:"你们想说什么?万太太不是已经通知你们了么?" 那人支支吾吾:"是,万太太通知过我们,你可以随你喜欢,使用'快乐号'的。" 我道:"是啊,那又有什么不妥了?" 那人又支吾了片刻,才道:"可是,万太太却未曾说,你会要我们和你一起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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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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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1
我呆了一呆,开始逐一打量那四个人。那四个人分明全是老于海上工作的人,这一点,从他们黝黑的皮肤,可以得到证明。 老于海上工作的人,决不会视驾驶"快乐号"这样设备豪华的一艘游艇出海为苦差的。可是,如今看这四个人的神态,他们的心意,却再明白也没有了,他们不愿意跟我出海到那荒岛去。 不单我看出了这一点,连小冰也看出了这一点来了,他先我开口:"为什么?你们看来好像不愿意出海去?" 那人道:"这……这……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们一直是睡在岸上的。" 我还未曾听出那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年纪比较轻的水手已经道:"这艘船上,有古……"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那人已大声叱道:"别胡说,我们只表示不愿去就行了!" 我又呆了一呆,这四个人的态度神秘。我和小冰互望了一眼,那年轻水手的话没有说完,就给人喝断了,但是,他的话不必说完,我也可以知道他说些什么了,他是要说,这艘船上有古怪! 船上有什么古怪,以致令得四个习惯于海上生活的水手,竟不敢在船上过夜? 当时,我心中十分疑惑,但是我绝未将这四人的神秘态度和万良生的失踪事件连在一起想,由于大海是如此之不可测,历来就有许多无稽和神怪莫测的传说,使海上生活的人,特别多忌惮,也特别多迷信,这一点是可以谅解的。 但是,无论如何,船上究竟有什么古怪,我必须弄清楚。 我指着那年轻的水手:"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船上有些古怪?" 那年轻水手经我指着他一问,神情更是十分慌张,他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摇着手:"没……没有什么,我只不过随便说说。" 小冰厉声道:"你决不是随便说说的,你们四个人一定全知道船上有古怪,快说出来!" 我对小冰的这种态度,实在不敢苟同,是以他的话才说完,我就伸手将他推开了半步:"如果你们不想和我一起到那荒岛去,我也不坚持,可是为了调查万先生的失踪,我必须到那荒岛去,而且一定要乘搭"快乐号"去,我想,你们也不想我有什么意外,如果船上有什么不妥,请你们告诉我!" 那四个水手,互相望着,他们的神情,都很古怪,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过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还是那年轻的水手,最先开口,他并不是望着我,而是望着他的三个同伴:"就和卫先生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年纪最长的叹了一声:"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事情太无稽了!" 那年轻的水手道:"可是,不单我一个人听见,我们四个人全听见的!" 我再次呆了一呆,他们听到了什么?在这船上,还有什么秘密在?我实在太急于知道他们究竟在船上听到些什么了,是以我忙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那年经水手的脸,涨得更红:"我们……我们……听到万先生在唱歌!" 在那刹间,我竭力忍住了,才能使自己不发出笑声来,可是小冰却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唱歌?万先生在唱歌?" 那首先和我说话的水手,立时瞪了年轻的水手一眼:"我叫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你偏偏不肯听,这种事,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我忙道:"那也不见得,我或者会相信,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万先生唱歌?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请你详细说一说?" 本来,"听到万先生唱歌",这句话的语意,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但是,要知道万良生是那样的一个大亨,他给人的印象,是富有、强大、发号施令、拥有一切,能够凭他的一念,使许多许多人幸福或倒霉,像这样的一个大人物。和"唱歌",实在是很难发生任何联系,所以我才不明白。 那年轻的水手道:"万先生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时常会哼几句歌,流行歌曲,我们以前侍候他的时候,是经常听到他唱的。" 我点了点头:"你是说,在万先生失踪之后,你们仍然在船上听到他在唱歌?" 四个水手的脸色,在那刹间,变得十分苍白,但是他们却一起点着头。我也感到事情的确"古怪",但是当时,我的第一个解释便是,那是他们的幻觉,可是不论怎样,我也希望知道进一步详细的情形。 我道:"是谁最先听到的,什么时候听到的?" 那年轻的水手道:"我最先听到,那是'快乐号'驶回码头来的第一个晚上。" 那年轻水手说到这里,神态更明显出奇地紧张,他不住地搓着手,而且,我可以看到,他的手心在不断地冒着汗。 他道:"在'快乐号'不出海的时候,我们照例睡在船上,那天晚上,我们收拾好了,也都睡了,我想起还没有喂鱼……"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喂鱼,什么鱼……" 小冰代他回答了我的问题:"船上养着很大的一缸海水热带鱼,他一定是说那缸鱼!" 我向那年轻水手望去,那年轻水手忙道:"是的,就是那一缸鱼。" 我道:"你起来在喂鱼的时候,听到了万先生的歌声?" 年轻水手道:"不,是在我喂了鱼离开,回到舱中的时候听到的,万先生在唱歌,我是说,我听到了万先生的歌声!" 我呆了半晌,那年轻水手道:"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万先生还在船上,我还大声叫了一下,他们三人,都听到我叫唤声的!" 我立时又向那三个水手望去。 这时候,我的心中紧张之极,我以为,我要用"快乐号"出海去,到那荒岛,可以找到一些万良生失踪的线索。 可是我再也未曾料到,我还未曾上船,便已在那四个水手的口中,听到了如此神秘莫测的事。 我不顾小冰在一旁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我又问道:"当时,他们三人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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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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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1
冰问道:"到了,你准备如何开始侦查?" 我望着那片沙滩,海水不断涌上去,喷着洁白的泡沫,又退回来,我道:"先上去看看。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小冰道:"那很难说,海中可以有任何古怪的事情,足以令得一个人,在忽然之间,变得无影无踪,像万良生那样!" 我并不打算游泳,所以放下了一艘小艇,和小冰一起踏上了沙滩,小冰在沙滩上走了几步,用脚踏着一处地方,道:"毛巾在这里,当时,我拾起毛巾,那枚贝壳那只螺就跌了出来。" 我轻轻地踏着细而洁白的沙。思绪仍然很乱,不过,那只螺,是人拾起来,放在毛巾中的,这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疑问了。 我又望着海面,海面极之平静,万良生在这个沙滩上时,情形一定也是一样,因为在这十几天来,天气一直都那么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我倒真希望这时,突然有一条海蛇,或是什么海怪,窜上沙滩来,那么,万良生失踪之迷,自然也可以立时解决了! 可是,沙滩上却平静得出奇,平静得任何意外,都不可想像! 然后,我一个人开始跋涉全岛,小冰留在沙滩上,一小时后,我又回到了沙滩,一点收获也没有。 我道:"要明白万良生到这里之后,有些什么活动,应该问以前曾和他一起出海的女人。" 小冰苦笑了一下:"我碰了三次钉子!" 我笑道:"你去找过她们?" 小冰道:"自然,我有确凿的证据,找到三个女人,曾和万良生单独出海,可是当我在她们面前提及这件事时,她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其中的一个,还声言要控告我破坏名誉!" 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小冰望着我,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揣测对方的心意,是以小冰望了我一会之后,看到我不说话,他就道:"你准备放弃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不,正好相反,我在想,我应该从头开始。" 小冰像是受了冤枉一样地叫了起来:"从头开始?那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已经有了结论!" 我仍然摇着头:"我不认为有任何结论,我们对于万良生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你是从一开始就参加调查工作的,可是你就说不出,万良生驾着游艇出海之后,通常做些什么事!" 小冰的神情有点恼怒:"驾游艇出海,游艇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漂亮女人,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冷冷地道:"可是这一次,游艇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神秘失踪了!" 小冰摊着手:"好了,我们不必为这些小问题而争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总之,这件事,我放弃了,那胖女人既然又委托了你,我……" 他又摇了摇头,我不禁笑了起来:"小冰,你做人不够坦白,既然你早已对这件事没有兴趣了,何必跟我出海来?" 小冰道:"是你叫我出来的啊!" 我道:"那你也可以拒绝,我从来不勉强别人做他不愿做的事,你可以坦然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已同意了警方的结论!" 小冰呆了片刻,才道:"好的,我回意了警方的结论,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望着平静的海水,缓缓地道:"好的,我们先回去,然后我单独再来!" 小冰没再说什么,我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他对我好像有一份歉意,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必感到对我有什么抱歉,这件事,可能追查下去,一点结果也没有,或许你是对的!" 小冰苦笑了一下,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由小冰驾驶着游艇,我因为打定了主意,在船一近码头之后,我立即单独再来,在那荒岛旁边过夜,像万良生神秘失踪之前一样,所以我需要休息,因为夜来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我到了客厅中,在柔软的沙发躺了下来,将灯光调节得十分暗淡,闭上了眼睛。 我完全不感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但是思潮起伏,却使我睡不着。 我睁着眼躺着,不可避免地,我要看到那只巨大的海水鱼缸,我看到一条颜色极其鲜的鹬嘴鳗,自一大块珊瑚之后,蜿蜒游了出来,对着一条躺在海葵上的小丑鱼,好像很有兴趣。我又看到一条石头鱼在抖动着身子,本来它的身子是半埋在沙中的,一抖动,沙就扬了起来,它丑陋的身子,大半现了出来。 我渐渐觉得疲倦,每一个人,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横亘在心头的时候,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的,我瞌上了眼睛,快蒙胧睡着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唱歌的声音。 那是极其拙劣的歌声,声音像是有人捏住了喉咙逼出来一样,唱的是流行歌曲,我心中在想:小冰怎么那么好兴致?这样的歌,还是不要唱了吧! 我心中想在叫小冰不要再唱,如果我那时,是在清醒状态之下,我一定已经大声叫出来了。可是那时,我在半蒙胧状态之中,所以我只是心中在想,并没有讲出声来,我只是更进一步,步入睡乡。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我陡地想了起来,我在上船之前,那四个水手告诉过我,他们在船上,听到过万良生唱歌!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睡意,陡地消失,几乎在十分之一秒钟之间,我睁大眼,直起身,坐了起来。 不管小冰在事后,用怎样嘲弄的眼光望着我,但是我可以发誓,即使在我坐起身子的刹那间,我仍然可以听到那种难听的歌声的一个尾音。 当时,我睁大了眼,在客厅中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因为小冰在驾驶舱中,而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最初的几秒钟之中,我实在分不清那歌声是我自己的梦,还是真的有那种声音。但是我自己肯定了真的有那种歌声,而不是我的幻觉,因为那种难听的歌声,我以前绝未听过。 虽然,我曾听到那四个水手说起听到"万良生唱歌"这回事,那足以构成我在梦中听到歌声,但是何以我听到的声音,是如此之难听,如此之不堪入耳呢? 我呆坐了半晌,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和歌声相类的声音,才站了起来,到了驾驶舱中。 这时,我的神情,多少有点古怪,是以我一进驾驶舱,当小冰向我望来之际,他立时就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刚才,大约是三五分钟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唱歌?" 小冰道:"有。" 我的神经登时紧张了起来,可是小冰立时道:"我刚才在听收音机,收音机中,在播送法兰辛那屈拉的白色圣诞,你指的是这个?" 我摇头道:"不是,我指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唱歌的人,在唱流行曲!" 小冰的神情,是同情和嘲弄参半的,他道:"你不见得是听了万良生的唱歌声吧!" 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又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有点无可奈何的道:"我在睡觉,快睡着了!" 他的话,意思实在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既然指我已经睡着了,那么,他也一定以为,我所谓听到歌声,一定是在做梦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小冰,你听到过万良生的声音没有?" 小冰望了我片刻,道:"听到过,我和警方人员,一起听过一卷录音带,是记录万良生主持一个董事会议时候的发言。" 我立时道:"你能形容他的声音?" 小冰道:"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就像是雄鸭子的叫声,好像被人握住了喉咙,又像是喉咙处永远有一口痰哽着一样,听来极不舒服,真奇怪,这种声音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富豪!"小冰一路说,我的心一路跳着,小冰形容得十分好,我在睡意蒙胧之中,听到的歌声,正是那样子的声音! 我从来也未曾听过万良生的声音,如果说,我会在幻觉中听到歌声,那自然是可以解释的,但是,如果说我在幻觉中听到万良生的声音,那是不可解释的。 由此可以证明,我是真正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和那四个水手一样! 但是,接着,有更不可解释的问题来了,我何以会听到万良生的唱歌声?万良生明明不在船上,他已经失踪了,我何由而听到他的歌声? 小冰在形容了万良生的歌声之后,一直在等我的答覆,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那又何必多费唇舌? 我转过身,到了甲板上,缓缓地踱着步,那四个水手并不是神经过敏,因为我也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那真是不可解释的,他的歌声从何而来? 我一直在想着,等到船靠了码头,小冰上了岸,在岸上,那四个水手,一起奔了过来,我向他们招着手,他们一起来到码头边。 小冰明知道我要和四个水手说话,可是他对这件事情,既然没有兴趣了,所以,他并不停留,迳自登上车子,疾驰而去。 我对着那四个水手,略想了一想:"你们说,曾听到万先生唱歌,他唱的是什么?" 那四个水手互望着,神情很尴尬,我忙道:"不必有顾忌,只管说!" 一个最年轻的水手道:"是流行歌曲,歌词是你欠了我的爱情什么的。"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这首歌的调子怎样,你能哼几句我听听?" 那水手神情古怪地哼了几句,哼完之后,又道:"这是一首很流行的的歌,几乎连小孩子都会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在听了那水手哼出了这个调子之后,我心中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听到的,正是这个调子。 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证明,可以确证我听到过万良生的歌声。 但是,万良生人已经失踪了,他的歌声,何以还能使人听到?我呆呆地站在船边上,那年轻水手又补充了一句,道:"卫先生,我们真是听到的!" 我点头道:"我决不是说你们在撒谎,因为……" 我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我也听到了!" 那四个水手,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来,你望我,我望你,我道:"真的,我听到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声音很清楚!" 年老的一个水手,十分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劝你算了,别再留在这艘船上,这船上……有古怪!" 我点头道:"我知道有古怪,这也正是我要留在船上的原因。" 那年老的水手道:"何必?万先生出了事,你何必和……和……和……" 他说不出万良生这时的代名词来,我接了上去,道:"你的意思是,我何必去和鬼打交道?" 那水手连连点头,我又立时又问道:"你认为万先生已经死了?" 那水手停了片刻,才道:"当然是死了,不然,那么多天了,他为什么不回来?" 这时,四个水手脸上的神情,都是极其惊骇的,我道:"你们不必怕,就算万良生已经死了,他变成了鬼,一定也是一个快乐的鬼。" 四个水手异口同声地反问:"快乐的鬼?" 我笑道:"当然是,你们不是说,万先生在快乐的时候,才会哼歌曲的么?现在,我们不断听到他的歌声,他不是很快乐么?" 虽然我说来很轻松,但是我的话,却绝未消除这四个水手的紧张,我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回到了船舱中,驾着船又离开了岸。 等到"快乐号"再度泊在那个荒岛的海湾中时,已是斜阳西下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海面上,泛起一片金光,景色美丽之极,我停好了船,坐在甲板上。对于眼前的美景,却无心情欣赏。 我心中正在想,想的是我自己对那四个水手说的话。我们(我和那四个水手)假定万良主已经死了,死了之后有鬼,我称之为"快乐的鬼。"。关于"鬼",我有我独特的假设,在以前好几个故事中,都曾经提到过,现在不妨再来重覆一遍。 我的假设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脑部活动,不断发射出微弱的电波脑电波。这种脑电波,有时可能成为游离状态而存在,不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已经结束而消失。当这种游离电波和另一个活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时,那另一个人就看到了"鬼"。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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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1
这种情形,勉强可以用电视所发射和接收来作譬喻。电视发射之后,我们通过电视接收机,可以看得到。而电视发射,是一种电波,这种电波有时也会以游离状态而存在于空气中,因此,有几项纪录,记载着一些怪事,例如英国的电视观众,忽然收到了一些十分模糊的画面,觉得不可思议,而在经过调查之后,证明了那是一年之前法国电视发射台的节目之类。 那也就是说,游离电波忽然和电视接收机发生了关系,使一个已"死"了的电视节目,变成了"鬼"节目。 我曾经将我的这个假设,和很多人讨论过,有的直斥为荒谬,有的认为,至少在理论上,这是成立的。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连我的假设,也无法解释。 因为我是"听"到声音,而不是"看"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如果说声波也能以游离状态,存在许多时候,那连我这个想像力离奇古怪的人,也无法接受,因为科学早已证明,声波是一种震荡,在一定的时间,震荡扩展,声音自然也消失了。 要保存声音,自然有很多方法,但是却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使声音留在空气之中的。 而我又的确听到了万良生的歌声。 那么:事实上,只有三个可能: (一)万良生在船上,躲着,在唱歌; (二)万良生的歌声,经由录音机记录下来,再不断的播送出来; (三)万良生已失踪了,但是他的歌声却留了下来。 第(一)、(二)两项可能,根本是不必考虑的了,因为万良生绝不在船上,而且,船上也没有人在操纵录音机。所以,只剩下第三个可能,而第三个可能,实在是最最不可能的事! 我只好苦笑,因为我仔细思考,毫无结果,而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我走进厨房,厨房中有丰富的食物,我弄热了食物之后,匆匆吃着,然后,我着亮了船上的所有的灯,但是,天色已完全黑了。 一个人,在大海中,那么静,即使我是一个对任何神秘的事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多少有一点寒意。 而更使我难以明白的是,像万良生这样身份的人,他何以会不在城市中享受繁华,而独自一个人,在荒岛旁边过夜! 我在灯火通明的船上,走来走去,当我经过那只大鱼缸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年轻的水手,曾托我喂鱼的,于是我又回到厨房中,找到了那水手所说的一只胶桶,桶内有许多小虾。 我提着桶,拿着一只网,来到了那缸鱼的旁边,将小虾网起来,放入缸中。 缸内的大鱼小鱼,一起过来抢食,有的鱼吞下了虾还要吞,有的鱼咬着虾,立刻躲了起来,小丑鱼咬着虾,立时送给海葵,宁让海葵去吃,所有的鱼都活动起来,很是好看。 我看了一会,转过身,又回到厨房去,就在我快要到达厨房的时候,我又听到万良生的歌声! 一点也不错,那是万良生的歌声,是小冰形容他的声音,是那水手唱给我听的歌词和调子,和上一次,我在睡意蒙胧中听到的一样!而现在,我是百分之一百清醒着的! 我只听了一句歌声自我的身后传来就立时转过身。 而且:因为那情形实在太令人吃惊,是以在转身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就在我那一下呼叫声发出之际,歌声也静寂了! 我呆了一呆,先是再想听清楚,歌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可是,船上已变得寂静无声,我大声问:"谁在唱歌?"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于是,我将声音提得更高:"万先生,你在船上?" 仍然没有回答,我紧张得甚至忘了放下胶桶,仍然提着它,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我每经过一扇门,就将那扇门打开来,同时大声道:"万先生,你可以出来了,不必再躲着!" 厨房在船尾部分,我在厨房的门口听到万良生的歌声。听到之后,我就一直向前走着,见门就开,可是我一直来到船首,却仍然未曾看到有任何人! 船上本来就没有人,这并不足为奇,奇的是我千真万确,听到那一句歌声! 我到了船头,又转回身来,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过了很久,我才又缓缓地走回来,又走一遍,才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老实说,我心中乱得需要一杯酒。我老实不客气地开了一瓶佳酿,倒了半杯,一口喝了下去,又倒了半杯,才再坐了下来。很静,只有浪花拍在船身上的声音,我真想再听到万良生的歌声,而且,我肯定这一次再给我听到的话,那么,我一定不会如此惊惶失措! 可是我听不到,我一直等着,等到了午夜,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声响,我挨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到我睡醒,已是阳光普照,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在船上渡过了一晚,除了那一句歌之外,平静得出奇,没有海盗,没有水怪,没有大乌贼,也没有鲨鱼,如果万良生在这里渡过的一夜,也是同样平静的话,他没有失踪的理由! 我到了甲板上,伸了一个懒腰,水潮退了很多,我可以跳到沙滩上去,而不必用小艇,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中,许多小螃蟹一看到我走过来,纷纷爬进了沙滩上的小洞之中。 有几块因为潮水退而露出在水面的大石上,黏着很多贝壳,我顺手拉下了一个来,便顺手抛了开去。 我看来,好像在朝阳之下散步,可是我的心情,却绝不轻松。 因为我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答案,我攀上了一块平整的大石上,站在石上,向前望去。 这时,我看到另一艘游艇,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向这个荒岛驶来。 那艘游艇是白色的,和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快乐号"截然不同,由于隔得远远,我自然看不清船上有些什么人。 可是,那艘船,显然是以这个荒岛为目标,而疾驶过来,这就惹起我的注意,我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来的是什么人? 我心中的疑问,很快就有答案,因为船渐渐近了,我看到两个男人,站在船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其中的一个,观察的目标竟然是我。 他们穿着白色的运动衣,白色的短裤,看来很有点像运动家。 站在岩石上,被人用望远镜来看,那自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挥着手,表示我也看到他们了。 果然,我一挥手,那两个人都放下了望远镜来,也向我挥着手。 不多久,那艘船,就来到了"快乐号"的旁边,停了下来,那两个人自然跳了下来,落在潮湿的沙滩上,这时,他们与我相距,只不过二十来步! 我刚想跳下石头来,只听得其中一个,忽然大声叫道:"喂,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陡地一呆,那人大声叫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根本不认识他,而这句话,只有在熟人之间才用得上。 我呆了呆之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认错了人! 我第二个念头是:他们决不可能认错人的,因为"快乐号"是如此之独一无二。 那时,这两个人已来到了离我只有三五码之处,我已经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身高六左右,是两个十分壮健的大汉,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的容貌很普通,看来一点也不讨人厌,但也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自石上跃下:"两位,你们认错了人吧?" 我们相隔得既已如此之近,我说他们认错人,他们一定该承认的了。可是,那两人却现出了十分惊愕的神情来,望定了我。 他们望了我几秒钟,其中一个才道:"我们认错了人?哦,真对不起?" 这人这样讲法,更是令人莫名其妙! 他刚才对我大叫,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现在和我距离如此之近,明明可以知道他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在经我指出之后,他反而像是不相信我的话! 这种情形,只证明了一点,虽然他们来到了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但是他们仍然认不出我是什么人来。然而,那怎么会呢?他们应该看得出,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脸孔! 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们认为我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或许是由于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事实,我觉得这两个人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十分神秘的光芒。 他们的言语也是很闪烁的,他们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其中的一个道:"你们看来差不多!"另一个则立时接着道:"这里很清静,是不是?" 我听得出,那另一个人,忽然提到这里"很清静"的目的,是想将我的问题岔开去。 而从第一个说话的人的话转来,我和他们所错认的人,样子一定很像,因为他说"你们看来差不多"。 他们两人各说一句话,立时转过身,向外走去,我当然不肯就此干休,我自那块大石上,跳了下来:"等一等!" 那两人站定,望着我,我道:"你们认错了人不稀奇,可是只有一艘船停着,你们应该认得出,我的船是与众不同的!" 我的问题,可以说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事实上,人家认错了人,已经说了对不起,我也不应该再向人家追问什么的了。 但是,这两个人的态度,十分古怪,我总觉得要追问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准备他们两个人发怒。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们非但没有发怒,反倒笑了起来。 那最先和我说话的一个,一面笑着,一面道:"就是你的船,使我们有了错觉,他的船,和你的船一样!" 这一句话,不由得令我的心头"怦怦"乱跳,我心跳,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紧张,和极度的疑惑。 如果我的船,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艇,那么,这个人的话,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普通中小型的游艇,在外型上,都是差不多的! 但这时,停泊在海滩旁的却是"快乐号",这艘金光闪闪的游艇,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的,他们决不应该认错。 唯一可以解释的,他们将我错认成了万良生。然而那更不可思议了,我和万良生,可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相同的,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相同之处来,那么,只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我和万良生全是黄种人,如此而已,单只有这一点相同,决不会导致他们认错人,除非,另外有一个人,和我很相似,曾经使用"快乐号"以及在这里和两个人相见过。那么,这个人,和万良生的失踪案,是不是有关系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肯定已经捕捉到一点东西了。 自然,这时我还不能说我捕捉到的是什么,但是那可能是整件神秘失踪案中的关键!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又问道:"两位,你的意思是,曾在这小岛上,遇到过一个人,这个人的船和我那艘船一样?"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指着在阳光下,金光闪耀的"快乐号"。 那两个人像是没有什么机心,他们随口回答道:"根本就是这一艘!" 我又踏前了两步,也许是我那时的神色,十分紧张,所以,当我来得离他们更近的时候,那两个人,都以讶异的目光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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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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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2
我沉声道:"两位,这件事十分重要,请你们切实回答我,你们遇到的那人,是什么样子,详详细细形容给我听,因为这个人,可能是一件十分重要案件中的主要人物!" 那两个人望着我,等我说完,又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才道:"那个人和你差不多,不然我们也不会认错人了。"他又问另一个人道:"是不是?" 另一个人点头道:"是!"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遇到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形之下?" 那两个人皱起了眉,看他们的情形,像是不愿意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果然,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我们一定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么?" 我大声道:"一定要,那太重要了!" 那两个人一起耸耸肩,像是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性一样。 而在这时候,我心中疑惑,也到了极点! 这几天,几乎全世界的通讯社,都报导过大富豪万良生神秘失踪的事件。除非这两个人根本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机、不看电视,否则,他们万无不知万良生失踪之理。而他们如果知道万良生失踪事件,当然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也应该认出"快乐号"来。 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世界上,当真有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机、不看电视的人? 我一面在疑惑着,一面又连催了几次,那两人中的一个才道:"记不起在几天前了,也是早上,那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我们遇到他的。" 我疾声道:"大约多少天?" 那两人笑了起来:"问倒我们了,我们真不记得有多少天了,为什么那么重要?" 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思潮起伏,根据小冰所说,他是首先发现"快乐号"的,时间是在下午自然是万良生失踪当天的下午,万良生可能是在那一天清晨到下午这一段时间中失踪。 自那天起,这荒岛上和荒岛附近,就布满了军警的搜索人员,那两个人自然不会是在那天之后,才在这个沙滩上遇到有人在晒太阳的。 那么,他们遇到有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那一天,可能就是万良生失踪的那一天,他们遇到的人,最可能就是万良生! 然而,万良主和我不像,我已经说过,我们之间,唯一相同之处,只不过全是黄种人而已。 而那两个人,又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觉得有向他们两人从头说起的必要,是以我道:"是的,很重要。一个人失踪了,这个人,就是这艘船的主人。他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失踪了,你们是不是曾见过他?或者见到他被别的什么人,用暴力侵犯?" 那两个人用心听我说着,等我说完,他们又一起笑了起来! 我的话有什么可笑的?我想不出来,但是他们两人,的确在笑着,而且,他们的笑,决不是做作出来的,我不禁有些气恼:"别笑,你知道警方动用了多大的力量来找这个失踪的重要人物?" 那两人止住笑声,但是神情依然很轻松。 我已经尽量将事情说得十分严重的了,可是我显然失败,这两个人,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严重之处,其中的一个,伸手在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朋友,别紧张,他现在很好!" 另一个人也道:"别去打扰他,由得他自己喜欢吧,他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日子。" 这两个人的话,令我完全呆住了! 因为听他们的说法,他们像是完全知道万良生失踪的内幕! 我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们,但是我拣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我大声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两个人望着平静的海面,在他们的眼中,又出现那种神秘的光芒来,他们异口同声地道:"谁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觉得我要采取行动了,这两个人,显然知道很多有关万良生失踪的内幕。 我虽然还不能肯定,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犯罪行径,但是他们那种神秘、闪烁的言词,总叫人觉得他们对万良生的失踪要负责任。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他们中一个人胸前的衣服:"听着,说出来,万良生在什么地方,你现在不说,等到警方人员到了,你一样要说的!" 那人被我抓住了衣服,就大声叫了起来:"喂,你干什么?"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来推我。 当我出手抓住那两个人的一个的衣服之际,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一共有两个人,我要对付他们。就必须先打倒其中的一个! 所以,当那人伸手向我推来之际,我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身子一转,手臂一扭,只听得那人怪叫一声,整个人已被我摔了起来,结结实实,跌在沙滩上。 我估计那被我摔在沙滩上的人,在两分钟之内,起不了身,是以我立时又冲向另一个,我双手疾伸,抓住了他的肩头。那人大叫了起来:"喂,你是人还是猩猩?" 在那样的情形下,那人发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令我也不禁很欣赏他的幽默。但是我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减慢十分之一秒! 我双手扬起,一起向他的头际,砍了下去,"拍拍"两声响,那人中了我的两掌,眼睛向上翻着,身子摇晃着,倒了下去! 我再回头看那个被我摔倒在沙滩上的人,他显然也昏了过去。 我拍了拍手,颇以自己的行动快捷而自豪。我在想着:我应该怎样呢? 这两个人,一定和万良生失踪有关,虽然他们的话,还有许多不可理解之处,例如他们竟认为万良主和我很相似之类。 但是,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万良生的下落,我有必要将他们交给警方! 要将他们交给警方,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将他们两人,弄上"快乐号",我加快速度,驶"快乐号"回去。另一个办法是,我和警方联络,请警方人员,立时搭直升机赶来。 当然后一个办法可靠些,因为他们有两个人,我在押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反抗! 我后退着,向后退去,一面仍然注视着这两个人,他们仍然昏在沙滩上。 我返到了海边,转身,跳上了"快乐号"。立时奔进了驾驶舱,开始无线电联络,和警方的无线电联络,很需要费一番功夫,我无法确切说出我究竟费了多少时间,大约是两分钟,或者三分钟,正当我开始呼唤的时候,我听得舱门口有脚步声,我立时转过头来,只见那两个人已来到舱门口了。 我立时起身,神情紧张,瞪着那两个人,那两人略为张望了一下,像是若无其事一样,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向我道:"喂,你怎么和他不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我大声道:"站着别动,我已通知了警方,他们快来了!" 那两人的神情更讶异,一个道:"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我冷笑着:"别装模作样了,你们令得万良生失踪,至少,你们知道他去了何处!" 那两个人的态度,却一直如此轻松,和我的紧张,恰恰相反,他们道:"真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完全不知道,但他如果改变了主意的话,一定会出现的,你焦急什么?" 这人的话,说得更肯定了,我慢慢向前逼近去。 他们两人的态度,虽然很轻松,可是一看到我向前逼近去,他们就立时后退。 但虽然他们退得很快,他们的那种神态,总是十分古怪的,我很难以形容,勉强要形容的话,就是他们一点也不认真,好像我和他们在玩捉迷藏一样,一面向外迅速退去,一面还在笑着。 我立时又追了上去,他们两人一直退到船舷边,我以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他们一个转身,纵身跳进了海中,我奔到船首,看着他们向前游去,我也纵身跳了下去,我自问游泳的速度,不算是世界冠军的水准,要在水中,追逐普通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以,当我在水中,用力向前划着的时候,我对于再捉到他们两人,还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这两个人在水中的动作,却快得出奇,当我游出了不多远,抬起头来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人,已经登上了他们驾来的船。那时候,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足有四五十公尺! 那实在是不可能的,当我跳下水,开始追逐他们的时候,我和他们相距很近,就算他们游得和我一样快,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不变,可是现在,他们多游了近五十公尺! 我追不上他们了,而且,我发现自己的处境,极其危险,因为我还在水中,而他们两个已经上了船,其中的一个已奔进了舱中,他们的船,已在移动,如果他们驾着船,向我疾冲过来的话,我是根本无法躲避的! 我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海水深处潜去! 我连忙翻了一个身,潜向海底,一面仰头向上看着,我看到海面之上,生出了一蓬白色的水花,那艘船,在向远处驶去。 当我又浮上海面的时候,那两个人的船,只剩下一个小白点,立即就看不见了。 我在海面上浮了一回,再向前游着,回到了"快乐号"上。 我心中乱到了极点,当我在甲板上坐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提不起劲来抹去脸上的水珠。 我遇到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们的话,实在太神秘,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是不是曾遇到过万良生?他们是不是知道万良生的下落?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中拥挤着,而当脑中有那么多的问题,却又无法获得答案之际,那实在是十分苦恼的一件事情。我的思绪,一时之间无法平静下来,直到过了好久才再想起,那两个人的神秘之处实在太多,例如,我离岸上船,只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他们分明是被我击昏过去的,如何会突然出现在驾驶舱口?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2
