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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读读小说】《巴黎爱情》 [打印本页]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3     标题: 【读读小说】《巴黎爱情》

故事简介:

米卡,这个在巴黎街头倒卖LV箱包的偷渡女孩,有着极其不幸的过去,17岁被继父强奸,生下小孩,却在外人面前扮演姐弟。她遇到了为躲避一场纠缠了数十年的“姐弟恋”而从纽约逃离到巴黎的心外科医生纪安之,演绎了一把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以为好日子从此属于她,不料噩梦再次降临,前尘旧事总是藕断丝连…… 作者以幽微动人的笔触书写了真爱与欲望的悲情往事。所有的荡气回肠和遗憾无奈都徘徊在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LV)和一个卑贱渺小的偷渡女人之间。..


评:

在真爱与欲望之间 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一种渴望着的,却遥不可及的生活

似乎总是在被命运捉弄着

生活,无论你去选择什么,重要的只是一种态度。

底层华裔女性的爱与欲

会告诉你很多。。。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5

第一部分 不睡觉,没有梦
引子

    不睡觉,没有梦。
    不做梦,就见不到米卡。

    只是,每次醒来,她都不在。

    这许多年来,我无数次地梦见过巴黎,梦见塞纳河,梦见香榭丽舍;梦见米卡就在其中微笑着,唱着让我听不懂的韵律,款款地、飞一样地朝我走过来。

    哦,巴黎。

    这是一个梦里的都市。

    我想,今生我大约是永远不会去这个城市了。

    所有和巴黎有关的记忆都涂上了米卡的记号,每条街道,都是和她牵着手一起走的。这是她带领我认识过的一个城市。

    记得徐志摩曾经说过:“到过巴黎的一定不会再希罕天堂。”但他也还说过:“尝过巴黎的,老实说,连地狱都不想去了。”是的,在巴黎,我见过比天堂还美的东西,也让自己仿佛沦陷在地狱里。天堂和地狱,哦,不过一念之间。

    如今、如我、如十二心经所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活在我梦里都市里的梦里米卡啊,总不忘为你掂量,命如微尘、情如灰尘、如何戏得过红尘?

    而我,无数次地掂量之后,却还侥幸却顽强地留在了人间。

    不是无奈,是一种必然。

    米卡,我在梦里找到你的时候,你也正在你的梦里头等我吗?

    现在,你身边有谁?

    你一直带着我们的孩子吗?

    是吧,那应该是我们的孩子吧?

    米卡,我要睡了——总想和你睡在一起。

    每个想起你的夜晚,我就觉得,你和我,睡在了一起······

    你一定记得的,在睡之前,我总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只是,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米卡,为你写下的这些文字,应该算是一种通缉吧。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冗长的寻人启示。

    ——我的目的,就是想找你,想找得到你。

    我想你,米卡。

    我想见你。

    我很想见你······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5

我知道,只要我在巴黎呆着,遇见米卡是迟早的事情。
    在巴黎呆得久一点的中国人,谁没有遇见过米卡或者米卡一类的人呢?

    米卡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在我的家乡,有时候人们会用“米卡”这个词来形容很小很小的东西。也许米卡也是一种很俗很土的计量单位?在人们不知道还有用微米、纳米概念来描述的时候,就说了一个相对模糊的“米卡”让大家来意会?对此,我没有确切考究过。不过,以我对家乡方言的领会,我觉得“米卡”那潜在的意思,就是小得仿佛可以忽略不计的样子。

    在我的印象里,米卡就是那样弱小、精致、玲珑的小女孩子,小得有点卑微,有点虚幻,就象格林童话里的那个拇指姑娘。她那样的身高和身材,那样的一张娃娃脸,都仿佛长不大的样子。把她放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都是一个“米卡”。

    我就这么叫了她。

    她竟然也很喜欢。

    她说:“米卡,叫起来很好听啊。也很洋气。不懂的人,还以为是一个什么外国名字呢。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

    我说,那好,米卡,你就是我的米卡了。

    跟着,米卡也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她叫我“贝贝”,说我是她的宝贝。米卡说我是她的另外一个儿子,是一个可以和她做爱的儿子。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贝贝长贝贝短的,怎么听起来都象是在叫一条狗。但是没有办法,人家说她就是喜欢,你能怎么办?

    过去,我和米卡的距离是一只手掌——我指的是当我们平躺着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和头之间的距离。头部以下,我们亲密无间。

    现在,我在美国做着我的老本行。在我办公室的那个地球仪上,我比划过,从纽约到温州或者到巴黎,至少是一只手掌加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现在,单亦欣住在离我2000米的地方,不算远,但也不近。我们共同照顾着毛毛。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把毛毛接来和我一块儿住,他喜欢喝我给他煨的排骨藕汤。你不知道吧,他那小嘴巴,可能说会道了,他要是说起讨好的话来,那个甜劲儿啊,能把你腻死。我让他喊我爸爸,他很调皮,总是连着我的姓一起喊,叫我“纪爸爸”,就跟喊“继爸爸”似的。我也由着他了,反正这个纪爸爸本来也是他的继父了。你一定想像不出他现在有多活泼,生龙活虎的,就跟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好像是别人家的故事一样。毛毛已经上中学了,他的英文没有问题,各个科目的成绩也都还说得过去。他一直喊单亦欣“阿姨”——因为,“妈妈”的称谓,是要留在见你的时候用的。

    还有,我偶尔也和于勒联系一下,过节的时候,我会给他呆的那间看守所邮一张卡片去。你会觉得很诧异吗?我这么做,没别的含义,我就是跟他说一两句问候的话。我只是觉得,他在铁窗里头,朋友的问候总是来得比较稀缺一些的。他也没什么亲人了,希望他把我当成是一个朋友。就算排不上朋友的份,但至少也算是个熟人了吧——起码我也是曾经收到过他的结婚请柬的人。米卡,你是我和他之间唯一可以去展开来聊一聊的话题,但我从来没有去碰过。

    有些事情是不能和人分享的。包括一些感情,还有那些被感情纠缠不清的人群。

    有些秘密,只属于我们自己。

    抬头看天。

    天空澄净透彻。

    米卡和她的“贝贝”,同在天空下。

    我们相遇,我们分离,天空都一样美丽。

    米卡,还是说说我们自己吧。

    我们之间,除了距离,还剩下些什么?

    温州是你的家乡,巴黎是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而距离,我们之间的距离,装满了我对你的回忆和我的想象。

    其实,世界上的任何两个人的距离,都不过是我和我案头的那个电话机之间的距离。多大的事情,一个电话,几个数码的按键,就可以抵达对方了。

    但是,我没有可以抵达米卡的那一个号码啊。

    我想我今生都是找不到她了。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就只能在地球仪上比划着了。

    人生的一切奔波和追逐,不就是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吗?我们可以摆脱对方,但是我们无法摆脱地球引力。就象我们可以没有未来,但我们摆脱不了过去。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一些人的消失和另外一些人的出现,生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尽的轮回,我周旋其中;我早就让自己麻木得懒得去挽救任何变故。我知道我所迎接的,不过是一些变得更加异常和空洞的遭遇。但是,米卡,谁知道我会遇见你了呢?

    米卡,你的出现,没有征兆。你的告别,也没有替补。

    所以,你变成了一种唯一。

    我宿命地写下的那些跟你牵扯不清的幸与不幸,就那样孤立地留守在我的记忆里。

    有些秘密,从来是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7

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

    很多年了,我和米卡没有任何联系。最后一次,大约就是她在梦里托给我的那封信了。我可以背出其中的每一个字,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可以把经文倒背如流那样。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我问过单亦欣,她只是站在我的心理医生的角度上回答说,人都有会臆想的时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意思大概是说,米卡就是我的一个白日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许多年我都一直在寻找着最后的答案。
    没有答案。

    我只能继续思考下去,臆想下去,寻找下去······

    米卡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应该算是一个谜吧,而我们都知道,命运从来也不会把谜底提前揭晓。我愿意用盖住谜底的方式来传达我对一个谜面的想念。因为,总有一种藕断丝连的东西横亘在我的记忆里,它对我的生活影响太大,大到我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我不觉得这是我的悲哀,也许这是上苍教会我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纪念米卡的方式。

    在米卡之后,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走了;人与人之间,相见的欢欣与别离的哀愁都被时光涤荡得面目全非。很多场景的流逝在事后看来就象是被我们拿遥控器来切换的电视节目,光影闪烁,但未必会记得住一些什么。

    庆幸我总还是记得米卡的。年纪是有些大了,人也变得健忘起来。米卡始终是让我无法忘却的——

    就算她在这个世上渺小轻薄得真是只象一粒灰尘,那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她无限地放大,我希望她能大到无穷大,填满我所有的空缺,让我真的可以做到永志不忘。

    米卡曾经说过,爱情是我们的地心引力。

    在遇见米卡以前,我一直以为,爱情不过是让我们不断玩世不恭的一个体面的幌子。

    米卡是我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

    米卡也是我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

    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要和我说普通话的女人。

    米卡喜欢让我承认说,我就是为了认识她才来巴黎的。

    也许吧。

    米卡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她给我的生活打开了一扇新的视窗。

    要是我和米卡错过了,我肯定也不会因为不认识她而遗憾。她这样的小小的女子,每天都在挣扎着生活的一个小人物,就象路边的一枝野花或者是一个蚂蚁,不会给人带来任何机遇和奇迹,对谁都谈不上什么遗憾。

    但是,在这以后的几年里,我却总是要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她。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眼泪,还有,她的背影······她是一个叫人难忘的女子。

    走近她我才知道小人物的那些确切的可爱和艰难。我想,要是我们真的可以走进一朵花的世界或者是一个蚂蚁的生活中去,哪怕是囫囵吞枣地知道了它们的一些故事,我们也一样会被触动、会难以忘怀。

    米卡很小,我却没有在我的生活和生命中找到一个地方来安置她。

    我知道世上有很多诱惑,在我去巴黎以前,也想像过自己在巴黎这样的花都随时都可能会发生的和艳遇有关的某一类故事。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虽然经历有限,但也见识了不少。任何一个男人,就算再怎么单纯,当他站在40岁的年纪上,他也不可能对世事单纯和幼稚到无知的地步。

    但是,我在去巴黎之前还真是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象米卡这样一类的女人,有象她这样的一种活法,而且,关键是,我 会和她这样的女人有那样的故事。
    我不是文人,我的生活中注定缺少那种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被写成小说的浪漫。

    我是个心外科医生,我很现实。

    象我这样一个拿手术刀的人,每天都象是在和阎王的生死簿在决斗。每天,我面对的都是不同的、被我打开的、温热的胸膛,每天都陪着不同的人在同样地面对着死亡。有时候我甚至是他们见到上帝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尘世中的人。没有比面对死亡更让人觉得恐惧和无惧的了。那些恐惧和无惧,使我成了病人们的最后想抓住的那一根稻草。他们以为我可以把握他们的生死——事实上,我和他们一样地对生死未知和无知。

    象我这样一个看见白色就会想到太平间、看到红色就会想到鲜血的人,不太会有用白色来讴歌纯洁、用红色来表达炙烈的联想力了。职业习惯让我生命里应该有的浪漫变成了一个死胡同。听人们说“心事”、“心跳”这一类的词语,我的直觉就是那一颗鲜红的有规则跳动的心脏,我最清楚它的血脉在哪里,是不是需要借助起搏器。一切都是物理性的状态,非常简单和直接。什么伤心、开心、关心、死心······这些与“心”有关的文学词汇我最不相信了。我知道的是和心脏有关的各种量化了的数字和曲线,只有这些东西才真正和一个人的性命攸关。那些文学的感情、感觉、感伤,都是空的。人的胸腔里没有地位来装下这些东西。什么谁谁在谁谁谁的心里放下了一颗眼泪,这样的电影台词,谁要说给我听的话,我只能很歉意地对他笑笑,用这个来替代我脑子里出现的“荒诞”这两个字。

    ——当你每天和我一样面对着那些血淋淋的胸腔的时候,你可能会比我更现实。

    人心是柔软的,但是,生命从来坚硬。

    认识米卡的那一年,我和巴黎的一家公立医院有一个一年的工作合约。我是那家医院心外科仅有的三个高级注册医师中的一名。我在美国拿到这个offer的时候曾经犹豫过,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但是,巴黎这个城市实在是一个诱惑,而美国,有我当时迫切想摆脱的一些诱惑,两个诱惑的权衡中,考虑到法国这个合约的待遇确实不错,重心就歪了,我终于就这么顺势着来了。

    到巴黎的第三天,我连时差都还没有完全倒过来就走上手术台了。然后就是雷打不动的一天两台手术。医院里的麻醉医师是两套人马,但是主刀医生就是一套班子。一般来说,一个手术结束之后,另外一个病人就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候着了。两台手术之间我只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上个厕所、喝点果汁就又要上台。

    每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到晚上离开医院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到巴黎了一个星期,我连巴黎的太阳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过。

    刚到巴黎的时候,我住在医院为我找的一个临时旅馆里过渡,就在医院旁边。

    因此,我的第一个周末,是要找房子。

    找房子的时候我才算浏览着看了一下这个城市,闻到了混杂着阳光味道和咖啡味道的、有些永远也晒不干的、潮湿的、巴黎的空气,看到了那些阳光下慵懒生活着、喝着咖啡看着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报纸的法国人——但这也是局限在离医院方圆不过两公里的地方。

    我的医院就在香榭丽舍大街不远的一个侧街里面。虽然“香榭丽舍”这个名词以那么著名的姿态勾引着我的好奇心,但它和我寻找栖身之所比起来,我还是能够掂量出轻重的。

    我很随便地就在我遇见的第一个房产中介公司里递交了申请表。我的要求不高,一个在我医院附近的单间就够了,有卫生间、厕所和微波炉,有最基本的家具,可以放下我的身体和我的鼾声。

    我去看了他们给我推荐的两处住址,除了价钱比较贵以外其他都还凑和。他们给我解释说因为我挑选的这个地段是富人区啊,没得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我也不懂什么富人区穷人区的,我在巴黎就一直没有找到北,你说我能懂什么呀,反正就由着他们来说了啊。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米卡就好了啊。她是那么精明的一个女子,在这种需要斤斤计较的居家置业的问题上,她一定很在行。我不行。

    我就那么嗯嗯啊啊地应承着,然后,在这个公司里留下了我的一些个人资料。

    对方说他们会把这些文件交给房东审阅后给我答复。

    办完这件大事,我想我应该去看看香榭丽舍了。

    ——要是米卡会看到这个文字的话,她可能会让我修改成“办完这件大事,我想我应该去认识我的米卡了。”

    怎么说都无所谓了,事实是这样的啊,接下来我就要去认识米卡了;或者说,接下来我就认识了米卡了。

    米卡就是等在香榭丽舍上的一个那样的女子,为我准备着的女子。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8

香榭丽舍

    后来,米卡站在这条让我们相识的街上给我唱了一首歌,“AuxChamps-Elysées,àmidiouàminuit,ausoleilousouslapluieontrouvetoutcequevousvoulezauxChamps-Elysées(去香榭丽舍吧,在中午也好,在子夜也好,顶着太阳也好,下雨天也好,在那里都能找到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香榭丽舍上,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所有的关于这条街的记忆,真正是从米卡开始的——在我找了房子之后。

    “香榭丽舍”是这条大街是中文的译名,译者把它翻译得很传神,就象把COCACOLA写成了中文里的“可口可乐”一样,音译和意译都兼顾了。在法语中,“Champs-Elysées”,“香”(Champs)是“田园”的意思,“榭丽舍”(Elysées)为“极乐世界”或者“乐土”的意思。这样的命名,无论是法语还是汉语,都是在为殊途同归的浪漫在铺垫着。这条浑身上下长满了典故的大街——“香榭丽舍”,它把巴黎的名胜古迹都串联了起来,大街附近有著名的爱丽舍宫、波旁宫、玛德琳娜大教堂、卢浮宫、市府大厦和爱丽舍宫,所以,大家都把它当成是巴黎的灵魂。

    多年以前,在和米卡分手以后的某一个圣诞前夜,我一个人走在无人陪伴的香榭丽舍上,看到整条街上的火树银花,我就想到了一个词,叫“辉煌的寂寞”。

    在这条街上,连寂寞也是隆重的——因为它是香榭丽舍。

    香榭丽舍的著名,除了因为它高贵雍容的脂粉气以外,很多顶级的世界名牌公司也都争相把它作为向世界展示自己实力的窗口。象"雷诺"、"标致"、"雪铁龙"、"奔驰"、"菲亚特"等欧洲名牌汽车公司在这里设立汽车展销大厅;高档的时装店、皮鞋店、首饰店、箱包店、香水店更是鳞次栉比,例如:路易·维登、爱马仕、朗万、迪奥、YSL、KENZO、珀佰利、登喜路、劳力士等等。我认识这些奢侈品的品牌还要得益于米卡的教诲——太阳之下,没有女人不爱名牌,一如没有女人到了巴黎以后不到香榭丽舍去浪费时间和金钱的。

    米卡对于名牌的爱,是另外的一种方式。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29

就这么认识了米卡

    “对不起,先生,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啊?我?是在和我说话吗?”

    “是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直觉了。我想请您给我帮个忙······请您听我说完。”

    “啊?······”

    “我想请您帮我在这个路易·维登的商店里买几个皮包,我给您钱。”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买啊?拿钱买东西还要找人帮忙?怎么这么奇怪啊?”

    “路易·维登的东西都是限量购买的,一种类型的皮包里面,一个人只能买一个,而且还要凭护照的。我给您钱。您帮我买一个包我再多给您100法郎。可以吗?”

    “你不是在耍我吧?”

    “我长得这么象个骗子吗?我给您钱,请您跟我来。”

    “你不是要把我带到一个黑店里去吧?”

    “您看这一整条香榭丽舍大街上,有那家看着比较象黑店的样子啊?这大白天的,难不成您还害怕我一个女孩子啊?······这一共是9000法郎,您就尽量多地帮我买一些,背包啊,钱包啊,笔记本啊,都可以。每个类型的我都要,越贵越好啊。”

    “你要这些包干什么啊?”

    “我也是帮朋友买的。”

    “这事情怎么这么奇怪啊······让我看看,你给我的这钱不会是伪钞吧?”

    “当然不会了。”

    “这么多现金啊,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当街带在身上,多危险啊。”

    “所以,您就赶快帮我把它花掉不就安全了?”

    “那你把这么多钱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你就不担心我拿了钱跑掉了吗?”

    “您是中国人啊,您不会害我,就象我不会害您一样啊。”

    “你可真会说话,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你了······那好吧,我帮你。”

    ——我就这么认识了米卡。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0

米卡的工作

    那天,我帮她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路易·维登店里买了3个包,不同种类的,一个行李包,一个书包,一个钱包——我挑的都是同类里面最贵的货品,我尽力了。
    米卡给我的那9000法郎的现金差不多都给她花完了。

    在路易·维登店里买东西,确实有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懂名牌,在店里转了半天

    ,也没发现这个品牌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整个感觉就是他的东西以价格取胜,贵得没谱。看来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著名,哪怕是没谱儿,也要做到像路易·维登那样著名的不靠谱,然后,你就等着偷偷数着银子乐去吧。也不怪人家就是敢标那么贵的价签,就这种价位了,店里的顾客还那么多,象个豪华的密封着的集市,里面装的不是货品,是一群物质人类。他们多数都是和我一样的亚洲人面孔,唧唧喳喳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词语,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吧,也有香港人;他们挑选东西的时候那眼神里放射着狼一样的绿光。真是搞不懂,这个牌子的东西犯得着让人那么冲动吗。

    我在店里等了一会儿才有店员来照应我。人太多了,所以人家忙啊。那是一个很体面很精神的金发小伙子,五官很到位地摆在脸上,无可挑剔地端正。他穿着很合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装。他的笑容和他的着装一样有着完美的职业素质。我觉得这个人才让他来当售货员真是可惜了,如果有星运的话,他上荧幕出境的效果也不会比莱昂拉多或者布拉得·皮特差多少。

    他迎向我,先是和我说法语,看我用英语应对着,就改用日语和我说话,看着我摇头,他就干脆普通话问我:“说中文可以吗?”

    他的中文发音的那个标准和流利啊,吓了我一跳。当时我就惊讶,在人民币还没有成为硬通货之前,汉语竟然领先成了硬通语了,了不得啊。中国的口号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在国外,“消费才是硬道理”。原来,能把普通话说得这么有规模的,也不止那个总在中国的电视节目里炫着的“大山”同志一人啊。

    大概这个店员的这一副人才和这一口普通话,也都是路易·维登贵的原因之一吧。

    我翻着样书假模假式地挑了一下,选了要买的几个型号,心里粗略地算了算了账,估计和米卡的要求差不多,就那么定了。

    金发小伙子拿着价签到库房提货去了。很快,他又回来了,拿着一式几联的购物单,找我要了我的护照、签证、我的地址、我的职业信息、我的银行账号,他一一查对后全都输入了电脑里。我在一边看着,真是很纳闷啊,买个东西,不就是一个交易吗,还要检查我的签证,那么煞有介事,象个便衣的海关警察。说这个店里的售货员忙,我看也是瞎折腾。完全没必要这么多环节啊。

    小伙子告诉了我总的货款。他看我付账时掏出的现金,很惊愕的样子。

    也不怪他惊愕了,除了要销赃的小偷和中国的那些有数钱的癖好的土大款外,这个世界上,谁没事情会准备9000法郎的现金在口袋里啊。那不是明摆有诱惑小偷、制造社会不安定局面的企图吗?还嫌我们这个人类社会太平了啊?