我又回想着当时我游泳去追他们的情形,照他们的游泳速度来说,只怕连世界游泳冠军,都要自叹不如! 再加上他们虽然始终未曾说出,他们曾遇到的是什么人,只说那人和我相似,我自问一点也不像万良生,然而,听他们的话,那人确然像是万良生! 当我想起这许多疑点的时候,我是身在警局的高级人员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当天,我在那荒岛上,一直等到黄昏,希望再能见到那两个人,但当我发现我就算再等下去,也是白等之际,我就驾船回来。 在回程中,我和杰克上校取得了联络,向他大约报告了我遇见那两个神秘人物的经过。是以我一上岸,一辆警方的车子,便将我直送到了警局,进了杰克上校的办公室,小冰也被上校请来了。 于是,我再将经过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一遍,当然,我在叙述的时候,也将再想到了的几个疑点,一起提了出来,以作共同研究。 小冰和杰克上校两人,都一声不出,听我讲着,等我讲完,又提出了我的疑点,令我恼怒的是,杰克上校,竟然打了一个呵欠。 我有点愤然:"上校,你应该动员一切力量,去找那两个人!" 上校冷冷地道:"如你所说,他们游泳的速度,都如此之快,怎么还找得到他们?" 我怒意在上升:"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讲的话?" 杰克上校摇着手:"别发怒,事实上,我就算相信你所讲的每一个字,我也无法采取行动!" 我吼叫道:"为什么?" 杰克上校道:"那两个神秘人物,他们遇到的人,和你相似这是你自己说的。而万良生,你自己看,和你像么?"他一面说一面推过了一张万良生的放大照片来。 我根本不必再看万良生的照片,早已知道我和他不像! 杰克上校又道:"照这两个神秘人物所说,他们知道一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和你相似,而我们又未曾接到这样人物失踪的报告,你说,叫我如何采取行动?" 无法反驳杰克上校的话,因为在事实上,他的话很有理由,无从反驳。 杰克上校也看出了我的尴尬相,他又道:"而且,那两个神秘人物的船,船名叫什么?你连这一点都讲不出来,我们怎么查?" 当时,我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那艘船的名字,那自然是我的疏忽。 杰克上校的神态更得意了,他再道:"照你所说,这艘船,在离开的时候,是向西南方向驶去的,速度极高,是不是?" 直到这时候,我才讲出一个子来:"是!" 杰克"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向我推了过来,道:"在接到你的初步报告之后,我已经下令调查,这是有关部门给我的答覆,请你看。" 我望了望他,再看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上,有着一幅海图,标着经纬度。我立时在这份海图上,找到了那个荒岛。 杰克上校在提醒我:"请你看西南方!" 我看海图的西南方向,上面成弧形,画着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这些船只,距离那荒岛,大约是四五里左右,我道:"什么意思!" 杰克道:"海军正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演习,这艘船如果向西南方驶去,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事实上却没有人见过。" 我呆了半晌,杰克上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懊丧地道:"有什么好笑?" 杰克上校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所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只不过是两个在演习中负责执行巡逻任务,而又富于幽默感的两个海军人员,卫斯理,他们和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我知道杰克上校的推测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我用力拍着桌子:"如果真是有那样两个海军人员的话,你去将他们找出来!" 杰克摊着手:"何必?谁会像你那么认真,一些玩笑也开不起?" 我狠狠地瞪着上校,又转头去望小冰,小冰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望便知,他站在杰克上校那一边。他之所以不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杰克上校道:"不要紧,我们欢迎有任何线索,万良生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 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怀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了家中。白素开门给我,第一句话就道:"万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来找你,她说,她要知道,你进行得怎样,是不是有了结果。" 我不加思索,就道:"你打电话去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但是还不确切,我要继续使用'快乐号',叫她别心急。" 白素也看出我的神情很沮丧,所以她不再说什么,去打电话。 万太太的声音,响得我离电话有几步还都听到,我没有听下去,走进了书房。 在警局的时候,我本来是还想和杰克上校提一提,我曾听到万良生唱歌一事的,但是我终于没有提,要是说了的话,除了增加杰克上校对我嘲笑之外,还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万良生唱歌,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听觉。 但是那必须肯定万良生当时是在我的附近。可是事实上,万良生不在。 我想得有点头痛,以致白素在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不知道,直到我转过身来,她才温柔地道:"你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叹了一口气,将在那个小岛上,遇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的事,详细和白素讲了一遍,最后道:"杰克上校的结论是,那两个人,是和我开玩笑的海军人员。" 白素皱着眉,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一上来的时候,好像是认识你的。"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隔老远就向我叫道:你改变了主意?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话的。可是当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不相信。" 白素显然留由心听过我的叙述,她立时接口道:"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看来都差不多!" 我点头:"是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可理解。" 白素道:"这句话倒可以理解,那两个人,一定不是东方人?"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法,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连我在内,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从来也未曾注意到这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叫我来判断这两个人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他们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他们的肤色,却是古铜色的,真要下断语的话,我会说他们是中亚细亚一带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白素道:"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中国人,如果有一个日本人迎面走来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分得出,那是一个日本人,可是叫一个欧洲人去区别日本人和中国人,就很困难,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样的,正像在我们看来,法国人和荷兰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 我笑了起来:"你的解释听来很精妙,但是事实上,是混淆是非的,要知道,那两个人并不是将我误认为日本人,而是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事实上,那另一个人和我是毫无相同之处的。" 白素道:"你认为他们将你认作了什么人?" 我道:"当然是万良生!"白素望定了我,皱着眉,看她的样子,像是想在我的脸上,找出我和万良生相似的地方来。然而,她却失败了! 她缓缓地摇着头:"你的确不像万良生,一点也不像。" 我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两个人是没有理由认错人的。" 白素扬了扬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人并不是将你错认为万良生,而是将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和你相似的。" 我呆了片刻:"从整件事情来看,好像不应该另外有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为什么不可能?或许万良生为了某种秘密的原因,要和那人在海上相会,他虽然是一个人出海的,但是那荒岛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又叹了一声,这一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好像另外有一个人物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那岂不是更复杂了? 我呆了片刻:"刚才,万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白素道:"她倒很客气,听到我说你有了新的线索,她就大骂万良生,说是如果找到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我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万良生如果真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而失踪的,那么,他一定不会自行出现!"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出海?" 我苦笑着:"出海有用么?" 白素道:"当然有用,你第一次出海,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了么?至少你见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话,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白素的话,我倒是同意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到那两个人? 在经过了上次的追逐之后,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神情仍然很沮丧,白素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忙道:"再去一次,我们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你以为去渡假?" 白素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眼睛:"别神气,你以为是和你一起去,一点也不能帮你的忙?上一次如果有我在,那两个人就可能走不了!" 我不准备和她争辩,只是道:"那也好,总比我一个人再去呆等的好。" 白素道:"什么时候?我是说,我们立即启程!"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由于毫无进展,闷得有点使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白素伸手将我拉了起来,大声道:"走吧!" 看来,她对这件事的兴趣,像是比我还高,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简直是被她一直催出门去的。 当我们又在"快乐号"上,快驶近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我一直在驾驶舱中,白素在那段时间中,走遍了整艘船,当她回到驾驶舱来的时候,她道:"你有没有注意那缸海水鱼?" 我道:"当然注意过,我还喂过它们!" 白素道:"缸里有很多贝类动物,其中有一只,你注意到没有?" 我知道她所说的,一定就是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找到,放进缸去的那一只。是以我点了点头:"那只螺的样子很特别。" 白素却皱起了眉,道:"你对贝类动物的认识不深,所以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自尊是受了伤害,大声道:"那只螺,不过样子奇怪一些而已,事实上,贝类动物的样子更古怪也有!" 白素道:"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子,你知道这枚螺,叫什么名字?" 白素这一问,真是问倒我了,我当然叫不出这枚古里古怪的螺的名字来。我只是道:"螺的名字,各地都不同,那里有确切的名字?" 白素笑了笑:"有的,这枚形状怪异的螺,叫作'细腰肩棘螺'。" 我不服气地翻着眼:"那又怎样?" 白素道:"这种螺,并不多见。" 我立时道:"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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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3
我又回想着当时我游泳去追他们的情形,照他们的游泳速度来说,只怕连世界游泳冠军,都要自叹不如! 再加上他们虽然始终未曾说出,他们曾遇到的是什么人,只说那人和我相似,我自问一点也不像万良生,然而,听他们的话,那人确然像是万良生! 当我想起这许多疑点的时候,我是身在警局的高级人员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当天,我在那荒岛上,一直等到黄昏,希望再能见到那两个人,但当我发现我就算再等下去,也是白等之际,我就驾船回来。 在回程中,我和杰克上校取得了联络,向他大约报告了我遇见那两个神秘人物的经过。是以我一上岸,一辆警方的车子,便将我直送到了警局,进了杰克上校的办公室,小冰也被上校请来了。 于是,我再将经过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一遍,当然,我在叙述的时候,也将再想到了的几个疑点,一起提了出来,以作共同研究。 小冰和杰克上校两人,都一声不出,听我讲着,等我讲完,又提出了我的疑点,令我恼怒的是,杰克上校,竟然打了一个呵欠。 我有点愤然:"上校,你应该动员一切力量,去找那两个人!" 上校冷冷地道:"如你所说,他们游泳的速度,都如此之快,怎么还找得到他们?" 我怒意在上升:"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讲的话?" 杰克上校摇着手:"别发怒,事实上,我就算相信你所讲的每一个字,我也无法采取行动!" 我吼叫道:"为什么?" 杰克上校道:"那两个神秘人物,他们遇到的人,和你相似这是你自己说的。而万良生,你自己看,和你像么?"他一面说一面推过了一张万良生的放大照片来。 我根本不必再看万良生的照片,早已知道我和他不像! 杰克上校又道:"照这两个神秘人物所说,他们知道一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和你相似,而我们又未曾接到这样人物失踪的报告,你说,叫我如何采取行动?" 无法反驳杰克上校的话,因为在事实上,他的话很有理由,无从反驳。 杰克上校也看出了我的尴尬相,他又道:"而且,那两个神秘人物的船,船名叫什么?你连这一点都讲不出来,我们怎么查?" 当时,我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那艘船的名字,那自然是我的疏忽。 杰克上校的神态更得意了,他再道:"照你所说,这艘船,在离开的时候,是向西南方向驶去的,速度极高,是不是?" 直到这时候,我才讲出一个子来:"是!" 杰克"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向我推了过来,道:"在接到你的初步报告之后,我已经下令调查,这是有关部门给我的答覆,请你看。" 我望了望他,再看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上,有着一幅海图,标着经纬度。我立时在这份海图上,找到了那个荒岛。 杰克上校在提醒我:"请你看西南方!" 我看海图的西南方向,上面成弧形,画着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这些船只,距离那荒岛,大约是四五里左右,我道:"什么意思!" 杰克道:"海军正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演习,这艘船如果向西南方驶去,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事实上却没有人见过。" 我呆了半晌,杰克上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懊丧地道:"有什么好笑?" 杰克上校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所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只不过是两个在演习中负责执行巡逻任务,而又富于幽默感的两个海军人员,卫斯理,他们和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我知道杰克上校的推测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我用力拍着桌子:"如果真是有那样两个海军人员的话,你去将他们找出来!" 杰克摊着手:"何必?谁会像你那么认真,一些玩笑也开不起?" 我狠狠地瞪着上校,又转头去望小冰,小冰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望便知,他站在杰克上校那一边。他之所以不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杰克上校道:"不要紧,我们欢迎有任何线索,万良生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 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怀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了家中。白素开门给我,第一句话就道:"万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来找你,她说,她要知道,你进行得怎样,是不是有了结果。" 我不加思索,就道:"你打电话去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但是还不确切,我要继续使用'快乐号',叫她别心急。" 白素也看出我的神情很沮丧,所以她不再说什么,去打电话。 万太太的声音,响得我离电话有几步还都听到,我没有听下去,走进了书房。 在警局的时候,我本来是还想和杰克上校提一提,我曾听到万良生唱歌一事的,但是我终于没有提,要是说了的话,除了增加杰克上校对我嘲笑之外,还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万良生唱歌,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听觉。 但是那必须肯定万良生当时是在我的附近。可是事实上,万良生不在。 我想得有点头痛,以致白素在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不知道,直到我转过身来,她才温柔地道:"你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叹了一口气,将在那个小岛上,遇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的事,详细和白素讲了一遍,最后道:"杰克上校的结论是,那两个人,是和我开玩笑的海军人员。" 白素皱着眉,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一上来的时候,好像是认识你的。"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隔老远就向我叫道:你改变了主意?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话的。可是当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不相信。" 白素显然留由心听过我的叙述,她立时接口道:"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看来都差不多!" 我点头:"是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可理解。" 白素道:"这句话倒可以理解,那两个人,一定不是东方人?"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法,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连我在内,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从来也未曾注意到这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叫我来判断这两个人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他们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他们的肤色,却是古铜色的,真要下断语的话,我会说他们是中亚细亚一带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白素道:"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中国人,如果有一个日本人迎面走来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分得出,那是一个日本人,可是叫一个欧洲人去区别日本人和中国人,就很困难,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样的,正像在我们看来,法国人和荷兰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 我笑了起来:"你的解释听来很精妙,但是事实上,是混淆是非的,要知道,那两个人并不是将我误认为日本人,而是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事实上,那另一个人和我是毫无相同之处的。" 白素道:"你认为他们将你认作了什么人?" 我道:"当然是万良生!"白素望定了我,皱着眉,看她的样子,像是想在我的脸上,找出我和万良生相似的地方来。然而,她却失败了! 她缓缓地摇着头:"你的确不像万良生,一点也不像。" 我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两个人是没有理由认错人的。" 白素扬了扬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人并不是将你错认为万良生,而是将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和你相似的。" 我呆了片刻:"从整件事情来看,好像不应该另外有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为什么不可能?或许万良生为了某种秘密的原因,要和那人在海上相会,他虽然是一个人出海的,但是那荒岛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又叹了一声,这一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好像另外有一个人物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那岂不是更复杂了? 我呆了片刻:"刚才,万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白素道:"她倒很客气,听到我说你有了新的线索,她就大骂万良生,说是如果找到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我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万良生如果真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而失踪的,那么,他一定不会自行出现!"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出海?" 我苦笑着:"出海有用么?" 白素道:"当然有用,你第一次出海,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了么?至少你见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话,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白素的话,我倒是同意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到那两个人? 在经过了上次的追逐之后,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神情仍然很沮丧,白素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忙道:"再去一次,我们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你以为去渡假?" 白素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眼睛:"别神气,你以为是和你一起去,一点也不能帮你的忙?上一次如果有我在,那两个人就可能走不了!" 我不准备和她争辩,只是道:"那也好,总比我一个人再去呆等的好。" 白素道:"什么时候?我是说,我们立即启程!"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由于毫无进展,闷得有点使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白素伸手将我拉了起来,大声道:"走吧!" 看来,她对这件事的兴趣,像是比我还高,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简直是被她一直催出门去的。 当我们又在"快乐号"上,快驶近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我一直在驾驶舱中,白素在那段时间中,走遍了整艘船,当她回到驾驶舱来的时候,她道:"你有没有注意那缸海水鱼?" 我道:"当然注意过,我还喂过它们!" 白素道:"缸里有很多贝类动物,其中有一只,你注意到没有?" 我知道她所说的,一定就是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找到,放进缸去的那一只。是以我点了点头:"那只螺的样子很特别。" 白素却皱起了眉,道:"你对贝类动物的认识不深,所以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自尊是受了伤害,大声道:"那只螺,不过样子奇怪一些而已,事实上,贝类动物的样子更古怪也有!" 白素道:"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子,你知道这枚螺,叫什么名字?" 白素这一问,真是问倒我了,我当然叫不出这枚古里古怪的螺的名字来。我只是道:"螺的名字,各地都不同,那里有确切的名字?" 白素笑了笑:"有的,这枚形状怪异的螺,叫作'细腰肩棘螺'。" 我不服气地翻着眼:"那又怎样?" 白素道:"这种螺,并不多见。" 我立时道:"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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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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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3
白素皱了皱眉,她仍然道:"贝类生物在海洋中生活,层次鲜明,每一种贝类,几乎部有固定的深浅层,很少越界,而这种螺,是深水螺,小冰说他在沙滩上拾到,有点不可思议。"
我呆了一呆,的确,我未曾想到过这一个问题,而这确然是一个大问题,我忙道:"或者,是浪潮将它卷上沙滩来的。"
白素道:"有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海的深处,就一定有过巨大的变化,不然,这种深水螺类,是不会出现在沙滩上的。"
我又呆了片刻,白素继续在发挥她对贝类学的知识:"细腰肩棘螺是和珊瑚共栖的,然而那海水鱼缸中,只有活的海葵,并没有活的珊瑚,照说,这螺不能在这缸中生活那么久,但是,它却生活了很多天。"
从小冰将那只螺抛进缸中起到现在,的确已经有很多天了!
我翻着眼,因为我仍然看不出,这枚形状古怪,名称古怪的螺,和整件事,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白素有点焦急:"难道你一点没有兴趣?在生物学上,这是很反常的一种现象!"
我叹了一口气:"我承认,但我们并不是为了研究软体动物而出海来的,我们的目的,是找寻一个神失踪的人!"
白素立时道:"不错,可是,你不认为,那枚细腰肩棘螺,出现在应该属于万良生的毛巾之中,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我望了她半晌:"我实在不明白,你想要说些什么,你不妨说得具体一些。"
白素道:"好的,这种螺,在记载上,说得很明白,它生活在一百公尺到两百公尺的深海中,不会自己到沙滩上来,尤其当它还是活的时候。"
我摊着手:"我仍然不明白。"
白素提高了声音:"事情很明显,在那个荒岛附近的海域中,海水内,一定曾有过什么我们不可测的变化,导致一枚深海的贝类生物,到了沙滩上,也导致万良生的失踪!"
我呆了半晌:"照你这样的说法,和警方的推测,倒十分相似,警方也说,万良生可能是被海中的什么怪物吞噬了的。"
白素立时道:"我没有提及什么海中的怪物,只是提到海水中有变化!"
我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同?"
对于她的意见,未曾受到我的尊重这一点,白素很生气,她用手指,戮着我的额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要潜水,潜到海水中去探索真相,而不是像你那样,在船上等,在沙滩上等!"
我没有再说什么那并不代表我已经同意了白素的说法。
事实上,我还是不同意白素的看法,只不过我不想和她继续争论下去而已。
因为我曾在那荒岛的沙滩旁,过了一夜,我可以确知,海水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海底如果有所变化,那么在海面上,一定是可以察觉出来的。而那一带海面,却如此之平静,那怎能说海底有变化呢?
至于那一枚形状古怪的螺,它为何会出现在沙滩上,当然值得研究,但是我认为,那和万良生的失踪,决不发生直接的关系。
可是白素却不肯就此放弃她的意见,她又道:"船上有潜水设备的,是不是?"
我点头道:"应有尽有。"
白素道:"那就好,船一停妥之后,我们就开始潜水,或者,我一个人潜水。"
她那样说法,自然是因为看到我不怎么起劲之故。
我反倒笑了起来:"何必,我们一起潜水,有什么不好?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情调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在"快乐号"接近小岛,停下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内,白素变得很忙碌,她将"快乐号"上的潜水用具,一起搬到了甲板上,详细检查它们的性能。
当我停好了船,也来到甲板土时,看到了那些用具,也不禁叹了一声。
有钱,毕竟是好的,万良生决不可能是一个潜水运动的狂热者,但是在"快乐号"上,潜水用具之完备,却令人叹为观止,其中有海水推进器,那还不出奇,最奇的是有一具海底步行的潜水服装,真不知万良生买了来,有什么用处。
白素一看到我到了甲板上,便道:"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你看,这里有氧气供应的头罩,头罩内还有无线电对讲机设备。"
我笑道:"那真好,在海底我们也可以说话!"
白素将一部分用具,推到我的脚前,我们开始换上橡皮衣,然后,放下海底推进器,一起下了水,在船旁,还未全身下水之际,相互替对方旋好头盔,试了试无线电对讲机。
在那样完善的设备之下,潜水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我们一起进入水中,手拉着推进器的环,在海水中前进着。
开始的时候,海水很浅,很明澈,等到逐渐向前去的时候,海水变得深了,我们着亮了推进器尖端的灯,看了看深度,已经是一百二十公尺了。
我道:"你准备潜到什么深度?"
白素道:"先在这一带看看。"
于是,我们减慢速度,就在这一带,缓缓转动着。我们这时,离海底大约五六公尺,推进器的旋叶,将海底洁白的海沙卷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海底的一切,全都看得很清楚。海底是一个极其奇妙的世界,我想不必多费笔墨来形容了,这一带的海底,有着不少石,石上生满了各种生物,有的是珊瑚,有的是海绵,在一大丛海葵上,颜色鲜的小丑鱼在追逐着。
我们也看到了很多贝类生物,可是却未曾见到有一枚细腰肩棘螺。这种螺,本来就不是常见的生物,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我们在这一带的海底,足足转了半小时,我才道:"看来,没有什么发现!"
白素接近一块石,伸手在石上,取下了一只正在石上爬行着的虎斑宝贝,又顺手将它抛了开去,她叹了一声:"奇怪,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几只细腰肩棘螺的。"
我立时道:"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
白素不回答我的问题,又操纵着推进器,向前驶去,我看到前面,是一大堆石,那堆石很高,约莫有二十公尺。在石的底部,好像有几个黝黑的洞,而白素正是向着其中一个较大的洞而去。
我唯恐她会遇到危险,是以忙跟在后面,在我们快接近洞的时候,有两只足有一公尺长的章鱼,自洞中迅速游了出来。
同时,我们也看到,洞的附近,生着很多海绵。
潜水者都知道,在海中遇到海绵,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有很多种海绵,会分泌出具有恶臭的胶状物质来,给这种东西沾上身子,气味可能历久不散!
但是这时,我和白素,却一起向那块海绵靠近,因为我们都看到,有三只细腰肩棘螺,正在海绵之上,缓缓爬行着。
白素比我先赶到一步,立时伸手,取到了一只,我也取到了另一只。
螺一到了我们的手中,身体就缩进了壳中,这种螺,有很薄的橘红色的盖,这时也紧缩在贝壳的里面。
白素手中拿着螺,转过头来望着我,道:"你说,在离沙滩相当远,又那么深的海底的螺,有什么理由,会出现在沙滩上?"
我道:"那可难说得很,有很多理由,可以使他们出现在沙滩上,它们究竟是会移动的生物!"
白素"哼"地一声:"我不相信,我要到那洞里面去看看!"
那个洞,这时离我们很近,白素一面说着,一面已将推进器的一端,对准了洞、灯光射进洞去,那洞的洞口,大小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可是灯光射进去之后,看来却十分深邃。
我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时间都没有,白素已经控制着推进器,向着那洞驶去了,我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当我们进了那洞,发现里面很宽大,可是在前进了不多久之后,前面就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洞,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有石的海底,可以说随时可见。
但是,当我们到了那种窄缝前面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那便是,在窄缝中,不断有巨大的气泡冒出来。
那种巨大的气泡,一从窄缝的顶端冒出来之后,便向上升去,积聚在洞的顶部。也直到这时,我们循着冒出来的气泡,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了一个更奇特的现象。
那许多气泡,升到了洞顶之后,便合并了起来,成为一个更大的气泡,也就是说,那洞的顶部,离顶上的石,有很大空间,是完全没有海水的一个大气室。"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了一呆,白素立时道:"里面有着什么?"
我道:"可能是海底的沼气!"
白素向上升去,我也跟着上升,不一会,我们两人的头部,都已离开了水,而在那气室之中了。当然,我们仍然戴着头盔,气室中的气体,和空气没有什么分别,无色,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有特殊的气味。当然,我们也不会傻到除下头盔来,去呼吸一下这种气体。
自那个窄的石缝中,气泡仍不断地冒出来,气室正在渐渐扩大,我道:"看来,这种气体,会溢出洞,升上海面!"
白素道:"太奇怪了,我们要去根究这种气体的来源,看看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们又一起沉了下来,那窄缝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容推进器通过,人倒可以勉强挤进去的。
于是,我们将推进器留在窄缝之外,我在前,白素在后,提着提灯,一起游了进去。
在我们游进去的时候,还不断可以碰到巨大的气泡迎面而来,一碰到我们的身子,就散成无数小气泡,向外溜了出去。
那道窄缝相当长,当我们游到了尽头,前面全是石,完全没有去路。只有在石中,有一些是可以容手指伸进去的缝,在那些缝中,一个一个气泡在挤出来,成为大气泡向外面浮去。
如果不是我们已然确知那是气泡的话,这时看着那些气泡从石缝中挤出来,倒像是什么星球怪物一样。
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虽然在那些窄缝中,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气泡不住挤了出来,这件事也可怪得很,但是我和白素,当然无法从那么狭窄的缝中挤进去的。
我们只是尽量地靠近石,用灯向内照着,想看看石缝中究竟有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失望得很,我道:"我看我们该出去了!"
白素还不想就走,沿着那些狭窄的缝,在游上游下,又看了好几分钟,才道:"是的,找不到什么,我们该出去了!"
她游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向外游去,回到了洞之中。
才一游出来,我就呆了一呆,我们是提着灯进去的,在出来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我们有两具推进器,留在洞之中,在推进器上,是有着灯的,所以才一出来,就立时熄了灯。
可是才一熄灯,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这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白素是跟在我后面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外面有了什么变化,但是她是听到了我的惊呼声的,她忙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又着亮了灯,而且,继续向前游去,那时,白素也游了出来,我将手中的提灯,在洞中四面照着。
这时,白素虽然仍未曾得到我的回答,但是,她也可以知道我为什么发出惊呼声来的了,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们留在洞之中的那两具推进器,不见了!
刹那之间,我们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实在是令我们震惊之极的事,两具推进器,留在洞中,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可是现在,它们的确不见了!
白素游近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极其紧张,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道:"两具推进器不见了,看来,好像有人进来过!"
白素道:"不可能的,就是有人进来过,也不会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我起先,还不明白,白素所说的"开玩笑"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立即明白了!
我们离开了"快乐号"之后,一直在海底,靠推进器在潜行。推进器的速度相当快,我们潜行了约莫一小时,现在,如果没有了推进器,我们要游回去的话,那至少化上了六小时的时间!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么,玩笑实在太大了!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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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3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我们先游出去再说,或许还可以追得上。"我和白素一起向外游去,到了洞之外,海底看来,极其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和白素都知道,一定曾有事发生过,因为我们不见了两具推进器!
在洞外又盘旋了片刻,一无发现,我们只好向上升去,直到升出了水面。
天色漆黑,星月微光,映在平静的海面上,泛出一片闪耀的银光来,景色、情调,都是上乘的,可是我们却只好啼笑皆非。
四面望去,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我先旋开了头盔,白素也跟着除了头盔,我们互望着,白素低声道:"是我不好,想出潜水的主意来。"
我道:"别说傻话,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是抛开一切东西,游回去!"
白素道:"我们得游多久?"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大约是六小时到八小时!"
白素抿着嘴,没有说什么。
我们抛下了头盔,抛下了氧气筒,同时,在心中祈祷着,在这段时间之中。海上千万不要起什么风浪,要不然,继万良生失踪之后,就是我们失踪了!
我在开始向前游去的时候,并不低估白素长途游泳的能力,但是她可能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险境了,是以我特别叮嘱她:"你要紧跟着我,我们在开始的时候,不必游得太快!"
白素低声道:"我知道。"
她在讲了三个字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但是,如果我支持不住了,你千万则理我,自顾自游向前去,才有希望回去!"
我有点恼怒:"你说这样的话,该打!"
白素仰着头望着我,在她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这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们不再说什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4
我和白素,同时向外冲去,我听到他们两人,跌进海水中的声音,我也来得及看到他们跌落水中时,溅起来的水花。 我立时大声叫道:"上来,你们没有机会逃走的!" 这两个人,的确是没有机会逃走的,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天气又黑又冷。离最近的陆地,也要游上近二十小时,我和白素刚尝过这种滋味,知道任何人无法挣扎到最近的陆地。 可是,海水溅起之后又回复了平静,那两个家伙,却没有再浮上来。 白素和我,一起站在船舷旁,望着闪耀着微弱光芒的黑暗的海水,白素失声道:"他们两个人,可能不会游泳!" 我忙道:"我和他们曾在水中追逐过,他们游得和鱼一样快!" 我转过身去,奔进驾驶舱,在驾驶舱中,找到了灯掣,我不理会那些灯掣是控制什么灯的,我将它们,完全着亮,结果,在船头和船尾,都有强烈的灯光,照射向海面,那种强光,就是当我在海上飘流时,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照在我身上的。 在整艘船的三十公尺之内,由于灯光的照射,海面上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当我又自驾驶舱走出来之后,白素向我摇了摇头。 这表示,那两个人,并没有浮上水面来。 我又大声嚷叫着,自然,我知道,这两个人要是匿伏在水中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还是要叫他们游向船来。 因为这段时间,已然有将近三分钟了,他们不可能在水中匿伏那么久,他们一定已然游了开去,游出了灯光照射范围之外。 我大声叫道:"你们快回来,只要能够找回万良生,我决不向警方举报你们!" 可是,不论我如何说,海面一样那么平静,一点回音都没有!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们在海上,将我们救了起来,可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我听得出,她话中含着对我的谴责,我立时道:"这两个人,明明和万良生的失踪有关,你要我怎样做?" 白素道:"你可以不必动手脚,他们显然不准备和你打架。" 我道:"但是我一定要制住他们,向他们逼问万良生的下落!" 白素的口唇动了动,低声道:"不管怎样,如果这两个人死了,我感到内疚!" 我冷笑着,道:"你放心,这两个人决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淹死的,内疚的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不敢游近船来,他们令得万良生失了踪!" 由于不停的呼叫,我的声音,听来已十分嘶哑,白素叹了一声:"或许我们回去,他们又会回来的!" 我心中对那两个家伙的顽固,着实很气愤,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气愤地坐了下来。 白素跟了进来,我们全不说话,海上又静,我们几乎可以听到相互间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那两个人仍然没有上船,我脑中十分乱,我在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突然,道:"你是不是感到,我那一脚的力道,似乎不应该大到可以将他们两个人一起踢下海去?" 白素咬着口唇,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道:"他们是跳海逃走的?" 这一次,白素却摇着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蠢人,任何人都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是不能由海上逃走的!" 我用力击了一掌,击在椅旁的几上:"世上就是有那样的蠢人,谁都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我和万良生截然不同,可是他们还要拿了万良生的照片,和我慢慢地对照研究!" 白素望定了我:"是的,奇怪,可是我看他们决不是故意做作的,他们是真的分不出你和万良生之间的不同。" 我道:"当然是真的分不出,你想想,他们见过我两次,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我不是万良生,但是决计仍然不知道我和他们,曾在荒岛相遇过。"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啊,为什么,你不觉得那很古怪么?" 我没有出声,当然,这种情形很古怪,我同意,而且,这种古怪的情形,是不可解释的。 白素又道:"我又觉得,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虽然有关,可是其间,决没有暴力的成份在内!" 我摇头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白素道:"他们两次将你误认为万良生,都说了一句话,你记得么?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皱着眉,他们两次都这样说过,如果他们说的"改变主意",是指他们又见到了万良生,即万良生重新出现的话,那么,在逻辑上而论,万良生的失踪,自然也是万良生自己的主意了。白素之肯定万良生失踪一事中,并没有暴力的成份,自然也是根据这一点推断而说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是,如果他们真是将我错当了万良生,但是,他们也可能故意认错人,特意两次说这样的话,来为他们自己开脱。"白素摇头道:"还是那一句话,世上不会有那么蠢的蠢人!" 这时候,离那两个家伙落水,只怕已超过半小时了,我站了起来:"总之,这两个人古怪得很,我们在船上找找看,可能会有点发现!" 白素道:"好,就从这个舱开始。" 我们上这艘船的时候虽然短,但是已约略知道了一下这艘船上的情形。 这艘游艇上有四个舱:两个房舱,一个驾驶舱,和一个作为起居室的大舱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那个。 我和白素开始寻找,这个舱中的陈设,相当简单和普遍,可是不到半分钟之后,当我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时,我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壁橱之中,斜放着两具推进器,推进器上,有着"快乐号"的标志,而且,它们还是湿的! 那就是我们在海底洞之中,突然失去的那两具推进器!我知道白素的情绪,因为那两个家伙曾救起我们,所以当我将他们踢下海去的时候,她感到内疚。 但现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在这里发现了那两具推进器,我们狼狈得要在海上飘流,几乎送命,这两个人是罪魁祸首! 我立时大声叫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白素转过身来,"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他们偷走的。" 我道:"哼,简直是想谋杀我们!" 白素道:"可能他们取走这两具推进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洞的深处,如果他们有心要害我们,又何必将我们救起来?" 白素的话很有道理,总之,那两个人的行事之奇,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继续寻找,在这个船舱中,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又来到了另一间房舱,这两个人,显然是一起睡在这个舱中的。 那既然是他们的卧室,我们也找得特别留心,可是一样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的"没有发现",可能是一个大发现,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们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而已。我说没有发现,是真正的什么也没有发现,所有的橱中、抽屉中,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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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4
这两个人,竟达一点日常用品也没有,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们又找了另一个房舱,那房舱我们曾经逗留过,除了衣橱中有几份如今我们穿着的不伦不类的衣服之外,什么也都没有。 然后,我们回到了驾驶舱,经过那么多时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来了。 我熄了所有强光照射灯,坐在驾驶舱的控制台之前发怔,我曾遇过许多怪事,但全是石破天惊的,从来也没有一件,表面上看来如此平淡,但深想起来,却如此之怪的事! 白素在驾驶舱中,踱来踱去,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下面有一个暗舱!" 我头也不回,道:"自然,那是机舱!" 白素俯身,拉起了一块方形的木板,道:"你来看看,不是机舱,咦,有两个人!" 我一听得白素说"有两个人",整个人直跳了起来,连忙走向前去,在那个方洞口,俯下身来,果然,舱中有两个人,脸向上躺着。 光线自上面照下去,暗舱的光线不很强烈,可是我和白素都看出来,那两个,一动不动,躺在下面的两个人,就是刚才被我踢下海去的两个! 我不禁无名火起,立时一声大喝:"快上来!"那两个人仍然躺着不动。我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两个家伙躺着,睁大着眼睛,可是他们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呼喝声一样! 我将声音提得更高,又大喝了一声,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也不动,当我变得怒不可遏之际,白素忽然道:"你看看,他们……好像……好像……" 白素连说了两下"好像",可是究竟好像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 而我在那时,也完全可以知道白素为什么说不出究竟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那是一件很难形容的事,我也开始感到,躺在舱底下的那两个人,很是怪异。那两个人,明明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可是这时,他们看来,好像……好像不是人。 当然他们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看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然而,又不是死人,这便是为什么白素说不出究竟的原因! 我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白素道:"怎么,你觉得这两个人怎样?" 白素道:"他们看来……好像不是人!" 我已然纵身,从移开的那块板上,向下面落下去,当我的身子沉下去之际,白素俯下身,她的神情是极其焦切、关注的,她道:"小心些,我觉得事情太怪。" 我手一松,已然落了下去:"放心,我看不出有什么危机!" 的确,没有什么危机。我已经脚踏在船底之上,下面那个密舱的空间不大,除了有两个人躺着之外,还有几只方形的箱子。 而当我落了下来之后,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俯身去看他们,说他们不是人,他们实在是人,然而要说他们是人,他们却又丝毫没有生气。 他们的脸容,和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我用手去触摸其中一个的脸。当我的手指,碰到那一个人的脸时,我吓了一大跳。 我在未曾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是人,但又不是死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听来好像很奇妙,但说穿了,实在也很简单,那便是我料定,那是两个制造得维妙维肖的假人! 可是这时,当我的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个的脸部之际,我却吓了一大跳! 凭触觉,我完全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假人,我所碰到的,完全是人的肌肉,温暖、有弹性,皮肤粗糙,那是真正的人! 但是,真正的人,何以躺着一动也不动,对我已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陡地缩回手来,后退了一步,同时,我的神情,一定也古怪得可以。 是以,在上面的白素忙问道:"怎么了?" 我并没有抬头,仍然紧盯着那两个人:"他们是真人!" 白素显然也吓了一跳,我听到她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来。我又走前一步,这一次,我走向前去之后,扶起了其中的一个来。 当我扶起那个人之后,我所有的感官的感觉都告诉我:那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并不是如我想像那样的一个假人。 我抱起了那个人,将他的身子向上递,直到白素在上面,可以拉到那个人的双臂,将那人从密舱中,拉了上去,我才攀了出去。 上面船舱中的光线强烈得多,我一攀上去,就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那是一柄很小的小刀,极其锋利,那是我随身所带的小物件之一。 白素一看到我取出了那柄小刀来,就吓了一跳:"你想怎样?"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这柄小刀锋利的刀口,在那人的衣袖上,疾划了一下。 我划那一下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已将那人上衣的衣袖,自手腕一直划到了肩头。 我伸手在那人的手腕上按了按,隐隐可以感到脉搏的跳动。 我的心怦怦跳着,又用小刀,在那人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那一下,在那人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她叫道:"住手,你想证明什么?" 我站起身子来,仍然望着那人。的确,我想证明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白素,这……是一个人?" 白素道:"当然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他们……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人?" 对于这一个问题,白素也不禁犹豫了,从容貌来看,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那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跌进了海中之后,就再也不出现过,他们是什么时候,从海上爬上来的? 而且,就算他们在我们未觉察的时间内,上了船,他们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密舱? 而且,他们躺在舱底下,一动也不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再加上,何以他们两人身上,一滴水珠也没有,根本不像是从海中爬出来? 这一连串神秘莫测的疑问,令得白素对我这个简单的问题,也无法作肯定的答覆。 白素只是苦笑着,喃喃地道:"你看,他的手臂还在流血,一定有什么怪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才使得他们变成那样的。" 我想说,这两个人不是人,人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见过,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我只是那样想,并没有讲出来。 我之所以有那样想法,完全是基于我的直觉,而找不出任何根据来的。任何人看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情形,都会以为这个人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人,因为他不但皮肤温暖,有脉搏,而且还在流血! 然而,我却有怀疑,怀疑这是一个假人!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因为我何以会怀疑这是一个假人,我一点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也无法去捕捉我这一点假设是由何而来的。 我听得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要尽快将这两个人送到医院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白素提议是对的,应该将这两个人,尽快送到医院去,可是我又立时想到,这两个人如果根本是假人,将假人送进医院,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么? 我的心绪,由于过度的紊乱,因之在情绪上,已经呈现一种自我控制的失常状态,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有点恼怒:"有什么好笑!" 我指着那个人:"我们曾以为那是两个假人?将假人送到医院去,不是很好笑么?" 白素大声道:"他在流血,只有真正的人,才会流血!" 我下了一口唾沫:"可是,你见过一个人,睁着眼,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却流着血的么?" 白素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4
当我才跃上对方那艘船之际,我预料会有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斗。 可是,那人却并没有挣扎,他被我压在身下,只是用力想撑开我的身子。而在那时候,我的脑中,也乱成了一片,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形下,我应该有许多事要想的,但是我想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当我抬起头来,看到"快乐号"已经越来越远之后,我心中想到,"快乐号"已经算是最好的船了,但是看来,那艘船的性能,比"快乐号"更好。 而那艘船还在向前驶着,"快乐号"的机器曾发生轻微的爆炸,自然再也追不上这艘船了。 那也就是说,我和白素分开了! 那艘船会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我倒并不担心白素,因为"快乐号"上有着完善通讯的设备,就算所有的机件,完全损坏,她也可以从容求救的。 问题在于我,我在这艘船上,会怎样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向那人的面门,挥出了一拳。 在那样的情形下挥出的一拳,自然不会轻,可是那人在捱了一拳之后,却像是并不觉得什么疼痛,他只是叫道:"别打!别打!" 在他叫嚷的时候,另一个人,从前面的船舱中,奔了出来,他也一面摇着手,一面叫道:"别打!" 我在望远镜中,曾亲眼看到过他们两个人,和失踪了的万良生在一起,如果再怀疑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是不是有关系,那我简直是白痴了! 他们在不约而同地叫"不要打",我当然不会听见他们的话,我又向被我压住的那人头部,重重劈了一掌。我估计就是一个重量级摔角选手,在这一掌的劈击之下,他也会昏过去的。 是以,在一掌劈出之后,我立时站了起来,我可以说是迅疾无比地跳起来的,而我一跳起来之后,立时撞向另一个人。 这一次,我行动比较小心,我已经知道,如果将他们两个人撞到海中去,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他们都可以逃走的,所以我在向前撞击之际,将那人撞得直向船舱之中跌进去。 当我撞跌了那人之后,刚才被我一掌击中的那人,却已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这令得我陡地一怔,又紧握着双拳,准备迎战。 可是那人在站了起来之后,双手连摇,疾声道:"别打,你打我们,是没有用的,就算打坏了我们现在这两个身体,还有两个,你见过的。"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那人的确是若无其事,他反而笑了起来,道:"真的,你看,不论你打得多么重,我们也不痛,你何必白费气力!"在那样的情形,我反倒急促地喘起气来,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我一开口,声音变得连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我大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我面前的那人,并没有回答我,被我撞进船舱去的那家伙,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你问得好,我们或者应该好好谈一谈,不然,越弄下去,误会越深,先生,我们决不是坏人,你应该相信。" 我仍然重覆着那句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一起向我走来,当他们向我走来之际,我觉得神经紧张,双手又紧紧地握着拳头,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又实在不想和我打架。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来到了离我很近处,才道:"你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总之,我们对你绝对无害,请你相信。" 他不那么说还好,他这样说,不论他的语气,听来是多么诚恳,也只有令我更愤恨,我厉声道:"绝对无害?你说得倒好听,你为什么在海底偷走了我们的推进器,令我们几乎死在海中?" 那两个人一听,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互望了一眼,一个像是埋怨他的同伴:"你看,我早说是有人的!" 另一个道:"我怎么知道,那洞这样隐蔽,又是在黑夜,怎会有人潜水进去?而且,那地方,我们还有很多……"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忙问我道:"真对不起,累你们在海上飘流了许久,虽然仍是我们救了你们,但当然是我们不对,真正对不起!"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迷惑,实在是无以复加的。 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一流的君子。 自从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他们的谈吐,一直是那么样温柔,行动也如此有礼。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们讲的话,他们弄走了那两具推进器,并不是有心谋害我和白素。 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两个人又互望了一眼:"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先生,不论我们是什么人,总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这就够了!" 我又吼叫了起来:"那么,万良生呢?你们将他怎么了?" 那两个人一起叹了一声:"先生,请你到船舱中来,我们慢慢谈谈。" 他们一面说,一面还望着我,像是在徵询我的意见,我冷笑了一声,昂然走了进去,他们两人,跟在我的后面。而当我进了船舱之后,我看到了世界上一件最最奇怪的事情。 那两个人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一进船舱,就看到和那两个人一样的两个,坐在船舱里。 那两个坐在船舱中的人,其实我已经见过的了,我是在这艘舶的底舱中见到他们的,不但见过他们,而且,我还曾在其中的一个的手臂上,划过一刀,使得那人流了很多血。 但尽管我曾见过那两个人,这时,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总使我的心中,产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我打横走出了两步,望着站着的那两个人,又望着坐着的那两个人。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希望你们能详详细细的和我说明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的,不然,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那站着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坐着的那两个人,看来仍然叫人感到他们不是活人,虽然我明知如果去触摸他们的话,他们的肌肉是温暖的,他们的体内流着血。 两个站着的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叹了一声:"当你们留下那两具推进器在洞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听得他们这样问我,陡地想起那洞中的情形来,心中动了一动,道:"我们一直游进去,顺着一条很窄的石缝,直到尽头。" 那人又道:"你自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是的,我看到很多大气泡,自石缝中挤出来,一直挤出洞去!" 我在讲了那两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不算什么奇怪,比起我现在看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来,简直不算什么!"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到了那窄缝的尽头之后,没有再进去?" 我实在有点光火,大声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别的通路,你叫我怎么进去?"那两个人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们的意思是,你没有穷追究竟,这是对双方面有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好么?" 我厉声道:"不行!" 那两个人摊着手,其中一个道:"你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回那位万先生来,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他还在'快乐号'上。" 我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看到过他,不论他躲得多么好,我会找他出来的。" 那人摇头,道:"不,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完全变了,变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我有点不明白那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却认定了他是在狡辩。是以我立时又道:"而且,我不单要找出万良生,也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的神情,很有点恼怒,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那种发怒的神情,而事实上,他们的恼怒也是很轻微的。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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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4
他们中的一个道:"你们最叫人不明白的一点,是根本不让人,一个人,有自愿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而用许多名词,例如社会、道德等等,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愿做的事,过他不愿过的日子!" 我呆了一呆,因为那人在忽然之间,对我说起一个很大的大问题来了。这家伙提出来的问题,是人类所无法解决的一个死结。 我完全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他话中的"你们的社会、道德等名词",是指人类社会中的"社会习俗"、"人为法律"而言的。在"习俗"和"法律"之下,人还剩下多少自由,当真是值得怀疑的事。 然而,人类又岂能不要法律、不要习俗?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陡地震动了一下! 因为,我感到,他们两人,对于"法律"和"习俗"的约束,感到如此自然而然的反感。 如果他们是地球人,那么,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习俗"和"法律"的影响,就算对之有反感,也决不可能如此彻底,如此自然。 那么,他们一定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他们也像是感到自己讲错了什么似地望着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问题来问他们,我这样问,等于是肯定他们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了! 我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道:"每一个人,是他自己,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就是自己。" 我缓缓地道:"没有法律?" 那人道:"如果说法律是防止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话,那么,在一个自己完全是自己,根本和别人无关的地方,法律又有什么用?" 我还没有出声,另一个人又道:"而且,所谓法律,保护了一些人利益,是群体社会中的产物,在一个根本没有社会组织的地方,怎会产生法律!" 我脑中十分紊乱:"我不明白,除非你们不是生物,不然,怎可能每一个个体就是一个个体,不和其它任何个体发生关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当然可以的,事实上,地球上也有很多生物是那样的!" 我大声道:"绝对没有!"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海洋中的大多数贝类生物,就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根本不和其它个体发生关系,从生到死,自己就是自己,没有社会,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约束!" 我冷笑了几声:"你引用了低等动物,来证明你的理论!" 那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动物是无所谓高等和低等的,朋友,生命是平等的,你是人,是生命,贝类生物也是生命。而且,我们观察的结果,证明贝类的生活,远比人的生命自在、轻松,我们更有一个极其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 那人讲到这里,另一个人突然阻止他,道:"够了,我们答应过万先生的。" 那人却摇着头道:"不要紧,这位先生,也是一位明白道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硬去做违反万先生自己意愿的事情。" 我挥着手:"你们在说什么,最好说明白一点,万先生能帮你们证明什么?" 那人道:"那天晚上,在那个荒岛上,我们遇到了万先生,他一个人,很寂寞地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水,我们当然谈了起来……" 那人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和万先生交谈的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讲的差不多。" 我道:"那又怎样?" 那人道:"万先生很同意我们的见解,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几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少了一样!" 我略呆了一呆,万良生是什么人,我在一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所以这时,我也很难想得出,像万良生这样的人,会缺少了什么。 我道:"他少了什么?"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他没有自己!"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其实,不但他没有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你,有你自己么!" 我瞪视着他们两人,仍然答不出来。 我有自己么? 我自己是怎么样的?我发现,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也不知道! 那人轻轻拍着我的肩头:"别难过,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每一个人,和其它许多人,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缺少的,你们就生活在这种关系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千丝万缕的群体关系之中,自己消失了,你不但没有自己,甚至不知道甚么是自己!" 我感到很狼狈,我感到那两个人的话,像是一个圈套,而我已经钻进了他们这个圈套之中,很难出来了,我思绪在竭力挣扎着,仍然乱成一团,最后,我只好道:"那和万良生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万良生同意说他没有自己,他要再回他自己,他起先,也和你一样,说地球上的生物没有那样的例子,我告诉他,贝类生物是,于是,他作了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抉择!" 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的,我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他……" 我本来是在尖叫着的,但是突然之间,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两人,却一起点着头,他们像是明白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喘着气,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垂死的人的呻吟一样:"他变了……变成了一种贝类动物?" 那两个人又一起点头。 我的天,那枚螺! 那枚被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发现,放在"快乐号"海水鱼缸中的那枚螺,那枚被白素认出叫作"细腰肩棘螺"的螺! 那竟是万良生? 当然那不会是,于是,我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的本领真大,竟用一番话,引导得我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来,太滑稽了!" 那两个人一起摇头,一个道:"本来,你已作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你又推翻了它。" 我道:"好的。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用什么法子,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枚螺?" 那人道:"生命是抽象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成份上,没有丝毫不同,这一点,你总应该同意。" 我道:"不错,生命是抽象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将抽象的东西抽出来。" 那人道:"我们没有将抽象的东西取出来,只不过作了一种转换。自然,这种转换的过程很微妙,不是你所能够了解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照你所说,作了一个转换,那么,在转换之后,万良生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我的问题对他是一种嘲笑,他一本正经地道:"在那枚螺原来在的地方。" 我一个劲儿的摇着头,一直摇着。 那两个人也一直摇着头,过了好一会,一个才道:"事实上,你可以和万良生交谈,他可以发出声音,因为他变得不彻底;但是他可以变得彻底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为了要回他自己,放弃了人的生活,而宁愿成为一枚螺,这证明个体生活优于群体生活,个体生活永远没有纷扰,因为每一个个体,根本不知道有别的,个体和个体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纠纷.就完全没有了!"我仍然在摇着头,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冷笑声,那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道:"'快乐号'追上来了!" 快乐号居然追上来了,这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出了船舱。 当我冲出船舱的时候,我看到"快乐号",而白素在驾驶舱中,向我挥着手。 我也立即知道"快乐号"为什么会追上来的原因,因为那两个人的船,几乎停在海面不动。 那两个人在我身后叫道:"你快回'快乐号'去吧!" 我陡地转过身来,道:"不行!" 可是,那两个人,突然一起用力在我的背后推了一下,那一下袭击,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的身子向前一冲,立时跌进了海中。 在我跌下海去的同时,一只巨大的救生浮泡,也一起跌了下来。 我连忙抱住了浮泡,那艘船以极高的速度,驶了开去,"快乐号"则立时停了下来。等到我爬上"快乐号"时,那艘船已经看不见了! 我上了"快乐号",伏在甲板上喘气。我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因为思想上的疲倦,白素奔到了我的身边,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我却一个也没有听进。 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来:"我没有事,万良生在'快乐号'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找到他了。" 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会吧,他已经变成了一枚螺。" 白素扬了扬眉:"是的,那枚'细腰肩棘螺',我还和他谈过话,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独立个体生活,他说那样,才真正有他自己,他要求我将他抛到海中去!" 我叫了起来,道:"别答应他。" 白素却平静地道:"我已经做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是不是?" 我没有说什么,我又伏在甲板上,喘起气来。 万良生从此没有再出现,我们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这段事,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万良生确然找回了他自己,在大海之中,他可以完全自由生活着。 而我们,一切人,却仍然没有自己,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中,"自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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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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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5
"背叛"这个故事,特别之至——我的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独特之处,可是这一个,就像在叙述故事时常用的一句话一样:在这以前,从来也没有过那样特别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桩背叛事件,而且,人物的行为,涉及同性恋(当然未曾在这方面发挥什么)。故事一直在种种假设之中展开,疑点只有一个:为什么要背叛。 结果,疑点有了答案,极简单,看了就知道。 这个故事,当然是一个幻想故事,乍看和"科学"几乎扯不上关系。可是心理学,是一门十分深奥的科学,自然可称"科幻小说。" 被背叛是极痛苦的事。 可是如果想一想,背叛者总有他的理由,也就有机会像甘铁生一样,痛苦会消失无踪。 真会吗? 骗你的,因为我试过了,没有用。有一点,倒很容易明白:不要对人太好,或不需对人太好,或不必对人太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中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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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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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5