    那小伙子再次察看了我的护照。我估计,这次察看完全是因为我付这么多的钱居然用现金这个举动让他起了一些类似疑心的感觉。

    然后,他收钱,礼貌地把包装好了的皮包交给我。

    临走前,他问我:“您的退税是返还到您的信用卡里吗?”

    我说:“没有问题啊。”

    其实在心里,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交易里头还会有什么退不退税。就算是有,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画蛇添足地问他:“你需要我给你我的卡号吗?”

    他说:“是,刚才您买东西的时候没有用信用卡支付。不过不用麻烦了,您的账号,刚才您已经写给我了。您走好。”

    我从这个小伙子无可挑剔的接待中体察得到他的一些怀疑甚至蔑视。也不知道他来源于什么,但那种深藏不露却依然有锋芒的的表情让我不舒服。

    后来我明白了,他在我临走前和我说信用卡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警告。这是斯文人对斯文人的警告,比较艺术,也比较伤神。

    幸好我终于还是明白了。明白之后,有一种羞辱成了我的画皮——就好象自己某一天里突然被蚂蚁踩死或者被豆腐砸死,我知道那种样子一定很难看;而且,还会吸引很多人来看。于是,羞辱啊,比死还难受。

    这些都让我深刻地觉得,让我帮着在LV的店里买包的这件事情中间,总有些什么蹊跷。而这些侍应们,是见得多了。他们不过是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就站在他睁闭眼的之间。
我拎着刚买的大包小包地出了门,可我看不到米卡了。
    这是怎么回事情啊。

    路易·维登商店门前的正前方有一个长条木椅,我就走了过去。我想坐在那里等米卡。

    刚刚落座,米卡就出现了。象个幽灵。

    她说:“我们去对面的汉堡店里说话好吗?”

    ——那样子,象旧社会的地下工作者在接头对暗号。

    坐在汉堡店里交接,我把买的包和剩下的钱交给米卡。

    我说,你算算账,看有没有错。

    米卡说,不会错的,我相信你。

    说完,米卡又从我退给她的钱里拿出300法郎交给我。她说:“这是先说好的,谢谢你帮我的忙。”

    我说:“我不要你的钱。不就是帮个小忙吗,我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

    米卡说:“那怎么行呢,你不能白帮我啊。这是规矩啊。”

    我问她说:“规矩?什么规矩啊?你不是在说什么黑道的行话吧?”

    米卡笑了,说:“看把你吓的。”

    我说:“呵呵,看你这么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就是黑道,我也认了。”

    “你说话怎么这么好玩啊?”

    “没见过我这样的啊?你怕是没见过我坏的时候,那时候可就不好玩了。”我调侃米卡说道。反正在这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做一回披着狼皮的羊,也没人认得出来我。

    “你真别跟我客气了,这钱是你应该拿的。”米卡还是把钱往我手里塞。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哭着喊着要给我钱的女人,有趣。于是,我跟米卡说:“我不要钱,我给你帮忙也不是为了这个钱的。但我想要你的一个解释。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点想弄明白。”

    米卡说:“我不介意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米卡先去给我买了杯热咖啡,然后坐在我对面,一边看着我,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吧,路易·维登这个牌子,亚洲人很喜欢,尤其是日本,很多小日本都以用LV的东西为荣。刚才在店里你都看见了吧,都是日本小矮子们在买,对不对?小日本出国就好那么两件事情,女的就是排队买LV,男的就是排队嫖妓,高级一点的事情他们都做不来。路易·维登就吃定了这些人的心态,玩神秘啊,一定要卖关子,说要限量购买,一个人只能买几件,这就让那些日本的农民们更是钻心钻肝地想要买了。越紧俏的东西越显得有价值嘛。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有机会来法国的,所以,也就有人专门在法国组织LV的货源拿到日本去卖······”

    “那就是说,你是他们的联络员了?”

    “我也是帮他们买,算是他们的一个环节、一条下线了。在这条香榭丽舍大街上,象我这样守株待兔做生意的人不少呢。但是和我找你帮忙不一样,没有人事先给我们钱的,要我们自己先垫付这些钱。然后,我们拿着包到他们那里和他们结算,看现货给洋钱了,当然,他们会在每个包上面多加一些点数付钱给我们。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规矩啊。”

    “买个包还要弄得那么复杂。”

    “要不这么复杂,哪有我们这些人的生计啊。哈哈,我就是这条食物链上的一条寄生虫······”

    “你天天都在这条街上吗?就等着找我这样的人来帮你忙吗?”

    “是啊。每天都有很多新来的中国人在这条街上逛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中国人呢?他们脸上又没有记号,说不定是日本人、韩国人呢?”

    米卡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说:“一看大街上那些穿西装打领带、还在胳肢窝里夹个皮包的,就知道他们是中国大陆来的。”

    “我也是那个模式里的人吗?”我有些揶揄着问米卡。事实上,坐在我对面的米卡一边说一边笑,那么灿烂的笑容,笑得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啊,我先还以为你是台湾来的呢。你看起来比较洋气啊。”米卡很是时候地吹捧了我一下子。

    我没经过脑子细想,马上就回应米卡说:“是啊,我是从美国过来的。”

    “那么,你是拿美国护照的了?”

    “不是。我是中国人。我才不会对着他们美国鬼子的星条旗宣誓效忠、去做他们的臣民呢,那感觉,就像要加入黑社会一样。”

    米卡听我这么一说,扮了个鬼脸。

    我搞不明白这小丫头的鬼脸意味着什么,就直接问她:“怎么了?我不是美籍华人,让你有点失望了吗?据说中国的华籍美女都爱找美籍华人,所以,我到现在还闲着呢。”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1

米卡很有些夸张地、摇头晃脑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没接我的话茬。
    我抿了一口咖啡,换了了一个话题问她:“你找的那些帮你买路易·维登包的人,个个都象我这么配合吗?”

    “当然不是了。那些中国大陆来的人最烦了,疑心重得不得了,不就是帮忙买个LV吗,又不要他们贴钱,给钱让他们去买,他们也警惕得不得了,怀疑我是有什么陷阱要害他们,怀疑我给他们的钱是伪钞······就这么买个LV的皮包,也能让他们联想到什么间谍犯罪一类的事情。有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撒腿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那一种,好像我不是在给钱他们,是在抢劫他们一样。想当个二道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一样挣的是血汗钱。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啊。有时候等一天,一个下家都找不到啊。又冷又饿又渴的······”

    听到米卡这么说,我才注意到,我的面前有咖啡,她跟前什么也没有。

    我责怪自己的粗心了,赶紧问她:“你喝点什么啊,我给你买去?”

    米卡回答我说:“我不渴。”

    米卡十指环扣平撑在胸前,然后把她尖尖的小下巴搁了上去,做出一副说不出来有多可人的样子,斜挑着眼睛,看我说:“怎么了?开始关心我了啊?你要真是怜香惜玉的话,就再给我帮个忙吧,好不好?”

    我问她:“不会还要我再帮你买LV吧?”

    米卡反问我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啊?”

    我真没想到米卡还会要我再帮忙买LV去。我有些犯难了,说:“估计有问题啊,刚才他们把我的资料都输到电脑里了。”

    米卡说:“说你聪明吧,只说对了一半。谁说还让你去那家了?巴黎市区有四个路易·维登的店,光香榭丽舍大街,就有两个。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啊,朋友。你不知道这些没关系,谁让你是从美国来的呢?没关系,我是这里的土著地头蛇啊,我知道就好了。”

    我笑言:“你不会让我把这四家都跑一遍吧?”

    米卡一点也不推辞地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了。”

    我半真半假地说她:“丫头,你有点贪啊。”

    米卡立刻回答我说:“那不就是因为你不贪吗?要是两个人都贪的话,那就没人能占到便宜了啊,是不是?”

    我没话说了。能把贪婪都表达得这么纯粹和周详,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呢?再说了,我天生就不会当面去拒绝别人、尤其是女人,所以,话都说到这份上的时候,我也只能听人摆布了啊。何况面前的这小姑娘看上去也着实很可爱,有机会多跟她呆一会儿,也还是挺爽心悦目的。有些男人遇见了那些让他们动了心思的女人,都还要找机会贴上去套瓷呢。平心而论,论五官和外形,米卡有一种天然的美丽,她是那种绝大多数男人见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女人。我有这机会和美女一起再耗上个把小时,没什么不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但是,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问米卡:“你不会在身上还揣着9000法郎的现金吧?”

    米卡笑了,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一边数钱一边说:“看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瞧,让你开眼了吧?”

    抬眼看了我一下惊讶的表情,她接着说:“我从来都是有备而来。你看,今天我运气好,遇见你了,这生意就很好啊。这钱就没有空带一场啊。”

    我说:“你胆子真大,一个小女孩子家,成天带这么多现金满街跑,也不怕人家谋财害命啊。”

    米卡笑了,说:“你这人,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你怎么只注意我的钱包啊,你没有注意到我是一个美女啊。我怎么看也不象是一个有钱人啊。人家要劫我,肯定也是先劫色的啊。你也是个男人,你就没这么想吗?”

    米卡说得我有些难为情了。

    在和女人打交道这方面,虽然有时候我是有点嘴贫,其实也就那点嘴上功夫了,实质问题上,我没有任何经验。突然遇到像米卡这样无遮无拦又边说边笑的年轻女孩子,我还真是分不清楚正常玩笑和打情骂俏之间的区别。也懒得去辨认了,我喜欢把这样的对话进行下来。因为,我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并且愿意让她用这种笑容来掩饰我的一些无措。

    后来,每当闭上眼睛,我就能在拉下来的眼睛的幕布后复制出米卡当时的那种笑,是啊,她笑得很灿烂、很轻松、很单纯、很自信。——那是可以淹没掉我的一种笑啊。

    她的这种笑容让我在后来要用很多时间去说服自己相信她的阅历和她的坎坷。

    她把她的笑容也遗传给了她的儿子。一个翻版的米卡,漂亮,单纯。他们母子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说到单纯,她的儿子有着由衷的纯,因为他还太小;而米卡呢,她是纯在面上,烂在心里。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纠缠于她的笑容呢?

    ——除了我,除了于勒,除了我们这两个是真的愿意拿自己的身家和未来去收购她那亦真亦假的笑容,其他的那些围绕着她去纵情过的声色走徒,还都有谁会把自己和她牵连在一起?!

    说实话,起先,我是迷醉于她这样的笑容的;后来,我以这样的笑容为迷,想解开。

    再后来,我发现,她连笑的时候,也没有真心快乐过。

    ——她是我的迷。

    有些迷,生来就是解不开的,就象有些毒,从来就是解不掉和戒不掉的。

    因为化解的方式永远比诞生的过程要来得迟。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1

我等待着米卡的暗示

    那天,我就在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的路上爱上了米卡。
    也许那不是爱,只是喜欢。或者说,是对她有兴趣,愿意和她在一起。

    一个男人,活到40岁的年岁上,已经不在乎一个种子是不是叫“爱”这个牌子,也不关

    心种下去会开出什么花来。“爱”是什么?说白了,爱就是属于年轻人的一种折腾。

    一切都是命定的,我又不年轻了,何苦还去费神费力地折腾呢?又不是没被折腾过。

    我知道自己有些什么需要,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让别人来衡量和计算我的价值好了,然后我再看看她们的报价是不是合乎我的需要。我不苛求,也可以等待和坚忍。

    因为单身,我有资格信奉“随遇而安”和“即时行乐”。但我也足够自律,因为我爱惜生命。很多男人把他们挣来的钱从上化成烟、从下化成水,我不愿意那样。那种生活,浪费的岂止是金钱,那是在消磨生命啊。

    当医生的人,最知道生命有多么的脆弱和无辜。我到40岁都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我不想轻易地把自己辛辛苦苦保管着的这条命交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上,你说我能不爱惜自己吗?

    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我从来是把主动权交给女人的。

    我很清楚,我可以接受的女人是一类、是一群,不是一个、不是唯一。所以,在我可以接受的女人中间,谁对我主动,我就迎合。

    天下的事情,也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算是其中那个比较配合的巴掌。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免得一厢情愿地难受;

    第二,免得太主动了以后不好撤退。

    这些都是有教训的。

    每个男人都是在不听过来人的忠告后在自己的血泪教训中慢慢成长起来,我也没什么特殊。所以啊——

    碰壁的时候,流血是光荣的。

    心痛的时候,不用“创口贴”是神圣的。

    回瞻的时候,还记得伤疤的来历是明智的。

    ——对于伤疤,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不一定有警世的作用,但至少可以避免自己永远不会犯重复的错误。

    米卡的娇小和娇媚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有那种有点鬼机灵的俏皮,我也喜欢。她的胸部和她的娇小不成比例地突兀着,这也很讨我的喜欢。站在我这个年岁上,有时候真是分不清楚哪种是属于性爱的喜欢,哪种属于怜爱的喜欢。在米卡身上,我愿意混淆这两种喜欢。

    我就等待着米卡对我的暗示。

    只要她有所表现,我就配合。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3

巴黎肚子里的蛔虫

    从说出“巴黎是一个盛宴”的海明威,到忧伤地唱出“这已是最后一场戏,而幕布即将落下”的法国歌星艾蒂·米切尔,再到虽咏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却依然顶着银发满头、健硕地出没于蒙帕纳斯的米兰·昆德拉,巴黎啊,幽灵与真人在这个城市里相伴着共同的成长;而这一年年里,我与巴黎,亲近了,又远离了。
    巴黎,无疑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城市之一,却又是不需要太多的钱就可以得到享受的地
后来米卡说,我和她之间,至少有一种默契,叫做狼狈为奸。狼是有良心的,狈是要钱的,所以,我们互补。
    米卡说:“你是那个狼,我是那个狈。”

    我说,我也做狈吧。

    她说,那就叫你贝贝了。狼狈的狈,宝贝的贝——都是你。

    当我再次从路易·维登的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在街边拐角等着我的米卡手里已经没有刚才我帮她买的大包小包了。

    米卡很高兴地告诉我,那些货都已经脱手折现了。

    就这样,我去路易·维登的店里帮米卡买东西,米卡就提着我先买的那些东西去变现,米卡很放心我,我在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她也不在某一个角落里监督我。因为路易·维登固有的繁复的购物程序,我们两个人不同工作着的那个时间差正好相当。

    等我去第三家路易·维登店的时候,我也有经验了,我干脆就用我的信用卡付帐,这样就更逼真了。

    米卡知道我刷卡以后,赶忙问我:“你的信用卡是法郎的吗?”

    我摇头,告诉她,我那卡里面装的是美元。

    米卡亦庄亦谐地说:“看你长得就象专门吃美元的样子·····真不好意思了,你帮我做事情,还要贴一些汇率上的损失。”

    我笑着说她:“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算计、这么仔细呢,这点买进卖出的汇差能算什么啊?”

    米卡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说:“你说话的口气很大啊——你不会是个什么大款吧?”

    我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米卡想了想说:“没想好,不知道会怎么样······喂,你说,我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让一个大款被我牵着鼻子走来走去、跟头驴子似的这么累哈哈地走四条街?我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吗,有资格去掏钱在麦当劳里请一个大款喝咖啡?哈哈······喂,大叔啊,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像是大款了,瞧瞧你,今天一下午,你买得起那么多的LV啊,你不是大款谁是啊?哈哈······看来我真的运气不错啊,你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昨天买的Lotto就是明天要开的那个三千万的头彩啊······”

    听到米卡这样说话,我没有办法不笑。这么浅薄而又无忌的自嘲,这么坦然而又放肆的调侃,我真是从来没有领教过。

    我顺着她的玩笑开下去,说:“你都这么有洞察力了,我再否认这些事实也说不过去啊。就依了你了,我今天是要做定这个‘大款’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这‘大款’,多少钱可以买一斤啊?”

    “大叔啊,现在都是说公斤、说千克的啊,都什么时代了啊,你还论斤论两啊,土不土啊?”

    “麻烦你先弄清楚称谓,我到底是大叔、还是大款?”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哪里知道啊?你够不够大款的份,只有你自己清楚噢。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大款,这大叔是铁定了的。”米卡翘起她的长睫毛,再次斜睨着我,她凝固了她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说实话,我很希望你是一个大款啊。”

    “为什么?”

    “这还用问啊,你用脚丫子都能想得明白的啊。你要是大款的话,而且是那种不小器、不扣门的大款,那——我就有了一个朋友可以为我买一款适合我的LV的包来送给我了······我天天经手着这些走私的LV,却没有一个可以给自己留下来。”

    米卡的愿望真的是很卑微啊,卑微得只有物质而不象一个愿望。

    ——我喜欢她这种卑微和直接。可以物化的事情都比较好办。上手和脱手都应该好对付。

    我一直坚信,不花钱的才是最贵的。

    那天,我真的陪米卡逐个地跑完了巴黎的这四个LV的店。看得出来,米卡由衷地高兴。我也高兴啊,因为我顺便在她的带领下,可以以“地老鼠”的状态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巴黎的几个闹市区。

    米卡在地铁和街道上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像条鱼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纤瘦的、奔跑着的女孩子的脑子里,除了路易·维登,还装了些什么?

    记得米卡曾经告诉我说她是巴黎这个城市肚子里的蛔虫。

    而我,愿意说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然,这是后话了。



    方。

    米卡教会了我很多享受生活和被生活享受的方式。

    常常记起她在某一个星期天的午睡以后起床时的调皮样子。她裸着身子、扯一角的窗帘把自己半包围起来,然后,站在窗框边,偷看着窗外。看了一阵子,她就摆脱掉窗帘,回到床上,跟我说:“好了,贝贝,起来了——我知道我一会儿出门该穿什么衣服了。”我问她,你又看到什么了?她说:“刚才我是在看底下的那些小‘鸡’们都穿什么来着,别和她们穿重样了。你没看这年头巴黎女人的打扮啊,贫学富、富学娼,搞得我每天穿衣服的时候都很困难。”我说:“哪里会呢,我看楼下的,都是些鸡妈妈、鸡婆婆了,哪里还有小鸡娃啊?”米卡就说:“那是,因为小的被你给收了啊。”

    ······

    巴黎不是我呆得最久的一个异乡,但是因为有了米卡,我这几年的生活生生地就总被这个城市给牵扯着。

    当窗外阴雨绵绵的时候,我就恍然觉得自己又置身于巴黎。

    当我累极了之后大觉醒来的时候,睁眼时总要定个神,确定着:梦里梦外,我到底有没有待在巴黎。

    这些年来,巴黎让我迷路了。

    在巴黎的影子里,我总是找不到自己。

    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蒙马特高地下的非洲布匹市场,五区的阿拉伯清真寺,以及乱哄哄的十三区的唐人街,甚至舌尖很快地就泛起了在拥挤的小店里吃越南“佛(Pho)”粉的那种薄荷叶子的幽香······刹那间,心头的无数感念就像越南米粉里的牛肉丸子一样在滚烫的汤水里带着实秤的斤两地浮出水面——记得那时点着吃“佛”的时候,我总是要再生嚼两口红透了心的小尖椒,在巴黎的潮湿中,在小馆子的嘈杂中,我的体热忽地一下就被热腾腾的大碗粉给调动了起来,但是,几乎是同时,体热也忽地一下就从脑门子、从鼻孔里、从皮肤间窜了出去——它是属于巴黎的,它和我的记忆一起,融在了巴黎的那些有限和无限的时空里。

    巴黎。

    巴黎当之无愧被看做是世界的缩影,过去,象蚂蚁一样的米卡带着我在缩影里熟捻地穿行;而我,竟也认定了倘若没有米卡我就会在这缩影里迷路。

    缩影的核心当然是香榭丽舍。

    香榭丽舍大街位于巴黎的中轴线上,它东西贯通市中心。

    ——那种贯穿,就象米卡的出现,贯穿了我已经缓慢驶进中年的生命。

    香榭丽舍大街建于1670年,历史上,它曾经是块低洼潮湿的空地。

    路易十四国王在位的时候,开始给这里清除积水,种植树林。

    到了路易十五当朝的时候,这条大街被进一步扩展。

    到了1899年,香榭丽舍大街已经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了。

    100年后,这条大街已变成了宽阔的足有1880米长的步行街,宽能并行10辆汽车。

    100年后,我在这么宽的大街上,重新展开了我窄小的感情生活。

    在这条街上,米卡背着她的书包,带着我从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走到另外一个路易·维登的专卖店。

    我揣着她给我的巨额现金,跟着她瘦小的背影,看她有时候对我回眸一笑。

    我们象是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要一起去赴一个没有结果的约会。

    我们若即若离地前后走着,有很多的默契,在相互牵扯。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4

让人有些怀疑

    买完这些东西以后我已经很累了,但我可以想见,米卡一定更累——她的双腿跑的路程至少是我的双倍。
    那个收购和囤积这些LV(路易·维登)皮包的地方在哪里呢?一定就在LV商店的不远处吧。它隐晦地和气派的LV专卖店明暗对峙着,各做各的繁忙。米卡们每天就在他们之间的连线上象蚂蚁一样地出货,搬家,千篇一律,一趟一趟。

    我一直也没有弄清楚米卡最后出货地点是在哪里。好像米卡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到后来我们很熟了,熟到米卡都可以告诉我这样买卖LV的过程的终端其实是集团走私和帮人洗黑钱,但她就是不让我知道她每天这么折腾的终点站在哪里,仿佛把我当成是一个打击走私的秘密警察一样来防备。也许是行规?——我不知道。

    好在我的好奇心实在犯不着搁在这样的问题上来占地方。

    最后去的那一家路易·维登的店的对面有一个叫DeaxMagots(两个小丑)的咖啡馆。生意很好,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

    米卡跟我说,她要赶着去把最后买的包出手,她让我在这个咖啡馆里等她。

    米卡说:“我怎么也要谢谢你啊,等一下一起吃晚饭吧。你今天晚上没事吧?”