背叛,是地球人的一种行为。 背叛这种行为,是表现地球人性格的典型。 背叛,在其他地球生物行为中找不到。 背叛是不是在外星生物行为中也有?不得而知。 背叛是一种极坏、极贱、极卑鄙、极下流、极可耻、极无情、极残酷、极可怕的行为。 必须说明的是:背叛,绝不等于叛变。 背叛是背叛,叛变是叛变。 叛变在明中进行,背叛在暗中进行。 叛变可以光明正大,背叛必然黑暗阴森。 问题不在那个"叛"字,是在于那个"背"字。 人人有权和任何人由合而分,而由一致而对立——这种过程是叛。但如果叛的一方,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被叛的一方全不知情,叛的一方,还竭力在瞒骗欺哄被叛的一方,那就是背叛。 被背叛,是极令人痛心的事,其令人痛心的程度,大抵是人类所能感到的痛心之最。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背叛是什么呢?《创世纪》上这样记载着:"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是从女人先开始,受不了引诱,背叛了上帝。 (背叛行为之中,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引诱在。) (被背叛了的上帝,表现了人所无法表现的伟大心胸,人类自此堕入罪恶深渊,可是上帝还是尽一切力量在拯救世人,甚至派出唯一的儿子,用宝血来洗世人的罪。) 故事其实不是从说教开始,而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也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的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交战双方等等细节,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会变得认真:"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姓甘,大名铁生,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的,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摺扇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事实上,甘铁生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带兵,并不好带,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甘铁生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因为他打仗勇猛。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姓方,大名也叫铁生——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连同名同姓,也大有可能,单是名字一样,不算太巧。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他们两人名字相同,可是外形截然相反,方铁生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 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勇猛如方铁生,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公尺,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满脸虬髯——关于他的胡子,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又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方铁生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也干脆把虬髯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虬髯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风尘三侠",方铁生扮虬髯客,一出场,采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方铁生方脸浓髯,身形又高大之至,但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对部下从来不疾言厉色,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无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甘铁生十八岁,军职是排长,方铁生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那样的垃圾堆,普天之下,不知凡几,垃圾堆上,照例有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那个垃圾堆,位于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车站小得只有半边铁皮屋(另外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拆走了,或是锈坏了。)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甘铁生恰好就在这时经过。 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所以载甘铁生排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自然,还是会有事发生,但必然完全不一样。 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方铁生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甘铁生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车停了,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他在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甘铁生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听以,那时候,方铁生离他虽然只有十来公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铁生。" 使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甘铁生排长就先吃了一惊,自然而然,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他想像中干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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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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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5
于是,他看到了老站长,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甘铁生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理所当然,他看到了方铁生,只不过那时,方铁生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方铁生看到甘铁生,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铁生。" 甘铁生这时知道了,老站长叫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在掏垃圾的人。 老站长继续叫:"别掏摸了,能有什么吃的,也全叫野狗叼走了,能有什么剩下的?反倒弄得苍蝇乱飞,臭气冲天。" 甘铁生这时,也感到自垃圾堆中,有攻鼻的臭气冒出来,他不禁皱了眉,虽然他已有相当的军人经历,可是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就算有什么残剩的食物,又怎么能入口?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设法找别的方法去填饱肚子?他的心中,对那个人,既有同情,但也有几分轻视。 老站长话还没有说完,方铁生就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他一转身,并不先看老站长,想来老站长的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望向老站长,只是随便把视线移向一处,恰好,和甘铁生对望了一眼,甘铁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并不是方铁生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怪容貌,那时,他才十二岁,自然也没有一脸的胡子,今得甘铁生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方铁生一站起来,个子极高,骨架极大,可是瘦得真不像话,露出破衣服(如果那还能算衣服的话)外的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又大又粗的骨头。他的脸上,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 而且,一和他照面,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只是一个孩子,脸上污秽得难以形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至多,说他是一个少年。 可是他个子却已经那么高大,看起来不相称之至。 甘铁生在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子高大的,名字可能也叫做铁生的少年,一看到他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 甘铁生完全可以接触他那毫无掩饰的眼光中所表达的人类感情。 说来很奇怪,当时,只在那一刹那,甘铁生就完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少年通过他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是在诉说他的不幸,诉说他生活的困苦,可是也告诉人,不论多么困苦,他要生活下去,他可以接受人家的同情,但决不接受赐舍,他不是乞丐,他宁愿在垃圾堆里找又腐又臭的食物(还不一定找得到,这时,他瘦骨鳞峋的大手上,就只是提着一只死老鼠),也不愿意去乞讨。他的眼神之中,有着倔强,也有着人的自尊,甚至于还包含了要求人家对他的尊重。 那种眼神,简直勇敢之极,甚至十分高贵,又有几分稚气的惊喜,和他这时的外形,极不相称,但是却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第一次,时间相当长——通常,陌生人很少有三十秒以上互相对视的时间。甘铁生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感到这样骨格壮的流浪少年,会在自己生命中起极其重大的影响,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于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向方铁生招了招手,同时叫他:"小兄弟,你过来。" 若干时日之后,方铁生回忆那一刹那的偶遇,他有他的说法。 方铁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年龄太小,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的——中国北方的民风,比较淳厚,虽然不能长期照顾,但是收留一两天,给几件破衣服,给点残菜冷饭,总还做得到。 方铁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和野狗为伍,练成了什么都能放进嘴里,吞下去,塞他肚子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竟长得出奇地高大,八九岁的时候,站起来就像大人一样高,一过了十岁,更是又高又瘦,食量也大得惊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为找吃的动脑筋。他找食物的办法也真多,大多极其原始——夏天爬树抓蝉,一抓几百个,可以吃顿饱的,冬天挖田鼠洞,挖到了一个,不但田鼠不论大小,都进了他的肚子,洞里田鼠储存的食物,他自然也绝不客气,一律接受。 诸凡青蛙、四脚蛇、野狗、野猫,一切地上爬的,天上飞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种种东西,一到他的手里,都能化为食物。 乡间的野狗多凶,见人就吠,拣好欺的会咬,啃吃过死尸的野狗眼睛还会发红,可是由于方铁生杀野狗,吃野狗实在太多,所有野狗,老远看到他的影子,挟着尾巴就逃。 听说,常要在乡间赶路的妇道人家,在方铁生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来,挂在身上,由于那上面有方铁生的气味,野狗闻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以保行路人的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一个孩子,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是一个野孩子。 可是他自小就性子十分随和,只有人家欺负他,他从来不去欺负人,当然,被人欺负、轻视,不加反抗是一回事,心里绝不会喜欢被欺负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当他那一天,一转过身来,看到甘铁生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本能是抗拒的。 他在若干时日之后这样说:"铁路上来来去去的运兵车很多,也有散兵游勇,也有整队开拔的,见得多了,总觉得军官也好,小兵也好,好象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另外一种动物,和普通人不同,当兵的呼喝、打人、踢人,谁也不敢反抗。 "可是他不同,我一看到他,车厢门口,瘦瘦削削,整整齐齐,可是又那么有自信地站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好象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他的眼神,开始时十分犹豫,可是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嗯……极其温柔,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子的眼神望过我,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会关怀我,帮助我,那正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人类感情,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热,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一抱他,或者是让他紧紧地抱一抱我。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也一直看着我,我全身都在发抖,当然,那种从心处发出的颤抖,人家是看不出来的,正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他开口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方铁生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甘铁生一叫,方铁生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甘铁生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甘铁生至少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哭了?"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甘铁生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 方铁生不想流泪,可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甘铁生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甘铁生的手里。 方铁生的手,其实比甘铁生的还要大,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手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甘铁生先开口:"你的名字叫铁生?钢铁的铁,生命的生?" 方铁生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便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甘铁生笑了起来,也用力点头:"我也叫铁生,和你的名字一样。" 甘铁生又道:"我姓甘,你呢?" 方铁生直到这时,才迸出了一个字来:"方。" 甘铁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插着他的手,再问:"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十二。" 白素突然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罗嗦,太……细腻了,或许,女作家的缘故?" 在我和白素这样对话的时候,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和我的这个故事一样——事实上,要是没有这篇题为"背叛"的小说,就绝不会有我这个题为"背叛"的故事,这一点必须说明,但是我又绝不是抄袭,只不过是小说的故事,都环绕着背叛这种人类的行为而发生。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这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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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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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6
背叛,是地球人的一种行为。 背叛这种行为,是表现地球人性格的典型。 背叛,在其他地球生物行为中找不到。 背叛是不是在外星生物行为中也有?不得而知。 背叛是一种极坏、极贱、极卑鄙、极下流、极可耻、极无情、极残酷、极可怕的行为。 必须说明的是:背叛,绝不等于叛变。 背叛是背叛,叛变是叛变。 叛变在明中进行,背叛在暗中进行。 叛变可以光明正大,背叛必然黑暗阴森。 问题不在那个"叛"字,是在于那个"背"字。 人人有权和任何人由合而分,而由一致而对立——这种过程是叛。但如果叛的一方,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被叛的一方全不知情,叛的一方,还竭力在瞒骗欺哄被叛的一方,那就是背叛。 被背叛,是极令人痛心的事,其令人痛心的程度,大抵是人类所能感到的痛心之最。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背叛是什么呢?《创世纪》上这样记载着:"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是从女人先开始,受不了引诱,背叛了上帝。 (背叛行为之中,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引诱在。) (被背叛了的上帝,表现了人所无法表现的伟大心胸,人类自此堕入罪恶深渊,可是上帝还是尽一切力量在拯救世人,甚至派出唯一的儿子,用宝血来洗世人的罪。) 故事其实不是从说教开始,而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也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的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交战双方等等细节,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会变得认真:"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姓甘,大名铁生,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的,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摺扇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事实上,甘铁生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带兵,并不好带,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甘铁生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因为他打仗勇猛。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姓方,大名也叫铁生——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连同名同姓,也大有可能,单是名字一样,不算太巧。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他们两人名字相同,可是外形截然相反,方铁生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 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勇猛如方铁生,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公尺,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满脸虬髯——关于他的胡子,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又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方铁生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也干脆把虬髯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虬髯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风尘三侠",方铁生扮虬髯客,一出场,采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方铁生方脸浓髯,身形又高大之至,但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对部下从来不疾言厉色,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无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甘铁生十八岁,军职是排长,方铁生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那样的垃圾堆,普天之下,不知凡几,垃圾堆上,照例有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那个垃圾堆,位于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车站小得只有半边铁皮屋(另外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拆走了,或是锈坏了。)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甘铁生恰好就在这时经过。 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所以载甘铁生排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自然,还是会有事发生,但必然完全不一样。 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方铁生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甘铁生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车停了,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他在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甘铁生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听以,那时候,方铁生离他虽然只有十来公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铁生。" 使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甘铁生排长就先吃了一惊,自然而然,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他想像中干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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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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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于是,他看到了老站长,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甘铁生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理所当然,他看到了方铁生,只不过那时,方铁生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方铁生看到甘铁生,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铁生。" 甘铁生这时知道了,老站长叫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在掏垃圾的人。 老站长继续叫:"别掏摸了,能有什么吃的,也全叫野狗叼走了,能有什么剩下的?反倒弄得苍蝇乱飞,臭气冲天。" 甘铁生这时,也感到自垃圾堆中,有攻鼻的臭气冒出来,他不禁皱了眉,虽然他已有相当的军人经历,可是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就算有什么残剩的食物,又怎么能入口?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设法找别的方法去填饱肚子?他的心中,对那个人,既有同情,但也有几分轻视。 老站长话还没有说完,方铁生就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他一转身,并不先看老站长,想来老站长的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望向老站长,只是随便把视线移向一处,恰好,和甘铁生对望了一眼,甘铁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并不是方铁生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怪容貌,那时,他才十二岁,自然也没有一脸的胡子,今得甘铁生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方铁生一站起来,个子极高,骨架极大,可是瘦得真不像话,露出破衣服(如果那还能算衣服的话)外的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又大又粗的骨头。他的脸上,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 而且,一和他照面,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只是一个孩子,脸上污秽得难以形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至多,说他是一个少年。 可是他个子却已经那么高大,看起来不相称之至。 甘铁生在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子高大的,名字可能也叫做铁生的少年,一看到他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 甘铁生完全可以接触他那毫无掩饰的眼光中所表达的人类感情。 说来很奇怪,当时,只在那一刹那,甘铁生就完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少年通过他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是在诉说他的不幸,诉说他生活的困苦,可是也告诉人,不论多么困苦,他要生活下去,他可以接受人家的同情,但决不接受赐舍,他不是乞丐,他宁愿在垃圾堆里找又腐又臭的食物(还不一定找得到,这时,他瘦骨鳞峋的大手上,就只是提着一只死老鼠),也不愿意去乞讨。他的眼神之中,有着倔强,也有着人的自尊,甚至于还包含了要求人家对他的尊重。 那种眼神,简直勇敢之极,甚至十分高贵,又有几分稚气的惊喜,和他这时的外形,极不相称,但是却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第一次,时间相当长——通常,陌生人很少有三十秒以上互相对视的时间。甘铁生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感到这样骨格壮的流浪少年,会在自己生命中起极其重大的影响,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于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向方铁生招了招手,同时叫他:"小兄弟,你过来。" 若干时日之后,方铁生回忆那一刹那的偶遇,他有他的说法。 方铁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年龄太小,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的——中国北方的民风,比较淳厚,虽然不能长期照顾,但是收留一两天,给几件破衣服,给点残菜冷饭,总还做得到。 方铁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和野狗为伍,练成了什么都能放进嘴里,吞下去,塞他肚子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竟长得出奇地高大,八九岁的时候,站起来就像大人一样高,一过了十岁,更是又高又瘦,食量也大得惊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为找吃的动脑筋。他找食物的办法也真多,大多极其原始——夏天爬树抓蝉,一抓几百个,可以吃顿饱的,冬天挖田鼠洞,挖到了一个,不但田鼠不论大小,都进了他的肚子,洞里田鼠储存的食物,他自然也绝不客气,一律接受。 诸凡青蛙、四脚蛇、野狗、野猫,一切地上爬的,天上飞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种种东西,一到他的手里,都能化为食物。 乡间的野狗多凶,见人就吠,拣好欺的会咬,啃吃过死尸的野狗眼睛还会发红,可是由于方铁生杀野狗,吃野狗实在太多,所有野狗,老远看到他的影子,挟着尾巴就逃。 听说,常要在乡间赶路的妇道人家,在方铁生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来,挂在身上,由于那上面有方铁生的气味,野狗闻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以保行路人的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一个孩子,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是一个野孩子。 可是他自小就性子十分随和,只有人家欺负他,他从来不去欺负人,当然,被人欺负、轻视,不加反抗是一回事,心里绝不会喜欢被欺负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当他那一天,一转过身来,看到甘铁生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本能是抗拒的。 他在若干时日之后这样说:"铁路上来来去去的运兵车很多,也有散兵游勇,也有整队开拔的,见得多了,总觉得军官也好,小兵也好,好象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另外一种动物,和普通人不同,当兵的呼喝、打人、踢人,谁也不敢反抗。 "可是他不同,我一看到他,车厢门口,瘦瘦削削,整整齐齐,可是又那么有自信地站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好象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他的眼神,开始时十分犹豫,可是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嗯……极其温柔,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子的眼神望过我,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会关怀我,帮助我,那正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人类感情,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热,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一抱他,或者是让他紧紧地抱一抱我。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也一直看着我,我全身都在发抖,当然,那种从心处发出的颤抖,人家是看不出来的,正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他开口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方铁生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甘铁生一叫,方铁生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甘铁生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甘铁生至少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哭了?"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甘铁生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 方铁生不想流泪,可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甘铁生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甘铁生的手里。 方铁生的手,其实比甘铁生的还要大,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手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甘铁生先开口:"你的名字叫铁生?钢铁的铁,生命的生?" 方铁生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便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甘铁生笑了起来,也用力点头:"我也叫铁生,和你的名字一样。" 甘铁生又道:"我姓甘,你呢?" 方铁生直到这时,才迸出了一个字来:"方。" 甘铁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插着他的手,再问:"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十二。" 白素突然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罗嗦,太……细腻了,或许,女作家的缘故?" 在我和白素这样对话的时候,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和我的这个故事一样——事实上,要是没有这篇题为"背叛"的小说,就绝不会有我这个题为"背叛"的故事,这一点必须说明,但是我又绝不是抄袭,只不过是小说的故事,都环绕着背叛这种人类的行为而发生。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这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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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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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不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白素的神情,看着她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又长吁一声,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这篇小说,其实没有写完。" 我用眼神询问,她道:"小说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我想了一想:"作为一种写作法,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胡斐那一刀,是不是应该砍向苗人凤,就是千古奇迷。"。 白素笑了起来:"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人物,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但是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我不等她讲完,就叫了起来:"别说了,那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所以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白素"啊"地一声:"对,我倒忘了。小说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我点头同意:"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白素扬了扬眉:"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我摇头:"我不知别人怎么想,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白素想了一会,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我,我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因为在那一册之中,写的一半是甘铁生和方铁生的戒马生涯,一面也写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甘铁生升了团长,方铁生是副团长。 给白素提醒了之后,我在看的时候,也隐约感到,在方铁生和甘铁生之间,似乎另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当然,那正如白素所说,是作者故意避免提及的。 但是,作者写的,又几乎全是事实经过,所以,虽然故意,十分小心地避免提及那个人,还是有一点迹象可寻——自然,若是看得粗心大意,难以发现这一点,若是叫我一个人来看,就不一定看得出来。 白素心细如尘,自然容易看出来。 以下,举一些例子,并且加上我和白素的讨论。 自然,举的例子不必太多,不然,各位看的,就不是卫斯理故事,而变成两个铁生的故事了。 例子之一,是那次演出。 那次军中演出的剧目是"风尘三侠",谁都知道,那是写隋末大臣杨素的家妓红拂女,见到了李靖这个青年豪侠,就半夜私奔,和李靖结成夫妇,后来又遇上了江湖大豪虬髯客,三人并肩作战,逐鹿中原,争夺天的下的故事,风尘三侠,就是指虬髯、红拂、李靖三人而言。 在那篇小说中,第二册结束时,写了有这样的一次演出,并且说"十分重要,对甘铁生和方铁生来说,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可是又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但在第三册一开始,就完全不再提。 一直到六册稿纸看完,再也没有提起这场演出,若不是作者曾强调过,这样的一个小情节,比起小说中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场上明刀明枪,间谍活动的尔虞我诈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是作者既然曾那么重视这场演出,却又提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这就有点不寻常。 我在看完了全部稿纸之后,最先提出来和白素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白素一听我提出了要先讨论这个问题,她也同意,并且说:"别心急,我们从头设想起,设想我们当时,是在这个团中。"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排长。"又指着白素:"你是副排长。" 白素瞪了我一眼:"拟于不伦。" 我笑了起来:"不是所有军队中的排长和副排长,都和那两个铁生一样。" 白素的神情严肃起来:"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们两人是同性恋者。 我哈哈大笑:"你这个副排长,是女扮男装来当兵的,现代花木兰,这可以了吧。" 白素也笑了起来:"别扯开去,假设那天同乐晚会,我们在场,情形会怎样?" 我吸了一口气:"一千多人,自然都席地而坐,多半是在驻地附近的空地,戏台草草搭成,长官坐的凳子,在乡民处借来,台上的照明,至多是'气死风灯',嗯,或者军队中自己有发电机,那就会有电灯照明。" 白素微笑:"团长副团长上台演戏,台下的各级官兵,自然气氛热烈。" 我接下去:"这种军中的同乐晚会,一切不可能太讲究,音乐过场,当然也从官兵中找出来,唱的人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人留意,那真正是紧张之极,生死系在一线的军人生涯中的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白素吸了一口气:"没有说明唱的是什么戏。" 我一挥手:"我猜是豫剧,因为小说中提到的几处地名,都在河南省——不过,是什么剧种,一点也不重要,知道演的是风尘三侠就够了。" 白素道:"军队中,也不会有什么行头,多半是把被子拆掉了披在身上,涂点油彩就算了。" 我想到这种因陋就简的演出,在浴血拼命的军旅生涯之中,可以造成一种极大的乐趣,也不禁有点悠然神往:"红拂女手中的那只红拂,多半是用卫生队的红汞水染红的了,好在方铁生的虬髯倒是现成的。" 我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片刻,因为知道已到了问题的核心。 读者诸君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有一个应该被提起,当时肯定应该在场的人,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他。 我先开口:"甘铁生的李靖,方铁生的虬髯客,谁的红拂女呢?" 白素用力挥手:"就是这个人,小说作者竭力想避开不写,但又明显地存在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饰演红拂的那个人。" 由于作者曾十分明显地写了那晚的演出,对两个铁生都有重要之极的影响,所以我同意了白素的意见,我道:"这个人能演红拂,年纪不会太大。" 白素"嗯"地一声:"这个人,是男,是女?" 我踌躇了一下,在台上,红拂当然是女性,但是中国传统的地方戏曲,习惯"反串",男扮女,女扮男,全无规律,那么,这个人的性别就很难确定了。 本来,若是这个人的出现,对两个铁生有重大深远影响的话,那么,是女性比较合理。 两男一女的组合,可以变化出无数故事来,悲欢离合,缠绵销魂,黯然泪下,兴高采烈,皆在其中,古今中外所有发生过的事和未发生过的事,几乎都可以包括在内。 那个人应该是女性。 可是,考虑到两个铁生之间,可能有着同性恋的关系,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同性恋者对女性没有兴趣,两男一女的组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不会发生。 可是两个男人之中,如果有一个是双性恋的呢?自然问题比正常的两男一女,更加复杂了。 可是再复杂,也还复杂不过三个男人,都是同性恋者。 因为同性恋的男人,有不少忽而在心理上当自己是男人,又忽而当自己是女人,变化莫测,三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关系之复杂,只怕笔算算不出来,要动用电子计算机才能算得清楚。 由于作者曾如此强调这次演出的重要性,可知事情演变到后来,一定更复杂,那么,这个演红拂女的,由一个男人来反串,也有可能。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应该说这个人是男人,因为军队里,有女性的可能性不大。" 白素不以为然:"卫生队会有女护士,也有女的的通讯兵,或许,又不一定是部队里的。" 我道:"假如还有点线索,应该可以推定这个人的性别,和他在两个人之间起了什么作用?我看第四册中的那一段,相当重要。" 她翻动道稿纸,指着她所说的那一段。我在那时,已经把六册原著全看了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一段内容。 那一段是写在一次战役之后的情形,和前面介绍方法一样,把它介绍出来——要作说明的是,前面介绍到了第二册,第三册全部,和第四册的上半部,都不是十分重要,所以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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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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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铁生站在高地的顶上——应该说,他站在高地顶上的一个坑中,那土坑齐胸深,黄土高原上的土地,本来是耀目的黄色,可是这个土坑却焦黑,还冒着令人恶心的臭味,因为它是许多炮弹声击出来的。
两小时前,当甘铁生用望远镜观察这里的时候,这里是敌军建造的一座碉堡。
而两小时后,在铁军的进攻之下,碉堡变成了一个深坑,铁军的指挥者,以胜利者的身分,跃进了土坑,挺立着。
整个高地上,都是响彻云霄的呼叫声,也很难分辨那是欢呼还是悲嗥。总之,是许多人在面临死亡之后,生命又暂时得到存在之后所发出的呼叫。心理学家怎样分析这种呼叫声,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可是在这里叫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尽情叫,尽情喊,把他们心中压抑着的欢乐和悲痛,忧思和惨情,一起发泄出来,不那么做的话,他们就会象炸药包被点燃引线之后一样炸开来,溶进空气和尘埃之中。
战场上的这种呼喊号叫,不但会在攻克敌阵,取得胜利之后发生,也会在惨败之后,退到了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发生,更可以在沉睡中发生——熟悉军旅生活的人,都知道"炸营"是怎么一回事。
("炸营"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成千的士兵,可以在酣睡之中,忽然大声呼喊着聚集在一起,如同千百个鬼魅一起从地狱的深处冲了出来,他们所发出的呼叫声,可以传出好几十里之外,还令人听了心悸肉颤。)
中午来自师部的命令,到达了甘铁生团长的手上:"限明日日出之前,攻克七号高地,违令者营长以上,军法从事。"
七号高地必须攻克,这是他们全团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连那个老炊事员,也一直在念道:"叫天兵天将,把这高地铲平了。"
七号高地能否攻占,是这个战役能否胜利的关键。高地在敌人手里,被敌方控制着进攻的咽喉点无法沟通,无法渡河,整个部队(两个师)就只好坐以待毙,等着敌方优势部队结集之后就被歼灭。
敌方优势部队正星夜行军,赶到战场来,在连攻了两天,未能攻占七号高地之后,接到了师部这样的命令,合理之极。
甘铁生在传令兵的手里,接过了命令,看了看之后,捏在手里出神,他站在战壕里,向前看去,他所占的位置,距离高地上那个碉堡正面对他的机枪孔,直线距离是一百八十七公尺,理论上来说,冲起锋来,连攀上高地,所需的时间只是四十秒,可是实际上,两天两夜了,他连十公尺也没有推进。
敌军在七号高地的那碉堡上,布置了一个重机枪连,有二十挺火力的重机枪,火力猛,射程远,而且,有似乎用不完的子弹,细细长长的,呼啸飞射而来之际,像是魔鬼怪叫着扑人而噬的长牙般的机枪子弹,已取走了他四十多个战士的性命。
要命的是,那四十几具尸体,就摊在战壕和高地之间,曾有七个勇士,不顾一切冲出去,把同胞的尸体抢回来,结果,是在两者之间,多了七具尸体。甘铁生明知这些尸体摆在部队面前,对士气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下令:不准再去收尸。
高地并不高,只有四十多公尺,是横亘在平地上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花岗石岗子,那可能是一座极高的高山的顶巅,只不过整座山全埋在土下,只有那么一个山顶,露在土外,形成高地。
甘铁生率部来到的时候,就曾想到过,这个不知多少年之前,不知由什么原因形成的一片高地,自从人类有了战争这种行为之后,不知道被多少敌对的双方,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各种各样的机谋攻陷占领,坚守顽抗过。
如今,轮到了他和守军来作对峙。
若干年之后,当这种情形有重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想起他,就象他不知道过去曾在这里对峙拼命的是一些什么人,和为了什么要拼命一样。碉堡并不大,碉堡之后,另有一排战壕,看来高地的上面,也是泥土。
就那样一片高地,扼守了险要,控制了整个局势。
当甘铁生眯着眼,额上绽着青筋,盯着高地看着的时候,方铁生在他的身边(方铁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边),伸手把命令接了过去。
这时的方铁生,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字,甚至可以看很多很多书了,他看了命令,抿着嘴(由于他长髯太浓,把他的口部全遮住了,所以这个他习惯性的动作,别人是觉察不到的),声音低沉:"我们没有炮兵支援,没有空军轰炸,没有专业工兵。"
这一切,全是他在看了很多军事方面的书籍之后学来的知识。
他说一句,甘铁生就用一下"嗯"来作回答。
方铁生的声音更低沉:"唯一的方法,就是带着炸药包上去,把碉堡炸掉。"
方铁生的这种提议,若听到的是别人,一定会"哈哈"大笑——这种方法谁不会提,问题在于如何能够把炸药送上去。
可是甘铁生听了,却并不发笑,他知道,打仗的时候,方铁生向来少出主意,但是他如果出了主意,就必然有可行之道。
所以他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投向方铁生威武无比的方脸上,方铁生目光炯炯:"带十个人,连我,天一黑,全力攻击作掩护,佯攻,十一个敢死队装死尸,就整夜时间,逐寸向前移动,只要一到离高地二公尺处,就是射击死角,可以冲上高地去,每人带四包炸药,高地上有三个机枪连也完了。"
方铁生讲话十分简结,甘铁生一面听,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也立即下了判断。方铁生提供的进攻计划,几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空地上本来已有四十多具尸体,在又一次抢攻失败之后,再多上十来具尸体,那是极自然的事,而这些尸体,以极缓慢的速度移动,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守军的警惕性再高,也不容易觉察,而只要一到了高地上射击的死角,简直就可以说胜利了。
然而问题在于,进攻必须是真进攻,在真进攻之下,守军必然集中火力还击,本来想假死的,可能变成真的尸体。其次,诈作尸体成功,在向前移动之时,必须极度小心,只要其中一个被发觉,那么守军一开火,其余的假尸体,也就一样变成了真尸体。
甘铁生在思索着,方铁生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十一个人,只要有一半可以装死,也就成功了。人多了,白牺牲,也未必有用。
甘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很好的进攻计划,但没有让团长带领敢死队冲锋的道理。"
方铁生一挺胸——他身形本就魁伟之极,这一挺胸,更是气概非同凡:"不身先士卒,何以率军?"
甘铁生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时伸手在方铁生的肩头上重重一拍:"对,我是团长,身先士卒的应该是我,你负责指挥攻进高地之后的战事。"
方铁生张口结舌,甘铁生一字一顿道:"这是——"
他的这句话,当然应该是"这是军令",可是"军令"两字,并没有出口,旁边就有人接了上去:"我去,我带敢死队去。"
小说写到这里,真可以说是异军突起。两个铁生是生死的交情,带领敢死队,在毫无掩蔽的旷地上,至少暴露在敌军的火力网之下六七小时,而且还要逐寸地向前移动,能够移到火网的死角,至多只有一半机会。
等到他们可以向上攀缘冲锋之际,虽然已经有了成功的希望,但是死于敌军强力火网之下的机会,也一样大大的增加。
这样的强攻任务,说是一次九死一生的作战任务,一点也不夸张。
两个铁生争着要去当领队,那是一种十分悲壮的场面,表示了他们真正有着生死不渝的交情,谁都宁愿自己去粉身碎骨,而不愿对方去冒险。
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接口说"我去",那么这个人,必然不是无关重要的人物,至少,在地位上和两个铁生相去不会太远,而且,一定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勇士,再加上,还必须是当两个铁生在商讨军务大计时可以随便参加意见的人。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就和两个铁生在一起?以前,从来也未见提及过。所以我当时,看到这一段时,就有异军突起之感。
可是妙的是,小说在以前没有提及过这个人,在以后,仍然未曾提及过这个人,仿拂他出现,就为了讲那么一句话,而在这个人讲了那一句话之后,应该本来是两人之争,变成三人之争的,却也没有了下文,接下来,就写佯攻展开,在佯攻被守军的火力压下来之后,壕沟和高地之间的空地上,多了十七具尸体。
请看接下来的那段,就可以知道奥妙的所在了。
双方的枪声静了下来。一刹那间,是极度的静寂。进攻在七时零五分开始,现在的时间是七时二十一分。
极度的寂静只维持了半分钟,高地上那座堡垒的枪口,又传出了惊心动魄的呼啸声,黑暗中看来,重机枪口喷出来的火光,闪耀得叫人睁不开眼,子弹象暴雨一样,洒在旷地上。
伏在壕沟中的甘铁生和方铁生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守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厉害的脚色,他又补了这一轮射击,是肯定进攻方面,是不是真的停止了进攻。
而这一轮补充的发射,就有可能阻止了整个进攻计划的发展。
两个铁生的心情紧张之极,他们已经数出,多了十七具尸体。
经过千挑万拣,又出破格的重赏——"一年粮晌两级提升三月长假",敢死队员一共是十一人,当然全在如今的十七具尸体之中。
在这十一人中,多少成了真的尸体?多少还活着?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7
活着的人,必须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他们不能动手,不能动脚,不能昂起头来,只能利用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和地面接触的部分,技巧地收缩或放松,来使身体作向前的移动,和蛇利用腹肌的蠕动而前进相仿。 甘铁生双眼盯得酸痛,似乎没有一个死尸移动过,他几乎绝望了,要是全牺牲了,那么,就是这个偷袭的计划失败了。 偷袭计划失败,天明之前,就绝拿不下这个高地来,"军法从事",团长,副团长,一二三营三个营长,只怕全都会因"作战不力"的罪名而处决。 他紧紧捏成拳的右手,手心中全是汗,就在这时,方铁生的大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立时手指交缠,紧握在一起,方铁生的手中也全是黏黏的汗。 方铁生的声音有些发颤:"已经有七个……又一个移动了一下,八个了。" 甘铁生忙道:"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我小时候,曾多次长时间在黑暗中伺守猎物,所以对于环境的轻微变化,都可以觉察——啊,又有一个动了……两个……天……三个……天,十一个……竟全活着,这……这……" 方铁生说着,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两人的手也握得更紧,汗也流得更多,他们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自然而然,同时头和头,不轻不重地碰撞了一下。 我拍打着稿纸:"这一段文字,字数不多,可是写得暧昧之极,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 白素道:"是,两个铁生都在壕沟里,率领敢死队的是什么人?" 我把稿纸翻回了几页:"当然就是那个突然说'我去'的人,也就是作者用尽心机,要把他隐藏起来,可是又不能不在某些地方露出马脚来的那个人。" 白素向我望来:"那个人,也就是在'风尘三侠'之中,演红拂女的那个?"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实在很难把戏台上一个踩着碎步,尖着喉咙,扭扭捏捏唱着的花旦,和如此生死一线,浴血苦战的沙场上的敢死队长联在一起想。 我只是道:"有可能。" 白素改正我的说法:"太有可能。"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代表了什么的手势——我思绪十分紊乱,我和白素,曾讨论过那个"红拂女"的性别,难以有定论。 但如果"红拂"和敢死队长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似乎应该一定是男人,总没有理由在那么紧急的情形之下,由一个女人去担任敢死队长的。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团,有着甘铁生团长、方铁生副团长这样的勇士,敢死队长,照说一定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那个人"说了一声"我去"之后,谁当敢死队长,一定会有激烈的争论,"那个人"是凭了什么行动,才当上了敢死队长的? 照小说里一直写下来的两个铁生的性格来看,他们实在没有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交给另一个人去担任,除非他们两人对这个人,有极度的信任,而这个人又有极充分的理由,还要有适当的职位。 我和白素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经过分析推断,剩下的问题只是一个:这个人是什么人?和两个铁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心中有同样的问题,但又都没有答案,所以也不必说出来了。 我干咳了几声:"甘铁生和方铁生在战壕中等待,心情自然紧张,可是他们两人的动作,好像有点古怪?" 白素同意:"岂止有点,简直古怪,你看:两个人的手,手指交缠,紧握在一起——" 当她这样在念着小说中所写的动作时,我们两人都同时伸出手来,每个手指相间,照小说所写的那样,紧握在一起。 我和白素是多年的夫妻,从初恋起到如今,感情一直如水乳交融,这种动作,我们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这时双手紧握,也自然之极。 白素道:"从小说里看来,两个铁生这样握手,也像是十分自然。" 我"嗯"地一声,已经知道白素接下来想问我什么了,果然,白素向我斜睨了一眼:"你也有不少极亲近的同性朋友,你可曾和他们有过这样的动作?"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没有——但会不会人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感情特别容易激动.也就自然有些不正常的行为?" 白素用十分镇静和肯定的声音道:"两个铁生之间的关系十分暖昧,我不排除他们会是同性恋者的可能。" 我苦笑了一下,两个铁生是同性恋者,这一点,在整个小说中,可以找到证据处太多了。小说作者没有明写,甚至也没有暗示,只是在许多地方,写得一定很真实,所以才叫细心的人,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互望着,白素又道:"整部小说中,都以两个铁生为中心,另外一个重要人物,被故意隐略,这个人物……你有没有注意到,事情应该是那次演出后开始,也就是说,这个被隐了的人物,是当甘铁生升任团长之后,才介入两个铁生的生活的?" 我同意:"小说中有明显的提示,应该是这样。" 白素侧头想了一会:"在军队里,一个团,团长副团长之外,重要的是什么人?" 我也想了片刻:"很难说,看是什么编制的军队。一些由政党控制的军队,还有'政治委员'这样的职位,地位甚至在团长之上。" 白素道:"通常的编制,有一个职位是必然不能少了他的。" 我"啊"地一声,用力在桌上一拍:"参谋长。" 白素点头:"这部小说中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它内容几乎全然是描写军队中的事,有的地方,甚至写得详细之极,可是从头到尾,即使在后来,两个铁生成为师长和副师长之后,也没有出现过'参谋长'这三个字。一个师的军队编制之中,没有师参谋长,这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我又拍了一下桌子:"这就叫欲盖弥彰,这个故意被略去的人,一定是团参谋长,后来也成了师参谋长的。对了,那个人是甘铁生升为团长之后才认识的。因为营的编制,没有参谋长。"' 白素眉心打着结:"真怪,为什么不提呢?" 我打了一个"哈哈":"或许象'红楼梦'一样,要把'真事隐去'" 白素竟然立刻同意:"显然是,我们可以肯定,那个讲'我去'的人,就是参谋长,也只有他这个职位,才有资格自动请当敢死队长。" 我十分兴奋,来回走着:"越分析越发现多事实,可是不明白的是,两个铁生如何肯让他去?" 白素缓缓摇着头,先道:"你别来回走得叫人头晕。"又道:"我也想不通,但其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原由。嗯,接下来有一段,是写伏在旷地上装死尸的其中一个的,你注意到没有?" 我当然注意到了,那是整篇小说中最岂有此理的一段,又是很长,有相当多心理描写,用的全是同一个代名词"他"。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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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7
而且全段文字晦涩之至,简直不知所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算看完,要不是为了研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会把它跳过去不看。 这段文字并不长,我可以全文引述出来——大家看的时候,真的要小心一些,不然,就不容易看得懂,若是觉得不好看,也大可以跳过去,虽然后来真相渐白,才知道那一段晦涩文意的文字,大有讲究,到那时再来看,才会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伏在地上已有多久了,从那一阵枪声之后,一切全是死寂,他甚至以为自己已进了地狱。 一动也不动,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才能把敌人瞒过去,他和他都曾一再告戒过,一个人暴露了,就等于全体暴露。 可是天晓得,他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所谓"全体",究竟还有多少人?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了。其余的,都由假死尸变成真尸体了。 偷袭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同意的,这是一个好计划,即使"全体"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还是可以将自己这方面制造一个相当有利的进攻机会。 这个敢死任务,十一个人若是还未开始行动,就只剩下他一个,那未免太壮烈了。他想起刚才,至少有七八颗子弹,就在他的旁边,滋溜滋溜响着,带起炽热的魔火,钻进了土地之中。 (种籽播进了土地中,什么种籽,就会长出什么植物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机枪子弹看来象是那样欢呼着钻进了土地之中,会长出什么东西来?死亡仇恨?) 那些子弹,任何一枚,都可以使他的生命结束,但是奇迹似地,他非但没有死,而且没有受伤。四个沉甸甸的炸药包,还压在身下,他十分难以想象,四包炸药若是一起爆炸,他的身子会剩下多少? (根据"物质不减定律",他的身子应该不会少了什么,问题是,会变成什么。) 他的耳际,又响起了他和他的声音,他和他的声音,能使他的心神宁静,即使在如今这种境地之中,也有同样的作用,但同样也能令他心乱如麻。 他和他交替地说:"炸药包必须压在身体下,用身体掩护,就算身体中了枪,甚至穿过了身体,也不致于引起爆炸——只要有一个爆炸,敌军就会立即察觉我们的偷袭计划。" 好像没有爆炸,每个人,不管是死是活,至少没有使任务根本不能执行。 他一直睁着眼,在他的眼前,不知有一只什么甲虫,慢慢爬过,甲虫象是爬在他的心上,那种爬搔,今得他心头空空荡荡,想找点地方靠一靠,可是靠向什么所在呢?靠向他?还是靠向他? 他在这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伏在旷地上的,应该是他,或者是他,不应该是他,当然也可以是他,他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还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连他和他和他之间许许多多的事,究竟如何会发生,他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发生的,全发生了。 刚才,子弹呼啸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恐惧,当他了解到死亡或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他非但不会恐惧死亡,而且还会下意识地欢迎死亡。 他心绪又乱了起来,僵伏了那么久,他感到死亡象是渐渐地侵入了他的身子,那是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感觉?他连自己的感觉都说不上来,别说他和他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他身边的一个"死人"眨了一眼。 最怪的就是这一段,是不是可以用"不知所云"来形容?接下来,就写那个"他"发现,敢死队的十一个人都没有死,写他们在黑暗之中,用胸腹肌肉的运动,慢慢向前移动。 那一章的一开始,就写明甘铁生站在高地之上——这本来不是很好的小说写法,会减少悬疑和紧张,因为结果早已知道了。 可是,真会写小说的人,却也会故意如此,先把结果写出来,再写经过,照样可以令读者看得如痴如醉,这才更见作者的功力。 有很多好的历史小说,结果就是早已知道了的,如荆转刺秦王,不成杀,谁都知道。可是好的以刺秦为题材的小说,还是可以看得人冷汗直冒。 接下来的偷袭行动,只约略表过就算。白素要我加以注意的,就是这一段。 我那时,在再看了一遍之后,心中咕噜了一句粗话。白素道:"这一段中,写了三个'他'。 我立时道:"第一个'他',是敢死队长,也就是我们假设的参谋长。" 白素接着说:"第二个和第三个'他',是甘铁生和方铁生。" 我点头:"毫无疑问是,小说中写着:计划是他提出来,他同意执行的,参照前文,方铁生和甘铁生在讨论时,参谋长自然在一旁。 白素微抬起了头:"从这一段来看,他,他,他,这三个'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闷哼一声:"他们是袍泽——军人和军人之间的专称,出典很古,诗经。" 白素皱着眉,半晌不说话,才低叹了一声:"事实情形的复杂,可能远在我们的想像之上。"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我看我们象某些'红学专家'一样,太钻牛角尖了,这是一部小说,我们却把它当作事实一样来研究。" 白素固执地摇头:"我觉得这里所写的一切,全是事实,至少,人际关系,各大小战役等等,全是根据事实写下来的。"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等我有反应,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说下去,她一字一顿:"写下这些事实来的人,一定就是'那个人',第一个'他',团或师的参谋长,他把自己隐去,可是却又无法不在某些场合中显露出来。那次被认为十分重要的演出,演出者三个人:甘铁生、方铁生和那个'他'。"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头,等到她一口气说完,我才道:"别忘记,这是一个女作家的作品,这个女作家姓一个僻姓:'君',她叫君花。" 白素一挥手:"两个可能,有人口述,女作家笔录之后再加以艺术渲染。一个是君花根本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女人,有可能,参谋长是女人。" 我怔了一怔:"这说不过去吧,如果这样一个军官是女性,小说中应该大书特书才是。" 白素道:"既然有心要把这个人物隐去,那自然也不会再提。" 我不说什么,用沉默来表示我不同意她的意见。白素指着稿纸:"你看这一段,写他心中空空荡荡——在那种环境下,还会有这样的内心活动,这个人就有可能是女人。他又说不知靠向谁才好,是靠向甘铁生呢?还是靠向方铁生,这总不太象是男性的心理,而且,这一段文字,几乎是全书的唯一内心剖白。" 我叹了一声:"在那个时代,女性当兵的极少,当到高级军官的更少,我想,这一段,可能是刻意描写人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之下的那一种反常的心理活动。或者,执笔者是女性,所以才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内心剖白。" 白素沉吟了一下:"可惜那时,你象是不很有兴趣,我也想不到小说会那么吸引人,所以由得来人把稿子留下来就算了。" 我耸了耸肩,不表示什么。 白素又道:"我想应该多了解一下那个叫君花的作家的情形。" 我哈哈大笑起来,当那歌唱家取出这部稿子来的时候,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时,却好奇之极,心道:"请歌唱家来问问?" 白素立时表示同意。 所以,又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再度和那歌唱家的对话,十分有趣,记述如下: 歌唱家一听白素说君花可能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就用她那美妙的歌喉,发出动听的笑声:"你们的想象力真丰富,难怪她一听得我认识你们,就千托万托,要我把稿子带来给你们看看。" 白素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忙加问:"她要把她写的小说给我们看,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和要求?" 歌唱家这时,神情活现,她自然也知道上次来的时候,受了我的冷落,所以此际,就伺机报复,真是小人气度之至,她扬起了头:"请别抢着发问。" 我在肚里骂了她一句,面上自然不敢显露什么,她得意洋洋地笑:"当然是女人,我认识她三年了,她是我的邻居,岂有不知她是女人之理?" 白素想了一会,象是对歌唱家的回答,还有所怀疑一样,歌唱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夸张地叫了起来:"别以为我是连男人和女人也分不出来的白痴。" 白素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创作这部小说的经过,你可知道?" 歌唱家道:"这倒不是很清楚,她一个人独居,我的屋子和她比邻,她把花园弄得十分整齐,是一个十分爱清洁的女人,沉默寡言,对人很客气,约莫六十岁,或者更老一些。" 白素"哦"地一声:"原来年纪那么大……不过,也应该是这个年纪。"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心道:"我不认为一个参谋长会是女人。" 歌唱家看着我们争论,神情莫名其妙:"你们在讨论什么?这部小说中的人物?这部小说真的那么吸引人。" 白素道:"小说写得很好,值得研究的是,小说写了一场绝对不应该发生的背叛,可是竟然发生了,似乎有十分神秘,怪异的因素,所以值得研究——你难道没有看过?" 歌唱家摆了摆手:"我不习惯看中文小说。" 我把我的问题,重问了一遍,歌唱家用手指轻轻敲着她自己的额角:"她一听说我认识你们,就现出极激动的神情,拿出了这些稿子来,说什么这是根据事实写下来的,里面有一个迷,她一直解不透,想不通,两位善解疑难,可能会有所发现,所以希望你们抽空看一看,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知可能会碰钉子,还是来了。" 她说到这里,向我瞪了一眼,这女人,报仇也算报得酣畅淋漓了。 我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计较,所以只是嘿嘿干笑两声了事。偏偏她还不识趣:"里面究竟有什么迷,说出来,或许我解得开。" 我立时冷冷道:"那你必须先看完你不喜欢看的中文小说才行。" 她碰了一个钉子,不再说什么,白素忙打圆场,又向她问了一些那个女作家君花的情形,不过由于君花深居简出,根本没有什么社交,歌唱家虽然活跃,以邻居的身份请她十次,她都不来一次,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来往,所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送走了歌唱家,我道:"作者和参谋长是两个人。" 白素结结实实想了一会:"保留。" 我跳起来想和她争,她伸手向我一挡:"现在,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先看看那场绝不应该发生的背叛,究竟怎么会发生的。" 我瞪了她好一会,才勉强同意。 要知道那场绝不应该发生的背叛是怎么会发生的,对那篇小说中的若干情节,必须先知道,所以,又要节录若干,不然,会无头无脑,看不明白。 小说用了许多字,写十一个敢死队员如何依照计划,在旷地上扮成死人,逐寸向前移动,终于在七个小时之后,移到了高地火力的死角。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7
在壕沟中伺伏的两个铁生,早已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黑暗中看来,方铁生的虬髯,闪闪生光,和甘铁生白皙的肤色,成为强烈的对比。经过长期的盯视,他们的眼睛,一闭上,眼皮上,反而会传来剧烈的刺痛,他们眼看着敢死队员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在黎明之前,天色特别黑暗的时候,他们看到他移动得最快,几下子就进入了高地的阴影之中,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两个铁生同时发出了一声吆喝,号兵把几乎捏得发烫的小号凑上唇去,鼓气吹出了雄壮的冲锋号,高地上的敌军立即开火。 两个铁生在这时候,互望了一眼,才把相互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 他们不必讲话,只是凭眼色的交换,就可以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们都在说:敌军的指挥官一定大大迷惑了,何以吹起了冲锋号,却没有人进攻? 进攻当然是有的,但是在高地上的守军看不到,进攻者在长期的,耐心的、几乎无可忍受的、怀着万分之一达到目的的希望,已经来到了高地之下,冲锋号一响起,他们正迅速向上攀着。 偷袭是极可怕的事,偷袭不成,偷袭者粉身碎骨,偷袭成了,被偷袭者则死,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偷袭和背叛,仿佛也有某种联系,把这两种行为用文字表达,排列起来看: 偷袭 背叛 偷和背相对,袭和叛相对,都是在暗中突然发作的行为,被偷袭者和被背叛者,事先连一点防备的工作都无法做,那绝对违背了公平竞争的原则,是人类行为中极可耻的一类。) 两个铁生盯着离他们并不远的高地,看到他最早攀上去,在守兵的机枪喷射出来的火花中,甚至可以看到他咬紧牙关的那种坚决的神情。 也是他第一个抛出炸药包,他抛出炸药包的时候,左手攀住了石角,支持着全身的分量。 甘铁生在这时,喃喃说了一句:"老天,别让他支持不住。" 接着,他右臂挥动,挥动的幅度极大,由身后到身前,划出了一个极美丽的弧形,点着了引线,在引线上迸出少量火星的炸药包,在半空之中,呈抛物线向前落去,竟然毫无偏差地落向一个正在怒吼喷火的机枪管。 甘铁生和方铁生,不由自主,大声惊呼着,站了起来。 也就在那时,高地之上,传来了第一下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所发生的火光,先是寂静无声地陡然一闪,照亮了长长壕沟之中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才是巨响的传来。 在第一下爆炸之后,一下接一下的爆炸,连续不断,高地之上,大团大团的火球在滚来滚去,甘铁生看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和方铁生同时冲出战壕,向前疾冲了出去,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潮水一样涌向前的进攻者。 七号高地一举攻克,那个原来以为不能克服的碉堡完全不见,十一个敢死队员,伤了六个,一个阵亡,甘铁生站在被炸成坑的凹地中,面向东方,这时,东方的天际,才现出了第一线曙光。 冲上高地,歼灭了敌军的官兵,在高地上跳着,发出实在没有什么意义的叫嚷声,有的甚至兴奋到了用步枪互相格斗刺搏。 甘铁生下达了向师部报捷的命令,缓缓转动身子,在东方透出朦朦胧胧的灰白光芒之时,他一转身,就自然而然,接触到了方铁生的目光。 方铁生咧着大嘴:"等了一夜,突然可以站起来的那一刹那,简直就象——"他说到这里,用力一挥手,吐了一口口水,忽然满是虬髯的脸上,在晨曦之中,现出几分扭怩的神色来,没有说下去。 甘铁生则"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几百人的呼唤呐喊声中,听来仍然十分嘹亮:"对,简直就象。" 方铁生并没有说出简直象什么一样,但甘铁生立刻就知道了。 那是真正的感受:在经过长期的压抑之后,突然的、畅快的、兴奋刺激之极的爆发,那种快意的发泄,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可以比拟?那是雄性人类所能感觉的最原始、最天真的感受。 两个铁生都一起笑起来,他们笑得那么欢畅,当他们的笑声影响了所有人,大家都静下来时,第一线朝霞已经浮起,方铁生举起枪来,向天连射,仿佛他的发泄还未曾够,而甘铁生只是沉静地站着,看得出,他不止是站着,从他的神情上看得出,他正在思索。 他在想什么呢?除了他之处;还有人知道吗?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28
方铁生一手举枪,还在不断地射击,他身形壮大,虬髯扩张,双眼圆睁,枪声自他手上产生,象是天神的手中产生炸雷,神威凛凛,看得人都痴了。 甘铁生只是静静地站着,在朝霞下,他苍白的脸上,看来像是有些血色,可是他坚毅,充满了智慧,却也绝不逊色,叫人看得心折。 两个铁生这时,一个动,一个静,他们的视线,却是射向同一个目标。 以上节录的,是有关攻占七号高地的描写,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 别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对小说中的情节那么有兴趣,实在是因为小说有它的古怪之处。 例如,高地攻占居功到至伟的,自然是那个敢死队长,可是小说中却又一字不提,只是在进攻的过程之中,用了两次"他"字来替代。 然后,又写了甘铁生和方铁生在重大的胜利之后不同的反应——完全由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刚猛威武的方铁生看得人痴,沉着勇毅的甘铁生,看得人心折。 看着他们的两个人是谁?不见得会是全体官兵。 两个铁生的视线落向同一点,他们又在看什么?如果是望向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谁? 象是一直有一个"隐形人"在——那人当然不是真正的隐形人,而是隐没在小说之中,但却又无处不在,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就是我和白素假设的参谋长,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讨论自然不会有结果,白素想了一想:"可以设法根据小说中所写的地名,各个大小战役的情形,对照一下现代史,我相信不会太久远。" 我怔了一怔,已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如果是军阀混战时期的,只怕俱往矣,六七十年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人活着的了。" 白素的意思,自然是想找曾和甘铁生、方铁生他们一起度过戎马生涯的人,好好问一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情形。 所以,我才提出了事情发生的可能时间,白素摇头:"不会那么早,虽然没有确切地写年代,可是从武器的使用来看,也大约可以断定是什么时代。" 我听了白素这么说,不禁苦笑。 白素自然未必是有意那样说的,但是她的话,却触动了我的联想——竟然可以根据武器的使用,而断定人类历史的年代。例如,有核子武器,自然是二十世纪的事,若是战争之中双方还在用铁器互相砍杀.那当然是中古时代。这样方法来断定时代,那是不是可以算是地球人的悲剧?或是对人类文明的 白素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她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神情也有点难过,我用力摇了一下头:"抗日战争时期?" 白素沉吟了一下:"差不多就应该是那个时候。" 我又沉默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我又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和故事发展无关,也就不必长篇大论地写出来了——人家的小说中有这样的情形,尚且删去,怎么可以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现? 我加重语气:"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的。" 白素一扬眉:"当然有,最现成的,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君花。" 我沉默了片刻:"至少,小说作者知道是什么人提供了她那么详情的资料。资料的提供者,必然是当年的当事人。" 白素认为君花就是小说中刻意被隐去的那个神秘人物,而我对这一点,始终有异议,所以这时,才有了这样的争论。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只是道:"这位君女士,我们总是要见一见的,而且,她也主动要听取我们的意见,所以和她见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笑:"又要麻烦你那位歌唱家朋友了,我想,向她拿君女士的电话,我们直接联络,比较好些。" 白素点头:"这事简单,我会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场引致背叛行为的战役,才是最重要的。"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也不打扰她。 一开始,"背叛"这篇小说就把那场有背叛行为的战役提出来,但在小说中,一直到了第五册开始之后,才真正写到了那场战役。 那时候,甘铁生已经是师长、方铁生当然是副师长。 两个人都有了将军的街头,而且是真正睥睨一切的猛将,可是两人的交情,始终不变,方铁生一高兴,也还是会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那次战役,离方铁生被甘铁生发现之后九年,也就是说,看起来神威凛凛的猛将,有天神一般壮硕体格的副师长,那年不过二十一岁。 当然,他和普通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不同,非比寻常的童年生活,和九年来战场上,每天接受鲜血和炮火的洗礼,他比同年纪的人成熟一倍以上,但是也有时候,他会流露出他这年纪应有的年轻。整个作战计划,是甘铁生首先提出来的——那是一个和敌军,可以说,是决一死战的战争,胜了,可以把敌军歼灭,再难翻身,输了,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形势已经逼得非有这样的一场大战不可。 请各位回顾一下开始的节录,接下来的,是接续那一段的,应该接续在"要把时间向前推九年"处,现在,再补上一句:"再把时间向后推九年",推到了那场生死之战的前夕。 在兵力方面,甘铁生的师处于劣势,敌方有两个师的兵力,所以甘铁生要打胜仗,必须运用奇谋,不能硬拚。 当时的形势是,甘师和敌师的甲师、乙师,分布在一座山头的三面,互成犄角之势。敌军的甲、乙两师,目的也是要把甘师彻底消灭,所以,正在悄悄移动,成钳形,自左右夹攻。 但是敌军又怕进攻得太快,被甘师看出了不利情形之后,拉队向后一缩,就此逸去,以后,再要找这样对付甘师的机会,就十分困难了,所以,敌师的行动,不打草惊蛇,尽量采取迂回的行军方式,目的是要绕过甘师的后面,两个师的兵力,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网,等到合围之后,再向前一逼,在强势兵力的攻击之下,甘师除了向山上退避之外,别无他途。 而那座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虽然说占住了山,就是占了高地,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等甘师一上了山,敌师根本不必进攻,只消封锁山路,包围山头,山上到了粮尽弹绝之时,自然毫无战斗力了。 而且,在事先,敌军甲、乙两师的指挥官,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早已派侦察连上山侦察形势,山上的水源十分有限,有几处,也都立刻下令下马,破坏,使之不能再被食用——这样,部队被困在山上,冲不下来,又没有水喝,战斗力自然大大减弱,困得日子久了,渴也渴死了。 甘铁生的作战计划,灵感来自他派出去的侦察队,发现敌军的侦察人员,正在破坏水源。在接到了报告之后,召开作战会议,甘铁生先发言。 方铁生皱着眉:"大家都在山下,去破坏山上的水源作什么?" 甘铁生立时有了答案:"敌方想凭优势兵力,把我们逼上山去。" 方铁生"呵呵"大笑:"那山是死山,谁也不会把部队拉上山去等死。" 甘铁生吸了一口气,当天,他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天,侦察部队又有了新的报告,敌军甲师和乙师都有移防的行动,可是并不是指向甘师,而是斜开去。 在作战会议上,方铁生又大笑:"他们想在我们后面合围,我们可以在他们合围未成时,分左右迎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甘铁生摇头:"不,让他们合围。" 会议室中静了下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甘铁生的身上。方铁生沉声:"敌人合围成功,我们只能退上山去。" 甘铁生点头,语音十分坚定,毫无转圆余地,就象是他以前决定大小所有战役的进攻或防守计划时一样,他道:"对,我们退上山去。" 会议室中,是一阵长时期的,难堪的沉默,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去看甘铁生——当然也有例外的,方铁生就盯住了甘铁生看,甘铁生也向他望来,两人四目交投,足有两分钟之久,甘铁生神情坚决,绝没有改变。方铁生神情在开始两分钟是极度的迷惆,但他随即想到富有作战经验的甘铁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作出那么愚蠢的决定.他就开始向另外一路想。 那是,在三分钟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甘铁生立刻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了,也泛起了微笑,两人这种笑容,是真正莫逆于心的回心微笑。 微笑维持了半分钟,方铁生现出了钦佩之极的神情,霍然站起,双手按在会议桌上,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说:"好计,好计,不如此,不足以歼灭敌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好计,好计。" 一个老成持重的参谋闻言失色:"师座,退到山上,那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路。" 甘铁生不理会那个参谋,向站着的方铁生一指:"副师长把作战的计划说一说。"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方铁生觉得理所当然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相顾失色,刚才,甘铁生说"对,我们退上山去"之际,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连方铁生也一样。 显然,那时候,方铁生还是完全不知道甘师长的作战计划的。 可是,他们在相互注视了几分钟之后,从完全不明白到明白,又大叫好计,这还不出奇,但竟然就可以替代甘师长讲解作战计划,这就有点骇人听闻——难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竟到了这一地步? 方铁生挺了挺身,嗓音宏亮:"甘师长的计划,十分简单。第一步,把我师兵力,分成两部份,一部分,在敌方悄然合围之前,用极秘密的方法,急行军离开,在敌方将会形成的包围圈外伺伏。" 方铁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参加作战会议的,毕竟全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军官,已经有不少人发出"啊"的低呼声,显然也了解到这个胆大之极的作战计划的部分内容了。 甘铁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行动必须极度秘密.在一半兵力秘密转移的同时,另一半兵力必须装出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合围计划,要表示故意的麻痹,让敌军的合围计划,能顺利进行。" 甘铁生在这时站了起来。甘师长和方副师长并肩而立,就象是剑侠小说中的"双剑合壁"一样,威力陡增,给予所有人以无限的信心。 甘铁生的声音也很嘹亮:"敌军一旦合围,一定立刻发动进攻,敌军一攻,我们的一半兵力,就退向山上,山下敌军合围,以为不必抢攻,我军必定不战而亡,在这样的情形之上,他们的警惕,必然松懈,我们约定,五日之后,午夜时分,山上的攻下来,在山外的攻过来,不但有反包围,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尖兵自山上冲下来,敌兵虽有两师,但必然溃败。" 甘铁生讲到一个"败"字时,重重一拳,击在会议桌上。妙的是,方铁生也在同时,一拳击在桌上.两个拳头击在桌上,只发出"砰"的一声响,可见他们两人的行动,何等一致。 会议室中静了几分钟,方铁生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个团长站起来:"山上的水源全遭破坏,在山上五天——" 方铁生不等他讲完就道:"上山的部队,尽量带水,要带足五天足够用的水相当难,上山的弟兄要多吃点苦,我会教弟兄们怎样找有水的草根来嚼了解渴。" 甘铁生斜睨着方铁生,摇头:"本师第一团、第二团第一营、第二营。直属机枪连第一连、炮兵连,暂由方副师长率领,会议结束,立即秘密行军。" 甘铁生续道:"目标五十公里外,待敌方合围之后五日后午夜,要在最近有利的攻击距离,发动攻击。" 甘师长的命令,再明白也没有,是要方铁生率领一半兵力退开去,到时才攻击。那么,余下的一半兵力,自然由甘师长领上山了。 方铁生立时涨红了脸:"师长,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缓缓摇着头。 象这样,师长和副师长,互相争着,要担任更艰苦,更危险的任务,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大家也都不参加意见,由着他们去争。 方铁生的神情变得十分倔犟——这时的神情,十足象是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提高了声音:"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仍然镇定地摇头:"刚才的分派,记录在案,这是军令,我会另外有呈报,请军部批准。" 方铁生双手挥舞,虎虎生风:"师长,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任务,都让我去担当。" 甘铁生微有温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把我当成贪生怕死的懦夫?接受命令,别以为你的任务容易实行,行动必须绝对秘密,一有泄露,前功尽弃,全军覆没,要把半个师的兵力,悄悄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所以,最佳老谋人员,也全由你率领。" 方铁生的身子,激动得在全身发抖,由于他双手按着会议桌,而他又力大无穷,他身子一抖,整张会议桌都在抖动,桌上的茶杯,也随之震动。 这时,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人的视线,又射向同一点后,又迅速收了回来。 甘铁生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中是一片寂静。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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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8