    米卡撂下话就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了,剩得我一个人在DeaxMagots门口排队。

    天已经黑了,我独自排着队晒着月光,闻着别人杯子里飘出的咖啡的香味。

    天底下就有我这么傻的人,隔壁也是一个咖啡馆,明显的还有余地。可我就是在这里排着队傻等。

    我知道我不是在等咖啡,我在等的是米卡。反正同时犯傻的也不止我一个。

    我想,那些在这里排队的其他人肯定有他们必须在这里排队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安排在我身上也未必不合适啊。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咖啡馆号称是哲学家的聚集地,当年,萨特就是在这间咖啡馆里品着咖啡揣摩出他的的“存在主义”理论的,还有,他和西蒙·波伏娃那纠缠不清的爱情盛事也总在这个咖啡馆里头现世。

    后来我知道了,米卡也是愿意附庸风雅的,如果她知道那属于“风雅”的话——因为她没有读多少书。人都喜欢把自己扮演成自己无法成就的那一种角色,就像米卡后来跟我说的“贫学富、富学娼”一类,这未尝不是生活的哲理。也许没怎么读书的人就都显得特别地崇拜文化,以为文化可以附着在那些被定义为文化集散地的一切地盘,包括那个地方里的灰尘,都一定被填满了文化的分子和原子。文化变成了一种物理状态。然后推理下去呢,如果你喝了萨特喜欢去的这间咖啡馆里的咖啡,就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哲学奖的提名。多么无知的诱惑知道了多么执着的幼稚啊。结果是,好——弄得真的文化人不得不像我这样,在这个所谓的充满文化的咖啡馆外头排着队来等座位。

    米卡很快就回来了。

    可我排的队还没有轮到让我进去就座。

    米卡问:“是现在去吃饭呢,还是喝了咖啡再去?”

    到后来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她的提问总是已经占据了一个大前提和大方向,剩下来我可以选择的,不过只是细节问题。就好像她已经确认我必须选择A了,然后她问我,你说,是大写的A好呢,还是小写的a好呢?

    我能说什么?

    于是,我们直接去十三区的“大家乐”餐厅吃海鲜了。

    米卡介绍说这一家的味道在ChinaTown的馆子里是最好的。米卡喜欢“最好”的去处。接着她就告诉我,那个让我等她的DeaxMagots的咖啡馆也是全巴黎最好的咖啡馆,因为它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个有故事的咖啡馆门口等着看我自己的故事慢慢上演。脑子闲着的时候我就计算着,要进入这个故事的主题,要花掉做几台心脏搭桥手术的时间。

    当然,要在味道最好的餐厅里吃饭当然是要排队的了。我和米卡在“大家乐”的门口等着。

    这次排队,还好,有伴儿了。

    一起等位的时候,我觉得我和米卡之间应该有个自我介绍了。

不过,一直到我们满嘴流油地吃完,从餐厅里走出来,我们还是没有交流姓名啊、年纪啊,这些简单的个人信息。反正人要是无意讲给你听的话,编个假的糊弄你也一样。
    我坚持没有让米卡来为这顿饭结账。有美女陪着用膳焉有让美女掏钱的道理?秀色本来是可餐的,就象一盘菜。总不能让菜来给其他的菜买单吧?

    我听见这盘菜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耸了耸肩,说,“没有觉得啊。”

    站在“大家乐”的门口,这盘菜又说话了,她问我:“是去你那里呢,还是去我那里?”

    ——我看,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

    我一愣。

    看着我的表情,米卡笑了,说:“你不喜欢我吗?”

    米卡又说:“这么好的夜晚,你不觉得吗?”

    我问:“觉得什么?”

    米卡想了想,歪着头说:“觉得我和这个夜晚一样好吗?”

    我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我在掂量着米卡话里的潜台词。如果我没有会错意思的话,这应该是一个诱惑了。但这个诱惑就这样轻易地粉墨登场,而且太过浓墨重彩,让我有些不明晰它的实际内涵和具体分量。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怀疑的。

    尽管我们也爱吃快餐,不想太折腾,怕累着自己。

    米卡接着说:“我觉得你可能会成为我的朋友,所以呢,你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呢,慢慢来了解我——我知道,你想了解我。你看,去你那里方便吗?”

    我看了看米卡的脸,又顺便把目光下滑,看了看她那突兀高耸着的、和她的笑容不太相称的胸部。只是一瞬,就已足够让我动念去把目光以外更多的东西置放在那个地方了。

    我敷衍着自己的欲望,以柳下惠的姿态提议说:“要不,我们去塞纳河边吧?”

    米卡说:“大叔啊,你看上去年岁不小了啊,还要这么绕弯子来玩浪漫啊?夜晚的塞纳河又冷又危险,只有流浪汉才跑那里喝西北风去。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今晚要露宿街头吧?”

    我注意到,米卡说话的时候,胸部象微波一样地有些起伏,那种律动,对我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召唤。我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米卡靠近我,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勾引的胳膊,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时候,我问她:“丫头,你为什么敢这么放心地跟我走?”

    米卡回答我:“你说,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把我论斤来卖,又能卖出几个钱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揪了揪她的鼻头,说:“是啊,你都喊我大叔了,我就要拿出一个当叔叔辈儿的样子来呀。”

    “是吗?”她边说话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5

我有点害怕了

    到了我家。
    这个家很尴尬,一个临时过渡着住的旅馆嘛,全部的核心就是屋里的一张大床。我和米卡就只能坐在床沿上说话。

    米卡先坐了下来,我说我要先洗个澡了。

    米卡问我说:“怎么没有女士先请的礼貌啊?”

    我看了看她,说:“没问题啊,随便。那你先了。”

    米卡又说:“一起坐坐,有必要都先去洗个澡吗?也没听说是说句话之前就要先刷牙的啊?”

    我说:“那你的意思呢,到底是洗呢、还是不洗啊?”

    米卡说:“我不想一开始就弄得那么暧昧,行不行?”

    我无奈地说:“好好好,我的小姐,我本来就没打算有什么暧昧。今天跟你转了那么多的路易·维登的店,我累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臭哄哄的,想洗个澡也不行吗?”

    米卡嗔笑着说:“这是你家啊,我不让你洗澡了吗?我有这个权利吗?”

    在进卫生间前,我又回头看了看米卡,她笑得那样天真,真象个孩子啊。

    我想,我要是象我的同学们那样早婚的话,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接近米卡这么大了?这个喊我是“大叔”的米卡到底有多大?米卡的父母是做什么的?我真的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还不如永远不要知道。

    洗完淋浴出来,我依旧穿得整整齐齐的,米卡看着我,笑了,说:“你在家洗完澡了就这么穿衣服的啊?”

    我问米卡:“你装傻啊,还是在逗我呢?”

    米卡不说话了。

    米卡开始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用眼睛来说话了。

    我绕开了她的目光,转身用热水壶烧水。同时,我问她想喝点什么,是咖啡还是绿茶?

    米卡在我背后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我转过头来,反问说:“我有什么不敢啊?”

    米卡说:“那好,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象个木偶一样听从了米卡的安排,看着她,她的大眼睛,她的脖子,还有那起起伏伏的胸脯。

    米卡问:“说啊,你看到了什么?”

    我问米卡:“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好笑啊?你小丫头,别逗我玩啊。”

    米卡说:“我来说吧,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你自己的心事。你看到了你喜欢上我了。”

    我一点也不否认,说:“是喜欢啊,我觉得你象我的一个孩子。”

    “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

    “有又怎么样呢?”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抱抱我吧。”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问她:“那要是没有呢?”

    “那就告诉我,你喜欢我,然后,抱抱我。”

    “这样不好吧?”

    “你害怕什么?”

    “怕犯错误啊。”

    “不过就是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走到床边,米卡站了起来,迎着我。

    我很生涩地用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她抱住了我的腰。

    米卡问我:“不想亲亲我吗?”

我摇头说:“不好吧。”
    于是,米卡主动来亲我,唇,舌,伸吐,缠绕——我睁着眼睛,一点点的,看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开始是用语言,用眼神,说话;而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用唇舌,用皮肤来跟我交流。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手,已经开始引导我走上一条疯狂的路了。

    那天,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那我就不管了——”象是表白,更象是宣誓,很无奈、也很傲慢的誓词。

    不过,米卡比我还要多清醒那么一点,至少她记得在最后的关头给我带上安全套。

    当我们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躺下来时,我问米卡:“你怎么会随身准备着安全套呢?好像随时你都会和人上床似的。”

    米卡低眉顺眼地说:“有准备总比没有好吧。”

    我调笑说:“怎么啊,你怕我有病?”

    “这个世界,谁敢说他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米卡很玩世不恭地回答我。

    我说:“你别吓着我啊。你听这么说话,我有点害怕了啊,丫头。”

    “哦,我要是真带着十个八个病毒想害你,我犯得着刚才给你带套吗?”摸了摸我的脸,她接着说:“嗯?——去洗澡吧?”

    我笑了,哈,又是洗澡的话题。

    我问她:“你先,还是我先?”

    米卡说:“一起去吧,我给你搓背。”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米卡回答我说的话,正是我曾经的回答:“没有觉得啊。”

    然后,米卡问我:“你说,你爱我吗?”

    我坐起来,喝了口水,很认真地说:“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

    米卡说:“那你就负责任地回答我啊。”

    我说:“我还不了解你啊。”

    米卡停了停,点了一支烟,她的这个作派和她之前留给我的笑容相去甚远,风尘,俗世,苍凉。长长的睫毛遮盖着她的眼眸,我听见眼眸之下,有个没有任何色彩的声音在说:“那你是想了解我呢,还是想在我的钱包里放点钱然后让我走?”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实话,我的阅历也确实有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她之所为,该算是开放呢,还是放肆?是豁达呢,还是堕落?

    我问她:“你想我怎么做?”

    她说:“不知道。我怎么能要求你呢?”

    她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飘了一程,断开了,从“O”变成了“U”,好像是在用一个“U”来指代着you,锋头直指着我。

    我把头从烟雾中转移出来,对米卡说:“那我们一起先去洗澡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6

千山万水之外的电话

    洗澡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我赶紧湿着身子冲出盥洗室,跑到房里去接电话。

    我这人总是这样的,但凡在我什么出恭啊、洗浴啊,在这些很尴尬的情形下,准会有电话来找我的麻烦,弄得我总是很狼狈的样子。那些给我打电话的人,也总是可以算计得那么

    准,好像就打算让我兀自地悲壮着于羞于见人的处境下和他们对话,而他们甚至比我自己还知道我的生活规律。

    不光是这个原因,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我怀疑我持久无法治愈的神经衰弱的根源就是这种没有准头的电话铃声——我在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尴尬还是小事,更多的是紧张——我总是担心是不是医院来的电话。没有办法,这个星期我该我值班,值班在英语里就叫“Oncall”啊,那过的就是些在电话线上的日子——所以,有任何急诊情况,我都要随时待命去上手术台。

    我的生活就像一台木偶剧。我是一个被电话线牵扯着的木偶。

    果然是医院的电话。

    我们的护士长皮埃尔来电话问我,来了一个急诊病人,80岁了,有蜂窝组织炎,可不可以给他安装心脏起搏器?

    我告诉他当然不行。

    我让他用保守疗法用药,先控制病情为好。

    挂上电话的时候我很无奈。其实,象皮埃尔这样的老资格的护士长,怎么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症呢?但是他必须要电话请示我,一则是尊重,二则是交代责任。医生和护士的责权的泾渭分明是大家通晓的职业素质,而我,就因为这个以职业素质为核心的铃声的呼唤而必须这么湿淋淋地一丝不挂地站着。

    当我重新回到盥洗室的时候,米卡好像已经洗完了,她已经关掉了水龙头。不过,她仍旧站在淋浴的花洒下等着我,问我:“还要我陪着你吗?”

    我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说,你先出去吧。

    我又说,要是有电话过来,请你帮我接一下,问是谁,是不是很紧急,你告诉他说我马上会回复过去的。你对付点这样的对话没有问题吧?

    米卡笑着说:“好啊,只要不是你的女朋友的电话就好了。”

    有个临时的电话接线员,我洗澡的时候也就放松了一些。

    有点遗憾刚才和米卡一起站在花洒底下的时候没有好好观摩一下她的身体。

    那,米卡有没有留意我呢?

    我把目光转向了镜子,想看看裸体的自己。我看到,被水蒸气笼罩的镜面上,有手写的5个中国字。蒙胧的我的影像被这五个字分割得若隐若现的。

    那五个字是——“不要不爱我”。

    我转身看了看门口。

    这扇门外,就是那个写字的女人。

    她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写了这5个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玩浪漫、还是有毛病啊?

    她刚才说的,这个世界上,谁没病啊,没病的才不正常呢。

    病得像米卡这样,我这医生愿意去治。

    是啊,没有女人和我玩过这些游戏,第一次面对,有点好奇,也有点惊喜。被人要求着来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如果对方也不让我觉得讨厌的话。这也类似被追求的状态吧?

这么想着,我又听到了电话铃声。我预先设定的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那么昂扬地欢唱着,盖过了我这边捣腾的水声。
    我赶紧用浴巾擦着身子,跟米卡说:“你帮我接了,赶紧!不要挂,我这就来。”

    我听见米卡用法语说着:“Allo?”

    还没有等到米卡说更多,我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那边沉默着。

    我重新说,hello。

    那边说:“是你啊。”

    我一愣——电话那边竟是单亦欣。

    真是意外啊,怎么会这个时候接到她的电话?

    “刚才谁接你的电话啊?我还以为我打错了呢。”单亦欣问。

    我告诉她,“一个朋友。”

    单亦欣马上追问着说:“女朋友?”

    “什么啊,你不要乱猜。”

    “是不是她抢着一定要接你的电话?”

    “你都在说什么啊?”

    “你找了一个法国女人吗?这么快啊······你不会耐不住了去嫖了吧?”

    “你隔着9个小时的时差和我打国际长途,就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

    “我不可以和你说这些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那你要我说什么?说我正为你守身如玉,说我爱你爱到骨髓?”

    “你要想说什么你就尽管说吧,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啊,知道泡妞去找鬼了。看来,巴黎就是不一样啊。反正你旁边的是个洋妞,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还可以搂着她和我谈情说爱是不是,多有趣啊是不是?”单亦欣在电话那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是吗?”我反问说。

    本来,我为了接单亦欣的电话,本能地在这个小房间里和米卡拉开了最大的距离,我不想让米卡听到我们的对话细节。但是,听到单亦欣这么说话,我走到了米卡身边,把电话递给她,我跟米卡说:“请你告诉她你听不听得懂中文。”

    米卡愣了愣,看着我,没有接过电话,她说:“这样不好吧?”

    我收回了电话,重新对着话筒说道:“你听见了吗?”

    单亦欣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至少还是一个知趣的人。纪安之,你记着!”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6

新名字

    我把手机扔到了床上。然后,点了根烟。
    米卡问我说:“刚才那是你女朋友吗?”

    我斜睨了米卡一眼,说:“你们女人都怎么了?换汤不换药地开口闭口都问这一个问题。词汇量都贫瘠到这个份上了啊?”

    米卡说:“好,我不说话了,听你说。”

    我问她:“还说什么呀,一团糟的。算了,我去医院了,刚刚医院来的那个电话说来了个急诊病人,我去看看。”

    米卡问:“你是医生?”米卡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做起了按摩来,那柔柔软软的拿捏,真是让人觉得舒服和放松。

    我说是。感觉上,我以为她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我的职业特征和我的性别特征一样显而易见。

    米卡马上戏谑道:“大叔,原来你还真是一个大款啊。我今天算是交好运了,谢天谢地谢菩萨谢上帝谢祖宗们,哈哈,我和医生先生你在一起,一定可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

    我抬眼看了看还裹着浴巾的米卡,意味深长地说:“丫头,我看你啊,全面发展是没戏了,咱们也就谋求纵深发展吧。”

    米卡妩媚地迎合着我的话笑了起来,她的手依然还在我身上匍匐前进着,那份柔软和柔嫩,于我而言,就象是寻找引线来伺机燃烧的火种。

    我点了点她那高挺的小鼻头,又说:“我看啊,你谋求德智体美劳的时辰已经过了,估计要指着你儿子将来继承你的遗志了。”

    米卡随即说:“我就希望我儿子长大了以后能做上医生就好了。”

    我反问说:“医生有什么好?”

    米卡说:“高尚职业啊,又体面,又挣钱多啊。”

    我看了看米卡漂亮的小脸蛋,回应她说:“这年头,长得好就够了。要是长得好看,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做花瓶也能挣不少钱啊。”

    米卡摇摇头,没有接我的话。大约我说“花瓶”这个比方有点触着她身上的什么故事了。一般是美女的人,大概都不喜欢听人评价“花瓶”一类的话题吧。那种敏感,就好像我的话是在指桑骂槐一样。

    我想转个话头,就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都有儿子了?”

    我就没指着米卡给我一个什么回答。也不知道米卡都说了什么,反正我灭了烟,起了身,开始收拾衣装,准备出门。

    米卡比我先走到门口,她站在门锁边,看我伸手拧锁。

    锁开了,门敞了一条缝,但是米卡没有顺势拉开走出去。她靠在门板上,用身体把门重新顶回着关了上去。

    她抬起了下巴,让目光和声音都并列在一个水平线上,问我说:“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说。

    米卡把下巴尖顶着我的胸口,说:“我想有一个新的名字,你给我吗?”

    我停了一下,不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

    米卡说:“以后,你可以不可以给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叫macopine?”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脱口而出一句最通常的法语:“欧啦啦——”

    欧啦啦的使用区间完全类同于英语里的mygod。一个女人在我还不知道她名姓的时候,她就要我说她叫“macopine(我女友)”,我除了“欧啦啦”,还能说什么?

    米卡笑了起来。她踮起了脚,迎着头,吻上了我还带着“欧啦啦”的尾音的嘴唇。

    然后,她环抱起我的腰肢。

    我从门边侧墙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突然就想到了很早以前看的一个苏联电影,那时候的电影还比较含蓄,在演到男女间相互示爱的状态时,镜头就摇呀摇地摇到了脚下,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女孩子穿着皮靴的双脚一点点地贴近男人的双腿,然后,再慢慢地踮了起来······它定格了我的一个关于女人和情爱的梦想。年少的时候,我很憧憬自己在成年之后能这样被一个踮起脚跟的女人来贴紧和拥抱——这应该是我最初的爱情理想和性幻想了吧?但是,经年累月地成长和历练,时间早就尘封了这样单纯的梦想。奇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唤醒呢?

    我无法拒绝这种有如一缕春风般地贴近,我象一个情场老手,以几乎察觉不出的速度,手指一公厘一公厘地从裙裾下移去。

    我再次被她身上掀起的如狂风和旋风一样的“春风”纠缠了起来。

    ······

    当我重新和米卡半倚着靠在床背上的时候,我轻轻地抚摸着米卡光润的皮肤,对她说:“我叫你米卡吧。米卡,在我们武汉话里面,就是很小很小的意思,小得很可爱啊。”

    米卡说:“好啊,你给我的东西,我照单全收。”

    我问米卡:“那,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走?”

    米卡问我:“你不去医院了?”

    我说:“本来就是周末,不去也行。反正也没有紧急的手术。”

    一般来说,对于心脏病的急诊病人,也是先由心内科处理,直到他们无法收拾的时候,才会移交给我们外科医生。

    米卡跟着问:“你就那么舍不得我啊?”

    我说:“是啊,都想讨你做老婆了。肯不肯啊?”

    米卡说:“那,是做你的第几房姨太太啊?”

    我说:“正宫娘娘,行不行?”

    米卡说:“我不相信你没有结婚。”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8

她是我一生最大的劫数

    我和米卡靠猜拳来决定由谁来先介绍一下自己。
    石头、剪子、布——我输了。

    于是,我告诉她,我叫纪安之,我有一个同胞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中国成语,“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今年都40岁了。我是武汉人,我们家住的那个地方

    叫舵落口,从前是个泊船码头,不过,很多人第一次听说的时候都觉得听起来象“堕落口”。

    米卡问我说:“你怎么全身上下都是典故啊?”

    我说:“米卡,该你说了。”

    米卡说:“我叫侯霓······”

    “啊?你叫美女?”我打断了她的话。真的,“侯霓”和“美女”的发音,听起来很像。

    “我叫吼你!!记住了吗?河东狮吼的吼,吼得你耳朵一辈子都再听不到女人的叫床的声音!”米卡娇嗔着说。

    “你那么凶啊?狐狸精开始要现原形了吧?我有点怕啊·······怕得我都不敢碰你了。”

    “你还知道怕啊?说说看,你除了知道害怕,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嗯,我还知道,现在是轮到你在做自我介绍,你应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哈哈,你脑子拧得蛮清的吧,还没被吓傻啊。我啊,我老家是温州的。我的年龄嘛,保密。住址呢,嗯,和你无关。”

    我说:“听出来了,你说话有江浙的口音······不过,这就讲完了?”

    米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嗯,完了。”

    我说:“丫头,不能这么对付吧,这样交作业,要被老师打板子退回来的。”

    米卡想了想,说:“那好,我说。我呢······我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菩萨心肠,白痴脑袋。我呢······我身藏绝技,身世坎坷;我小时候被强奸,后来偷渡来法国,现在是一个‘黑人’,除了帮忙卖点LV以外,还是温州黑帮的压寨夫人,你要是在这巴黎的温州街上报我的名字,能吓晕一堆人······这样的回答有内容了吧?老师啊,您能给我80分呢,还是95分啊?”

    我问她:“真的假的?”

    米卡说:“随你看了。”

    我问:“那你说说看,具体都怎么回事情啊?”

    米卡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没怎么回事情。”

    然后,她反问我说:“你那么好奇啊,那你先告诉我,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情。”

    我再燃了一支烟,看看米卡,说:“怎么说呢,她叫单亦欣,现在在美国。”

    “是你老婆呢,还是前妻?或者说,是你的女朋友呢,还是前女友?”

    “这个真的不好回答你。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为什么?”米卡追问说。

    说到单亦欣这个话题,我确实很头疼。

    我只能这么告诉米卡:“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劫数。不说也罢······你看,我刚到巴黎,她就能找到我的手机号码。”

    “号码不是你给她的吗?”

    “我说我到巴黎来就是为了躲她,你相信吗?”

    “哦,提了裤子就想翻脸不认人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和一个小丫头谈这么有历史渊源的话题,我害怕我会遇见思想和语言的双重痛苦。谁没事情拿着自己的伤疤来老玩啊?
    索性和她开了个玩笑,我说:“你不知道啊,男人下边软的时候心肠硬,下边硬的时候才会心肠软。”

    米卡狂笑。

    然后,一边痞痞地说我说得有道理,一边把我的身体当键盘、演绎着让我心肠变软的前奏······

    后来有一段时间,中国的满大街都是一个五音有点错位的男人在那儿歇斯底里地唱着“心太软啊,心太软”,我一听这歌就想到我跟米卡说的这话、这场景,还有我和米卡的故事。

    心太软?总是心太软?

    怕总是在发情罢了·····

    常常听见或者看见有人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简单化成性交这一种体能运动。包括性交易在内,也许有些交往和交往的惯性真是为了让性冲动有个排泄的出口;而有些女人,就象厕所马桶或者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去和下来。其实,那样真的很简单很轻松,就是排泄,泄了,很好啊,很爽啊。但是,女人哪那么简单啊,上厕所也好,上汽车也好,这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机、随用的,女人呢?那些所谓有爱情的女人,你在她那里排泄了一次以后,她就会要求你永远你在她那里排泄。就连排泄的时候的呻吟声音,都是要环绕着爱情的立体声。

    有的人,可以被这样要求,也可以忍受一辈子。

    原先我以为我也可以。

    但是当我面对着那样多的附加条件的时候,当我被所谓的爱分解得几乎成为一个透明人的时候,我——只能逃跑。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尽管我可能曾经做过一些真勇敢的男人也不曾做过的事情。我在乎我的血汗和血泪。

    我想要一个不血腥的未来,就是简单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未来。

    所以我逃跑。

    到了法国。

    也许,以后还要去其他的地方。

    我不知道未来。我也没有能力预测未来,就慢慢地象逃跑一样地潜伏到未来里去好了。

    这些话,我想我是没有必要说给米卡听的。想必她也理解不了。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39

地狱里等待天堂
    在米卡从她的包里取安全套的关键时候,我赶紧把我的手机关上了。
    我们做的事情都出于“安全”的考虑。

    我害怕单亦欣再次骚扰过来。我太了解她了,她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章法,她想给你打电话,她从来都不考虑钟点。我可不想让她的电话乱了我的好事情。我最清楚了,她打来

    的电话,只会把我的心情弄得越来越糟。

    米卡看见我关手机,但她什么也没多问。

    当战斗结束、我身体部位的软硬程度也各自归位之后,我问米卡:“说说看,你在巴黎做什么?真的每天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找人给你买包吗?”

    “是啊。”米卡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不读书吗?看你很年轻啊。”

    “你别变着法子来套问我的年龄。反正我没有你那么老。我去泡小男生的时候,就说我是把他的年轻减去一岁;遇见老男人了呢,就说把他的年纪减个20就差不多是我的岁数了。本来呢,看你显得年轻,想给你破个例,就减个10岁好了,但是刚才你说你都40岁了,那就不行了,我可不想说自己有那么老。反正你也承认你是我大叔辈儿的,是吧?”

    “都这份儿上了,你变着招儿骂我乱伦呢?!”

    “乱伦有什么啊,我才没闲到要逮着谁乱伦的时候骂人家去呢。这世道本来就乱,谁爱乱就乱去。”

    “丫头,你别是说你爱乱伦啊。”米卡说话从来都是语出惊人的,尽管我已经有一些了解了,但还是会冷不丁被她的话弄得有点找不到北。

    米卡倒是满不在乎、水火不侵的样子,说:“怎么了?我爱和你乱伦,不行啊?”

    这种玩笑我不喜欢,所以我很正式地跟米卡说:“我看你的脑子有点问题,只要是乱伦,那就不行。”

    米卡就跟着敷衍我说:“好好好,我是好学生,我听老师的话,我不乱伦。”一派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神情,看上去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几岁?”

    “我啊?我······我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好,随你了,你可以从今天起就十八岁,不用等到明年了。”

    米卡还是嘻嘻哈哈地解释说:“女人都这么说自己的——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你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总是只有十八岁。”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哪个女人天天都是十八岁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女人不扛老,你就不知道去找还没有老的女人啊?你就不知道到了钟点就换人啊?你当医生的,挣那么多钱,还怕换不起啊?”

    米卡的话能够我噎一阵子的了。她问得好,我确实是那种不知道变化、不知道替换的人。我要是多一点灵活和变通,大概就不会混到今天还被单亦欣围追堵截得这样狼狈不堪了。

    话是说来说去就又碰到我的痛处了,我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我告诉米卡,我就要搬家了,今天刚找的,离香榭丽舍很近的一个地方。

    米卡问我:“房子大吗?”

    我很实在地说:“也就是一个标准的studio了,放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我就有些试探地问米卡:“不过,床上再加一个人的话,就你这种尺寸的,我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米卡问我:“真的吗?”

    我假正经、真色情地说:“是啊,我们睡上下铺,好不好?”一个男人,到了40岁的年纪,就算他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地一直做着处男,他的语言也不会一尘不染。不过,我自觉我说话还是有水平的。

米卡笑了起来。
    倒是她的笑让我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我便文过饰非地解释说:“你可以来做我的田螺姑娘,负责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帮我做做饭。不过,你不需要在我回家的时候躲起来。”

    米卡说:“哦,男耕女织啊,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啊。”

    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呀?”

    米卡说:“我可是要在你屋子里头找一找,看你从美国到法国,是不是还带着一个行军灶呢?刚才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你在美国的炊事班长啊?”

    米卡又说:“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怜,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他要天天被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问她:“你是骂别人呢,还是损自己啊。”

    我心说,这个米卡,每个汗毛孔都散发的味道都那么有趣。

    在我的笑容的对面,米卡很严肃地用鼻子顶着我的鼻子,说:“纪安之,你说,天亮之后,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用鼻子回应着她的鼻子,我们贴得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一边和米卡调戏着,一边半真半假地回答米卡说:“你不是还在镜子玻璃上写着说要我不要不爱你吗?”

    米卡往后退了一点,好让我看她的眼神可以正确聚焦,然后,她说:“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写字,你信不信啊。”

    我顿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你以前遇见的人都不认识中国字啊?······喂,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没有穿衣服的中国人了?······这么快,你就开始要求我爱你了?”

    米卡背过了身去,不理我了。

    我转过去扳她的肩膀,哄着她说:“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米卡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是啊,我是什么人,又算是你的什么人,你想怎么说我我还管得着啊?”

    我问米卡:“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巴黎吗?”

    米卡迟疑了一下,回答我说:“不,还有我妈妈,和······我弟弟。”

    “哦,看来你刚才说你是‘黑人’这一条就不对了,你们总不会这么一大家子的人都是黑下来的吧。”

    米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啊。

    “那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你就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大哥哥,把你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一直想有一个小妹妹,可以让我去关心她、保护她和照顾她。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我对你,有些好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米卡看着我,问:“你只是想让我做你的妹妹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啊。如果你觉得做我妹妹不能再碰你的话,我绝对不欺负你,”我接着说:“你不喜欢我知道你的年纪和你的故事,我不问了。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吧?”

    “怎么了?看我的星座啊?”

    “不是了,我哪会玩弄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有人可以送你一个路易·维登吗?我想,在你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买一款你喜欢的LV送给你。”

    “真的吗?”

    “嗯。”

    ——米卡,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你欢天喜地地接受了。看你那样由衷地开怀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你期待的爱情。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充其量也就是爱情的一个影子。

    爱谁?

    怎么爱?

    我又是谁?

    我可以爱吗?

    欧啦啦······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我的生物钟在早上6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米卡还象一只小猫一样蜷着睡着,那么酣甜,我不忍惊醒她。

    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然后,我上班。

    当我出门带上门锁的那一瞬,我就在想,我和米卡,这是开始、还是已经结束?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0

第二部分 有了距离就是好
有了距离就是好

    在上手术台之前,我抽空检查了一下邮件。
    我当然知道会有谁的信躺在我的信箱里。

    单亦欣啊,一共10封啊。——她真是疯了。

    她自己不疯也是要把我逼疯。

    昨天晚上在我关了手机以后,她一定试图联系过我。

    她既然知道了我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她就一定要刨根问底地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把它搅黄了。这才是她的作风。她怎么容得下我染指别的女人啊?!

    随便找一个女人就可以把她气成这样,真是,我早干嘛去了?

    4年啊,那不是恶梦——用“恶梦”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那一段的生活,简直太忽略我的感受了。

    我记得在睡觉前,她总喜欢跟我说,要“Seeyouinmydream(和你在梦里见)”,而我总是回敬她说“Seemeinyournightmare(和你在噩梦里见)”。到底谁是谁的dream(美梦),谁是谁的nightmare(噩梦),谁知道呢?

    我直接点击了一个全部删除键,然后,按下“ok”键。

    看那10封邮件顿时遁于无形,我长呼了一口气。

    我不是想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只是想逃跑,跑得远远的,远得终于可以要回我自己。

    有了距离就是好,我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还是给在美国的陈垣发了一个短信。

    陈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中国到美国,我们有大半辈子的交情了。我来巴黎以后,除了家人,也就和陈垣联系过。我怀疑单亦欣就是找陈垣要到的我的手机号码的。

    我跟陈垣说,让他不要再告诉单亦欣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我不想还活在她的阴影里头。

    我知道,单亦欣是一个特立独行得可以的女人,除非她自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劝住她。

    ——就象她的历史,她结婚,她离婚;她忽略我,她在乎我;她放弃我,她纠缠我······

    我惹不起了,我躲了,躲在9个小时的时差之外,还不能放我一马吗?

    我就真是从街上捡了一个女人回家又怎么样呢,就是为了报复她,难道不行吗?我又不是特意要找个女人去惹单亦欣生气的,但是我想换个女人来改变我的生活,难道这有错吗?

    我对单亦欣真的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松开她的手。我不是不肯跪地来求她——如果她需要我这样做的话,如果我这样做可以换来她答应我的话。怕就怕要是我跪下来的话,她会以为是我在向她求婚,而不是求她松绑。

    我把单亦欣的邮箱列入了“拒收邮件”的清单里。

    当然,我也知道,她一定还会换一个邮箱来给我发信。世界上有的是免费的邮箱,申请一个,10秒钟而已。哪怕我能多讨来10秒钟的清闲也好啊,我想离开她,能离多远就多远······就算你象太阳那样强大和炙热,也总是会摊上个乌云或者下雨的时辰吧?!我批准——我的今天,可以是阴天,可以是雨天,唉!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0

我搬家

    只要上班,我就必然地早出晚归。医生的那点薪水虽然高是比别人高一点,但也都有出处的,每个数字的背后都是有代价的。忙得连吃饭拉屎的时间都难挤出来,生活里也搁不下更多的东西。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个念头,突然地想到米卡,但是也就是一个念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她。尽管我知道,只要我去香榭丽舍大街上的LV的店门口,一定可以在某一个时刻,遇见她。
    我不太喜欢太过人为和刻意的东西。

    周末,我搬家。

    在我清理好所有的东西最后一次环视旅馆里的那个房间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怀念。我明白,在这个房间里,有一种东西是我带不走的,那就是米卡的气息。在墙壁上,在床榻上,在地毯上,在浴室的玻璃上······在一切米卡接触过的地方,它们浅浅地留了下来,比风还无形,但是,它们留了下来。不是为了留给我,只是留给了记忆——如果我情愿记忆下来的话。

    我的新家,简单极了,房东提供了基本的家具,所以,安置问题一下子就初步搞定。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对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挑剔的地方——总算从旅馆出来了,就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这个新家里房东提供的唯一装饰,就是墙上的一幅壁画,也不是一个多有内涵的作品,法国人固有的那一点浪漫了,无非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一对男女在携手散布于余晖之中。

    我凝视着这幅画,有一种格外的落寞慢慢衍生出来。然后,就开始想念起了一个人。

    我和她,也曾经像那幅画里画的那样。是的,我们也曾经憧憬过,我们可以这样并肩走着,走一辈子都不够。

    那时候,我们一起把所谓的爱情种在土里,后来我们又一起把长出来的果实吃进肚子里。可是,那果子一点也不像她跟我描绘的那么甜。但是,我饿,我还是需要吃。

    我不停地吃着那些果子。果子的味道越来越糟,把我的心情也弄得糟糕透顶。

    吃那些果子成了我生活中的唯一一个习惯,我曾经以为,这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让我来吃的果子。

    那棵爱情树上总有长不完的果子,它们铺天盖地的,等着我的每一个明天来摘取和摄食······

    我知道,那铺天盖地的阴影,那棵长着难吃的果子的树,就是她的爱情——

    是的,我确实逃不出单亦欣的阴影。

    就算她不给我电话、不给我email、就算她永远都不再触动到我的生活,我也逃不掉她的追逐。

    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念起一个女人,那就是她。

    有一种苦痛你不可能回避,因为那是你的历史。

    在自己的经历里,幸福的日子都是过去了的好日子,永远不能复制和再版,连回忆都是一种多余的灾难。

    你所以还活着,因为你要用痛苦来驱除你的幸福,让幸福成为越来越久远的历史。

    ——这就是生活。

    20年前,我认识单亦欣。

    10年前,我跟她说了那句三个字的、男女之间的、最没有新意的话。

    5年前,我和她一起去了美国。

    1个月前,我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是的,我曾经说过,今生都要和她不离不弃的,当时我没有骗她,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不能骗我自己啊。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把他最好的岁月都和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算不算忠诚,无论是明是暗;

    我也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把她的梦想和幸福都当成是一场赌博算不算是智慧,无论有意无意。

    我想说的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也许忠诚也许不忠诚的男人,单亦欣就是那么一个也许智慧也许不智慧的女人。

    我们历经坎坷地走到了一起,却没有走出未来。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1

还想遇见米卡

    我把房东留下来的这幅画摘了下来,放进了壁橱。
    我不想自己被无缘无故地刺激和蛰伤。没有人不怕疼。

    那幅画已经在墙上挂了很久了,取下来以后,经年累月的灰尘图穷匕现,墙上留下了泾渭分明的印痕。

    我看了看墙上斑驳的灰尘印记,又看了看那个挂画的钉子,我想,我应该重新买一幅我喜欢的画,挂上去。

    很自然,我就来到了香榭丽舍。我不知道巴黎的那些商店该怎么走,去香榭丽舍是我最方便的去处。在去往这个方向的途中,我就想着今天可能会遇见米卡。应该说,我是希望遇见的。也许,就是为了遇见?

    如果你和一个女人有过一段艳遇却没有下文,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嫖客所为。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你连嫖资都没有支付,我想,那岂不是连嫖客都不如?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我还想遇见米卡。

    何况,她的风情和骚情,从我身边离开得还不算久。我还想把它们找回来。

    这样的风骚,我从来没有遇见过。

    或者说,让我这样放松地、不计得失地去享受风情,以前,我没有领略。

    我想米卡了,为了想念而想念,为了风情而想念,为了可能的重逢——而想念。

    米卡就在路易·维登门口等着我。

    我把她的等待想象成就是只属于我的。

    看见我过去了,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问:“真的吗?你那么自信啊?”

    她笑了笑,回答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过了这么久。”

    “很久吗?没觉得啊。”我掩饰着说。

    “是吗?可能吧。你知道我天天在这里等你吗?”

    “你有那么想我啊?我以为就光我会想你呢。”

    “我天天都盼着想再遇见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可以帮我买够4个店里的LV啊!”

    原来如此。我喜欢米卡的这种诚实。诚实不是这个世界通行的签证,但是我喜欢女人用它来进入我的城堡。

    我问她:“今天的生意好吗?”

    米卡说:“哪能天天遇到医生先生啊,找遍整个巴黎城,也没多少医生啊。”

    我说:“医生先生今天也不能帮你了。”

    米卡说:“是啊,一次都用够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我问她:“你说这话,没有双关的意思吧?”

    米卡白了我一眼,说:“你把我想得那么深刻啊?那我恐怕坐登月火箭也达不到你想的那个高度了。”

    我说:“男人看长短,女人论深浅。你的深浅——嗯,我知道。”

    米卡笑笑。象是既懂我、又懂事的样子。

    我喜欢看她笑的时候。

    我问米卡:“温州帮的‘压寨夫人’,你什么时候收工?”

    米卡说:“你约的是‘压债夫人’吧?”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就是约你了。我也弄不清该怎么称呼你。”

    “你喊我,‘喂’一声就够了。那么客气做什么?”

    “不客气点,人家还以为我是抢亲呢。约人要有点约人的诚意嘛。”

    “那······要是你约我,我现在就可以赴约啊。”米卡故意装着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爽快地就应承了我。

    我说:“那好,你陪我逛逛街吧,我想买幅画。”

    那幅画我终究是没有买到。

    后来也一直没有买。

    就让那墙那么秃秃地顶着一个钉子,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和我对视。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象是一个人的眼睛。不过,要是有一种眼神这么被定格,那有多绝望啊。

    什么东西能这样钉住一个人的注视呢?

    ——除了所谓的爱情?

    我跟米卡说,我的爱情早就死了。

    说完以后,我问自己,你的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只能摇头。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摇头的话,那他就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无路可逃了。

    那天,我当然是把米卡带回了我的新家。

    是米卡提议说去我家的。

    米卡说:“你要我陪你去买画啊,那我得去看看你的屋子是什么格局啊。”

    于是,我们就去看“格局”了。

    谁都知道所谓格局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但是,我们就真的好象不过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而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们熟悉对方,不用试探,不用摸索,我们看得见即将的快乐,我们一起努力着,让快乐如约如期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体里。

    那是真的快乐。

    我告诉米卡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米卡说她不信。

    我说:“有什么不信的,谁让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让我喜欢上了你呢?”

    米卡说:“中文有这么说的吗?”

    我说:“那就不说了,咱真抓实干还不行吗?”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1

互相逗笑着

    那天晚上,我问米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
    米卡显然掩饰不住她的兴奋,想都没想就说好好好好,好像百年难遇地攀了多高的一个高枝一样。

    接着,她又说:“你就这么放心啊,你不怕等你出门以后,我把你家洗劫一空啊?”

    “那我就再到香榭丽舍大街上找你去啊,反正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香榭丽舍又不会搬家。”

    “看你说的,好像香榭丽舍是我们家开的一样。”

    “噢,原来它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互相逗笑着,我和米卡又抱成了一团。

    米卡身上的那种活力,旋绕着我也渲染着我,让我也觉得自己史无前例的年轻和有活力。这种简单的快乐,以前我在单亦欣那里从来没有找见过。难怪老男人还是愿意找小女孩子的,以我个人的经验看,就是要把以前“姐弟恋”的损失给找回来啊。

    我跟米卡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吧,也许会有用。”

    米卡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有了。那天你去洗澡的时候,我用你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就留下了号码。”

    我一惊。真不知道米卡怎么还有这样的心机。

    我问米卡:“那天,你就起了心思要留下我的号码啊?”

    米卡瞪圆了大眼睛,点着我的鼻子说:“万一我要想你了呢?而你又一直不去找我呢?我总要给我们俩的未来留一个后路吧。”

    我说:“看来想要甩你还不那么容易啊。”

    “那是啊,你舍得甩吗?几千年才出我这么一个,甩了就没了,你知道吗?”

    我问米卡:“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米卡继续点着我的鼻子说:“嗯,等到我没有耐心等你来找我的时候。”

    这时,米卡的手机响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好像触动了米卡,她迅即把手机的电池取了下来。

    我问她,怎么了?谁的电话啊?

    米卡心不在焉地回答我说:“一个客人的。懒得接了。”

    我这人脑子里一根筋,就知道米卡是倒卖LV的主,所以我马上跟着问:“那你干嘛不接啊?帮你买LV的人,你还给人家留手机号码啊?都跟我似的?”

    米卡敷衍地笑笑,说:“你是例外了。”

    说完了,她又补了一句说:“你不是我的客人。”

    当时我很想接着问她,那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的主人?你的爱人?你的情人?