方铁生一手举枪,还在不断地射击,他身形壮大,虬髯扩张,双眼圆睁,枪声自他手上产生,象是天神的手中产生炸雷,神威凛凛,看得人都痴了。 甘铁生只是静静地站着,在朝霞下,他苍白的脸上,看来像是有些血色,可是他坚毅,充满了智慧,却也绝不逊色,叫人看得心折。 两个铁生这时,一个动,一个静,他们的视线,却是射向同一个目标。 以上节录的,是有关攻占七号高地的描写,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 别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对小说中的情节那么有兴趣,实在是因为小说有它的古怪之处。 例如,高地攻占居功到至伟的,自然是那个敢死队长,可是小说中却又一字不提,只是在进攻的过程之中,用了两次"他"字来替代。 然后,又写了甘铁生和方铁生在重大的胜利之后不同的反应——完全由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刚猛威武的方铁生看得人痴,沉着勇毅的甘铁生,看得人心折。 看着他们的两个人是谁?不见得会是全体官兵。 两个铁生的视线落向同一点,他们又在看什么?如果是望向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谁? 象是一直有一个"隐形人"在——那人当然不是真正的隐形人,而是隐没在小说之中,但却又无处不在,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就是我和白素假设的参谋长,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讨论自然不会有结果,白素想了一想:"可以设法根据小说中所写的地名,各个大小战役的情形,对照一下现代史,我相信不会太久远。" 我怔了一怔,已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如果是军阀混战时期的,只怕俱往矣,六七十年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人活着的了。" 白素的意思,自然是想找曾和甘铁生、方铁生他们一起度过戎马生涯的人,好好问一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情形。 所以,我才提出了事情发生的可能时间,白素摇头:"不会那么早,虽然没有确切地写年代,可是从武器的使用来看,也大约可以断定是什么时代。" 我听了白素这么说,不禁苦笑。 白素自然未必是有意那样说的,但是她的话,却触动了我的联想——竟然可以根据武器的使用,而断定人类历史的年代。例如,有核子武器,自然是二十世纪的事,若是战争之中双方还在用铁器互相砍杀.那当然是中古时代。这样方法来断定时代,那是不是可以算是地球人的悲剧?或是对人类文明的 白素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她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神情也有点难过,我用力摇了一下头:"抗日战争时期?" 白素沉吟了一下:"差不多就应该是那个时候。" 我又沉默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我又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和故事发展无关,也就不必长篇大论地写出来了——人家的小说中有这样的情形,尚且删去,怎么可以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现? 我加重语气:"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的。" 白素一扬眉:"当然有,最现成的,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君花。" 我沉默了片刻:"至少,小说作者知道是什么人提供了她那么详情的资料。资料的提供者,必然是当年的当事人。" 白素认为君花就是小说中刻意被隐去的那个神秘人物,而我对这一点,始终有异议,所以这时,才有了这样的争论。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只是道:"这位君女士,我们总是要见一见的,而且,她也主动要听取我们的意见,所以和她见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笑:"又要麻烦你那位歌唱家朋友了,我想,向她拿君女士的电话,我们直接联络,比较好些。" 白素点头:"这事简单,我会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场引致背叛行为的战役,才是最重要的。"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也不打扰她。 一开始,"背叛"这篇小说就把那场有背叛行为的战役提出来,但在小说中,一直到了第五册开始之后,才真正写到了那场战役。 那时候,甘铁生已经是师长、方铁生当然是副师长。 两个人都有了将军的街头,而且是真正睥睨一切的猛将,可是两人的交情,始终不变,方铁生一高兴,也还是会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那次战役,离方铁生被甘铁生发现之后九年,也就是说,看起来神威凛凛的猛将,有天神一般壮硕体格的副师长,那年不过二十一岁。 当然,他和普通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不同,非比寻常的童年生活,和九年来战场上,每天接受鲜血和炮火的洗礼,他比同年纪的人成熟一倍以上,但是也有时候,他会流露出他这年纪应有的年轻。整个作战计划,是甘铁生首先提出来的——那是一个和敌军,可以说,是决一死战的战争,胜了,可以把敌军歼灭,再难翻身,输了,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形势已经逼得非有这样的一场大战不可。 请各位回顾一下开始的节录,接下来的,是接续那一段的,应该接续在"要把时间向前推九年"处,现在,再补上一句:"再把时间向后推九年",推到了那场生死之战的前夕。 在兵力方面,甘铁生的师处于劣势,敌方有两个师的兵力,所以甘铁生要打胜仗,必须运用奇谋,不能硬拚。 当时的形势是,甘师和敌师的甲师、乙师,分布在一座山头的三面,互成犄角之势。敌军的甲、乙两师,目的也是要把甘师彻底消灭,所以,正在悄悄移动,成钳形,自左右夹攻。 但是敌军又怕进攻得太快,被甘师看出了不利情形之后,拉队向后一缩,就此逸去,以后,再要找这样对付甘师的机会,就十分困难了,所以,敌师的行动,不打草惊蛇,尽量采取迂回的行军方式,目的是要绕过甘师的后面,两个师的兵力,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网,等到合围之后,再向前一逼,在强势兵力的攻击之下,甘师除了向山上退避之外,别无他途。 而那座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虽然说占住了山,就是占了高地,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等甘师一上了山,敌师根本不必进攻,只消封锁山路,包围山头,山上到了粮尽弹绝之时,自然毫无战斗力了。 而且,在事先,敌军甲、乙两师的指挥官,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早已派侦察连上山侦察形势,山上的水源十分有限,有几处,也都立刻下令下马,破坏,使之不能再被食用——这样,部队被困在山上,冲不下来,又没有水喝,战斗力自然大大减弱,困得日子久了,渴也渴死了。 甘铁生的作战计划,灵感来自他派出去的侦察队,发现敌军的侦察人员,正在破坏水源。在接到了报告之后,召开作战会议,甘铁生先发言。 方铁生皱着眉:"大家都在山下,去破坏山上的水源作什么?" 甘铁生立时有了答案:"敌方想凭优势兵力,把我们逼上山去。" 方铁生"呵呵"大笑:"那山是死山,谁也不会把部队拉上山去等死。" 甘铁生吸了一口气,当天,他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天,侦察部队又有了新的报告,敌军甲师和乙师都有移防的行动,可是并不是指向甘师,而是斜开去。 在作战会议上,方铁生又大笑:"他们想在我们后面合围,我们可以在他们合围未成时,分左右迎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甘铁生摇头:"不,让他们合围。" 会议室中静了下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甘铁生的身上。方铁生沉声:"敌人合围成功,我们只能退上山去。" 甘铁生点头,语音十分坚定,毫无转圆余地,就象是他以前决定大小所有战役的进攻或防守计划时一样,他道:"对,我们退上山去。" 会议室中,是一阵长时期的,难堪的沉默,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去看甘铁生——当然也有例外的,方铁生就盯住了甘铁生看,甘铁生也向他望来,两人四目交投,足有两分钟之久,甘铁生神情坚决,绝没有改变。方铁生神情在开始两分钟是极度的迷惆,但他随即想到富有作战经验的甘铁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作出那么愚蠢的决定.他就开始向另外一路想。 那是,在三分钟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甘铁生立刻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了,也泛起了微笑,两人这种笑容,是真正莫逆于心的回心微笑。 微笑维持了半分钟,方铁生现出了钦佩之极的神情,霍然站起,双手按在会议桌上,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说:"好计,好计,不如此,不足以歼灭敌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好计,好计。" 一个老成持重的参谋闻言失色:"师座,退到山上,那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路。" 甘铁生不理会那个参谋,向站着的方铁生一指:"副师长把作战的计划说一说。"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方铁生觉得理所当然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相顾失色,刚才,甘铁生说"对,我们退上山去"之际,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连方铁生也一样。 显然,那时候,方铁生还是完全不知道甘师长的作战计划的。 可是,他们在相互注视了几分钟之后,从完全不明白到明白,又大叫好计,这还不出奇,但竟然就可以替代甘师长讲解作战计划,这就有点骇人听闻——难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竟到了这一地步? 方铁生挺了挺身,嗓音宏亮:"甘师长的计划,十分简单。第一步,把我师兵力,分成两部份,一部分,在敌方悄然合围之前,用极秘密的方法,急行军离开,在敌方将会形成的包围圈外伺伏。" 方铁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参加作战会议的,毕竟全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军官,已经有不少人发出"啊"的低呼声,显然也了解到这个胆大之极的作战计划的部分内容了。 甘铁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行动必须极度秘密.在一半兵力秘密转移的同时,另一半兵力必须装出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合围计划,要表示故意的麻痹,让敌军的合围计划,能顺利进行。" 甘铁生在这时站了起来。甘师长和方副师长并肩而立,就象是剑侠小说中的"双剑合壁"一样,威力陡增,给予所有人以无限的信心。 甘铁生的声音也很嘹亮:"敌军一旦合围,一定立刻发动进攻,敌军一攻,我们的一半兵力,就退向山上,山下敌军合围,以为不必抢攻,我军必定不战而亡,在这样的情形之上,他们的警惕,必然松懈,我们约定,五日之后,午夜时分,山上的攻下来,在山外的攻过来,不但有反包围,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尖兵自山上冲下来,敌兵虽有两师,但必然溃败。" 甘铁生讲到一个"败"字时,重重一拳,击在会议桌上。妙的是,方铁生也在同时,一拳击在桌上.两个拳头击在桌上,只发出"砰"的一声响,可见他们两人的行动,何等一致。 会议室中静了几分钟,方铁生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个团长站起来:"山上的水源全遭破坏,在山上五天——" 方铁生不等他讲完就道:"上山的部队,尽量带水,要带足五天足够用的水相当难,上山的弟兄要多吃点苦,我会教弟兄们怎样找有水的草根来嚼了解渴。" 甘铁生斜睨着方铁生,摇头:"本师第一团、第二团第一营、第二营。直属机枪连第一连、炮兵连,暂由方副师长率领,会议结束,立即秘密行军。" 甘铁生续道:"目标五十公里外,待敌方合围之后五日后午夜,要在最近有利的攻击距离,发动攻击。" 甘师长的命令,再明白也没有,是要方铁生率领一半兵力退开去,到时才攻击。那么,余下的一半兵力,自然由甘师长领上山了。 方铁生立时涨红了脸:"师长,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缓缓摇着头。 象这样,师长和副师长,互相争着,要担任更艰苦,更危险的任务,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大家也都不参加意见,由着他们去争。 方铁生的神情变得十分倔犟——这时的神情,十足象是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提高了声音:"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仍然镇定地摇头:"刚才的分派,记录在案,这是军令,我会另外有呈报,请军部批准。" 方铁生双手挥舞,虎虎生风:"师长,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任务,都让我去担当。" 甘铁生微有温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把我当成贪生怕死的懦夫?接受命令,别以为你的任务容易实行,行动必须绝对秘密,一有泄露,前功尽弃,全军覆没,要把半个师的兵力,悄悄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所以,最佳老谋人员,也全由你率领。" 方铁生的身子,激动得在全身发抖,由于他双手按着会议桌,而他又力大无穷,他身子一抖,整张会议桌都在抖动,桌上的茶杯,也随之震动。 这时,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人的视线,又射向同一点后,又迅速收了回来。 甘铁生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中是一片寂静。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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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8
人人都知道,方副师长和甘师长之间,亲密得根本象是一个人一样。方副师长说的话,等于是甘师长说的,有什么可怀疑的? 而方铁生在作了这个宣布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吩咐了谁都不要跟,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山沟深处,当时,也没有人怀疑他去干什么,和到哪里去了。 一直等到甘铁生那边,等无可等,开始突围,战斗一起,枪炮声传了过来,那半师官兵,才知道大事不妙,毕竟还有许多作战经验极丰富的军官在,派出去的侦察兵回来一报告情况,再想去增援,先得找方副师长,可是花了三个小时,方副师长踪影全无,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又耽搁了三小时,甘师长那边,早已全军覆没,剩下的半个师官兵,知道了这种情形,人人含泪,一轰而散。当兵的回家乡,当官的连家乡也不敢回,怕给人以为他们叛变了甘师长,大多数流落江湖,甚至有的落草为寇,境况十分惨。 小说最后结尾,写了作者的感想,作者说,背叛显然只是方铁生一个人的事,但是方铁生为什么要背叛?背叛虽然是人类常进行的行为,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方铁生背叛了,那似乎又超出了人类行为的范围,是不是虽然经历了几千年的文明发展,人类行为还有许多隐性的部分,根本不为人所熟知? 还是现在所知的人性卑劣,只是一层表面,真正的情形,深不可测,使得想去探索一下的人,一想到就害怕,根本不敢起这个念头? 问题提得象是很有深度,可是由于我对整篇小说,已有了结论,所以在看到了那些问题时,反应和白素完全不同。我记得白素当时,至少看了两遍,而且十分认真地在思索,但是我看了之后,却哈哈大笑,而且相信,一定有十分轻佻的表情。 白素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我,我立时回答:"因为我已有了结论。" 白素询问的眼色延续,我用力一挥手,大声说:"不过,狗屁不通。" 白素略皱了皱眉,我继续发表结论:"小说写的,不是事实,不可能是事实,因为如果是事实,绝不会有什么背叛,方铁生不可能背叛甘铁生,这个小说作者,跌进了他自己布下的陷饼之中,他想制造一个诡异的大转折,所以一开始,把两个铁生之间的交情,写得那么深入动人,他不知道这样一来,就无法发生他后来所要写的事了,他虽然硬写了,可是,小说却变成了狗屁不通。" 我平日也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评说一件事,所以白素也有点意外,她听得十分用心,等我讲完,她缓缓点头:"单就小说而论,我同意。" 我立即道:"当然只是小说,实际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 白素默然不语,我又道:"别相信'小说是完全根据事实来写的'这种鬼话。方铁生曾力争要撤到山上去,如果他争到了,他怎能背叛?他的背叛,难道是临时决定的?真不通。" 白素摇头:"不通的是你,若是他早就有背叛之心,他对甘铁生如此了解,自然知道他再争,甘铁生还是会派他在山下候命。" 我翻着眼:"他对甘铁生的感情,全是造作?如果是这样,那不但可怕,而且,他本来是一个在垃圾堆里打滚的流浪青年,遇到了甘铁生,命运才截然改变,他为什么要背叛?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背叛甘铁生,目的是为了什么?"' 白素十分镇静地回答:"这正是作者想在我们处得到的答案,是她要我们看这篇小说的原因。"我问哼一声:"没有原因,小说写得不通,狗屁不通。"白素的反应,令我气结:"所以,我不相信这是小说,相信它是事实——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还比小说故事曲折离奇,匪夷所思得多。" 我用力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白素又道:"而且,我坚信,小说中的一切,都是……至少,原始资料,都来自当年的那个参谋长,也就是当年两个铁生共恋的对象。因为小说中并没有详细写甘铁生在山上,等不到方铁生来应援的痛苦心情——被背叛,是最最令人痛心的事,不写,是因为那时;他不在山上,他无法想象甘铁生的痛苦情形,写不出来。" 我仍然不同意:"也不一定,在小会议室里,只有甘铁生和他两个人作个别谈话,谈话的内容,也未见写出来。难道也是他不知道?" 白素也十分疑惑的神情,显然,她也无法解释这些疑团。 我笑了起来:"写小说,要布下无数疑团,让人家看得摸不着头脑,要看下去,那不算是难事。难的是,每一个疑团,都要能有自圆其说的解答,不然,就绝不能称为好小说。"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所以,我给这篇小说的评论还是那四个字:狗屁不通。" 白素微笑——一向以来,她那种充满谅解的笑容,都极动人,她道:"我也早说过了,这个故事,我宁愿相信它是事实。" 讨论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进一步研究的了,我和白素,在互望了片刻之后,在时间上一点差别也没有,齐声道:"找那作者去。" 要找作者并不难,在歌唱家那里得到了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第一次没有人接听,过了几小时再打,有人接听了,电话是白素打的,她先自我介绍,然后道:"请找背叛这篇小说的作者,君花女士。" 通过电话扩音器,我可以听到一个相当低沉的声音,作为女性的声音来说,略沉了些,但这位女士的年纪绝不会轻,所以也不值得奇怪。 她连声道:"我就是,我就是,我写的,你们看了,有什么……意见?" 白素说得很客气,可是也很直接:"如果那是一部虚构的创作小说,那可算是失败之作,因为只有谜团,没有解释。而如果所写的一切,全是事实,只是通过了文学的笔法表现出来,那么,每一个故事的疑团,都有追索的价值,请问,属于哪一种?" 沉默维持了足有一分钟,才听得声音变得更低沉:"全是事实。只不过名字改了……他们两人的名字,确然相同。" 白素缓缓地问:"方铁生一直下落不明?" 回答:"是!" 白素再问:"甘铁生呢?生死不明?" 回答仍然是:"是。" 白素一字一顿:"你,就是小说里,那个竭力想隐藏起来,但是又无法不在某些重要情节中出现的那个人?" 在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下十分痛苦凄酸的呻吟或抽噎声,人只有在突然之间,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最伤痛之处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白素逼她一下,白素的心地比较软,正在犹豫间,那边已传来哀恳的声音:"能不能……请你们来……来了之后……我们当面谈?" 我向白素又作了一个坚决不答应的手势,白素的声音很诚恳:"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由你来见我们,比较适合,我可以通知航空公司送机票——" 那边立即道:"这是小问题……好的,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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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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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8
白素又道:"你来,还有一个好处,你侨居的地方,是西方人的社会,对于往事的发掘,全然无根可循,到这里来,可能在中国人之中,找到一些和当年发生的事情有关的人。" 那边的君花女士,声音竟然有点发颤:"那么多年了,还会有人……他们还会在?"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希望,但是也充满了不信,白素笑着:"当然会有人在,至少,你还在。" 电话那边,又是一下抽噎声,白素又道:"我准备把你的小说,立刻发表,只要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事。就算是当年有关的人的朋友、后代,只要听人讲起过,也会知道,毕竟,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竟然发生了。" 君花女士的声音,听来凄婉欲绝,她先是重复着白素的话:"那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但竟然发生了。"接着,她发出了一下幽幽的长叹:"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让我带着这个疑问死亡,那我相信,我会是地球上最痛苦的人了。" 君花女士的话,虽然很夸张,但是她的语调如此哀伤,倒也使人深信她内心的痛苦极深。 白素忙安慰她:"不会很容易有答案,但我们一起努力,总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当然明白,小说写得十分隐晦,所以希望能和你见面,把当年发生的事,作进一步的了解。" 君花女士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奈的悲哀:"有许多发生了的事,真的请原谅,都是无法说,无法写的。但只要两位肯帮忙,我一定尽量说。" 白素十分高兴:"太好了,希望你尽快来。一到就和我们联络。" 君花女士想了一下:"最迟一星期。" 白素一怔:"为什么要那么久?飞行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小时。" 在电话中听到了君花的吸气声:"有一点……私人的事,要交代一下。"白素没有再坚持:"好,一个星期,我可以把你写的故事,令很多人知道,看看有什么反响。" 君花连声道谢。这次通话结束之后,我十分不满:"她应该立刻赶来。" 白素低叹:"人各有各的难处。" 我也叹了一声:"若是当年铁军之中,竟然有一个女性的参谋长,真不可思议,难道是现代花木兰,那就更错综复杂,曲折离奇了。" 白素没有反应,我也没有再说下去。 接下来的三天之中,白素表现了她惊人的办事能力,她所做的事,若是照正常的程序来做,至少要三十天。在三天之中,她使"背叛"这篇小说出版.同时作了极为广泛的宣传,包括请最受欢迎的歌星。明星诵读书中的篇章,不但可以免费入场,而且入场者还可以免费得到彩色精印的浓缩故事小册。 同时,她又通过传播媒介,一再强调所写的事是真实的事,任何当年,曾对这件事有过直接或是间接记忆的人,只要能提供资料,都可以得到一定的报酬——她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聘请了二十名对中国现代史的研究的大学生担任记录和发问的工作。 同时,她又组织了好几个有关这次战役的座谈会——她很快地就从只料之中,找到了那场使铁军全军覆没的战役资料。 原来那场战役,在战争史上,的确相当著名,我也参加了几次座谈会,参加者有年老的,当然早已退休的军人,有史学家,有军事学家和军史专家,等等。 一个老军人,在那场战役发生时,他也在军队中,职务的团长,他的话最具代表性。 他说:"当时,我们一听到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真是惊讶得直跳了起来。铁军的将领,都又有勇,又有谋,怎么会打出这样的仗来?把部队退到无水无粮的山上守了五六天,再想突围,哪有不败的?那不是打仗,那是向敌人送礼,送的礼,就是全师官兵的性命。"这场战役的资料既然已经查了出来,师长、副师长、师参谋长的姓名,自然也知道了,但是一方面为了种种关系,另一方面,为了行文方便,所以不拟更改了,仍然称他们甘铁生和方铁生。另一个也是当时就在军队中的老军人,当时的职务较低,是排长,他当时驻地也在河南省境内,他说得更是具体:"铁军失败,敌军自然庆祝,我们当时和另一方面的军队关系很好,互有来往,只听说铁军的三个将军,都下落不明,不能肯定是阵亡了,还是逃脱,所以也十分紧张,怕他们卷土重来。" 一个专研究现代战争史料的专家说:"我特地研究这场战役,有资料显示,战败后,有不少铁军的士兵和低级军官又被人见到过,似乎又不是真正的全军覆没,可是根据当时的情势,突围的一定全被消灭,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这篇小说,是最佳的军事资料,不然,凭任何角度,都无法解释那场自杀战役,要不是方铁生的背叛,历史可能重写。" 在讨论会上的发言,大抵类此,也都是传闻,猜测居多,连军事史专家,也不知道当年曾有过一个那样大胆的作战计划。 真正明白内情最多的,自然还是小说的作者,白素做了那些事,目的想把其有关系的人引出来,可是,暂时显然未能成功。 在第五天晚上,白素对我说:"当事人的年龄,现在都不过是七十岁上下,方铁生如果在生,年纪更轻,要是这次把那战役揭开来,能引得当年两具铁生,再一现身,那就太妙了。" 我看到白素兴致勃勃,虽然觉得下落不明的人,经过四五十年,再要现身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但是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只是含糊道:"是啊,他们若是出现,自然当年所有谜团,都能真相大白。"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别敷衍我了.你心里在说.绝无可能。" 我笑了起来,纠正她的话:"万一.万一两个铁生又见面了,会有什么样的情境?" 我用力挥手:"就算方铁生还在生,我不认为甘铁生可以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中突围出来,他的骸骨,早在那座穷山之中化灰了。" 白素又低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接下来的两天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各方面提供来的零星资料倒不少。白素每天和君花女士保持联络,在电话中听来,君花女士的语声,愈来愈是激动哀伤,有时甚至泣不成声。 我们知道她确切的抵达日期,所以准时在机场接她,我们没有见过她,但当她一出现,我们就可以肯定,那就是她。 她推着行李车出来,个子很高,走路的姿势也很挺,穿着传统的旗袍,套了一件粟鼠皮中等长度的大衣,平底鞋,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实际年龄不止),略施脂粉,脸上虽然已有不少皱纹,但是仍然不减清秀,神态十分雍容大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她的眼神相接触,都会被她又眼之中,那种水灵灵的神采,弄得有点心神缭乱。 若是把她脸上其余部分都遮起来,只露出这一又眼睛,那么,这双有着动人眼神的眼睛,会今很多人着迷,而且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年轻。 她看来高贵恬雅,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在人人都匆匆忙忙的机场之中,她也不急不徐,不失她的风度。 一看到了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对她的第一印象,十分佳妙。 在来机场之前,我和白素,曾有过一次对话。 这几天的努力,自然也不是白费的,在战争史资料上,找到了那个师的主要将领的名单,其中,自然也有那个在小说中神秘之极的师参谋长的名字,那是个男人的名字。 我和白素曾为这个神秘人物的性别,起过争论,我始终认为那时有一个女将军,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有,早已众人皆知,不会那么神秘。白素曾说,她不排除女扮男装的可能性,我也认为没有可能,认为"三个男同性恋"的设想,接近事实。 当然,也找出了这个师参谋长的履历——他的资格极好,毕业自正宗的军官学校,一出军校,就已经是校级军官,他的第一个职务,是团参谋长,相信就是两个铁生才升团长时的那个团。 (那次"风尘三侠"的演出。) 白素还想找这个神秘人物的照片来看看,可是却没有找到,倒是两个铁生有合拍的戎装照,确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个瘦削,看来文质彬彬,另一个满面虬髯,高大威猛得异乎寻常。 本来,全是小说中的情节,可是点点滴滴,忽然全有事实可以勾索出来,那实在是相当有趣的事,而如今,一个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又出现了,自然到了最紧张的时刻,我和白素,一起迎了上去,白素先开口:"君花女士?" 君花女士向我们望来,眼神中带迷们和哀愁,她略点了点头。我已接手替她推行李车,白素在问:"在舍下住几天,还是要酒店?" 君花略想了想:"要是不太打扰,宁愿在府上。" 白素由衷地表示她能当主人的高兴:"好极。" 出了机场,上了车,大家都没有再说话,我性急,好几次要开口,都被白素以眼色止住。 我只好在心中咕哝着几句讲出来不是很好听的话。 到家之后,白素还真沉得住气,先张罗吃的,再问君花女士,是不是需要休息,我就几乎忍不住了,然而这两三个小时,我也没有白费,我在用敏锐的观察力,打量我们的客人。 她的个子相当高,至少有一七五公分,手脚也很大,虽然举止十分温雅可是有不少动作,却又相当男性化。女性到了这个年龄,自然谈不上什么身材了,而她的旗袍,也是很宽松的那一种。 她的皮肤相当白,在这个年纪,还可以看得出细腻,手背上皱纹自然不免,但是手指的动作,还是相当纤巧。她的口音是中州口音,声音低沉,很是动听。 以我的观察力,竟然也难以看得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出身,只是从她的某些手部动作上,可以看出她可能受过地方戏曲的训练,因为她在说话时候手势,很有点象是演员在舞台上的'做手'。 她还没有回答白素问她是不是想休息的这个问题,我已忍不住道:"我相信君花女士,也一定急着想听我们的意见了。" 白素没有表示反对,君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两位的意见我也知道,觉得那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可是的确曾发生过。" 白素道:"对,我这几天搜集了许多资料,都不知道铁军的作战计划,可知保密工作进行极好,计划不应该失败的。" 君花喃喃地道:"是,如果不是有绝意料不到的背叛的话,作战计划会成功。" 白素又道:"为了了解当时的情形,有许多问题,要请你作毫无保留的回答。" 君花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后。坐着不动。她一定经常习惯于那样的凝坐,不然,不可能一坐好几分钟,几乎连眼也没有眨过,看来就象是一尊塑像。 我好几次要开口,白素都阻止我,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命我去取酒,我取来了酒,斟了三杯,放在桌上,故意弄点声响出来。 君花这时才又吁了一口气:"好,我什么都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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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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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9
君花眯着眼,尽量把自己拉进过去的时间和空间之中:"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正有极兴奋的心情,事情出乎意料,可是又极度的好。" 我顿脚:"他已经在向你透露他开始背叛了,不过你却没领会。" 君花呆了好一会,但又十分坚决地摇头:"不,我在他的眼神中,只感到高兴,没感到有什么阴谋。" 我再顿足:"唉!他的阴谋,一开始就那么成功,连你也不起疑,他怎么不高兴?" 君花神情惘然:"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背叛甘铁生,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素说得十分委婉:"可是事实上,他传达了假的命令,按兵不动,令得甘铁生和上了山的一半兵力,遭到了极悲惨的命运。" 君花的叹息声十分哀怨:"没有被敌人消灭的那一半,也同样悲惨……听到了炮火声,派出去侦察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听了手脚冰冷,可是找不到副师长,等到我决定率部去拼命时,消息传来,说山上山下,已经全是在欢呼胜利的敌军,我们再攻上去,无异是送死。有一个副团长,当场气得自杀,我咬牙切齿立誓,说一定要把方铁生揪出来,立完誓之后,满口都是血,鲜血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君花说到后来,声音发颤,事情隔了将近半个世纪,她仍然那么激动,可知当时情形的激烈程度。 我摇了摇头:"在方铁生传达了假命令之后,你难道一直没有见过他?" 君花皱着眉,皱了很久,才道:"在有人的场合,我和他都不是太敢亲热,至多只是交换一下眼色,他在传达了……假命令之后,有几个军官围着他在说话,我离他不是很远,交换了几下眼色,我一直感到他的心中十分兴奋,他年纪轻,心中高兴,在眼神中根本掩饰不住——我也一直不相信一个正在进行卑劣阴谋的人,会在眼神中能有那么纯真的高兴神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君花是凭她的感觉和感情在说话,我和白素,是根据事实,事实是:方铁生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君花停了片刻,才又道:"他在和别人交谈,可是忽然之间,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习惯,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通常,我一听就可以明白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次,我却不是很懂,他说的是:'这一场仗,我们有神助,不必打就早已赢了。'" 我闷哼一声:"他说的是反话。" 君花面肉抽动了几下:"他说着,转身就向外走了开去。我们之间,为了避人耳目,行动十分小心,约定了很多暗号,他若是要我跟出去,会把手放在背后,竖起一根手指,可是那时,他却双手都握拳,所以我就没有立即跟出去,他离开之后约半小时,我总觉得有点疑惑,想去找他,却找不到了,等到坏消息传来,全军上下都在找他,才有几个兵说,他们曾看到副师长,站在半山腰一个突出的石坪上。" 君花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怪异:"那石坪,我和他一起上去过,不是很容易上得去,上去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又去干什么?但是他身形十分壮伟,不会叫人看错,可是再攀上石坪去找他,却又找不到他,从那次……惨事之后,不但是我,残部之中,至少有一大半人要把他找出来。" 白素细长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一直没有结果?" 君花黯然:"一直没有结果——这件事也不可思议之至,在山上突围不成的甘铁生,自然凶多吉少,虽然他的尸体一直未曾找到,但已不存希望。可是方铁生他……绝无阵亡之理,他……临阵脱逃,竟躲得那么好,我相信他还活着,不知道躲在哪一个角落。" 君花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找不出方铁生背叛的理由,觉得迷惑,另一方面,背叛的事实,却又令得她痛心无比。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又道:"我又想知道甘铁生在山上,等方铁生率部来攻而等不到时,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可是却没有结果,上山的铁军,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全部壮烈牺牲,一个活口也没剩下,根本不知道……他知道了被背叛之后,心中是怎样悲苦,他……可能满额沁出来的,不是汗,而是血珠子。" 我设想着甘铁生当时的情形,可是实在无法设想。象甘铁生那样精彩的人物,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遭到了这样的背叛,就算山下没有几倍兵力的敌军,对他来说,那也如同一柄利刃,戳穿了他的胸膛,犹如一枚利钉,钉进了他的脑门,他的心所感受到的创痛,应该是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如果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伤痛,就此脑部活动全部错乱或停止,象有些人在受了重大的刺激之后,变成了疯子,那倒也好了,痛苦只是一闪而过,从此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他显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还曾有过激烈的突围战斗。 他要是在作战时牺牲了,那还可以说是幸事,因为战斗只不过半天,痛苦也不算持久。要是他竟然孤身突围逃出,又活了下来,如果活到现在的话,那么,他所受痛苦的煎熬,又该怎么算法? 我们三人所想到的,显然都是同一个问题,这从我们凝重而悲哀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三人之中,自然以君花的哀伤最甚,她双手掩着脸:"要是甘铁生还在人间,那……那真是人间惨事之最了。连我也常感到'生不如死'这句话,有时很有道理,若不是不甘心心中存着疑问就死,我也早就自己了断了。" 白素叹了一声:"有些时候,人在心灵精神上受了巨大的打击,忽然之间,变得大彻大悟,也是有的。" 君花缓缓放下手来:"那……只怕不会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我们这种人……纠缠在奇形怪状的情欲之中,翻滚不出情欲的煎熬,怎能大彻大悟? 我望着君花,心中也觉得替她难过,看起来,她这一生,除了弄清楚当年为何会发生背叛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我站了起来:"有一点很说不通,方铁生肯定未受敌军收买?" 君花说得极坚决:"没有,哪一支部队不知道两个铁生之间的关系?谁会没有头脑到企图收买一个铁生,去对付另一个铁生?" 我道:"有可能方铁生主动找人接头?" 君花仍然大摇其头:"就算他对人说,人家也不会相信,一定当作是诈降的诡计。事实上,敌军一直不知道铁军有一半兵力,不在山上,事后,敌军的两个师长,退出行伍,理由是这次战役,他们的运气太好了,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次相同的好运,再不及早抽身,还等什么?" 我也喝了几口酒:"那么,方铁生背叛的目的是什么?" 白素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君花口唇颤动着:"我问了几十年,唯一的答案……似乎只是……他要甘铁生死,他要甘铁生在极大的痛苦中死去。" 我用力一顿足:"更没有道理了,他为什么要甘铁生死?他和甘铁生的感情难道是假的?" 君花神情又陷入极度的迷惘:"绝假不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宁愿相信,要是甘铁生有难,方铁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去救他。" 我还想问,白素也道:"在这件事上,不断问为什么,并没有意义,因为每一个问题,都不会有答案,研究方铁生的行动还好些。我想,在山洞中,他突然要离开到洞外去看看,这个行动,一定极重要。" 我立时道:"那时,他突然有了某种感应,十分强烈,和他生命中两次重大的转折,可以相提并论。" 君花苦笑:"可是实际上,山洞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白素不同意:"你太肯定了,你出山洞的时候,方铁生也已不在,如果山洞外有什么,他遇上了,你没遇上。" 君花迟疑了一下:"当时,至少山洞外,没有什么声响。" 白素和我互望了一眼,后来我们讨论,都觉得当时,我们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法子捕捉到问题的中心。 君花的神情十分迷惘:"我一直认定,那决不可能是蓄谋已久的背叛,一定是有一个突发的,不可抗拒的原因,导致方铁生作出了那种可怕之极的行为。" 我和白素仍然保持着沉默,君花不住地叹息着,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如果有这样的原因,你一定是第一个,或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知道的一个人。" 君花声音苦涩:"应该是这样,在那几天之中;他对我说了许多许多话……" 这位经过了转性手术,由男性变成了女性的传奇人物,在说到这里时,神情并没有什么不自在,虽然她是在追述当年的一桩同性恋的事件,可是她的神情仍然十分自然,只是她的声音,愈来愈是低沉,愈来愈是惘然:"他什么都对我说了,当时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人类关系之中最彻底,最赤裸的关系,从心灵到肉体,相互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隐瞒……" 我听到这里,想起当年这位君花女士还是男性,他们之间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同性恋行为,虽然我并不歧视这种行为,可是也总觉得十分异样,所以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君花立时觉察到了,她停了下来,望着我:"你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喜欢她说这句话时的态度,所以说的话,也就不怎么客气:"是的,我不相信,我只认为那是在军队之中,长期缺乏和异性接触所形成的一种生态行为。" 白素连碰了我两次,可是我还是把话说完,君花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是她神情依然坚决:"你是用有偏见的眼光来看我们,而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关系之真诚,远在异性恋之上。" 我冷笑一声:"不见得,方铁生宣布作战计划改变之前,你何曾知道?他作出那样的决定,必然有一定的思想过程,他和你商量了?" 我说着,君花的神态愈来愈难看,身子也像是筛糠也似地发着抖。 我不理会白素的眼色,继续说着:"他从头到尾瞒着你,他的背叛行为,不但针对甘铁生,也同时针对你,针对所有的官兵,而你到现在,还在说你们之间的感情真诚坦白?" 我的话说得十分快,说到后来,君花伸出了双手,象是想把我说的话挡回去,等我的话说完,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看来不象是一个活人,白素一面用责备的眼光望向我,一面也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大家都不出声,连空气都像是僵凝了。 好一会,君花才长叹一声,缓缓地摇头:"虽然事实是如此,可是我还是认为,那只是一宗突发事件。是,他没有和我商量,有一些事隐瞒着我,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再度冷笑,对方铁生。甘铁生或君花,我没有任何偏见。可是事实上,方铁生是一个背叛者,而我十分鄙视背叛行为,我自然不会掩饰我这种情绪,所以我的话仍然不留余地:"不得已的苦衷?我看不出有什么苦衷,若是他对甘师长有感情,象他做的表面功夫一样,那大不了他死,也不会害人。你可曾想到过,甘铁生在山上,等方铁生发动进攻,而等来等去等不到时,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悲痛心情?" 君花十指互缠,紧紧地扭着,人的手指竟可以扭曲成这样,看了也不免惊心动魄。 白素忙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甘师长一定早不在人世,当时的痛苦,自然也烟消云散,再也不存在了。" 白素的话,虽然空泛,但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君花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之外:"不,他……没有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可是我知道他没有死。" 我和白素相顾骇然:"你怎么知道?" 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我决定把我所知的所有经过写出来之前,我旧地重游了一次。" 我和白素都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声,君花连性别都改变了,她长期侨居在外国,自然以侨居地的公民身分去重游旧地的了。 君花的脸上,稍微有了几分血色:"那一次.是真正的旧地重游,从我提任他那个团的参谋长,第一天到团部报到的那个小镇开始,凡是记忆之中,作战也好,调防也好,到过的地方,全到了,我受到相当热烈的招待,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分和目的,只知道我为了写作而来寻找资料。" 这一次,连白素也性急起来:"就是在那次,你见到了甘铁生?" 君花声音低沉:"不,我没有见到他,可是知道他没有死。" 白素和我,都向她投以急切的询问的眼色。君花苦笑:"我在七号高地前停留了很久,然后,自然到了当年他领了半个师退上去的那座山,那真是穷山恶水的死地,当地乡民说,山里有一个怪人,又瘦又干,隐居着,不让人家找到他,当地政府曾很多次,组织了搜索队,进山去想把他找出来,可是一直不成功。可能有三五年没有人见到他,但是他又会忽然出现一下。" 我"嘿"地一声:"这种深山大野人,连现代化的都市中也常可见到,不足为奇,也不能说那就是甘铁生。" 君花停了片刻,面内抽搐,神情十分痛苦:"当地乡民又说,每年,总有五六个晚上,这个怪人会发出可怕的嚎叫声,叫听到的人,又是害怕,又是伤心,每年他发出嚎叫声的日子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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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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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9