    好像都不是吧。

    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离得很近,身体亲密无间。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很远,远得我都没有资格问她一句,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就是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男人和女人。

    正在凝思的时候,电话又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我想,这一定又是医院的急诊电话了,除了医院的紧急传呼,我没有给任何其他人留下我家里的电话。

    我倦怠而又别无选择地拿起了电话听筒。——我应该想到、也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是单亦欣打来的。她要想找到我,一定是是定三尺.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2

米卡被人抢了

    那些一生和我们无缘的人,我们也是可以爱的。
    不知道我最终也没有能和米卡相守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就算我的愿望如此简单,老天爷依然也不成全我。我常常猜测,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既然有些人可以拥有天作之合这样的美好,也一定有些人会有天各一方的遗憾。

    但是,幸福的总量是不变的,就看我们被安排在哪一个群落里面。

    看上去世上好像总是倒霉的人更多一些。——其实也不是。只是幸福的人做自己的幸福去了,倒霉的人才蹦弹着去抱怨。我们总要给倒霉的一点活路吧,不能让他们连抱怨乃至愤怒的声音也被埋没。

    我不埋怨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遗憾,堆起来也足够埋葬我的叹息。我的沧桑不仅来自于年轮,更多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遗憾。遗憾的背后有一些朦胧的情爱,遗憾的核心是青涩的悲哀。所谓快乐,就象一抹烛光,闪闪烁烁的,有一点光亮。

    米卡是光亮的源头,可惜这个蜡烛太短小,照不遍我的生命。

    我情愿相信有时候上帝可能是靠抓阄来决定众生的幸福的吧。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认输和认命也可以认得比较坦然。

    如果,如果现在我能找到我的米卡,让她听我真心跟她说上一句我爱她,她会怎样?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也不过就如同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吧?!

    在我把钥匙留给米卡之后,我期待我的生活有些质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完手术、写完手术记录、查完病房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医院。我记得那一天,当我看着巴黎夜空的繁星点点,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原始的温情慢慢地泛起,毛茸茸的,就象月光。

    我想象着回家以后的场面——家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应该有热饭热菜吧,汤汤水水的、冒着蒸汽,一个娇小又娇媚的女人在桌台之间忙碌擦拭,也许电视机里还正播放着一点什么打榜的音乐作为衬底······它们齐齐地在等待我,迎接我,在我摁响门铃的那一刻,它们都将朝我扑面而来为我洗尘·····

    家是什么——在我没少折腾之后,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了,便想坐下来喘口气。

    家就应该是个凳子。什么质地什么材料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不重要。在我累极了的时候有个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米卡这一款的凳子,看起来用起来也都很对我的胃口。

    ——就她了吧。

    这种关于家的想象对于一个正常的40岁的单身汉而言比性冲动还让我难以克制。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家的。

    家里是静悄悄的。

    站在门口按门铃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缝,想有一点掺了人气的灯光渗出来——但是很遗憾,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门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米卡才来开门。她的背景是黑黢黢的家,连她一起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些阴森。

    我顺手摁了门边的房灯开关。灯亮了,照亮了一屋子的冷火秋烟。

    我再看米卡,呆呆的,愣愣的,眼睛都哭肿了。

    米卡告诉我:“我的钱丢了。”

    米卡说,今天中午她帮我配完钥匙后,又去了香榭丽舍大街。那是她的一份工作,她还想靠这个再挣点钱。她都想好了,她今天要早点收工,然后拿她今天挣的钱去十三区中国城多买些东西回来给我做饭。她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华人,是台湾还是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她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看着还比较洋气,米卡就找他帮着去买路易·维登的包。那人听完了米卡的大致介绍以后就答应了,答应得还挺爽快的。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米卡给了他9000法郎的现金,那人帮米卡买了不同款式的三个LV的包。米卡给了那人300法郎作为答谢。那人也很高兴地收下了。看那人还很配合,米卡就试探着问,能不能还帮着再去一个店,就在香榭丽舍的侧街上,走过地下通道后不远就是了。那人说可以啊,于是米卡就又给了他8000法郎。在那人进到店里的时候,米卡就去出货了。等米卡出完货兑现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见了——他带着米卡的8000法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米卡:“这不明摆着是抢劫吗?你报警了吗?”
    米卡摇摇头说:“要是报警,只会更麻烦。警察也找不来什么线索啊!”

    “你不是说那人在第一家LV店里买了东西的吗,LV的店里,对每个客户的资料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啊。你可以让警察到店里的电脑记录里去找那个人的信息啊!”联想到我当时在LV店里买东西的过程,我自作聪明地给米卡建议说。

    米卡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走私,还要自投罗网啊。”

    我问米卡:“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总不能这么着就让那人得逞啊!这也太冤了吧?!”

    米卡还是摇头,伴着哽咽。

    我问米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米卡说:“我听说有人遇见过,但我没有。我一直还是很谨慎的。我以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真的······我一看那人不见了,我都傻了······”

    我除了陪着米卡一起摇头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米卡又哭了起来,象是自言自语地说:“8000块钱,要我倒多少个LV才能赚回来啊;8000法郎啊,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上学呢······8000法郎,可以给毛毛治病、还可以给毛毛买多少玩具啊······”

    上学?

    毛毛?

    她很缺钱去做这些事情吗?

    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不了解米卡。那时,我对她的最大的了解就是她的身体、她给我做按摩的指法和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LV的皮包。不过,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搂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这8000法郎我给你吧。”

    米卡突然止住了哭,惊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了,舍财免灾吧。这8000法郎算我的,我给你。”

    米卡说:“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

    我解释说:“我也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8000法郎的损失还是认得起的。只要你别天天都这么丢8000法郎就行了。我挣钱比你还是容易点的。”

    米卡还是摇头:“你不要这么小看我。我虽然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要这个钱,我······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损失转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我的表达是不是确切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本意就是想安慰米卡,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和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米卡是不是确切地理解了我的语意。

    很木讷地,我抱着她,跟她说:“你听我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你不要误会我。”

    想到这些天来,米卡给我带来的那些个好,我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米卡蜷在我的胸前,用接近于心跳声的微弱声音回应我说:“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的话,那你养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了,但我没有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负责任的。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7

有梦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叫了外卖的披萨饼作为晚餐。
    米卡一口都没有吃。她没有胃口。

    我没有强迫她。

    上床以后,我也没有主动碰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心情。

    我还是一个懂事的男人,知道最起码地去理解一个人的心境的好坏。

    我尊重她,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人来尊重。

    我关掉了床头灯。在关灯之前,我看到灯下压着我早上留下来的那张500法郎的现钞。这钱本来就是我留给她让她去中国城买菜买东西的,要是她拿了这钱,也许还没了今天的这场劫难呢。她真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说真的,我觉得我要爱上米卡了。这些小的细节,都是我必须爱上她的理由。

    关着灯,我看不到米卡的表情。但是,米卡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我知道她也睡不着。

    米卡对于我的诱惑,就象万有引力,无处不在。只要嗅到她的气息,我就会紧张得不行——当然,我说的是我的下半身了。

    男人是服从于下半身的动物。我和单亦欣的纠缠最终也应该归咎于下半身惹的祸。不管我的上半身多么渴望摆脱她,但是下半身却总成为我要追随她的理由。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对米卡的喜欢,是上半身的结论、还是下半身的唆使······

    我把米卡的身子扳着面对我,问她:“你想不想要?”

    米卡说:“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我一边牵引她的手放在我身体中最坚硬的那个地方,一边问她:“宝贝儿,没事了,有我在呢。我陪着你。你要是睡不着,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刚才你说你上学,你上的是什么学啊?”

    米卡就那样顺从地抚摸着我,象安慰一个调皮的孩子,她的手指很柔软,象被风吹拂着漂来的一朵又一朵浮云。

    她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伏到我身上来。她只是柔软地抚摸我,柔软地和我说着话。她告诉我,她在念一个服装设计学校,是一个职业学校,她是那里的parttime的学生。一学期也就修一门、最多两门功课。这个学期她就没有修课。

    我很直接地问她:“你没去上课,是不是就因为缺钱啊,我来帮你交学费吧。”

    米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幽幽地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回中国了,可以开一个我自己的个人时装展示会,我想成为中国最好的时装设计师······我想,象我这种人,这种想法,也许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了。但是,做这种梦,总比做恶梦好吧。”

    我记下了米卡说的她那个学校的名字,我打算去帮她把学费交了。

    我又问米卡:“刚才你说了一个名字叫毛毛的?是谁啊?听起来有点象是一条狗的名字。”

    米卡一惊,问:“我说了吗?”

    我说:“是啊,你说你想给他治病?还要买什么玩具······”

    米卡抢白我说:“哦,是,那是······我弟弟。”

    “你们没有医疗保险吗?看病还要花钱?”

    “有些病,在国民医疗保险里是不包括的。”

    米卡说的这个我知道,比如牙医、比如整容外科、比如看心理医生,这些医疗领域里的奢侈消费,都是属于私人保险范畴的。如果额外为这个付钱,数目是相当可观的。我多少对这些有点了解,单亦欣在美国就是做心理医生的。

    “你弟弟多大了,还玩玩具啊?”我问。

    “他五岁了。”

    “你弟弟才五岁啊,那么小?”

“是啊,他很小。”
    我很惊讶,就直说了自己的感慨:“那你们的年龄悬殊很大啊,你们在一起,他是不是差不多都可以当你的孩子了?”

    米卡叹了口气,说:“也许吧。”

    出于本能的好奇,我问:“你们是同一个父亲母亲吗?”

    米卡说:“以后慢慢和你说吧。”

    ——轮到米卡跟我卖关子了。

    我和她,身后都有很多的故事;什么叫以后再说啊,不过是不好说、也懒得说罢了。

    米卡接着又说:“不早了,睡吧,你明天还要很早去上班吧?”

    米卡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和我生活了多少年一样,有很浓厚和很俗常的家居生活的气息。虽然平淡,但我喜欢。

    米卡突然问我:“你是不是现在想要我?”

    那个“要”字,总算回应了我良久的渴望。

    我问她:“你,想要吗?”

    米卡没有一点语气的起伏升降,平静得就象刚才问我明天早起上班一样,她说:“你要是想要的话,那就来吧。”

    我觉得很无趣,说:“你别这么说话了,不好,我不想勉强你。”

    米卡说:“不勉强啊······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总要为你做点什么吧?”

    这话让我听着很不舒服。于是我说:“我累了,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在我翻身的时候,米卡说话了:“我可以明天搬些东西过来吗?”

    我背对着米卡说:“可以,当然可以,你不是有这里的钥匙吗?”

    米卡终于不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

    她也不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

    那她是什么?我的女友?我的情人?我的性伙伴?还是需要我为她分担房租而和我睡在一个屋檐下的邻居?

    ——我不知道。

    我不了解米卡。

    我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也许是她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也许是我的主观的东西太多,或者,她已太过零碎,无法组合一个完整的可被了解的对象。

    爱一个人,其实不需要有多么了解。

    不爱一个人,就更不需要了解了。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7

和我同居了

    米卡搬来了点东西,算是彻底和我同居了。
    家里藏了一个女人的感觉是和从前不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台手术结束以后,我突然很想念米卡了。想念她笑的样子,还有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

    于是,我还没有换下手术服,就给米卡打了手机。

    “在家吗?”

    “在。”

    “那我回来,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说什么啊?”

    “呵呵,说我心很软啊······”

    ——这些话里的寓意,米卡和我,都是明白的。

    在两个手术之间,我没有很多的休息时间,半个小时差不多吧。现在我很想要做的那一件事情,还是可以在这个间隙里紧紧张张做成的。好在从医院回家很近,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我直接在手术服外面套上了外套,出了办公室。

    当米卡给我开门的时候,我扮着鬼脸张牙舞爪地冲她坏笑。

    米卡也跟着笑。

    我想我那个样子也确实可笑——不说我的表情了,看看我的装束:皮鞋以上是医院特制的白色的连身衣裤,从和尚领口透出里面的浅蓝色的一次性的手术服,外套是我查房时要正式穿着的西服·····

    米卡一边迎着我进门,一边说:“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说精神病医院今天暴动,病人都逃跑了。”

    “还不都是为了找你啊,你这个小妖精。我比我的弟兄们聪明点,赢了他们换衣服的时间,就抢了个第一······其他的病人呢,知道要到你这里来,他们急得在医院里就先扒光了自己的衣裳,他们紧跟在我身后裸奔着过来了······”

    米卡已经不在意我讲的玩笑了,她及时地帮我扯开了连身衣裤上的按扣。

    她那么娇小,我一下子就把她叉着腿抱了起来,顺势撩开了她的裙子。

    真好,我的米卡,她在裙子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我抱着她走到墙边,象个冲击电钻一样往墙里凿击着我的欲望。

    米卡身上那片我看不见的沼泽在我抱起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汪洋,一浪一浪地汹涌澎湃着,和她的呼喊交相辉映。

    我被那一股一股无限复制的热浪淹没又被它吮吸。

    这就是我的surfersparadise(冲浪者乐园)。

    我想潜入海底,那无边无际的隧道紧紧地包围着我也指引着我,让我不得喘息;我想浮出海面做一个深呼吸,但那已经发射的鱼雷完全被导航,它只认一个目标——它要在它追寻的宫殿前爆炸、绽放出亿万朵生命最原始的花蕾,让所有的花蕊都头顶着无限的快乐,让所有的花粉都烙印着我的勇敢和激情。

    我的整个身躯就这样被我自己诞生出来的鱼雷牵引着,要用我全部的力量把它推进最后的殿堂。

    就这样,我站成了一棵树,不停地顶击着我怀抱里的米卡。

    我想把她顶成墙上的一幅画,画卷上弥漫的应该只是一种气息,如海水一般咸湿和咸腥,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扩散,可以润滑所有的日子和未来······

    当爆炸终于实现的时候,我环托着米卡臀部的双臂甚至连一秒钟的坚持都不能维系。

    在我的双手如自由落体般垂下的同时,米卡象一条游鱼一样地从我和墙之间的罅隙里溜了出来,站到我身边。

    我看到一些乳白色的液体也象游鱼一样地沿着她的大腿溜了出来,象要昭彰我的成就。

    我这才想起来我忘了带安全套了。这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一次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做爱。不是她的蓄意。是我,是我太着急。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8

只要值得

    我很清楚,如果我真可以给她一个种子在她身体里长成一个生命的话,她一定是欢喜的。用一个孩子来拴着身边的男人,这是天下的聪明女人和笨女人都在用的伎俩,傻子都懂得。但我不想、也不能让她为我怀孕。不能给她一个未来,怎么可以给她一个孩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这次的失措也成为我心底里的一个永远的迷。

    这以后的很多年时间里,我常常左右掂量着,米卡后来的怀孕真的和我无关吗?

    我不想米卡为我怀孕。

    但是,米卡万一真的怀孕了的时候,我想,我也是期待的,期待一个属于我的血脉的来临——因为我耕耘过,因为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耕耘着······

    不过,米卡知道吗?

    我总觉得她误会了我最后跟她说的一些话。她一定以为我是不喜欢和她要孩子的,还有,她一定以为我嫌她脏······

    我早就没有了重新解释的机会。

    我机械地开始摁着我身上衣服的按扣。

    我精疲力尽、口干舌燥,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回到手术台前去了。

    米卡站在我身边,踮起脚凑到我耳旁,说:“宝贝,你要是想‘要’,随时都可以找我来拿。”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顺她的话语回应她:“我要什么?”

    她冲我的耳边吹了口气,用她的长发勾着我的耳廓,说:“嗯,在你‘心肠软’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一会儿话’啊。”

    哦,想起来了,刚才我给米卡打电话的时候真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我要和她说一会儿话。

    有些话,是用来说的。

    有些话,只要做出来就好。

    哈哈,我要说的,是bodylanguage。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米卡更懂得我。

    她天生就是一种尤物,让我想念起她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身体和她的声音——她伏在我耳边一边轻轻吹气一边说话的声音,她趴在我身下一边迎接我一边呼喊的声音。难怪安徒生在童话里会写到妖怪找美人鱼索要的便是她的声音。米卡让我知道了,声音是女人的第二性。

    那天回医院的路上,我觉得我走的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云上。飘飘的,象个丢了魂魄的神仙。

    那天的第二台手术,不是我主刀。我给我的同事做助手。

    我第一次有要晕台的感觉。

    在我执刀的这许多年时间里,见过不少医护人员晕倒在手术台前的情况。我一直觉得,健硕如我,不会如此不堪。但是,那天,我的身体有一种服输了的感觉。

    也许是我真的老了?

    我想,这样的快乐着和快乐过,老算什么?

    ——只要值得。

    我终于没有晕倒在手术台边,但是,在不经意的恍惚中,我的手术刀不小心划破了我的塑胶手套。

    我在手术结束后的清洗时发现,我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刀口划痕。

    心突然紧了一下。

    我在美国工作的那家医院,出于对医生的知情权以及安全问题考虑,对于每个临床病人都会做HIV的测试检查。而且,每三个月我都会例行对自己做一个全面的血检,包括HIV。我每天的工作都是面对那样多的出血,而病人的血液情况又千奇百怪的,谁知道会不会万一有携带病毒的漏血进到眼睛里或者身上的其他微小伤口里呢。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医院,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除了非必须的检测以外,患者与病情不直接相关的其它的状况都不实施血检。这让我有很深的恐惧。每天面对如流水变换一般的病人,哪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艾滋或者其他什么病毒的携带者呢。现在,更糟糕的是,我的这个新的伤口就是用实施手术的手术刀割破的,带血是必然的。会不会有意外?会不会被感染?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9

我不希望你恨我

    医生虽然见多了生死,但没有不怕死的医生。更加惧怕的,就是自己死得冤枉、死得无辜。
    回家的路上,我说服自己,不要为欲望和冲动来犯傻了。食指上的这个伤口是给我的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耽于声色。活到了40岁的份上,怎么突然会为饮食男女这类的事情变得不懂得节制了呢?否则,也许我会死而不得其所。

    我专门到医院旁边的药房里买了一盒安全套。

    回到家,我给米卡看了我食指上的伤口,也讲了我的担忧。

    我跟米卡说:“还好,今天是和你做完以后才划破手的,以后,我们不管时间多紧张,还是要带套啊。一不能传病,二不能怀孕。”

    米卡笑笑说:“是你猴急猴急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得没错。

    我问米卡:“我要是真这么得上了艾滋病怎么办?”

    米卡说:“那你就传染给了我好了。嗯,你上天堂的时候有伴了。”

    我问:“你不害怕吗?”

    她说:“只要你不说是我传染给你的,我就不怕!”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恨我。”

    “这不都在假设吗?你还当真啊?”

    “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来有一天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你别是告诉我你真的有艾滋啊?”

    “那要真有呢?”

    “真有?······嗯,我也要你。我养你,给你买药,给你治病······嗯,我还要等你‘心肠软’的时候,和你做爱······”

    ——米卡真好,真的是很好,从来不拒绝我。大约她觉得她能够为我付出的就是她的身体,所以她总是倾囊而尽。每次都有求必应的我,当然是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盼头,但是很有想头。

    我和米卡真正在一起同居的日子,大概有一个月吧。不短了,30天。放到我们的长长的一生里来看,它真的不算什么。

    但我如何可以说它是不算什么呢?

    我几乎记得我们之间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场景,以及米卡的所有表情和声音。我

    的脑子里无数次地复制过我们的这30天的发生。我在经历着这30天的时候,不曾想过,哦,原来只有30天啊·····

    那段时间里,我再没有穿着手术服溜号出来和米卡幽会了。

    一切回到了我正常的轨道里,还是早出晚归的。

    米卡也还是在路易·维登门口去倒卖她的皮包。

    我们真的只是同居,谁也没想为对方改变自己的一点什么。每天下班回来我都累极了,我常常跟米卡说,来,我们说一会儿话吧,然后就开始肉搏厮杀起来——我和米卡之间除了bodylanguage(肢体语言)以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话。

    也好,晚上回家有人等,吃饭的餐桌上有人陪,夜里醒来看闻得见一点点人气——她住到我的屋子里来,我依然出的是同样多的房租,我真的不损失些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总有点变化。比如厕所里一下子变得琳琅满目的洗浴和化妆用品,比如米卡换洗了床单,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道;又比如吧台上多了一束兰花,屋里就萦绕了一点淡幽幽的香气······女人都是有点小情调的,她们这样做也算是在屋子里留一些她们的痕迹,就象小狗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喜欢先撒泡尿来占个地盘一样。也许米卡期待我的惊喜,但我实在是一个马虎的人,对生活的观察马虎,对情感的表达马虎。我一直以为,讨好一个人是要投其所好的,我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身世我都不知道,我瞎表达什么啊?我在这个医院也不过就是一年的合约,合约走到头的时候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都会留在这个城市里,你说我犯得着要在这个城市里经营更多的东西吗?

    不可否认,我对米卡所做的一切,虽然不失真诚,但和未来无关。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9

到底结婚了吗

    “你真当我是‘鸡’吗?”
    米卡问得好,我也要问问自己,在心里,我把她当成“鸡”了吗?

    我和米卡的可悲在于,对于这样的问话,我竟然不能回答。

    我没有把米卡当成鸡,但是,我把她当成什么呢,她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还真说不清。

    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她什么人都不怪罪,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肠,是生活太卑微了吗?

    是啊,我的小可怜儿的米卡不怪我。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我。

    最难过的时候,她只是哭——还总躲着不让我看见。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得早一点,米卡看我精神头还不错,就和我聊天。

    估计她问我的问题是她蓄谋以久了,但是我没有给她一个她所期待的答复。

    米卡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我反问她:“什么意义上的女朋友?”

    米卡说:“你别和我绕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好,这你自己更应该明白,你说我现在身边的女人是谁呢,每天晚上我在和谁睡觉啊?”

    米卡问我:“你到底结婚了吗?”

    我说:“没有。是这样的——现在没有。今年没有。从来也没有。”

    米卡“噢”了一声,然后说:“给我讲讲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吗?”

    听米卡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就看到了墙上那颗原来挂画用的钉子,和我强加给这个钉子的一些回忆和故事。原先和钉子肢体相连、但是被我取下来的那幅画就象一个谶语从我的脑子里划过。那一个闪念的划痕,就剩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单亦欣。人是一个很有点生得贱的动物,有时候怕被纠缠,天天象贼躲警察一样地躲躲藏藏,好了,人家真不纠缠你了,你有觉得缺少了点东西了,甚至还有点想念了。

    大约这也是我和单亦欣这么久的牵扯留下来的一点惯性吧。

    米卡的问题让我想到了她。

    谁跟谁去说谁啊?

    是要我和米卡说单亦欣吗?

    摸摸脑门子,我没有发烧。所以,我不会说的。有什么好说的。

    我一贯的原则就是,历史不可以改写,但是可以不写。

    看我没有说话,米卡就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太多了,不知道说谁好啊?没有关系,说谁都行,找个最近的、你还记得的说说吧,反正我就当听故事了的。给我讲讲故事也解解闷吧。”

    我不想和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女孩子讲我的过去,我想,我们是有代沟的。一个时代给一群人必然留下了烙印,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个中的悲喜。和一个找不到共鸣的人说一些事情,无异于对牛弹琴。就算是她只是听故事,但我也要被回忆蛰伤一次,有什么必要呢?

    我回避她的问题,转过来问米卡:“讲讲你怎么来巴黎的,好吗?”

    米卡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正途,你也该知道一星半点吧,在巴黎黑下来的温州人不少呢,我算是比他们强点,有那张身份纸,不过,这纸来得也不怎么光明正大。”

    “说来听听,我也长点见识。”

    米卡说得很模糊,我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陈述不体面的曾经。

    她告诉我,她是和她妈妈一起过来的,算是半偷渡的性质,先是去东欧,然后辗转着从罗马尼亚到了法国。她妈妈为了把身份合法化,就在蛇头的安排下嫁了一个法国老头子,本来不过是一个交易,说是等身份换好以后就离婚的,后来那个法国老头子还真看上她妈妈了,就真的一起过日子了。

    米卡说:“瞧,我这个拖油瓶也就这么跟着有了身份。”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49

弟弟毛毛

    “那你弟弟呢?到法国以后你妈妈才生的吗?就和那个法国老头子啊?”
    我这么问着,心里是有些不屑的。我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傍着老外的中国女人,尤其是傍一些都脏不兮兮、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的老头子,要钱没钱,要品没品的;有时候在外面看到那些不和谐的伴侣走在一起,我就会杞人忧天地想一想,她们和那堆快要生蛆的横肉睡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做恶梦吗?

    米卡很显然是不想太多地触及这个话题,她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身了过去。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等到米卡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我一句:“以后,我可以带我弟弟来玩吗?”

    我说:“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米卡问我:“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的回答很直接,我说:“要是把小孩子当玩具,玩一阵子还行。要是让我天天张罗着他的屎尿屁什么的,我可受不了。”

    米卡“噢”了一声。

    看她没有接我的话,我怕我惹她不高兴了,马上接着问了句:“你弟弟是叫毛毛吧?”

    米卡说:“是的啊,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反问说。

    很巧合的是,武汉话里,把刚出生的婴儿都叫做毛毛。

    那个夜晚,我被医院的电话传了过去,来了急诊的病人。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具体情况不那么简单,来的是一个犯人,胸口被一个钉子枪给射了一个铁钉进去,好在钉子没有进入胸腔,不算危急。看这病人的身份,估计是同监的犯人在殴打时干的,不过那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从医护人员到警察,都很奇怪这凶器是怎么进到牢房里的。病人不过就是20岁的年纪,嫩嫩的面孔,即使受伤了,眼神里也有一种固执和坚持

    。本来我是准备马上手术的。但这孩子不肯局部麻醉,坚持要全麻,那就没有办法了,没有专门的麻醉医师主持,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我给他做了一点简单的处理,顺便又查了一下病房,就回到了办公室。

    我一进入工作状态,人就特别亢奋,我知道马上回去睡觉是睡不着的。算了算时差,比较合适,于是,我给在美国的陈垣打了一个电话。我想找他问问单亦欣的情况。

    陈垣在电话那头说:“你们俩都什么毛病啊,有事情不会自己联系啊,总是折腾我,这么多年了,以前干架吧就是我来扯劝,现在分开了还不依不饶的,一会儿问对方的情况,一会儿又埋怨我给对方说得太多,我有病没病啊,天天被你们折腾着,又没有人给我开薪水。看老板脸色也没有在你们中间掺乎着那个费劲。说好啊,以后来咨询这一类问题,我要收信息费的。人这么辛苦着,总要图点什么才说得过去吧?”

    我说:“没问题,你看着办好了,大不了哪天你去nightclub看peepshow,我负责全面买单。”

    陈垣说:“您快别说了,这点爱好也快给戒了,要彻底从良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老婆要生孩子了。”

    我问他:“有没有搞错,这是第几个了?你们家不会跟孙悟空似的,拔一汗毛就长一猴子吧?”

    陈垣说:“我也快数不清楚了,是太多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跟个母猪似的,一碰就怀上,又不敢说不要。我看我快是要废了的。”

    掐指算算,陈垣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他们家老四了,这数量和容积放在旧社会还真不算多,但是对于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来说,要把一个四人帮拉扯大,可不那么容易啊。

    我开玩笑说:“要不,我帮你养一个?”

    陈垣说:“得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受着孩子的苦,等你真有孩子了,他整夜整晚地吵吵闹闹,你会感慨,这孩子要不是跟你姓着的,你真是恨不得把他从窗口给扔出去。”

    我说:“不至于吧,你有点人道主义精神没有啊?”

    陈垣说:“咱不能跟你比,十几年前就往家里抱弃婴了,咱没那境界、也没那实力。”

    我说:“是啊,那孩子到现在也该要考大学了吧?·······你说,他会不会考了一个特牛的大学,完了又交不起学费?好像在中国,这种事情很多啊。”

    陈垣在电话里头哈哈大笑:“你还要跨越国界完成希望工程啊?”

    我说:“这孩子要真从头到尾给我来养的话,一定是块好料。”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0

陈垣的话

    陈垣说:“那也不算数啊,谁叫你不是他亲爹啊。”
    陈垣又说:“话说回来了,纪安之,你也该有个孩子当一回爹了。老大不小的,净瞎挑什么啊?你是不是嫌单亦欣老了,怕她生不出孩子了?”

    “你看你都想哪里去了啊,是只母鸡都能下蛋,我还怕找不到可以给我下个小崽子的女人,开玩笑嘛不是?我只是觉得,要是要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对孩子的母亲负责,不然,瞎折腾什么劲啊?”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是想负责,常常又怀疑自己负不起那个责来,所以,总是犹疑着,拖拖拉拉就耗到了现在。要真是象有些男人那样,不小心和哪个女人弄出了一条小人命来,我也就顺着木已成舟地结了婚,说不定日子也就柴米油盐地过过来了。也没什么功夫整天琢磨着负责不负责的了。

    老天爷从来没有说不经意地赐给我一个孩子。哪怕是陈垣他经常开玩笑说的床上的“意外事故”,也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这都让我有点怀疑我还是不是个男人,还能不能正常生养?!这也尽是瞎想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了,也许我生来就没有给人当爹的命吧?就连我想捡一个人家不要的弃婴拿回家养着,老天爷也不成全我。

    陈垣是我参加工作后的同事。那一段经历我一直不好意思提,你说,一个大老爷们为了点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去当医生,什么医生不好做啊,偏偏让我去做妇产医生。滑稽吧?中国的medicalschool教育出来的学生,就业形势就这么没谱。那些老的同志们,可能就认了,也慢慢习惯了。年轻的,能蹦弹出去的,没几年就都折腾着离开了,就象后来的陈垣和我——考研啊、出国啊,条条大路出虎口啊。

    在B市妇产医院里的那两年,我和陈垣的分工有所不同,我是搞行政的,他做临床。不过,因为我们励精图治也同病相怜,所以我们的关系很铁——都快接近钢了。

    有一天夜里,医院来了一个怀孕快9个月的孕妇。她要做引产,死活不要这个胎儿。据说是孩子父亲的坚持。这种事情我见了不少,在中国,抱有“奉子成婚”的侥幸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有人成功了,人们就看见了他们的喜宴;有人失算了,我们就要帮她们在手术台上做个了断。人的命有时候就是那么贱,本来可以好好来到世上,都寂寞地在黑暗的子宫里呆了那么好几个月了,但是最后还是象污物一样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来的这个孕妇很漂亮,看上去非常年轻。尽管病历上写着25岁,但是,无论从一个医生的眼光还是从一个男人的直觉来看,她都不超过20岁。女人的年轮是写在脸上的。我相信,她那病历上的文字,除了仪器做出的结论以外,其他的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那天正好陈垣值班,我也无聊,到办公室陪陈垣聊天,我陪陈垣给这个孕妇做完了一切检查。胎儿是个男孩,一切数据都很正常,很健康,这个时候要是用催产剂生下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如果硬要抛弃这个胎儿、强行引产,只能采取碎颅。在中国当过妇产医生的人都应该熟悉这一套过程。

    等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跟陈垣说,别碎颅了吧,把这个孩子弄死了怪可惜的,留下来吧,我要了。

    陈垣就这样在我的指示下留下了这个孩子。

    孩子一生下来我就把他连夜抱回了家。

    孩子的母亲听见了孩子落地的啼哭。

    陈垣没有骗她,告诉她,是个男孩子,活着的,已经叫人抱走了,你不用担心,这孩子不会和你再有任何联系。

    我妈妈在家里象饲养一个小动物一样把这孩子养了一个月。妈妈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毛毛”。其实也不是专门取的一个什么名字,武汉话里把婴儿都叫做小毛毛。我妈妈就这么“毛毛”长“毛毛”短地叫着这个孩子,好像养了这30天,也还要养他30年。

    那段时间我欢欢喜喜的,每天下了班回家可以看到那个粉里透红的小人儿,看他冲我手舞足蹈的,真好像是在疼着自己家生出来的一个小东西。有个孩子在家里,那热闹劲就是不一样。哭哭叫叫的,那就是人气啊。

    那时,我跟陈垣说,这当爹的感觉真的不坏,哪怕是这么个冒牌的爹。

    好日子总是很短。

    一个月以后,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找到了医院,死活要要这个孩子。

    他这算什么?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所谓血浓于水?我也说不上来,但孩子是他的种,就得他说了算。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孩子还给了人家。

    我真是无法揣摩这个男人的心态,在我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心里挺难受的。满脑子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抡圆了拳头扁他一顿。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0

她想和我在一起

    从哪一天起,我们就把那血浓于水的兄弟的情分给弄毁了呢?
    回到家的时候,米卡醒着。

    “等我啊?你可别不拿睡觉当回事情啊。养生之道,男人呢,靠吃;女人呢,就要靠睡了。”我一边说一边宽衣上床。

    我寻思着,米卡等我,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宽衣解带以后的事情。

    我手脚并用,在她身上逡巡起来。

    米卡一边回应着我的挑逗,一边说:“刚才我接到你太太的电话了。”

    “我太太?我什么时候有太太了?······嗯,是不是单亦欣?她自己跟你说她是我太太啊?她给家里打电话了?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谁,她说她和你在一起很多年了,没有人能够把你们分开。她说她的儿子叫纪然,已经十几岁了。纪安之,这儿子是你的吧?”

    我一下子没有了兴致。

    坐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

    回忆就象烟,一点一点被点燃,明亮起来,然后,幻灭,成为要被弹掉的灰烬······

    我也是常常问自己,你说得清楚吗,单亦欣是谁?

    有一段时间里,单亦欣确实就象我太太。很多人也误会她是我太太,或者说误会我是她丈夫。但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在我最看重她的时候,她不是我太太,也没有资格来做我太太。

    ——她是我嫂子。

    二十年前,我在一家医院实习的时候认识了单亦欣。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在那家医院做行政。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叫纪来之。我们长得很象,他是我最贴心的人。我追单亦欣的时候,带着她认识了我哥哥。

    后来她就成了我嫂子。

    我哥哥出国的那年,正好单亦欣怀孕了,我就帮我哥哥经常照看她。我哥哥一走就是三年多,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可以打酱油了。孩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叫纪然。

    我哥哥回来,本来是打算离婚的。他在国外有了别的女人。不过,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了单亦欣,他又不舍得了。他决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来弥补这几年的亏欠。

    但是,单亦欣想离婚,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

    我哥哥不答应。他们在一起耗了好几年。我哥哥是想把单亦欣耗疲了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中国的男人总是把后悔药吃得津津有味的,哪怕是象我哥哥这样一个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是脱不了这样的窠臼。

    单亦欣说她回不到过去了,她就要和我在一起。她是那种胆子很大的女人,她要是豁出去了,没有人拦得下她来。

    单亦欣和纪来之就那么吵吵闹闹了几年。纪来之把纪然照顾得很好,是纪然让他收了外心,所以他也想用纪然来收单亦欣的心。自己的儿子嘛,是最好的令箭。

    在他们每天更迭不断的闹剧中,我被生生地夹在中间,像极了一个小丑。

    单亦欣说她不想让我难堪,她比我大,她要给我一个好的安排。我们实在没法再去承受那种偷偷摸摸和闲言碎语的日子了,她就想着要和我一起私奔。她说到做到,先是自己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买了张赴美的单程机票。然后,我随她一前一后地到了美国。

    我们用众叛亲离作为支票,买来了同居的胜利。虽然当时纪来之和单亦欣还没有离婚,但在美国,已经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和单亦欣生活在一起。

    刚到美国,我们有过一阵子很享受很放松的时光,仿佛美国的民主就是为了辅助和捍卫我们的这份爱情。

    在我们率性而为的时候,我哥哥自己带着纪然在中国呆着。

    前两年,我哥哥又结婚了,找了个年轻女孩子,据说是个挺单纯漂亮的郊区姑娘,没有城府。他们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单亦欣终于才有机会把纪然接到了身边。

    再见到纪然的时候,他眼神里的那种陌生和漠然让我和单亦欣手足无措。好在单亦欣是学心理学的,她变着法儿的让纪然学会适应美国、适应我们。

    不提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吧,反正我们象是一家三口地生活了几年,然后,我离开了美国。

    ——这就是我和米卡讲的我的故事。

    我知道米卡会问我,既然你们是先认识的,为什么她要嫁给你哥哥?既然她是你的嫂子了,为什么你还要和她纠缠?既然你们这样不容易地走到了一起,为什么你还要离开她?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1

何必当初

    是啊,生活里有很多的“既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都可以这样质问,你以为当事人就不会问吗?问了又怎样?能够改变什么吗?现实生活就是用来填写“既然”和“为什么”这之间的转折的一切发生。

    我是一个很庸常的男人,只是接受和承受命运给我的一些降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也能力去改变什么,不论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面对这样多的质问。不堪去回首那些往事,就是因为我也会常常质问自己,却没有能力去解释和回答。

    但是,听完故事以后,米卡没有多问我什么,是我自己多心了。

    米卡是真的听了一个故事。听完故事就去睡觉了。

    米卡真的是个好孩子,米卡对世界没有疑问。

    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学医,面对的是自然科学,他学文,整天风花雪月。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男人。他有的是小心思动在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上面,让我不佩服都不行。就好象我们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都要给这个女人送一束玫瑰花。我会直接交到那个女人手上,让她成为那一瞬间的骄傲公主,然后,不懈地坚持下去,直到她开始心疼我那买花的钱了,过来跟我说:“别那么花钱了好吗?有那钱我们一起买点别的东西吧。我答应和你好。”而纪来之呢,他会在一个晚会派对上带上这束花,然后找一个不张扬的角落坐下,玩酷似的自己喝自己的咖啡或者啤酒,直到那个女孩主动过来和她说话,问这花是给谁准备的。当女孩知道自己是花的新主人的时候,会格外的受宠若惊。

    ——纪来之就是这样追到单亦欣的。或者说,不是他追她,是她更主动一些。他对她冷,他跟他玩酷,他吊足了她的胃口和兴趣,然后,再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

    有时候,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更多时候,男人不拽,女人不爱。

    我想给单亦欣买玫瑰花的时候,她已经爱上纪来之了。

    我送她的第一束玫瑰花,名义上是送给她和纪来之的。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那天,我买了99朵玫瑰花,说祝愿他们婚姻美满、爱情长久。

    纪来之是知道我喜欢单亦欣的。但他不在乎。象他那样自信和自恋的男人,当然不会在意我这个弟弟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爱人的。从小,我和他较量的时候,我就没有赢过。在单亦欣的问题上也是这样。

    我要是想赢得单亦欣,那一定不是源于我的努力。

    当单亦欣终于有一天宽衣解带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木讷地想,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了纪来之的替身?我和纪来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包裹着我们的那副皮囊,却是惊人的相似。

    他得到她的时候,她是处女。

    她得到我的时候,我是处子。

    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区别。

    我的第一次,紧张得连入口都找不到,我不得不在下半身无比坚硬、但上半身无比软弱的情况下,跟她求救说:“你教教我吧。”

    在那之前,她引领我的感情。

    在那之后,她引领我的身体。

    她告诉我,我和纪来之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他花哨,但我比他坚持,就象我们在床上的表现一样。

    我们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同样赤诚地被她检阅和比较。

    然后,她说,她爱我,就象她爱我在床上的耐力那样的热爱。

    ——她是我们兄弟俩的私人生活里的最大内奸。

    说完了故事,我问米卡:“你说说看,单亦欣是谁?算我的什么人?”

    米卡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跟米卡说:“以后,你要是再接到她的电话,你就说她拨错号码了。”

    “你当她那么傻啊?我估计,她都记住我的声音了。”

    “记住了你的声音又怎么样啊?干脆,下次再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你就直接告诉她,你是我老婆。”

    “你是不是想让我气死她啊?”

    我把米卡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我说:“我说的是大实话啊,你看看你我的这个样子,你现在就是我的老婆啊。”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太太啊。”米卡说着,小脸儿竟然刷的红了起来。真没想到,她把我的一个玩笑当了真。

    我问她:“那,你说,你是我的谁?”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1

我是不太信这个的

    她笑了笑,说:“我是你的米卡啊。”
    “是啊,你是我的米卡。”我重复着米卡的话。她说得不错,而且意味深长。

    米卡伏在我胸前,用双手托着她的脸盘,把胳膊肘左右替换着点着我的肋骨,说:“对啊,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还是。天天都是。一百年都是。就做你的小宝贝,就做你的米卡,好不好?”

    “咱也别活100年了吧,老丑现世的,我不愿意。不过要是我能找到长生不老药,我一定先给你吃,让你这么漂漂亮亮地活上一万年。”

    “嗯?那不行啊。要是没有你这个医生先生陪我,我自己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啊?”

    米卡的这种嗔怨,让我有点不舒服。言辞间太做作了一些,就算是打情骂俏,我也不喜欢这种作派。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啊,你用你做一万年老妖精的时间,迷倒一世界的男人,那会很忙的,也很风光啊。你哪还顾得上去惦记我啊?”

    “迷倒他们有什么用啊?有你就够了。”

    “好像你还真的迷倒过谁似的,是用蒙汗药、还是用美人计啊?说出来听听吧,我也来帮你分析分析。”

    米卡把头转了过去,回答我说:“还是别费那个劲了吧。”

    我问米卡:“我跟你讲了我自己的事情,你总该拿点故事来跟我交换吧?跟我说说你的男朋友吧。”

    米卡的脸色一变,只是很轻微的一变,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似乎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色变,所以,变得很轻微,并且很快就恢复过来。

    她趴在床上,两手托住腮,想了想,说:“我只有过一个男朋友,他叫于勒。”她的样子就像一个中学生。

    “中国人还是洋人啊?”

    “洋人。本地的法国人。”

    米卡的回答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尽管我也不是一个强调纯洁种族的人,但我对那些和老外在一起厮混的中国小女子,多多少少总有那么点成见。所以,跟米卡说起话的时候,难免就有些偏向了,我说:“噢,找了一个高卢人的后代啊,你倒是挺能融入人家这主流社会的啊。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嗯?我们?······我们没那么复杂。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我们是······我们是邻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喜欢我,有个人说喜欢我,我挺高兴的,就把他当成我的男朋友了。那时候小啊,懂什么啊?”

    “那么小就跟人家上床了?”