我"啊"地一声:"就是那次战役进行的日子?他在山上等候方铁生讲攻的日子?" 君花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白素急急问:"他不肯见你?" 君花闭上眼睛:"我到山中的时候,正是……。那几天日子,当夜,就听到了他的号叫声,那种叫声,唉唉,真不是人发出来的,听了之后……人真的不想再活,我发狂一样满山乱窜,也叫着……直到喉咙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可是他没有出现。" 君花顿了一顿,才又道:"乡民说,那嚎叫声,根本不是人发出来的,是山精鬼魂所发,可是我知道,那是他,他没有死,一直活在极度的苦痛之中,活在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背叛的无边苦痛之中。"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那如果是事实的话,实在太可怕,太残酷了。简直难以想像,那么多年来,甘铁生是在什么样的痛苦煎熬中过日子。若是他干脆心绪整个散乱,成了疯子,无知无觉.那倒也罢了,可是从他每年到了这日子,就发出号叫声这一点来看,他神智显然是清醒。 方铁生的背叛,替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菩,每一分每一秒,痛苦在啃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他是怎样活来?他怀着什么目的,一直要活着?他心中最悔恨的是什么?是不是几千次,几万次地后悔当年在垃圾堆中把方铁生捡了回来?是在后悔他向方铁生叫出了那一句充满了温情的"小兄弟"? 还是他绝不后悔他付出给方铁生的友谊,只是想弄明白方铁生竟然在全无可能的情形下,会对他进行了如此彻底的背叛? 这许许多多问题,旁人再揣测,也不会有结果,自然非得把他找出来不可——极有可能,把甘铁生找出来,会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一张口,刚想说话,白素已经先说了:"山野间,由于风声,或是禽兽所发,常有一些古怪的声响,会不会是你的心理作用,以为是有人在号叫?" 君花发出了一下令人伤心欲绝的叹息:"当然是他在叫,他的叫声……在每一下号叫的最后,总有一两下发自喉间的抽噎声,我十分熟悉这种声音,那一次,在小会议室中,他把我……让给方铁生……当时,他也曾发出抑压的号叫,也曾有那样的抽噎。" 我急于向君花询问何以她听到了甘铁生的号叫声,但竟然不设法把他找出来,可是白素却在这时突然道:"所罗门王在一宗审判中,要把一个婴孩剖开来,平分给两个自认是那婴儿母亲的妇人,这个故事,你自然听说过?" 我有点不耐烦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所罗门王要剖婴的故事,自然人人皆知:甲、乙两个妇人,都自称是一个婴儿的母亲,争执一直到了所罗门王座前,所罗门王曾向耶和华上帝求智慧,所以他的智慧,一时无两,他说:"婴孩只有一个,你们两个人争,这样吧:把婴儿剖成两半,你们一人拿一半好了。" 甲妇立即赞同,乙妇大惊:"我不争了,把婴孩让给甲妇吧。" 于是,所罗门王立即知道,乙妇才是婴儿真正的母亲,没有母亲会忍心自己的孩子剖成两半。 白素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这个故事来,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白素并不睬我:"两个铁生,在你的心中,难以取舍,现在你总该知道是谁爱你更深更浓了?" 君花的叹息声听来凄然:"不必现在,当我走出小会议室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是甘铁生爱我更多……一个肯牺牲自己,成全爱人意愿的人,所付出的爱,无可比拟……接近伟大。" 我忍不住插言:"讨论那一段……感情,并没有意义,你怎么不把甘铁生找出来?" 君花苦笑:"那一座山,连绵好多里,虽然是穷山恶水,可是山势十分险,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岩洞,又有不少峭壁,回音重重,听到声音,根本不知道发出声音的人在什么地方。" 我闷哼一声:"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君花道:"当然,我用最直接的方法,我用扩音装置,连续向山中讲了几天的话,请他出来和我相会,可是自从我一出声之后,他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响起过,任由我叫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一点回音也没有。我也雇请了超过一百人,漫山遍野搜索,把山里的野兔獐子全都赶了出来,也没有他的影子。"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连连喘气,又张大了口半天,才道:"他……不愿见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不愿见我。" 白素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我刚才提到剖婴故事,肯定甘铁生爱你极深的原因,他不愿意见你,是因为他不原谅你。" 君花陡然站了起来,张大口,出气多,入气少,双眼发定,过了半晌,才道:"他……以为我……和方铁生……合谋背叛?" 白素点头:"我想是,因为他一直不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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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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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9
到了第四天,一封电报送到,电文十分简单:"卫斯理先生夫人,已找到甘铁生,速来——君花。"在"速来"之后,是一个地名,这个地名,若不是君花在讲述往事之际,曾多次提及,知道那是当年铁军全军覆没的那荒山附近的一个小镇,只怕怎么查也查不出它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上。 一看到了这样的一封电报,我就打了一个哈哈,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道:"你看她,多轻松:速来。怎么去?你去还是我去?还是我们一起去?" 白素道:"找到了甘铁生,对君花来说。是头等重大的大事,甘铁生要出来没有那么容易,她想我们一定急于见到甘铁生,所以要我们赶快去,没有什么不对。" 正在说着的时候,电话铃声大作,我按一下制钮,听到了一阵混杂之极的人声——对于这种人声,我并不陌生,那是'四个小鬼'争着讲话的声音,然后,在大约二十秒之后,我听到温宝裕的声音,首先冒了出来:"我们找到方铁生了!" 这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我和白素都陡然一怔,一时之间,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已听到得胡说在责斥温宝裕:"你这样说,太夸张了。" 温宝裕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我们找到了方铁生的照片,一共有四张,十分清晰。"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蹙了蹙眉,表示我们心中对温宝裕的不满,温宝裕的声音又高又尖:"这个人看起来,简直象猩猩一样。" 我大喝一声:"别在电话里罗嗦,快拿来看!" 我中止了通话,因为我知道,若是再说下去,温宝裕可以再过一两小时,仍然在电话里说个不停,而不肯干脆把照片拿来的。 白素象是在自言自语:"奇怪,他们是从哪里弄到方铁生照片的?" 我知道白素在小说出版前后,致力搜集铁军的资料,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两个铁生和君花的当年照片,可是她却没有成功,当年铁车的军官,看来象是没有拍照的习惯,竟在大小数十仗胜利之后,都没有什么纪念的照片留下来。 自然,以他们在军中的职位之高,官方档案之中,应该有他们的照片,可是事隔几十年,档案也早已烟消云散,不知所终了。 白素曾和我讨论过,她认为本来应该有照片留下来的,一定有人曾经刻间地做过消灭相片的行为,所以才会象现在那样。 而今,温宝裕他们,居然找到了方铁生的相片,这自然令她感到诧异。 我随口应了一句:"这几天,或许他们一直在寻找各种资料。" 白素侧着头,想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可是从她的神情来看,可以看出她象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却又不敢肯定。一直到温宝裕他们来到,白素并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意见。一进门,温宝裕就把一只文件夹交到我手上,打开,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当然是黑白的,可是,真的,相当清楚。 在小说的形容中,我们都知道,方铁生身形高大,粗手大脚,满脸虬髯,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早已有了这个印象。可是一看到了照片,我和白素,还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气。 第一张照片,可能是在军营中拍的,一个彪形大汉,他的虬髯,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脸,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算未为他头脸上的毛发遮住。 他正平伸着双臂,在他的手臂上,每一边,都有两个成年人,双手十指交叉着,挂在他的手臂上。 一共是五个人,都穿着军装,挂在大汉手臂上的四个人,脸面清楚,从军服上也可以看出他们是低级军官。北方男性的个子,一般都不会太矮,可是这四个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身子垂直,双脚却都碰不到地。如果他们的高度是一七零公分,那么,这个大汉的高度,自然超过两公尺,而且还超过许多。 这个大汉,自然就是方铁生,他个子高大壮硕,竟到了这一地步,这一点,不看照片,单凭小说描写,颇难想象。 而方铁生的力气之大,也令人咋舌,每个人的体重至少超过六十公斤,他竟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四个人这样平举着! 第二张照片,是他一个人在对付两头牛,他抓住牛角,把牛头按向下,牛的四蹄陷进土中,可知牛正在竭力挣扎,但是他却一副神定气闲,犹有余力的样子。这张照片,令一句俗语,不能成立。 俗语说:"牛不饮水,怎按得牛头低?" 而这张照片证明,只要有方铁生这样的臂力,不管牛是不是愿意,都可以令它低头,而且,同时可以有两头牛被按低头。 而第三张照片,一入眼,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在一旁的良辰美景、胡说、温宝裕四人,他们当然早已看到过那照片,可是这时,他们也不禁屏住了气息。 这张照片太重要了! 照片上是一个简陋的木台,台上挂着汽灯,正在演戏。对了,演的是"风尘三侠"。 照片上的三个人,脸面不是很清楚,可是体态都十分生动,正是红拂在梳头,虬髯客在一旁无礼地观看,李靖恰好回来的那一刻。 最吸引人的是只能见到侧面的红拂,十指纤纤,梳理着长发,隐然可见眼波流转,目光灼灼,几乎可以令钢铁溶化。 那时的君花,和几十年后我们见到的君花,当然已大不相同,但是眉目之间,还是依稀有痕迹可寻。可以肯定的是,当年的君花,绝对是一个女性化的翩翩美少年,难怪令得两个有同性恋倾向的铁生,如痴如醉! 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甘铁生,他的确相当瘦削,可是也英气勃勃,眉宇之间满是英气,但又显得十分儒雅。 我和白素聚精会神看着照片,心中都有十分奇特的感觉——在小说中,这次演出的场景,写得十分动人,我们又在君花的叙述中,得知了进一步的情形,忽然又看到了当年那一刹那的真实情景,就象是忽然一下子时光倒退了几十年一样。 (摄影术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 盯着这张照片看,很有身历其境之感,好一会,我和白素才同时吁了一口气,温宝裕也在这时,忽然发表议论:"两个铁生,单从外形来看,就各有各的好,难怪君花不知如何选择好。" 由于他在说的是同性恋事件,别人都没有出声,温宝裕也感到气氛有点不对,提高了声音:"我们全是成年人了,是不是?" 我伸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不是,你还没有满十八岁。" 这一个事实,温宝裕再能说会道,神通广大,也无法改变,所以他只也好长叹了一声。 胡说也发表了意见:"这个人,后来决定施行手术,这是十分明智的决定。在那时,看,根本已经是女人。"。 我吸了一口气:"这照片,再叫她看到,不知有什么感想?还有,才收到她的电报,在当年那次战役发生的山中,她已找到甘铁生。" 温宝裕挥着手,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他这种神态有点怪异,但我急于看第四张照片,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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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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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29
第四张照片,出乎意料之外,方铁生抱住了双膝坐在一个树桩上,抬头望着天,全神贯注,也不知道他是在凝思什么。 而在照片上看来,依然可以感到他双眼中的神采,想象之中,要是被他这样铁塔一样的大汉,用那种目光逼视,一定不是很有趣的事,而论外形的威武,方铁生自然远在甘铁生之上,甚至远在所有人之上。这样的一员猛将,结果却作出了那么卑鄙的背叛行为,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虽然说好人坏人,不会在额上刻着字,但是奸诈小人或正人君子,在外形上,多少有点不同,"心中正则眸子正",可以通过细微的观察,约略估计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象方铁生这样的外形,说什么也和背叛者不能联系在一起,难怪他的背叛行为进行顺利,连和他最亲近的君花也被瞒在鼓里。 我看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好一条大汉,可惜竟是一个背叛者。" 白素也大是感慨,她语意之中,十分迟疑:"那么威武的一条大汉,似乎不应该有卑污的心灵。" 我叹了一声:"人的思想,包在皮肤、肌肉、脂肪和头骨之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测度,和包着它的外表,也不发生关系。" 白素合上了文件夹,在这时,我看到黑皮封面,十分精致的文件夹的右下角,有一个看来很奇特的烫金标志。我一眼瞥见,不禁呆了一呆,白素已经问:"照片是哪里弄来的?" 胡说和良辰美景都望向温宝裕,温宝裕的神情,有点尴尬,他说了一句我们再也想不到的话:"照片中的这条大汉,真是方铁生?"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摸不透这个古怪之至的小鬼头又在玩什么花样。找到了方铁生的照片,是他告诉我的,现在,他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来,我有点不耐烦:"什么意思?" 温宝裕忙道:"听我解释!还记得三天前,我看完了小说之后,发了好一会呆?" 我闷哼:"是,十分反常。" 温宝裕挥手:"不是反常,而是我在读了小说之后,强烈地感到,小说中写的方铁生,身形高大健壮,力大无穷,我总是十分熟悉,象是在什么地方,实实在在看到过的,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我扬了扬眉,温宝裕难道真的进一步知道方铁生本人在什么地方? 温宝裕在继续着:"我把这个感觉和胡说提起过,胡说却说我一定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把武侠小说中的大汉代了进去,象乔峰,就应该是那样的大汉,也曾被人误认是叛徒,哼,真是胡说八道!" 胡说并不和温宝裕计较,只是淡然道:"我怎么想得到,陈长青的收藏品中,会有方铁生的照片?" 刚才,在看到文件夹上烫金标志之际,我已认出那是陈长青自己设计的一个徽号,可是却再也想不到照片会是陈长青的收藏品。陈长青怎么会有方铁生的照片?事情真是愈来愈奇了。 白素同样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因为事情怪到了不可思议,可是接下来,温宝裕一说穿,我和白素都为之失笑,事情实在十分简单,只不过十分巧合而已。 温宝裕道:"陈长青有搜集、保存各种资料的习惯,他把所有的资料编成目录,输入电脑,我曾看过目录,也曾根据有趣的分类,约略看过资料,这四张照片,属于'我所见过的异星人'那一项目之中。" 我"啊"地一声:"陈长青在若干年前,可能曾见过方铁生,不错,他最喜欢把稍为有特别之处的人,归入异星人一类。" 我说到这里,良辰美景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象是一对才下了蛋的小母鸡。胡说也忍不住笑,温宝裕望了我一眼,索性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他们的神情,又不象有什么恶意。这时,白素凑在我耳际,低声道:"恐怕陈长青把你也当作异星人了。" 被白素一言提醒,我立时想起,陈长青在认识我之后,的确曾鬼头鬼脑,有时直击,有时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异星人。 这家伙! 我板起了脸:"笑什么,陈长青这个人,神经有毛病!" 胡说首先止住了笑:"在那一个项目中,你是第一号,他还有说明,说你一定是外星人,只可惜他用尽方法,也无法证明。" 温宝裕总算也不再大笑,伸手指了指我的肚子:"他还说,曾摸过你的肚子,并没有板状骨骼——而你记载过的一个外星人,身体结构上有这个特征。"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再数落陈长青几句,忽然之间,想起了极重要的一点,忙道:"陈长青要是对每一个他认为是外星人的人,都有说明记载那么,他一定也把见到方铁生的经过记下来了?" 温宝裕点了点头:"正是,他见到方铁生,是在十六年前,那张方铁生独自沉思的照片,是他拍的。" 我忙又向那张照片望了一眼,由于浓发和虬髯,所以并看不出方铁生的其他三张照片上有什么显著的年龄上的差异。 温宝裕说着,知道我性急,已在文件夹的夹层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陈长青早把一切电脑化,纸上是通过电脑印字机印出来的字体,相当长,文字不佳,但关系重大,所以"转载"。 一定有许多异星人在地球上,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照片上的这个彪形大汉,看来就是异星人,当时正在武夷山访仙,史载葛洪在武夷山得道升天成仙,而仙人,即异星人也。 (陈长青认为古籍上记载的"仙人"。都是异星人,这个设想,我也同意。而他却付诸行动,常到有仙人出没的深山去"访仙",可是都没有结果,常被我取笑。) 在山中迷路,眼看前无去路,忽见绝壁之上,几乎不能立足的山石上,有大汉身形灵活,自上而下,如飞而来,人影一入眼,真疑是武侠小说中的剑仙,大声呼叫,山壁响应,大汉觅途来到面前,身高逾我近两个头,目光炯炯,不辨年龄,壮硕无比,一见就令人心仪,操闽语与之谈,竟不懂,而使用中州语系,坚不肯吐姓名,被带至极深山中,建于山岭上之一座破败小道观之中,观察之余,肯定此乃异星人。 (陈长青这个人,有时有点无头无脑,他和那大汉,自见面起,到被带到一个小道观之中,一定有过不少对话,他却不记下来,而只是发表他主观的意见,一口咬定了大汉是异星人。) 大汉自然就是方铁生,他在当年事发之后,躲进了武夷山的深山之中,过着隐居生活,倒的确不是容易找得到他的。) 在道观中,一再套问,大汉十分不愿说话,态度神秘,盘桓到次日,大汉忽然下逐客令,被他挟持下山,地球人不可能有那么强壮的体力,有一段险峻的山路,被他一把提起,双脚悬空走过,历时七分钟,每一秒都可能粉身碎骨,遭遇奇绝。 来到山脚下,大着胆子,请他允许拍照留念,出乎意料之外,大汉竟一口答应,在树桩上坐下,仰首望天,似有无限心思,拍完照之后,大汉忽然表示,他可以另外送我三张照片,一时以为是他在自己星球和所拍摄者,大是兴奋。 但等他郑而重之,拿出三张照片时,却分明是在地球所摄,不足为奇,推测他必然知我已确定他是外星人,故意用这三张照片,表示他是地球人,此等手法,十分陈旧,不足一笑。 (我看到这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混帐东西!陈长青这个人,他要是先有了一个结论,就再也不理会客观事实,会想出种种不合逻辑的想法,去适应他的主观结论,绝不肯正视现实,例如他认定了那大汉是异星人,就指一切当作是异星人来论证。) 不过异星大汉有一番话,颇难理解。他说:"一定有许多人正在找我下落,你手上的照片,最好不要随便给人看,你我相遇是有缘,这种尘缘,我再也不要有,我们不会再见,你要找我也找不到。" 这番话,可算是他自己表明身份,他是仙人?仙人即异星人,可知我料断不错,本来还想追问,异星大汉指戏装照片中旦角,又说:"如果你竟有机会见到这个人,可把照片给他,唉,只怕物换星移,他也早已死了,唉!唉!" 他在连连叹息时,似有无限凄酸,竟至于本来极有神采的双目之中,泪花乱转,真怪,异星大汉,竟也有丰富的人类感情,可能是在地球上住了太久,受地球人性格影响之故。 当时回答他:"人海茫茫,偶然要遇到一个人的机会极微,是不是要刻意寻找?" 异星大汉仰首半晌,长叹一声,说话大有仙意:"不必了,有缘能遇上,根本不必刻意寻找,要是没有遇上的机缘,再找,也找不到,想找我的人还少么?可是谁找得到?" 我趁机问:"为什么你肯定有人要找你?" 异星大汉浩叹三声,不言不语,撒开大步,奔向深山。心有不甘,急急跟随,山路崎岖,异星大汉如履平地,我却狼狈不堪,终于被逼放弃。 此为我遇见的外星人最确切之一次,且有照片为证。 (陈长青的第一次记录到这里为止,后来还有一些补记,相当有趣。) 曾几次想向卫斯理提及在武夷山遇见异星大汉一事,但明知结果一定为他嗤笑,四张照片,并不能证明他是异星人。 戏装照片,演出之剧目,确定为"风尘三侠"。莫非大汉竟是虬髯客成仙?汉唐时,得道成仙之人颇多,虬髯客远离中原之后,若是仙缘巧合,也不足为奇。 又,军装照片经过考证,确有如此军服,多年前之事,其演话剧乎? 陈长青再也想不到,穿了军服的方铁生,不是在演戏,那是他的真实生活。) (但如果说人生恰如一场戏,那么,说方铁生当时是在演戏,也无不可。) 一直未曾见到照片上的红拂女,这旦角神态柔媚,曾询及演艺界中人,都说不知是谁。 归入档案资料:武夷山曾有异星人踪迹,异星人身形高大,面貌威武,力大无穷,且有极地球人化之感情。 以陈长青的性格而论,一定是方铁生这个"异星大汉"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他的记述,已经算是十分详细的了。 我和白素暂时都不发表意见,迅速转着念。温宝裕在解说着:"我当时有这种感觉,苦苦思索了三天,才想起曾在陈长青的资料中,见到过一个异星大汉,也有一张戏装照片,和小说中的故事十分接近,找出来一看,胡说就说十之八九,那真是方铁生,我们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那真是方铁生?"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单是一个大汉,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有这张演出风尘三侠的照片,毫无疑问,三个主要人物全在了。" 白素低声说了一句:"两个铁生都有下落了。" 我一面看着照片:"方铁生在十六年前,隐居武夷,十六年之后呢?"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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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0
我的意思是,事情过去了十六年,在这十六年之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天翻地覆的变化,谁知道现在的情形如何? 可是白素却道:"存心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人,很少会变换环境,时间、生命,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并无意义,你看甘铁生,就一直在那座山里。" 我叹了一声:"就算是,你知道福建武夷山有多大?总不能跑到山脚下,架起扩音器,喊一轮话,就希望他能听到,走出来相会。" 白素瞪了我一眼,武夷山是著名的山脉,方圆超过六十公里,大小山岭绝壁幽谷,不计其数,那个小道观不知道座落在哪一个山场之中,只怕一千人进去找他,也难以发现。 白素又想了一会:"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君花和甘铁生,他们两人,拼了命不要,也一定会把方铁生从武夷山中找出来。" 我一想,这话倒是实情,我只是补充了一句:"要是方铁生还在武夷山的话。" 胡说问了一个问题:"当年陈长青偶遇方铁生,方铁生为什么会送他这张照片?" 我想了一想:"或许,方铁生想念君花,通过一次偶然的机缘,再和君花见面。哼,只是不知他如何向君花解释他的背叛。" 白素叹了一声;"我们获得的资料愈多,事情愈怪异,方铁生在背叛行为之后,似乎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这不是怪绝吗?", 温宝裕立时同意:"简直不合逻辑之至。" 白素向我望来,我只是苦笑——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这几个人,作了各种各样的假设,但似乎没有一宗可以成立。我知道一定另外有一个原因,可就是找不到头绪,所以我暂时不想再去设想什么,让头脑冷静一下,另僻蹊径,有时会豁然开朗,把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想通的。 白素看到我这种神情,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也有同感:"对了,再多设想,也没有用处。看来,你不准备去看君花和甘铁生?" 我叹了一声:"去见他们并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方铁生背叛的原因。" 白素沉吟了一下:"我倒想去看看。" 我闷哼了一声:"去和两个男同性恋者见面?" 白素摇头:"君花已经变了性,而更主要的是,我想到现场去了解一下环境,我总觉得,在那一大片穷山恶水之中,一定有什么不为我们所知道的奇怪事情发生过……那可能是整件事的关键。" 一般来说,白素很少在一件事上,表现那样的主动,而这次却有点不寻常,我抬了抬眉,作为询问,白素想了一会,给了答复;"背叛虽然在人类行为中常见,可是这个背叛事件,却特别之极,如果纯粹出于方铁生本身的意愿,那么人性的可怕程度,就远在世人所知之上,所以,要弄个清楚才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终怀疑有一种"外来的力量"在影响着方铁生,这本来是我们的种种假设之一,我不认为到那个山区去,会有什么发现,可是白素的兴致甚高,我们又很久没有一起旅行了,又何妨凑凑她的兴?虽然可以预期那山区绝不是旅行的好地方,我还是道:"好,我们一起去。" 温宝裕竟然异想天开:"好啊,学校有假期。" 我望向他:"干什么?以为是远足烧烤野火会?" 温宝裕不望我,向良辰美景看去,想挑唆她们也去,良辰美景齐齐叹了一声;"不行,我们的学习课程排得很紧,而且,对那个山区,我们不是很有兴趣。" 温宝裕大是懊丧,连连搓手:"可惜,你们一定会后悔,我去了之后——"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先向令堂去问一下,她有没有替你安排假期活动。" 温宝裕的神情,一下子象是漏了气的皮球样,叹了一声:"不必问,我知道,她已安排了,要我陪她到泰国去,而且不容许我推辞。"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就是了。" 温宝裕苦着脸:"我不喜欢到泰国去,更不喜欢陪妈妈一起去。" 良辰美景平时虽然和他不住斗口,可是这时,却十分同情他:"泰国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奇遇。" 温宝裕翻着眼,自喉际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响,那是他表示不满和抗议的方式——可以想象,在泰国的旅程之中,他的母亲,胖得已无可救药的温太太,一定会日夜不断听到这种声音,说不定会因之而怀疑温宝裕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白素也十分同情温宝裕,她说得十分温和:"陪母亲去旅行,也很应该,而且,泰国的确是十分神秘的地方,那里盛行降头术——" 温宝裕立时又象是皮球充满了气,高兴起来:"对,原振侠医生就曾接触过神秘可怖之极的降头术,他还认识一个大降头师,嗯,请他介绍,到了泰国之后,我去找他学降头术。" 我一想到温太太和降头师见面的情形,更是笑得大声,温宝裕向我望来,我忍住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降头,可以令你有更多行动的自由?" 温宝裕一本正经:"一定有的。" 温宝裕要去泰国,泰国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地方,温宝裕又说要找原振侠医生去介绍他认识那个叫作史奈的大降头师,这一切,在这时,只不过是闲谈的资料。当时绝没有想到的是,温宝裕在泰国,真的有极奇特的遭遇。他的遭遇,演化为一个怪异莫名的故事。 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和这个故事无关,而照惯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记述出来。 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胡说,对温宝裕要去泰国,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第二天,白素先按照地址,回了电报:"尽快来,并有重要消息奉告。" 她没有说明是有了方铁生下落的线索,是怕君花和甘铁生一知道,就会赶到武夷山去。 第三天,我和白素启程,一路上的经过情形,自然不必细表,到了那个小镇,在一家门外还贴着中国人贴了几千年的"鸡鸣早看天"之类的门联的小客店内,见到了君花和甘铁生。 在陈长青藏着的资料照片中,我们曾见过甘铁生年轻时的英姿,这时,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这个用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缩在炕的角落处的那个又干又瘦的老人,和当年英姿焕发的年轻将军联系在一起。 君花在车站接我们,一起到那小客店,在路上,她已经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找到甘铁生的经过,她不但在那个山区中,尽可能架设广播网,把许多喇叭放在山区的各处,只要她一讲话,几乎整个山区都可以听到,她还把她写的小说,散放在山区各处,希望甘铁生可以看到。 然后,她再说话,说明当年,背叛的只是方铁生一个人,和铁军其他任何官兵,包括她在内,都是被背叛的受害者。 这样子,经过了两天两夜,甘铁生才出现。 讲到甘铁生出现的时候,君花的声音哽咽,频频抹泪:"他一出现,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一头猴子看起来比他更象人,他满头乱发,打着千百个结,张大口,掉了一半牙,现出一个可怕的深洞,他象是想说话,可是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声响,只有他的一双眼睛,看来还有光采,可是却充满了怨恨,他和我对望了好久,才问了我两个字。" 君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更凄然:"你们猜,他问我什么?" 我和白素都摇头,君花又叹了一声:"他手里拿着一本小说,问我:‘真……的?’" 我也感到难过:"他对人失望之极,所以对你的小说也表示不信任?" 君花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连说了几百声'真的'。" 那时的情形,一定相当动人,君花也愈说愈激动:"直到我说了不知多少遍之后,他才又挣扎着说了一句话,真……叫人伤心。" 甘铁生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们并没有听君花的传述,而是在见到了甘铁生之后,由甘铁生自己说了出来的。 那是在小客栈中,君花替我们作了介绍之后不久的事。甘铁生这个小说中的传奇人物,忽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总不免使人好奇,我们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他那时,衣服整齐,头发也剪短了,可是形貌看来,还是十分骇人。当然是由于长期的山区幽居生活,使他又瘦又干,皮肤粗糙得简直就象是树皮,当他伸手去抚脸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刷刷"的摩擦声。 君花一直在旁边解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十年的折磨……" 甘铁生每当君花那样说的时候,就会望向她:"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这几十年,看来你也没有好过。" 甘铁生的眼睛,还十分有神,正如君花所说,充满了怨恨,但在他望向君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眼神,却又出奇地温柔,而当他在说那句话时,在怨恨之中,又有着极度的迷惑。 他说:"在事情发生之后,我曾立下毒誓,再也不见人,因为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世界上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想来正如他当年在立毒誓时一样。 我和白素齐声长叹,白素道:"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可怕,甘先生,你自己也是人。" 甘铁生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更可怕的是,你完全不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变,潜伏的可怕会冒出来,使人变得可怕。" 他略顿了一顿,又道:"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恶毒之极的炸弹,不但别人不知道它何时会爆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十分低沉,可是神情却由激动而变得十分平静。可知这些年来,他在深山野岭,独自生活之中,不知曾几千万次想到过这个问题,而且早已想透想彻了,所以再也引不起任何激情了。 我望着这个传奇人物,回味着他所说的话,他从那么直接的角度去窥视人性,所得出的结论,自然也直接之至,他的话很有道理,每一个人的思想之中,的而且确,都潜伏着极可怕、恶毒、伤害他人的潜意识,什么时候发作,的确连这个人自己也未必知道。 君花在一旁,用十分有深情的眼光望着甘铁生,白素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外来的因素,有时会成为一种十分强烈的诱惑,诱发人性中恶毒的一面。" 甘铁生紧抿着嘴,从他闪烁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这些年的艰难痛苦,野人一样的生活,虽然对他的身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可见那一点也无损于他的睿智,他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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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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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0