    “没有。我没和他上过床。”

    “······”

    听米卡这么一说,我的疑团就更多了。她跟我说她只有过这么一个叫于勒的男朋友,而且,他们之间关系很纯洁。但是明摆着的是,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对床上的事情明白得很,绝对是经验丰富啊。就凭她那随身携带着安全套这么件事情,我就觉得她的性史挺不简单的。我不多话,但总还是会用脑子来分析和思考问题的啊。我看,米卡的故事,还要等她慢慢地用她的方式来告诉我。或者,等她留下了破绽或者线索,然后,让我来识破。

    我随口接着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你问我和于勒的后来?没有后来啊,后来他服兵役去了,我们就······就各走各的路了。”

    也许这是米卡最弥足珍贵的一段初恋故事吧,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看得出来,她很呵护这个故事,那就由着她把自己当成这样一个纯情故事的女主人公去陶醉一次吧。

    不过,我是不太信这个的。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2

第三部分 不花钱的是最贵的
应该也不是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天不知不觉地已经亮了。
    又要上班了。真是不愿意去啊。如果有一天可以不为生计奔忙,我什么都不想做,有什么事情比睡觉、比和一个温香软玉的女人睡觉更贴近生命的快乐?为名、为利、为所谓的事业和成就,苦苦挣扎,最后获得了再多的掌声也还是要找个女人听她在床上的那些喘息和叫声。——这就是作为一个人的生命的实在展现。再美好的婚姻和爱情,落实到实处,也就剩这样的主题。所以,我不要什么好看的标题当高帽子来扣着,管他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呢,我愿意沉迷在这样的生活本质中。我很庸常,也很卑微。有一种男人,不论拿了多少个PhD,他那些秉性里的庸常和卑微都无法改变,比如说我。

    我知道,我是没有遇见一个好女人。

    或者说,没有遇见一个适合我的女人。

    单亦欣不是。

    米卡?——应该也不是。

    据说,一个男人在他结婚以前,会感觉合适自己的女人太少,但是,等他结婚以后,会发觉合适的女人原来挺多。

    谁知道呢?

    我只验证了前面的半句,后面的半句,这辈子有没有求证的机会,没人告诉我。

    我想,所谓婚姻,不过就是一个标题,我们总用这样的大命题来给自己的未来定标准,以为你找的那一半必须要是件贴心的、弹力的、好看的、还要有防弹作用的小背心儿。事实呢?我看满世界穿上背心、没穿背心的人,都是到头来把自己累得半死。你说,来来去去的那一纸证书,费得着使那么大的劲头去扛去卸吗?

    我知道我必须起床了。

    米卡伏在我身上,问:“很累,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提提神?”

    不需要回答。

    米卡和我都知道,我现在浑身都是倦意,除了一个地方出奇的精神抖擞。

    米卡摆好架势骑在我身上,象骑一匹骏马一样地在我身上颠波起伏着。

    她黑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前胸。

    我伸出手来,帮她拨开了头发。

    米卡问我:“你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遇见象我功夫这么好的女人?”

    我一边点头,一边使劲地顶着她。

    米卡又问:“那你是不是想要我一辈子?”

    我还是——上面点头,下面顶击。

    米卡带着点喘息地接着说:“纪安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以后,我每天早上都用这种方式来叫你起床,好不好?”

    有这样一张床,床上抬举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我怎么舍得拒绝和离开?

    这样的场景下,她要真是拿婚姻来胁迫我,我也会应承的。——我愿意用我可以付出的东西来交换这份快乐。

    几年前,为了单亦欣,为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个类似这样的快乐,我不就是这样交换过一次吗?

    巅峰过后,我赶紧洗浴、着衣。

    出门前,我劝米卡不要再去香榭丽舍大街上去倒卖LV了。在家做做饭,看看电视,挺好的。

    米卡问:“你打算养我啊?”

    我说:“养你还是养得起的。只要你别再提个别的要求说要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我不太喜欢可以喘气的小东西——除了你。我看养你也不怎么花钱啊。”

    米卡问我:“那要是再养个儿子呢?”

    我一惊,问她:“你不会这么一上来就要给我生儿子吧?你别吓着我了。”

    米卡问:“你不想要个儿子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2

为什么不能要

    我说:“那要看是怎么一个要法了。”
    我想了想又说:“我们每次都是用套了的,对吧?不会让你怀孕的。”

    米卡问我:“你就那么怕我怀孕啊?怀孕了又怎么了?”

    我说:“那不是害你吗。又不能要的。”

    “为什么不能要?”米卡追问我说。

    我摇摇头,说了实话:“宝贝啊,我们连我们自己能够在一起生活多久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要孩子呢?”

    我告诉米卡:“以后我不在家,你不就要接家里的电话了,免得单亦欣又在电话里唧唧歪歪的。我要有事情找你,会给你打手机的。”

    米卡愣了愣,点点头。愣的那一刻,也许她想起了昨天夜晚我跟她说的玩笑话了吧。我让她在电话里跟单亦欣说她是我老婆。这话我是记得的。但是,有些躺床上开的玩笑,在起床了以后,就要记得去忘记。

    米卡能做我老婆吗?她会愿意做我老婆吗?太年轻的老婆我招架得住吗?别真弄得象那么回事情的一起过日子了,但刚过个两三年她就有新的相好了,我就得急吼吼地重新过单身汉的苦日子。那样我可受用不起。再说,米卡怎么看也不象是盏省油的灯。

    米卡确实太年轻。

    转念一想,她还这么年轻,就不能荒了青春。

    我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既然她遇见了我,我得要帮帮她。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除了一些看得见的物质,我能背负、改变和付出的,还能有什么?

    当我抽空去米卡的学校给她交学费的时候,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烦。她的学号,她的系别,她要选修的课程,甚至她上学时用的名字······这些情况我都不清楚。

    本来还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看来还是回到了俗套。我还是直接把钱交给米卡让她去办更妥帖一些。

    但是,我把钱给米卡,她会觉得我是在买她吗?

    人是需要屏障的,尽管都是在为一个女人花钱,但是,怎么花,顶着不同的说法就完全不一样了。受众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还是去银行开了一张一万法郎的现金支票。题头是空的,让米卡自己去填。

    下班回家,我老远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红烧肉的香味。久违了的有中国特色的酱油和大料的气息,很容易让人想起妈妈和家乡。

    在屋里迎接我的,除了米卡,还有一个精灵漂亮的小男孩子。他和米卡很有几份神似,不过,那幽蓝的眼睛让我看到了他和米卡不一样的血统。

    “毛毛,喊叔叔。”米卡招呼着孩子。

    “你弟弟啊?你们家的小‘合资’?”

    米卡应了一声。

    “让他喊我叔叔是不是不太对啊?我这么老,他那么小······哦,对了,你不是也老喊我大叔的吗?”

    米卡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站在原地,给孩子牵了牵衣衫。

    孩子很有些认生,躲在米卡的背后偷窥我。

    米卡跟我轻轻地解释说:“他不太会和人交流的。”

    接着,她招呼着孩子说,“毛毛,好了,回家了,来,我抱你走。”

    米卡抱起了孩子,径直走到门口,然后,回头跟我说:“你饿了吧,你先吃,不用等我。我把毛毛送到我妈妈那里去了以后马上就回来。我就不带钥匙了。”

    我说:“都是吃饭的时间了,孩子也饿吧,一起吃吧。”

    米卡摇摇头,说:“不了,多了个孩子,你不习惯的。”

    我不再坚持,于是送米卡他俩出门。

    临别的时候,我伸出手来拽了拽了毛毛那肉团一样的小手,粉粉的,嫩嫩的。毛毛生涩地看着我,象个受惊的小动物。

    我跟毛毛说,以后想来叔叔这里玩就要姐姐带你来。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3

是她不想让我知道

    毛毛不说话,扯着米卡的衣肩,用指头勾着米卡的衣肩角。
    我问米卡:“要不,我送你们吧。你家离这里远吗?”

    米卡摇摇头说:“没关系的,你累了,先吃饭吧。”

    我说:“要不,你就要个计程车,你带了零钱吗?你这么抱着孩子走路啊,坐地铁啊,都不方便啊。”

    米卡笑笑,说:“巴黎的地铁开了就是给人坐的。没认识你的时候,我不都是这么过的?你以为我多娇贵啊?”

    象我这样从中国一路走来的,穷人见得不少了,比米卡的生活还没有着落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出一堆堆来,不过,还真没见过像她一样似乎穷苦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于是我总想跟她说,我喜欢她,我会照顾她。不管是不是由衷,但好像成为了一种必须。就象革命先烈在断头台前必然要高喊一声什么主义什么信仰万岁一样。

    但是,那天,我没跟她说。

    米卡就这样坚持着抱着毛毛出了门。

    大约她是记得我说过,我可以把小孩子当玩具玩一阵子,要是来真的,我是不玩的。

    米卡是那样识趣的女人,不肯给我多一点的麻烦,哪怕为了这种识趣她要付出比血还要惨重的代价。

    我不知道,如果米卡知道她这次的回避和躲闪是个错误的话,她会不会执意留下毛毛,哪怕我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米卡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让她和我之间有一点点不堪,我会不会在挽留毛毛的时候,再多一点诚心诚意?

    说实话,每天我下了班以后都是那样的疲乏,回家以后,只想有点清静和安稳。有时候累极了、特想睡个安稳觉吧,要是旁边多个会喘气的我都觉得是在打扰我。

    那一刻,我也真的没有想过,一定要把毛毛再留一阵子。我哪里可以想见,命运会向米卡索要那样多的东西?

    她不过就是那样的一个小女人,小极了,就是一个米卡。

    从那以后,我的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出现毛毛的样子,我甚至联想到了许多年以前的纪然。男孩子在这么小的时候都很可人,就连我这么不太有爱心的大男人对他们也是我见犹怜的。也许,在我心底深处,我也是盼望我身上的某一个种子可以长成他们那个样子,成为我的希望、我的未来、流淌在我身体之外的血脉······

    那天在我家里,毛毛给我留下的印象,从头到尾,除了他怯怯的眼神和他看米卡时的那种单纯却隐藏着的微笑,我不记得他还给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什么。

    我就记得他是一个很标准的漂亮的混血孩子。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一个字。——他真的就象一个宠物。我都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人的方式来和他交流。他那幽蓝而又躲避的眼神,象是来自一只得到了太多宠爱的小猫,不舍得多跟主人以外的人和事情做一点交流;又象是来自一条从来没有被施舍一点额外的关爱的小狗,只知道夹着自己的小尾巴蜷缩在一角。

    人的自我保护是天然的。越小的时候越是需要躲藏和隐匿。

    我不记得,那样短暂的见面里,我有没有见过毛毛的绽放的笑容?

    就是有的话,一定也是轻轻淡淡的,轻淡得让我都留不下任何印象。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情也不做地坐在家里吧台前的凳子上等米卡,等她回来吃饭。我连碗筷都没有收拾,总想着米卡就要回来了,等她吃了,一起收吧。

    这样枯坐着等了两个小时,没有等到米卡回来。

    天已经很黑了。

    我想我应该去找找米卡。现在,米卡是我的女人啊。

    她这么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在夜路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但是,我要找她,去哪里找?

    米卡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钥匙。我不能离开家。她是需要我在家里给她开门的啊。

    我试图给米卡打手机。但我拨通了电话以后,却在屋子里听到了铃声。

    米卡连手机也没有带。

    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找到我的米卡。我熟悉她的每一根汗毛的走向,却不知道在失去她讯息的时候从哪个方向来寻找她。

    除了香榭丽舍、除了LV、除了她另外的那个“侯霓”的名字、还有那个不辨真假的叫于勒的前男友,我还知道米卡的什么?

    ——是她不想让我知道。也是我懒得知道。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3

米卡是有意外了

    我相信米卡是有意外了。不然,她怎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呢?
    我不敢睡觉。不敢看电视。我怕任何一点别的声响都会耽误我去听到关于米卡的消息。我就坐在电话机旁边,然后总是下意识地朝门口去看。几次都有点在幻听了,我把别人家的敲门声想象成了米卡归家的动静。

    在她失踪的时候,我知道了某个问题的答案——

    她是谁?

    ——她是我的家人。

    到半夜的时候,我被医院叫去看一个急诊的病人。这是我在值班的时候每天的状况。

    我写了张中文的字条贴在门口,说——

    “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来。”

    出门前,我特意把灯留着。从门缝里可以透出的亮色,就好像是我的等待一样——那是留给米卡的一点光亮。

    在医院里忙乎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米卡会不会现在回了家?她会不会倚在门边等我的“马上就回来”。我很少那样心不在焉地工作,脑子里总觉得有很多的牵挂。那也许是个不祥的预感,而我,暂时还是把它理解成是惦记和不舍得。

    一直忙到天都要亮了。

    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屋里的灯光。

    我希望和灯光一起等我的,还有米卡。

    ——那只是我的希望。

    我的米卡一夜没有回来。

    也许回来了,看我没在,又离开了?

    我真粗心,应该在留言条旁边再放上一杆铅笔的,这样,她要是回来过,至少可以给我写个只字片语,也算是有个交代啊。

    我很担心米卡。

    我最担心的是,我会不会把她弄丢了。

    要是她不再回到我这里、不再回到香榭丽舍,我到哪里还能捡回我的米卡?那个说着要每天用她的方式来叫我起床的米卡?那个说喜欢我“心肠软”要和我“说一会儿话”的米卡?

    米卡带着毛毛,裹一身很居家的红烧肉的气息,从我的屋子里离开,消失得一点迹象也没有。

    我把我的手机一直处于开机状态,即使是在做手术的时候。就算我不能接听米卡的电话,起码我也有未接电话的记录啊,我可以用这个号码重新找回她啊。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做完手术,正在更衣的时候,我听见了手机铃声。

    谢天谢地,是我的米卡!

    她说她就在我家门口的公共电话亭里给我挂的电话。

    我让她就在门口等我,我这就回家。

    当我看到坐在家门口台阶上等我的米卡时,那感觉就好像久违重逢的亲人。我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揽着米卡的水蛇腰,恨不得要把她当成我身体的一部分那样紧紧地把她往我身边拉。嘴唇也要跟着凑热闹,它就象驯服了的宠物要舔舐主人来献媚一样,连开门的那一瞬间也不放过,一定要在她的脸上、颈上留下点阅兵的记号来。

    我太激动了,激动得没有顾得上去在意米卡的神情。

    不过就只是分开了一天,但我却仿佛找到了久别胜新婚的那种激越。

    莫非我真是舍不得她了吗?

    我迫不及待地想解放我们身上所有的束缚,谁让她叫我这么挂念啊?!

    就在所有的武装都已卸去、所有的帷幕都徐徐落下的时候,我本想营造一个最接近于原始和本能的表达思念的形式,但是,这时候,手机响了——

    我说过,总有电话铃声会在我最不方便的时候响起。这一点让我非常痛恨现代通讯,好像我就象是别人用电话线给拴住的一条狗,问题是,牵线的人还遍布五湖四海,任何时候,这四面八方的某一人物想到你了,要拽你一下,你就要扭头去答应他。

    这许多年的值班医生生涯,让我早就落下了职业病——对于任何电话,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接听,我要是在电话旁边,我一定不会让电话铃声响到第二声!

    电话那头,是单亦欣!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3

跟我说你爱我

    她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后来就没睡着了,弄得今天早上头疼欲裂,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征兆,所以她想找到我,看看我的生活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只能“哦”了一声。此情此景,我能说什么啊。

    单亦欣非常敏感,她马上在电话里问我:“怎么?你说话不方便啊?”

    我冷言说:“什么叫不方便?我会有什么不方便?”

    “你就别在言语上和我弯弯绕了,你是不是旁边有女人啊?”

    “你别净胡猜了,没那么事情让你疑神疑鬼的吧?”

    “我不疑神、也不疑鬼,就怀疑你身边有个狐狸精。不放心你呗。”

    “那谢谢你了,我挺好的。你要是头疼,就在家休息一天吧。都是中年人了,要记得爱惜自己。”也不知道单亦欣在电话里说的头疼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说的是大实话,都人到中年了,没什么事情值得我们一定要用透支健康去交换的。

    听我说了句体贴的话,单亦欣马上就追着问我:“你爱惜我吗?”

    “你说呢?”

    “你要是爱惜我的话,现在就跟我说你爱我。”

    “你干嘛呢?”

    “我就是想听,你要是说了,可能我的头疼就好了。”

    “哦,那就算你说得对。”我迟疑了一下,想避重就轻地赶快搪塞过去。

    单亦欣却是不依不饶地坚持说:“不行,我就要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你、爱、我!”

    “你别胡闹了,怎么弄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呢?傻不傻啊?”

    “我不跟你说别的,我就是想听你说,你、爱、我,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好好好,我、嗯、爱······你。”我把后面的两个字说得很快,而且声音极轻极轻。

    我不确认单亦欣在电话那头是不是听清楚了,但是,我听到了身边的米卡发出的一声叹息。

    本来和米卡的重逢是已经被安排得好好的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败了兴,怨谁好啊?重新回到主题上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了,要想继续的话,也只能从头酝酿了。

    电话挂上的时候,我翻身看米卡。她的脸颊上有晶亮的两道泪渍。

    我把米卡搂抱在胸前,故意回避了刚才这个电话,换了个话题,问她说:“宝贝儿,昨天你怎么一去就不回呢?”

    米卡顿了顿,说:“给你腾出时间和地点啊,免得你说个电话也总象是有人在监听一样,做得那么可怜兮兮的。”

    “米卡,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有些事情是历史遗留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干净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真的不用。你对我已经很好了,真的。”

    我把米卡的话当成是一种很婉转的气话,于是说:“我就是怕你误会啊。你想想看,她在美国,那么远,我和她之间能有什么啊,就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吧?”

    “我懂。你们男人有时候说话是不用去负责任的。”虽然米卡的口气很平和,但我还是嗅出了言语间的那种责难。

    我费劲地解释说:“米卡,其实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有些话,我不会轻易去说的。但是,我要是说出口了,我觉得,说一遍和说一万遍就没什么区别了。”

    “那,在你看来,对一个人说,和对一万个人说,是不是也没有区别呢?”

    “不是。我没有过对一万个人说同样一句话的经历,我也没那种气魄。你是在生我的气,对吧?你听见我刚才跟单亦欣说我爱她了,是吧?我不是到哪里都上下嘴唇一碰、说了话也不负责任的人。到今天,她是唯一一个听见我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女人。”

    “我和她不一样······也许,她是值得你这样做的吧。”米卡幽幽地说着,眼泪竟然又涌了出来。

    “米卡,每个女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这样拿你自己和她去比,你应该知道,你很特别,你身上那些特别的东西也特别地吸引我······”

    “那······我能吸引你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我无法回答这样的提问。我没有权利主宰我的命运和未来,所以我没有办法交付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在我晕头黑脑在找措词的时候,米卡又说话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了,你别费脑子去想怎么回答我了。我就做一个填空的人,在你还没有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之前,我来陪着你。我没打算攀你的高枝。你放心好了,你什么时候让我走,我都不会纠缠你的。”

    听到米卡这样说话,我忽然灵机一动,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故意用离家出走来吊我的胃口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4

一个很好的故事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你这小人精儿,什么事情你做不出来啊!”

    “那,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我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要是把你想得很糟糕呢?”

    “那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那个夜晚,我和米卡之间没有故事发生。我们说着话,累了,然后就背靠背地睡着了。和从前不同的是,那个夜晚,从言语到身体,她都刻意地发散着一种冷漠的信息,平和地抵制和消退了我本想膨胀和勃发的欲望。我第一次发现,象她那样肉感的身体,原来也可以有那么一种可以浇灭火焰的冰凉——玉体横陈,胸脯依然高耸着起伏,却是和我有着那样遥不可及的距离,就好像画里画外的氛围。

    看来,她要是不勾引我的话,可能她真不能吸引我很久啊。

    难道一切的过失,真的就只是因为单亦欣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和我在电话里的那个不知轻重的句子吗?

    那个夜晚,我终于没有耐心问明白,米卡为什么带着毛毛出门以后就一夜不归了。米卡懒得说,我也不便问。

    迷一样的女人,做一些迷一样的事情,我已经有点习惯了。

    我是一个很没出息的男人,我必须承认。我接了单亦欣的电话,在电话里被她逼着说了那句“我爱你”,是我懦弱的表现。我更懦弱的是,为了回避这样事情再度发生,尤其是在米卡在场的情形下再度发生,我又自作聪明地去做了一件蠢得可以的事情——米卡回来以后的第二天,我抽空买了张新手机SIM卡,把我的手机号码给换了。

    这个号码,我只留给了医院和米卡。

    就算单亦欣能在十天以后侦察到我这新的号码,那我也要感谢上帝,起码我可以被赐予十天的宁静啊!

    当我晚上下班回家、用看似平常的口气告诉米卡我的新手机号码的时候,米卡只是淡淡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

    “我这不是想讨好你吗?你没看出我的诚意啊?我们的生活,不要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情给搅乱了。”

    “是不是因为我,才把事情弄得很乱啊?”

    “瞧你这胡说八道的,没你我才觉得乱呢。你没看你就是离开了一天,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要不,你以后也别去香榭丽舍倒买倒卖了,你接着正经地念书去,我给你出学费吧。”我指了指床头柜的那个抽屉,告诉米卡,那里面有张现金支票,是准备给她交学费用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我愿意啊。”

    “你不怕你会后悔啊?”

    “要是将来你真成了一个服装设计大师,我站在人堆中间没被你认出来,我可能会有点后悔。我会后悔没早点把你娶回家,这样就把你给彻底霸占了······宝贝儿,今天晚上,我可以霸占你吗?”