任何人,如果有和他一样的机会,几十年独自沉思,又曾经受过生死一线的巨大痛苦,必然会有许多他人不容易想到的想法——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也都经过独思的阶段,某些彻悟人生的宗教家,甚至长期静思,甘铁生的思想境界,是否也到了这一地步? 他望向白素,缓缓地问:"经过情形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是什么引诱了他?" 我压低了声音:"或许他性子不喜欢受拘束,军旅生涯令他烦厌。" 甘铁生用力一挥手:"他只要说一句,绝不会有人强留他在军队里,事实上,我和他之间的友情,绝不存在谁对谁的约束。" 白素的声音也很低沉:"请恕我问一句,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要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当作是自己的兄弟一样?" 甘铁生转头望向窗外,小客栈房间的窗外,有一簇白杨树,在风中,树叶绿籁发着抖,看来很潇洒,他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这种情形,十分普遍。" 白素的声音柔和,可是说的话,却相当尖锐:"总有些特别原因的。心理学上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在很多的情形下,是为了自己心理上的某种满足,而不是真正要对别人好。" 甘铁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君花忙为他辩护:"他不会,他是真心对人好。" 甘铁生作了一个手势,止住了君花的话:"不错,有一部分,一半,甚至一大半,我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种成就心理;看,我从垃圾堆中捡回来一个少年,把他栽培成神威凛凛的战将,那使我十分有满足感,但这和我们之间的感情,和方铁生的背叛,有什么关系?" 白素侧着头想了片刻,终于承认:"是,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外来的强力引诱,应该另外寻找原因。" 君花幽幽叹息:"任何外力的引诱,总要通过媒介来进行接触,我和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他有什么机会和外来的力量发生接触?" 我和白素同时作了一个手势,我先说了出来:"有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那次,你们在山洞中,他突然感到些什么,突然离去。" 君花摇头:"那一点时间,能发生什么事?" 白素道:"就是知道,这次我们来,主要是见甘先生,再就是要到那个山坳,和甘先生隐居了几十年的那座山去看看。" 甘铁生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那座山,整座山,是我那半个师官兵的坟墓,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来,流到最后一滴血,都没有人皱一皱眉头,真正是名副其实的铁军,铁一样的军队!" 我口唇掀动了一下,想问什么而没有问出来,甘铁生立时现出了一个自嘲式的笑容——他的外形和他的智力绝不相称,他立时知道我想问什么,他道:"我受了伤,滚跌下山的时候,跌进了一个很窄的山缝,我想挣扎着爬上来,可是反倒向下落去。" 他说到这里,发出了几下听来极无可奈何的干笑声:"下面是一个相当深的山洞,我一跌下去,就昏了过去,至少昏迷了十小时以上才醒过来,又苦苦捱了三天,才能开始设法离开。我身体虚弱,花了很多时间才算是重见生天,一切全都发生了!" 他说来虽然简单,可是想象起那三四天的情形,他也和跌进了地狱无异。 甘铁生继续着:"山上还到处有弟兄的残肢,我看到一次哭一次,我收集了十来枚手榴弹,准备在敌军将领庆贺胜利时冲进去,可是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方铁生会没有依约发兵!" 他说到这里,急速地喘息起来,君花忙递过一杯茶去,他一口气喝干,我从旅行包中,取出一瓶酒来,甘铁生"啊"地一声,伸手就取了过去,打开咕咕咕连喝三口,又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变得苦涩之极:"可是,我一下山,见到了敌军的几个士兵,我就全身发抖发软,害怕得全身汗出如浆,象是要窒息,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幸而他们没有发觉我。起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次数多了。不但见到人影,甚至听到人声都是那样,我才知道我……得了一个怪病,我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同类,我对人失去了信心,觉得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我无法控制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所以一直只好躲在深山里面,远远听到有人声,就躲开去,好在那山中山洞又多,就这样躲了几十年。" 白素大是感叹:"的确,人很可怕,有幸有不幸,你在深山里躲了几十年,也不知躲过了多少场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浩动!" 甘铁生才离开深山不久,又一直和君花在一起,自然不容易明白白素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白素说得对,那些年来,浩动连连那是源于恶毒的的人性而发生的! 君花伸手在甘铁生的手背上轻抚着,甘铁生的手又瘦又干,粗糙的、褐色的皮肤之下,血管好象小蛇一样盘虬突起,看来简直恐怖,但看君花抚摸它时的神情,却温柔欢愉,只觉其美,不觉其丑。 甘铁生又道:"忽然之间,听到君……花的声音,听到了她的话,看到了她所写的书,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台戏……我也确信君花并没有背叛,只是方铁生一个的事,这才对人恢复了信心,敢鼓起勇气来见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到了告诉他们有方铁生下落的消息了。我先道:"当年台上的情景,可有拍照留念?" 甘铁生立时点头:"有,一个随军记者拍了一张很好的照片,方铁生说他喜欢,就由他保管——那时要晒多一张都不容易。" 我用相当缓慢的动作,把那张照片取了出来:"就是这一张?" 甘铁生和君花两人一看,都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呼叫声,像是看到了一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人,忽然活了过来一样。甘铁生也首先改变了他那种古怪的姿势——那是他早时在窄狭的山洞中蟋缩身子时养成的习惯。两个人的目光盯在照片上,久久不能离开,然后,他们才一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我们望来。 两人的声音都异样:"哪里来的?" 我且不回答,又取出了其余几张照片来,君花叹:"他的气力真大,可以把我抛起来又接住!" 我问:"这大汉,肯定是方铁生?" 甘铁生点了点头,抿着嘴不出声,君花则道:"当然是他,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大汉,美国篮球选手,有很多超过两公尺,可是和他比,总没有那种神威凛凛的气概!" 甘铁生这才说话,声音之中,透着无比的疲倦:"人人见了他,都会自然而然,对他生出敬畏之意,不单是他人壮硕,而且也由于他有那种气吞山河的气概!" 君花也道:"是啊,为了替他找一匹马,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了那匹日本关东的高头大马!" 两个人说起往事来,从外表看来,似乎都没有对方铁生有什么恨,自然,刻骨的恨意,不会表现在咬牙切齿和青筋暴绽上。 等到他们又向我望来之际,我才道:"十六年前,有人在武夷山的一个小道观中见过他,他在那里隐居,好象在逃避什么,这证明当年他的行为,至少没有在物质上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君花和甘铁生两人的神情,都疑惑之极,君花指着甘铁生:"他……和你一样,一直在山里隐居……那……是为了什么? 甘铁生这时,表现了他曾是一个果断的军人的本色,他用力一挥手:"问他去!" 君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六年前,他……" 甘铁生和我异口同声:"那是唯一的线索!" 甘铁生和君花互望了好一会,才同时叹了一声,甘铁生道:"如果他还在,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这些年,真不知怎么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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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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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0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出怪异的声音,"哈哈"笑了起来:"有时,故意想饿死自己,几天不吃东西,可是肚子愈饿,思路反倒越是空灵!" 我点头:"这就是基督徒为什么要禁食祷告的原因。" 甘铁生显然想不到我会举这样的例子,他呆了一呆,才又把身子缩成一团。这时,我注意到他在把身子形成那个怪异的姿势,身体缩得极紧,一般人绝无法做到,要是他缩着头,简直就没有任何突出点。 他也感到我在注意他的姿势,所以解释:"当我确知自己又活了下来之后,心中的痛苦实在无法形容——人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会自然而然,把身子缩成一团,虽然那样做,一点也不能减轻痛苦。我遭到了那样不可想象的背叛,也一直在把自己的身子紧缩,像是想把痛苦自身体中一滴一点挤出来!"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甚至十分平静,唯其如此,才更叫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我叹了一声,白素也叹着:'当我们知道你可能没有在战役中丧失生时,首先想到的,也是这几十年来,你不知如何从痛苦中熬过来的!" 甘铁生惨然:"不把自己当人,只有这样,才能熬过来。我找许多小得根本不能容身的山洞,硬把自己的身子挤进去,挤得骨头格格发响,心里反倒痛快些。很奇怪,再小的山洞,一天挤不过去,一个月挤不进去,一年半载下来,也就挤进去了!" 我和白素听得骇然,甘铁生这几十年在山中的日子,自然痛苦,但再也想不到,会痛苦到这种程度!不过看他现在的情形,反倒象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是不是经历了象他那样大痛苦的人,会把一切都看透了,看淡了? 他继续在说着:"我想世上很少人能有我这样的经历,挤在一个小山洞之中,我可以几天几夜,不饮不食,人不像人,兽不像兽。可是在这种时候,我却待别能想,什么都想,有许多许多事,都在那种情形下想通了,有了答案,唯一想不能的就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惘然。 自然,他就算没有说出来,我们也都知道,他想不通的一点是:方铁生为什么要背叛! 也就在他陡然停下来的那一刹那,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脱口说出了一句话来。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甘铁生、君花和白素都神情愕然望向我,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又急忙作了一个"请听我解释"的手势。 我陡然脱口叫出来的那句话是:"或许方铁生根本没有背叛!" 方铁生背叛,已是不移的事实,所有的疑问焦点,都集中在他为什么要背叛这一点上。 而我,竟忽然感到,方铁生可能没有背叛,自然叫听到的人,都感到错愕之极。我一面作手势,一面已开始解释,指着甘铁生:"你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有学识的人,过去几十年,在那么特异的环境中,使你有不断的沉思的机会,去想许多问题,而且都有了答案!" 甘铁生的神情十分沉着,可是他灼灼的目光,却显示他正在等着我进一步的说明。 我又挥了一下手:"我是就最简单的逻辑规律想到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我向白素望去,寻求她的支持,她竟然可以把我没有说出来的话接下去:"简单的规律是:既然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那么,唯一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有可能是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我大是感激,紧握白素的手:"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甘铁生和君花互望着,他们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说法,可是他们又显然无法接受。 过了一会,君花才十分小心地问:"那么,方铁生伪传军令,按兵不动,破坏作战计划,令山上的部队全军覆没,这种行为叫什么?" 我和白素苦笑,齐声道:"背叛!当然是背叛!" 君花吁了一口气:"问题在,不过没有答案!" 甘铁生却道:"答案有,在方铁生那里,去找他!" 他说着,向我望来,我一时之间难以决定,他的意思,自然是要我和白素也去,我倒真的很想去,这时,白素先说:"我们还是先到当年事件发生时的现场去看一下。" 甘铁生扬了扬眉:"好,先带你们上山!" 那座山真是怪山,就算没有军事常识的人,也知道把军队开上那样的穷山恶水去,是一种自杀行为。也正由于地形如此奇特,才更显出甘铁生当年的作战计划,何等大胆冒险。 整座山连绵几十里,又和别的山相连,是一个相当大的山区,甘铁生在方圆几十里之中,对山上的一切,都熟悉之极。 在山中,我们逗留了足足三天。在这三天之中,甘铁生给我们看他当年跌下去的那个山缝,和山缝下的深洞——我跃下之后,也花了近半小时才攀上来,甘铁生当年,重伤昏迷之后醒来,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样爬出那深洞的。 甘铁生又"示范"了他挤进狭窄山洞中的本事,山洞小得看来绝无可能容下一个人,可是他就有本事,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挤进去,直到全身进入,从外面看来,根本分不清他哪里是头,哪里是脚。而他就在这种情形下,思索着各种问题。 这种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狭小空间中的本领,中外的杂技表演者,有的也可以做得到,但决计不如甘铁生所能做到的那样。 而且,甘铁生也用行动说明了他靠什么来生活,他从土中挖出了一大堆形状怪异莫名,说死不死,说话不活的昆虫的蛹来,有的是蝉,有的是蝼蛄,有的是金龟子,然后放在枯枝上烤和烧,把它们都变成一团团黑褐色的东西,还津津有味放在口中嚼着。 他介绍说蝉蛹最可口,我拣了一个,放进口中,果然十分甘香,君花和白素看得不住皱眉。 他也表演了如何把一只刺猬化为可口的食物,并从岩石上刮下盐来,在各种各样的野果子上摄去营养,我认识不少人,有着超卓的野外求生本能,甘铁生和他们排在一起,绝不逊色! 最后一天的下午,他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山洞,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当年,我拉着半个师的队伍上了山,这个山洞就是指挥部,这块大概是办公桌,又是床,在等待的那几天之中,我——" 他说到这里,望了君花一眼,眼光之中,情意极深,君花叹了一声:"我道的,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在揪心揪肺地想我!" 甘铁生叹了一声:"是的,不过我想到你很快乐,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君花又叹了一声:"我是很快乐,可是会突然想起你,心里就会有象被刀戳了一下的那样痛楚!" (当他们在这样对话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一声不出,原因大家都明白——他们当年,是三个男人,可是看来他们之间的恋情,仍然在纠缠不清。) (虽然他们之间真有恋情,可是总有点怪异之感,所以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甘铁生话头一转:"那几天并不难过,要处理的事太多,小牛——君花,你还记得小牛吗?那书记官,甚至写好了如何收编俘虏,如何处理战利品的计划书,全军上下,人人兴奋莫名,一直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刻,等不到预期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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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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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1
说到这里,甘铁生双手按在大石上,身子微微发抖,神情极可怕:"派下山去刺探军情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山下重重包围,全是敌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再会领兵打仗,也没有办法,全体军官,都围在我的面前,人到了绝路,会有各种古怪的想法,很有几个想责备我订出了这样作战计划的!" 君花喃喃道:"他们不应该责备你。" 甘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没有人出声,他们只是盯着我的手看,当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的手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住喘着气,没有人问他为什么,因为明知给他缓过一口气来,他一定会说出其中原因来的。 大约三分钟之后,他才继续:"原来我的手,本来一直按在大石上的,由于心中的焦急、愤怒和失望,手指在渐渐收拢,指甲压在石上,用的力道那么大,十只指甲,一只一只迸裂,脱破了手指,鲜血迸溅,十指连心,我竟然一点不觉得痛!"' 他一口气说到这时,按在大石上的双手,也收成了拳头,这一次,自然没有当年那样惊心动魄的情形出现。可想而知,当年,所有的军官,看到了甘师长的伤痛,竟到了这一地步,怎么还忍心责备他? 甘铁生吁了一口气,把握紧了的拳头,又慢慢松了开来:"我等了六小时,在军事行为中,有时连六秒钟都不能等的,我等了六小时,方下令突围……那不是突围……真是拚命,一条一条鲜蹦活跳的命,断送在敌人的枪炮刺刀之下,唉……冤孽啊!" 他会突然之中用一下惨叫"冤孽"来作为叙述的结语,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山洞中静了很久,他最后的那一下叫声,仿佛还在山洞中引起嗡嗡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神情也渐渐由激动而变得平静,再睁开眼来,淡淡一笑:"过去几十年了,可是那种情景,如在目前。" 白素道:"战场上,半个师的兵力全军覆亡,不算是一桩大事,有几万人,几十万人一起在一个战役中死亡的,人类的战争史,是最惨不忍睹的一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甘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一切照你的计划进行,敌军会怎么样?" 甘铁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喃喃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等我们离开那山洞的时候,残阳如血,映得一天一地,满山都红,看起来就象是当年的鲜血还没有凝结,凄凉悲壮,莫可名状。 离开了山,回到那小客栈,甘铁生和君花不断回忆着过去的旧事,上半夜我还勉强听着,可是看情形,他们非通宵达旦谈下去不可,我打了一个呵欠,和白素一起告辞,回到了我们自己的房间。 我已有很久没有在这种典型的中国北方小镇中的客栈过夜了,由于疲倦,躲在硬梆梆的炕上,倒也大有睡意,身边的白素一动不动,我知道她正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果然白素说了话:"你在那一刹那,感到方铁生根本没有背叛,既然事实上无法令人接受,但许多情形,却可以反证这一点。" 我伸了一个懒腰:"是啊,象完全没有背叛的动机,象背叛之后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象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等等,都可以反证没有背叛行为。" 白素叹了一声:"理论上这样,但实际,却分明是另外一回事。" 我用力在炕上敲了一拳,发出了"蓬"的一声响——那时并非冬天,炕不必生火:"整个大谜团,只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一找到,什么都可迎刃而解。" 白素停了片刻,才道:"真有趣,以我们的推理能力,竟然会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看小说,会看出我们这样的结果来,世上只怕没有人敢看小说!" 白素侧头看了我一下:"你不觉得很有趣?" 我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有趣之至,单是旅行到这种地方来,和你几乎可以剪烛夜话,就够有趣的了。" 白素闭上了眼睛:"希望明天在那个山坳之中,会有所发现。" 我连白素想发现些什么都没有概念,自然无法接口。 第二天一早醒来,君花本领很大,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辆吉普车,车龄至少二十年以上,但还可以行驶,就由她驾驶,到当年屯兵的那个山坳去。 一路上,君花向甘铁生解释当年方铁生和她,如何带了半个师的官兵,化整为零,穿过敌军阵地的空隙,成功地脱出包围圈,到达了敌军的外围的经过。 那山坳,离那座山大约有二十公里,属于另一个山区,车子在崎岖的路上跳动前进,一驶进两座山峰,排天的峭壁,甘铁生就喝了一声采:"好秘密的地方!" 君花道:"里面的山谷可大着,一万人也藏得下。" 说到这里,车已驶不向前去了,因为前面有一大堆碎石,堵塞了去路,那堆大小不同的石块,大的比人还高,小的只如拳头,如同一座水坝一样,把峭壁之间的峡谷,塞得满满的只有十公尺高,看起来异特之至。 君花指着那高高的乱石坝:"当年我们探测地形,到了这里,以为前面已经是绝路了,他攀上去一看,大声欢呼,这才知里面别有天地。" 甘铁生皱眉:"人和轻武器可以翻过去,辎重怎么办?" 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将官,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中心点。君花道:"辎重留在那边,派两个连防守!" 甘铁生"嗯"了一声,看情形他对方铁生和君花当年的安排,并不是十分满意。 的确,辎重,重武器和许多物资,是军队的命脉,如果辎重有失,部队的作战能力,也自然消失了,方铁生的决定,可说相当冒险。 君花也看出了甘铁生的不满,她低声分辨了一句:"敌人没有发现。" 甘铁生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那堵乱石坝,我和白素一到,就被这奇景吸引。堵成了一道坝的大小石块,显然是从两边峭壁上跌落下来的,两边峭壁上,怪石嶙峋,峋峨不齐,有风化的痕迹,想来是若干年前,有过一次山崩,大量石块飞落下来,堵住了峡谷。 这种自然现象虽然不多见,但也可以理解。在峭壁上,还有许多大石,看来也摇摇欲堕,只要有少量炸药,保证可以将这道石坝,加高十公尺。 君花已开始向上攀去,要攀越这道石坝,十分容易,君花一边说着:"当兄弟知道你们突围惨败之后,简直如世界末日末一样。很多人攀出山坳来,竟有不少在攀越的过程中跌死跌伤的!" 要爬过这道乱石坝,身手灵便的少年人就能做得到,之所以出现君花所说的这种情形,自然是当时那些人的心中慌乱到了极点,行动大是失常之故。 不一会,我们就攀到了坝顶,眼前是一个好大的山坳。 这时,各人的视线,自然而然,都被眼前这种豁然开朗的地形所吸引,只有白素,还在抬头打量着两边的峭壁,我看了山坳一会,跟着她去看,她指着两边峭壁的近顶处:"看,两边峭壁在那里,几乎一样高度,有极深的刻痕!" 白素用"刻痕"来形容那种山形,其实并不十分恰当,那是一道约有两公尺深,一公尺高下的凹位,在两边峭壁离顶还有十来公尺处,所以令得那上面的山石,看来更是随时会崩落。在那两个凹进去之处,山石尖突,十分凌乱,可能是那一部分的石质十分松软,所以在山崩中,一起落了下来。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白素"嗯"地一声:"当初山脉形成,一定是一座山峰,在地壳的变动之中,裂成了两半,形成了峡谷,所以峡谷同两边的峭壁,石质一样,才会再在若干年后的山崩中,形成如今这样的奇景。" 我和白素在讲这座奇特的山景,君花和甘铁生在一旁听着,甘铁生叹了一声:"山川的形成,都是亿万年的事,人生短促,实在无法理解!" 过了一会,他又道:"时间还是过去不够多,要是再过几十年,大家都死了,背叛和被背叛,又有什么分别,全变成一样了!" 在他的感叹声中,我们已翻过了那道乱石坝,里面完全是另外一个天地,叫人有一踏足实地,就有想大叫大跳的冲动,右手有一道相当宽的山溪,隔老远就能感到那股山溪的清淡气味,不能不承认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隐蔽理想的地方了。 君花指着另一座山壁,那山壁上,有一个突出的,看来又大又平整的石坪:"辽望哨就设在那天然的岗楼上。"' 白素问:"那石坪,就是有人报告说,曾见过方铁生出现之处?" 君花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白素又问;"你和方铁生常去的那个山洞呢?" 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向前,我们都跟在后面。 山坳的四周全是山峰,山峰上下,都有不少山洞,大小都有,君花带着我们进了一个门口有一块长满了苔藓的大石作天然遮掩的山洞之中,侧身从大石边走了进去,甘铁生跟进去,我和白素进了洞,洞中很黑,可是却相当整洁。" 君花向着一个极阴暗的角落走去,然后,停立在一块石头前,久久不动。 那自然就是她当年和方铁生相偎相依之处了。 甘铁生就站在她的身边,黑暗中,目光闪闪,真难想象几十年之前那股不正常的情欲烈焰会延续至今,可是眼前的情形,又的确如此。 君花终于转过头来,和甘铁生的视线接触,两人都震动了一下,白素也注意到了他们的情形,握住了我的手臂。甘铁生和君花互望了好一会,两人才同时叹了口气,各自伸出手来,紧紧握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行动。 白素问:"就是在这里,你说过,方铁生忽然有了十分特别的感应?" 君花"嗯"地一声:"你说得生动,他那时,真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说了几句调皮话,他就走了出去,我有点生气,没有立刻跟出去,山洞口有大石挡着,我看不到洞外的情形,等我也出去……大概至多十分钟,他已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天色也黑了下来……" 君花的声音愈说愈低,因为接下来,当方铁生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他已在军官会议上伪传军令了! 白素向我望来,我明白她的意思,立时道:"从入暮到午夜,大约是六小时左右,他不可能去得太远,要是有什么事发生,一定就在附近发生。" 白素吸了一口气:"最大的可能,是在那个石坪上,因为有人见过他在那里出现,他身形高大异常,不会被人认错。" 甘铁生喃喃地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君花也难过地摇着头,白素已向山洞外走出去,到了山洞外,转过了一座山崖,就可以看到那个石坪,要攀到那个石坪不是很容易,我们花了约莫一小时才到达——最早到达的是甘铁生,至少早了十五分钟,那自然由于他几十年来一直在山中当野人的缘故。 那石坪相当大,约有一百多平方公尺,很完整,有几株至少百年以上的松树,夭矫弯曲地生长着,气势雄伟,登高一看,视线可及处极远,附近山色,尽收眼底,山风吹来,白素长发披拂,简直就像是仙子一样,我也大是觉得心旷神怡。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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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1
当晚,君花埋首往事,我和甘铁生把那一大瓶不知名的劣酒(肯定有酒精)喝了个精光。 第二天,君花双眼通红:"看了一晚,什么新的材料都没有。" 甘铁生淡然;"就算有新材料,也都是旧材料。" 甘铁生这句话,说得十分有意思,可是君花却明显地不以为然,她瞪着他:"你心里对他,不再有恨意?" 甘铁生呆了一呆,刹那之间,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极度惘然,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淡,象是对"恨意"这个词,感到十分陌生。 然后,他才停了一停,笑着:"早就应该没有了,等到现在,已经太迟了。" 君花叹了声:"我不能,或许……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这样的话,在他们纠缠不清的畸形关系之中,甘铁生听了之后,应该很妒意才是,但这时,甘铁生就象是局外人,他漫声应道:"也许是,你们曾有过那么快乐的短暂日子,他弃你而去,你对他的……感觉,自然会强烈得多!" 君花象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甘铁生,在隔了几十年之后,她又在深山之中找到甘铁生的时候,虽然甘铁生经过了几十年的野人生活,外形已大不相同,但相信君花还是一下子就可以认出他来的。 但是现在,君花却觉得他陌生了——那自然是因为甘铁生在整个思想观念改变了之后,大彻大悟,连眼神和气质都有了自然而然,极大的转变之故。 甘铁生这时拍着手:"别这样看着我,老实说,若不是你兴致好,我根本不想去找方铁生,找到了,问明白了为什么,又有什么不同?发生的事早已发生了,问明了为什么,绝不能改变事实,有什么用?" 君花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厉:"至少我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然……不然……真会死不瞑目!" 甘铁生笑:"有那么严重?" 君花一口气说了七八声"有",才又道:"每当想起来,就象是心口有刀戳进去,一个永远好不了的血淋淋的伤口,想不去想,可是做不到,以为时间会令伤口愈口,可是几十年了,还是每当想起,就有血珠迸出来,我一定要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 甘铁生显然在说反话;"对,弄明白了之后,伤口就会迅速痊愈!" 君花的声音极高:"我也知道不会,可是不明白是痛,明白了还是痛,对我来说,并无损失,只有好处,因为,我明白了!" 甘铁生不再言语,我在他们争执时,因为涉及当年他们的"感情",所以不便插言,实在已经很不耐烦了。君花的心情,实在很容易了解——方铁生对她的背叛,可以纳入爱情的背叛范围之内,和方铁生对甘铁生的背叛,不很相同。 爱情上的背叛,被背叛了的一方,总是想知道原因,想知道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寻答案。虽然真正能得知真相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且,在很多情形下,还是不要得到真正的答案的好,真正的答案,有时极其残酷,要举例的话,可以有很多。因为事实的真相,大多数残酷,不过通常情形下,都被各种各样的外表所掩遮而已。 一见他们住了口,我忙道:"该打点武夷山去了。" 君花恨恨地道:"我恨不得插翼飞去!" 我哈哈大笑:"你就算有翼,也一定不会比飞机的翼飞得快。" 飞机的翼,可以令时间和距离的观念改变,古代人要穿越这段距离,所需的时间,至少一个月。而现在,虽然各种各样的繁琐手续和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以及令人气结的工作态度,把时间拖慢了许多,但是在两天之后,我们一行四人,还是进入了武夷山区,并且,还有一个相当活泼的年轻人,作我们的向导,他属于当地的旅游局,一见一我们,就给我们带来了极好的消息。 在这两天之中,我和甘铁生交谈并不多,但对他心态的转变,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象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了,梦中的一切,是好是坏,是苦是甜,谁还会去计较?计较了又怎么样?" 他并不讳言方铁生,提起来,有时也低叹,有时也微笑,他甚至说:"方铁生背叛,当然有原因,或许是我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令他反感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君花怒哼一声;"我看你快超凡入圣了!你怎能责怪自己,你对他那么好,是你把他从垃圾堆捡回来的,你对他那么好……" 君花说到激动处,不由自主,抽噎起来。 甘铁生也不去安慰她,神情大是惘然,在惘然之中,却又带着略有所悟的神情。 他那时的神情有点怪,所以给我的印象也相当深刻,他接着又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无此可能,所以才有这样的行动。 那个向导一见我们,带给我们的好消息是:"四位,我从小在武夷山区长大,从小就是一个野孩子,那时候……生活困难,别看我年纪小,每天我在山上打个转,就能弄到可以吃的东西,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有点神秘兮兮地:"在我满山乱转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们要找的那个人,而且,和他的关系很好,有很多山野间生活的知识,就是他教会我的。" 我们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十分兴奋。我们在来前,曾先打电报,请当地的旅游机构协助,说明我们的目的,是要找一个像方铁生这样的人,看来旅游机构的工作效率相当高,派给我们这个向导,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君花忙道:"太好了,你最近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向导扬了扬眉:"嗯……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比十六年,时间又接近了许多,可是毕竟也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君花又急着问:"照你看,他现在还在不在?" 向导笑了起来:"一定在,他身体壮健之极,力大无穷,别看他已经老了,十个八个年轻人都敌不过他,他连老虎都可以打得死!" 君花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阴晴不定,甘铁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一直是那样子,怀疑他是外星人,也有点道理。" 当向导的小伙子一听,大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我们不胜其烦,只好喝止他:"事情十分复杂,讲不明白的,你别再问了!" 小伙子虽然没有再问,可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好奇神情,看了也叫人心中不忍。 不过,各位都可以知道,那实在是一个复杂得过了分的故事,就算有心想告诉他.也不在从何说起才好。 在山中,有人带路,行进容易得多。我们一早出发,当晚在深山中宿营宿营,第二天早上出发,不到中午,已来到一座极高的峭壁之前。 那一带,古木参天,根本已没有了山路,相信当年,陈长青就是在这里迷路的——他看到方铁生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在峭壁上飞掠而下。不过这时我们抬头看去,可以看到峭壁树的木上,有些物体在跳动,那当然不是人,而是猴子。 向导指着峭壁:"攀上去之后,在一个比较低的山头上,就是那人曾住的小道观,那道观也不知何年何月,因什么人建造的!" 攀越那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峭壁上藤蔓多,处处可以挽手,怪石嶙峋,也容易踏足,连君花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翻过了峭壁,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个山头上的小道观了,看起来,象是积木搭出来的一样。云雾绕绕,时隐时现,完全是剑侠小说中的境界。 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在山中赶路,就是那样,看起来极近,直线距离可能只有三百公尺。但是要到达那地方,却不知要走多少路。 到我们抵达那小道观时,已是五小时之后的事了,夕阳西下,把漫山映得一片金红,所有的石、草、木、屋,都在反射夕阳的余晖,壮观之极。 小道观的门虚掩着,整个道观的外貌,看来残旧之至,向导踏前一步,小道观的门,已陡然被打开,一条披头散发,满脸虬髯,身形高大,威武莫名的大汉,已一步跨出,当门而立。 他身形如此高大,所以跨出门来时,低了一下头,当他当门而立,他的头,就远高出门楣之上。 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握紧了手,视线留在那大汉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大汉的头发上,虬髯上,在他炯炯生光的双眼之中,更反映出血红的夕阳,他站着一动不动,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可以看到他胸脯的起伏,可知他心情的激动。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想到的是:我又进入了另一部小说的境界了,眼前这个大汉,如果手中提着一柄刀的话,那么,他活脱就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中的金毛狮王!
作者: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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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 08:31
我们和那大汉对望着,大汉脸上的神情,不是很看得清楚(虬髯太浓,遮住了他一大半脸面),可是,当他那双极有神采的眼睛,紧盯着君花的时候,他面上的肌肉,在明显地跳动。 突然之间,他扬起手来——由于他身形极高大,一扬手之际,气势也十分慑人,我离他最近,一进之间,也几乎不由自主,想后退一步,以避开他的那种逼人的力量。 他直指着君花——被这样的一条大汉直指着,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可是君花十分镇定,她不等发问,就道:"我施了变性手术!" 方铁生(那神威凛凛的大汉当然就是方铁生)迟疑着重复:"变性手术?" 君花一字一顿:"是,由男人变成女人,其实我本来就是女人,可是从小一直被误会是男人,当然也有点阴错阳差,总之我现在是女人!" 我在一旁,心想,何止"有点阴错阳差"而已,简直就是颠阴倒阳,一塌胡涂! 方铁生用心听着,双眼之中,现出极度好奇的神采来,他这时当然不再年轻,但是蓬发虬髯,却一样乌黑,看起来不觉他是一个老年人,所以,他的眼神之中,竟然带着几分顽皮,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泼的人。 他仍然望着君花,足有半分钟之后,视线在我、白素和向导的三人身上,一掠而过,停在甘铁生的身上。甘铁生在才一见到他时,有过一刹那的激动,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直到这时,方铁生向他望去,他才微笑着,用十分平静的声调说:"小兄弟,你好!"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向导和他自己以外,人人都震动了一下,方铁生的震动更甚,双手陡然握成了拳,握得粗大的指节,格格直响! (几十年前,甘铁生初见方铁生时第一句话是:"小兄弟,你过来!" (从那句话开始,他们认识,开始了方铁生生命的改变,也形成了今日的局面。现在,甘铁生又叫了一声"小兄弟",可是方铁生为什么那么激动?) 方铁生挥着拳头,虎虎风生,他大叫起来,声音在宏亮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愤,他在叫:"问!只管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一定会问我……为什么!" 他在说到最后"为什么"三个字之际,声音变得嘶哑,听来像是他的心肺都被撕裂了一样。 他是一个背叛者,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见到了当年的受害人,竟然看来没有半点惭愧悔恨,反倒一副理直气壮,这种神情,看得我和白素,都为之惊骇不已,我们紧握着手,我自然而然考虑着如果万一出现需要武力厮拚的场面时,如何对付这个煞神一样的大汉! 甘铁生先开口,他声音平静:"我没准备这样问你,可是她还想问。" 君花立时接了上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把那么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怒意、恨意、不明和怀疑,都一起在这三字中,吐了出来:"为什么?" 那真是听得人心头大震,石破天惊的一问! 如果说君花的那一问,是九天之上,直击下来的一个霹雳焦雷,那么,方铁生的回答,简直就是地面上万千座火山,同时爆发,喷射出无数足以摧毁一切的岩浆! 方铁生一开始回答,场面有些乱,方铁生简直不能自制,无法住口,其间我、君花、白素都曾抢着大声又问了一些问题,只有甘铁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象是完全不关他的事一样。
作者:
狗蛋
时间:
2008-11-1 08:31
正由于场面紊乱,所以我用比较特殊的方法来记述当时的情形,在以下的一大段之中,除了括弧之中的文字之外,全是方铁生爆发出来的话——方式虽然特别一点,但还是很容易看得懂的。 为什么?你不明白?你们真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必须这样做,一定要那样做,非那样做不可,我想那样做想了不知多久,终于鼓足勇气做了!我为自己!谁不为自己呢?把我从垃圾堆中捡出来,培育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难道全为了我?没有一点为了自己? 我变成什么东西了?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不再是人!人!人!我不是人!对我好,照顾我,我就算是个人,也不再是自己,我是人家手里捏出来的一个泥人——看,这是我捏的,好看吧,漂亮吧! 知道我所承受的压力有多重吗?我必须按照捏我的双手做人,这个可以,那个不可以,现在的日子多好,以前的日子多苦! 老实讲,不到一年,我就宁愿回垃圾堆去!我是从垃圾堆来的,让我回垃圾堆去,这天公地道,可是我回得去吗?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箍,有多少网,把我死死地箍着,网着,压着,你们知道我在半夜会大口吸气吗?知道我只有肯定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呼吸畅顺吗?可就是连这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没有单独一个人的机会,可惜吧!一直到现在,那么多年了,都是单独的,可是还会做恶梦,想起那可怕的日子,做什么,该怎么样,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从副排长起,只要我不死,一条直路,可以让你看到若干年之后的副总司令!我打仗勇敢?屁!我是想在战场上找死! 对我好?当然对我好,我没说有什么人对我不好,可是我能不能拒绝?可不可以不受?我没法报答,永远不能报答,我也不想报答,因为我根本不要。对,我拣的时机很卑鄙,打仗,不是输就是赢,你赢了,人家就输,你输了,人家就赢,输和赢都要死人,没有什么不同,你想想,除了这个机会之外,我还有什么逃走的可能?对我太好了,当他把你也让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再不逃走,我这一辈子就只是一个没顿的人! 以后?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过,以后我一座一座深山走,完完全全是我自己,最后我拣了这里,这里象不象垃圾堆,多么自在逍遥,多么快乐,绝没有人象看猴子一样地打量你,绝没有人夸奖你,勉励你,要你不断照别人的意思去做人! 我当然有权这样做,每个人都有权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处理自己的生命!不错,我害了一些人,被害的人之中,有对我极好极好的,我说过,我为自己打算,我一刻也不能再忍下去,在那个山洞中,我陡然之间,有了决定。 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当然没有,全都是我内心世界的爆炸。背叛!彻底的背叛,背叛的是一个假的自我,得回的是真正的自我。告诉你们,你们没有资格责备我是叛徒,没有一个人可以责备另一个人是叛徒,因为人人心中都怀着信念,没有人可以例外,那是人的天性,人有背叛的天性,看只看什么时候发作! 什么?外星人?什么外星人,我是人,别看我身形高大,力大无穷,当然是人,什么外星人里星人,你他妈的在放什么狗屁! 现在明白了没有,不背叛,那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人人都看着,以为我日子过得快乐得很,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苦,连你都不懂,以为我真的快乐,你不应该跟我下山,应该和他留在山上,我会拼命攻上去,死在你们面前,你也不该把他让给我,那叫我更无法忍受下去,你们都不把我当一个平等的人,都把我当成一个要尽一切力量对他好的人! 没有什么不对,对你们赐给者来说,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对我这受惠者来说,我要拒绝,我要大声叫:够了!够了!你们会听吗? 方铁生双手抓住道观的门框,用力摇着,"哗啦"一声响,把门框整个拉了下来,他用力拗着,把木框拗成一截一截。 君花脸色煞白,甘铁生负着双手,走过一边,抬头看天,神情漠然。我和白素,面面相觑,我们的一切设想,都落了空,只有其中一个,比较接近,我曾说过:方铁生可能根本没有背叛! 方铁生确然没有背叛,对他自己而言,他不承认那是背叛,他只承认他的行为,是在许多箍的网之中,把自己释放了出来! 他当然可以那样做,每个人都有权那样做。可是他的情形如此特别,以致他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度的背叛!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竟然可以导致看法上如此巨大的差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有一统的标准? 方铁生的嘶叫声停了下来之后,山上变得出奇的静,几个人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甘铁生缓缓转过身来:"是我不好——" 方铁生大吼一声:"你好!你太好了,到现在你还要好到说自己不好!" 甘铁生淡然:"没有什么不同,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这个道理,我至少明白了!" 方铁生一个转身,走进了道观之中,君花还想说什么,扬起了手来,甘铁生把她扬起的手抓住:"知道了为什么,该走了!" 君花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还是不明白——" 甘铁生打断了她的话头:"会明白,总会明白的,要是一直不明白,就让它不明白好了!" "背叛"的故事完了。 咦,不是说,还有我的一半背叛的故事吗?是,也已经说了,或者说,是方铁生代我说了。 人人心中都有潜在的背叛意识,看什么时候发作! 明白吗?不明白也不要紧,因为会明白,总会明白的,要是一直不明白,就让它不明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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