    “······”

    米卡什么也没说,但她的身体给出了回答是拒绝。这个夜晚,她给我做了很久的按摩,温香软玉地侵蚀了我的每个部位,直到我最后的激情勃发。漫长的过程中,她很坚决地只是用她的手来触摸我,就是不让我进入到她的深处。她把自己做成了一宗类似神龛前的祭司,奴隶一般虔诚地供奉和服侍着我,却不要我也带给她同样的快乐和享受。

    我还是太自私,只顾及了自己的享乐,却没有深想这其中的缘由。

    第二天,正好是圣诞前夜。

    一下班回家,我跟米卡说,好歹也算过节吧,我们找个地方转转去。

    米卡问我想去哪里,我说,要不就去拉丁区的那个“LesDeuxMagots”咖啡馆吧--这是我们第一天认识的地方,是米卡领着我去附庸风雅的去处。那天,她让我在这个咖啡馆等她,我费劲地排了好半天的队,却没进去领教一下。到底那是个什么样的感觉,这还是我心里的一个惦记呢。?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这是一个属于家人团聚的平安夜晚,没几个人还在街上晃悠。巴黎的大街上有一股清冷的潮湿,加上巷道之间的穿堂风,一阵一阵地从前到后拥挤着你的身体,有一种鬼魅的神秘。

    米卡牵着我的手钻进了地铁。我说她象是在牵着一个盲人大叔。她顺着我的话说,她也觉得我的视力确实有点问题,认人就认不准。我揣摩着她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我和单亦欣的关系,说我找了一个摆不脱的女人。管她怎么想的呢,我就愣装糊涂好了。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4

你是我的神

    整个地铁里只剩下被节日过滤后的冷清。墙壁上是一些不良青年用油漆乱喷乱绘的杰作,写了一些乌七八糟的文字,把地铁墙壁上原有的一些广告招贴画给糟践坏了。火车终于来了,晃荡晃荡的,打开车门,就没什么人气。米卡还是牵着我的手,我们找了个顺着车行的朝向坐下。我们俩坐得很挤,就好像是那种在上下班的高峰时间里才必须要簇拥着坐下来的那种挤。那种挤里面有的是迫于生计的无奈,我们现在的这种挤就是耽于亲热的做作。我们俩有一半的身体重叠在一起,挤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看那红红绿绿的广告牌与黑的隧道交替着一闪而过。这也是过节的日子啊,我们俩相守和享受着坐在地铁里,好像已经全然不去管地铁会开到那里了。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相依为命呢?
    米卡心里总是记得的。尽管她偎在我怀里象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但是火车开到了我们要抵达的那一站,她还是很迅速地站起了身,牵着我从地铁里钻到了地上。

    从地铁出来,迎面就是一家很著名的中世纪的歌特式教堂。据说,这个古老得有些破陋的地方,是几百年前巴黎人的决斗场。一些勇士们为了尊严、为了利益、为了爱情,他们就骑马来到这里,刀剑相迎,一决生死。那些故事也许会象是欧洲版本的金庸世界,但在这个教堂的砖瓦壁垣之间,全然抹煞了温情和纠缠,只剩得庄严和残酷。多少年来,这些有年头的砖瓦们总是演绎得格外肃杀,而在这平安夜冷清的路灯照耀下,又涂抹了新一道年轮的惨淡和冷漠。

    我看见米卡定定地望着教堂,忽然问她:“你信教吗?”

    她摇摇头,说:“我信命。”

    “我谁也不信。”我说。

    米卡看着我说:“不啊,你信你自己。但是,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看着说着这些生硬语句的米卡,一边说话一边和教堂冷眼对视,好像我们都忘记了,这应该是一个彼此祝福的平安夜晚吧?

    过了一阵子,米卡问我:“你相信有神吗?”

    我又摇头。

    “可我信,”米卡说道。

    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米卡又说话了:“你是我的神。”

    ?

    绕了个弯儿快走到咖啡馆时,天空开始飘雨。有点鬼雨的味道,很暧昧,也很惨淡。把我们衬托得象是两个在平安夜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样。

    在咖啡馆磨肩擦背的厅堂里,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要了杯巧克力。--很甜很腻的巧克力,只是小女生才喜欢的口味。它和我的黑咖啡对应着,一甘一苦,差距就这样突兀了出来。

    我很绅士地问米卡要不要再加糖和加奶。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好像是拒绝,又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但没过一会儿,我就看见她扯开了一袋纸糖,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加了进去。她看起来很有点心不在焉。

    我问米卡:“你是不是想你家里人了?是不是今天应该和他们一起过节啊?”

    她说:“我们家里的人,从来不在一起过节。我继父只要有酒,他就是天天在过节了。”

    听她这么说,我脱口而出说:“那你呢,你是不是有我,就是天天在过节啊?”嗨,男人嘛,尤其是我这种其实骨子里很农民的中国男人,总有那么点很好的自我感觉,总觉得要是哪个女人摊上了自己,该是她烧八辈子高香的福气了。

    没想到米卡马上就回答我说:“是啊。”

    我拿了点颜色就开染坊地说:“你既然这么舍不得我,那你嫁给我好了。”

    米卡很当真地看着我,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些很特别的光亮。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可别真弄巧成拙了,我就赶紧解释说:“你别害怕,开个玩笑的了。我这当大叔的人,要是讨了你这么年轻的老婆,要被人笑话的。和你在一起,变得好像话特别多,唾沫星子都不够用了。”

    米卡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头看我们头顶上那两个Magots的雕塑——这是这个酒吧的标志。说起来,它们也真没什么特色,干巴巴的两个木雕,既不象艺术,又不象图腾。雕塑的旁边,有个悬空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罗马教皇保罗二世的祝词。教皇可真够老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东西也真够多的,还有,他那讲稿也够长的,他念讲稿的时候,看他那衰老而又负重的整个身子就不停地前后摇摆。晃啊晃啊,难得摄像师的镜头没跟着一起晃。不过,也够把我们给看晕的了。

    我顺着米卡的视线看,想知道她在到底看什么。

    米卡很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跟我说:“几年前,也是一个平安夜,于勒离开了巴黎。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

    “是你的初恋吧?”
“嗯。”
    后来,我就不说话了,想到我自己还经常会不经意地想到单亦欣,我很理解回忆对于我们生活的意义。何况是一个小女孩子的初恋呢?让她沉浸在她的故事里吧,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装满了故事的孩子,在这个清冷的圣诞夜里,她愿意和她的故事相互取暖,就让她去吧。这也是在过节了。

    从咖啡馆出来后,我们是走着回家的。巴黎的冬天,冷得一点不比任何北半球的城市逊色。我跟米卡说,我欠她一份圣诞礼物,回头我再补给她。

    米卡说:“你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你不欠我什么。”

    我说:“我答应要给你买一个路易·维登的包的,我记着呢。”说完,我把米卡搂在怀里,想给她一些热量。她太瘦了,浑身冰冰凉的。

    回到家以后,我抢先着洗了个热水澡,总算了是还了点阳气。米卡是在我之后洗澡的。她好像一直不停地洗啊洗啊,等我都睡着了,她还没有洗完·····

    这个平安夜,米卡又没有让我碰她。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米卡的关系很有些微妙。

    我还记得我第一天和她相遇的时候,她那样性感和感性,我们彼此勾引和诱惑着;但是,这次的离家出走······一定有些什么发生过,一定的,以一个男人的直觉,我能感受到。总之,当她回来以后,她象是变了一个人。好像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唤起她的任何兴趣了,而她,需要还为我做点什么······所以,每晚上临睡前,她总是那样主动而又坚

    决地为我寻找和制造着快感,而她,就是不让我也试探到她的身体里。几天的经历累积起来,我好像也有一些奇怪的预感。后来,在她用双手把玩我的时候,我萌生出一种类似玩偶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关系啊,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虽然我口口声声说着我没嫌米卡给我捣乱,但是明摆着的事实是,世道可真够乱的了!难道天底下的怪物女人都给我遇上了?!

    我很想找出点原因来。

    只要有空,我就会胡思乱想。

    米卡的这些改变,是因为我和单亦欣的那些暧昧的电话吗?

    是我让她觉得失望了吗?

    是因为她想找我要婚姻、要永远,而我明摆着还受制于单亦欣的遥控吗?

    她真的有那么在意和介意我吗?

    圣诞节到新年的那几天里,我们心外科的其他医生都度假去了,只有我在值班。他们也就知道欺负我这单身汉,好像我没有家、没有孩子,就理所当然地可以不需要假期,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天伦之乐。所以,在别人过节、合家团圆的时候,我连轴转地比平时更忙。忙着忙着,就没顾上我说的那个要给米卡去买一个路易·维登的承诺了。

    总以为我和米卡已经很亲近了,因为这亲近,我可以用任何的借口把她给忽略掉。

    抽屉里的那张支票,一直平平稳稳地躺在那里,没有人动过。

    新年的除夕夜,就这样不请自来了。医院里原则上是不在这个时候做手术的,一般急诊,也是由护士和护士长先处理着。遇到特殊情况,他们会及时电话联系我。我只需要对电话表示出高度的机警就好了。

    毕竟是新年夜啊,我不想困在家里度过这样一个夜晚。事实上,当米卡和我的一些私人关系转变得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以来,家和床,不再是我特别愿意和她一起流连的去处了。

    有机会到室外去疯一疯,是我们之间的另外一种释放。我想,我们是需要它的。

    吃完简单的晚餐,米卡和我就先跑到了艾菲尔铁塔下,我们和四面八方挤过来的年轻人一起等新年钟声的敲响。我们去得太早了,才晚上九点多钟,我们就只能守在寒风中,看铁塔、看月亮。艾菲尔铁塔的对面是人权广场,广场的台阶下,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型的儿童游艺场,这是专门为嘉年华狂欢准备的。

    总是要捱时间的,我们就逛到了那里。?

    这个游艺场的核心是座旋转木马。一茬一茬的小孩子们买了票坐了上去。木马起起落落转呀转,木马上的孩子们都欣喜地向人挥着手。?

    米卡扬着头对我说:"我从来没坐过这东西。"?

    我说:"哦,敢情你是苦孩子啊,那,你要补上这一课。去坐坐看吧。"?

    米卡说:"都是那么小的小孩子在玩的。"?

    我说:"你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不就行了吗?"?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5

热闹中间的一分子

    米卡问我:"那,你陪我去玩吗?"?
    我说:"我啊?我是带小孩来玩的大人。"?

    米卡坐上了旋转木马,和一群稚童坐在一起,木马转起来,越转越快,真的好像在驰骋。她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视我,她一定是想让我看到她的喜悦和她的满足。?

    米卡这样的小女人,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

    米卡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后,我跟她说:“下次你把毛毛也带过来玩吧,我在美国的时候,在新年前后,我们总会带纪然去参加这样的嘉年华狂欢,小孩子最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米卡问:“又想起单亦欣了呀?也许,今天应该是你和她一起在这里过节的吧?”

    我解释说:“你想得太多了。我这人,生活很单调,除了上班啊,做手术啊,没什么自己的生活。我能说得出来的一些事情,多多少少也都会和她扯上点联系。毕竟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啊,我又不是个特别坏的人。”

    看来米卡是有点忌讳我说到单亦欣了。女人啊,没有情敌也要找个假想敌,要是她不去找个人和她争啊抢啊,就好像不够显示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的重视和在意。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说:“要不,我们去把毛毛接出来吧,带他来看看热闹。”

    米卡摇摇头说:“毛毛不喜欢这种热闹。”

    “那······你告诉我,毛毛喜欢什么玩具啊?我想我应该给他买点什么新年礼物,小孩子嘛。”

    “他不需要。”米卡就这样冷冷地回绝了我。

    也许她是在生我的闷气吧。我冲自己做了个鬼脸,看来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站在游艺场的流光溢彩中,我俩无所事事。看来,我们俩只有在床上厮混,时间才是最好打发的。

    冷场了一阵后,米卡提议说还是去香榭丽舍大道吧,她说,现代法国人几乎所有的盛事和庆典都是以凯旋门作见证人的,那儿才热闹呢!

    我赶紧说好。反正就是出来看热闹的,哪里热闹咱就奔哪里去啊。?

    人权广场到凯旋门,只要沿着克莱白河街一直走就能走到,十到十五分钟的路程而已。我们情愿绕远道,先到协和广场,再过大小皇宫之后迎向凯旋门。这是香榭丽舍大街的路线,也是米卡以前带着我去找那几家不同的路易·维登商店的路线。

    走在这样的路上,伊人还是伊人,斯人也是斯人,但隔着几十天的流转,竟然就有着一种缅怀和追忆的意味了。

    马路的两边火树银花地点缀着人造的雪枝与彩灯,像一个个忠实的守岁的仆佣,也像是一个个忠实的守口的证人。古老的建筑隐躲在树的后面,霓虹闪闪,射灯通亮,那是一种沉默的喧嚣。仿若热闹,其实是落寞的。不落寞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从四面八方汇集涌来的组成一片热闹的人们,他们拿着酒瓶、酒杯,或走或停或倚在路旁的马路牙子上。香榭丽舍大道已经封了街,路障和警察共同把守在各个道口,只准行人步行。

    没有车辆只有人流的香榭丽舍大道在新年的除夕夜变得古朴起来,就像多少年前画在油画中的那样,人来人往之外,还是人来人往。

    米卡和我,夹在中间。

    为了凑热闹,自己竟也成了热闹中间的一分子。

    ——这样的举止,怕也是只有我和米卡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想着做的吧。?

    抬头望天,天早已是黑透了。再望身边,也是越来越黑压压的一片片了。

    人群已经扎成了堆,步行已由不得你选择路线了,如果你是在马路当间走,人流簇拥着你就必须顺着类似直线的方向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的可能,也没有往旁边穿插或退后的可能。

    每个人都被包围了起来。?

    每个人也都参与着包围住了这街和这夜。?

    米卡紧紧牵着我的手,这样的时候,人是容易走丢的。你身边的人,一浪一浪地冲挤着你,像要决堤的水。水里溢满了人们在过节时想装疯助兴的激情。?

    米卡对我说:"看看,我没说错吧?这里比艾菲尔铁塔热闹吧,有人气,有动感。"?

    我说:"在这里走路真累,好像身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被我拽着在走那样。我赶命似的呢!"?

    米卡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这时候,不仅挤,而且吵。许多人的声音被聚集起来的时候,一个人的声音就被冲散了。我又重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的关键词,说话的时候,要扯起嗓子了。?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5

新年的祝愿

    我们离凯旋门已经很近很近了,确切地说,我们已经走到了凯旋门所在的星形广场上了。但是,人群阻隔,我们和凯旋门正中间的那团生生不息的无名火之间,好像还是隔着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米卡劝我说:"我们别往前挤了。找个栏杆什么的可以靠着站的地方停下来就行了。走到前面也没多大意思。"?

    我说好。?

    米卡又说:"这么多人,我怕我们会走散。要是万一走散了的话,我们就在地铁站的6号地铁站台口碰面,不见不散!"?

    我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更紧地抓住米卡的手。?

    人群中间,只有我俩是一条船上的摆渡客,不能走散的。?

    此时的巴黎,不同于人们印象中的花都了。平常的这个城市,它不拘束你,不责备你,不整饬你——不窘你,不恼你,不揉你,不冲撞你。但是,现在的巴黎,是有点疯了。

    半个多世纪前,那个浪漫绝顶的诗人徐志摩说巴黎,“到过巴黎的人一定不会再希罕天堂;尝过巴黎的,老实说,连地狱都不想去了。整个的巴黎就像是一床野鸭绒的垫褥,衬得你通体舒泰,硬骨头也都给重酥了的——有的许太热一些。那也不碍事,只要你受得住。赞美是多余的,正如赞美天堂是多余的;咒诅也是多余的,正如咒诅地狱是多余的。巴黎,是软绵绵的巴黎……”

    半个多世纪后,我在这样人海翻滚的夜巴黎中,不觉得这个城市柔曼温存,不觉得这个城市缠绵优雅,只觉得生生的被挤压着,被所谓的节日气氛挤压着,眼里已经看不到这个城市了,只看见的是——

    人!

    人!!

    人!!!

    陌生的人!!!!

    我开始后悔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凑这个什么热闹干嘛啊。以为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就真可以变得年轻起来吗?年轻不是我可以消费得起的!

    她和我的手松开了。不是我们故意的,是被几个酒气熏天的人横切着过来硬生生地给掰开的。我一下子把手抬到了空中做成一个目标,让米卡去抓。?

    但是,米卡已经抓不到了。?

    我看到她想抓回我的那只手像旗帜一样在人头之中挥舞成一个方向,我可以循着跟过去,但于我而言,那仅仅只是一个方向。她就象置身于一个漩涡中想要求救那样,她挣扎着给我了她的手,但是,和我较量的是那巨大的漩涡啊,而我,根本就无法靠近她过去······突然感到了一种悲凉。

    在追寻那只手的招唤时,心一阵一阵凉下去。?

    原来,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目标前行的时候,也是可能被隔断的。明明是那么切近,但就是无法重合。后面一阵一阵涌上来推动的力量,像是把你往他那儿推,但结果可能是把你们越拽越远。?

    事实上,你们还在表里如一地朝一个方向走。

    一个古老的话题,要是你的谁谁掉进了水里,你会怎么办?

    我当然会想到去救她啊。但是,要我怎么救啊?也要我能够救到她才行啊!?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倒计时的数数声。排山倒海的。"Dix,neaf,huit……"?

    每数一个数字,就有一阵潮涌般起哄的声音。?

    而那只挥舞的手,突然间就淹没在这声音里了。?

    "五、四、三、二、一……"

    钟声敲起来了,焰火也放起来了。身边的男男女女拿着酒杯碰着,管你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没有酒杯的,就相互拥抱;除了拥抱,就是亲吻。人群中间,好像必须靠触摸与碰撞才能使达新年的祝愿,就好像蚂蚁与蚂蚁之间的那种交流一样。

    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人拥抱了,脸颊被人亲过了,不是那种法式礼仪的脸颊亲脸颊的绅士亲法,是那种用带着酒气的嘴唇沾了诞水的亲,让我脸上有点辣辣的被灼伤的感觉。作为一个男人,在这样的亲吻下,我觉得自己象被人强暴了似的——真的,世界仿佛疯了一样,人都在群魔乱舞着。?

    有人把喝空酒的空酒杯抛向空中。?

    紧接着又有人把一拉罐的酒罐扔向人堆。?

    搞不懂这是个要庆祝新年的人,还是些混水摸鱼要搞破坏的人。?

    像是疯人院今天被人推倒了院墙。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6

超级乱世

    米卡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这堆疯狂中,我开始害怕起来。不为我自己,为我的米卡,为我抓不住的米卡。?
    她是知道的,我就在很近很近的近处;但是,我抓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我拼着命地往路边挤。我要找个可以靠的栏杆,不能这么被人挤着左右晃荡。我逃生一般地拨开人群朝路边挤。

    我看到一个电话亭,于是像抢救命稻草一样扑向那个电话亭。亭里没有人。我侧着身子挤进那扇玻璃门,然后,我终于在这笼子一般的亭子中长舒了一口气。我透过电话亭四壁的玻璃门张望。玻璃之外,还是疯狂。?

    我感到有人在敲门。一个男人要进来打电话。?

    这个电话亭容不下第二个人的。我急中生智,立马抓起电话筒,佯装打电话的样子,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固守在这个得之不易的城堡里。?

    在电话亭里呆了一阵子。我想,总不能永远困在这玻璃笼子里吧——还是要冲出去。?

    去地铁站!刚才米卡和我约好的。我们要在六路车的站台上不见不散。

    很多人都在朝地铁涌。

    地铁的入口像另外一个漩涡,卷着黑压压的人流往下陷。?

    走下地铁入口的台阶,这里也像一个超级乱世。所有入口、出口的门都打开了,没有任何关碍地迎接着要回家的这些疯人们。还是有些等不及的黑人去翻越入口与出口间那狭小的栏杆。

    有全副武装的警察在维持治安。

    有和家人走散的小孩在哇哇大哭。?

    我走到了六路车的站台上。我在候车的男男女女中找米卡。?

    ——没有找到。?

    来了一辆车。几乎是全部的站台上的人都挤上去了。巴黎的地铁,好像很少承载这样大密度的流量。地铁在站台上停了几分钟后才蹒跚地开走,如同在扛重物前先略作休息来几分钟的深呼吸一样。?

    站台上只剩下我一人。

    很快,新的候车的人又像蝗虫一样铺盖满了站台。?

    还是没看到米卡。?

    我一直等到十二点半。

    眼看着最后一班的六路车呼啸着开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人掰开了一样。分成两半。一半是绝望,一半是紧张。我想不出来她会到哪儿去了。在地铁里看那些杂乱场景时我就一直在想,大难来时,我和米卡能够相依为命吗?那一刻,我再次冲动着想,要是今天我们俩在地铁站里真的是不见不散,我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跟我藏住了多少故事,不管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有着怎样的难堪,不管单亦欣还怎么纠缠不休,我就要定米卡了。我要把她娶回家,像天底下那些负责任的男人一样,把自己的老婆——当成全世界最难得的宝贝。?

    十二点五十分。

    我从地铁中走出来,回到地面上。

    我听到背后有铁门拉动的声音。回过头看,是工作人员在锁门。我一惊,心想,要是再晚一步出来,我就会被锁在地铁里面了。

    是谁说了要和我“不见不散”的呢?!

    想想看,每次当我有冲动要动真格去和米卡结婚的时候,我的激情总是最终会被雨打风吹去。

    也许我选择的都是些不恰当的时机,它们的错失全然都成了我要找的借口——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错失,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和米卡耗着,用我的身体,而不需要用我的心。

    我是要了辆出租车回到家的。起先,我还试图开着电视机,坐在家里的床上等米卡,后来,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我就躺下了。躺着躺着,我就睡着了——我走得太累了。

    一觉醒来,发现米卡正坐在我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她身后的电视机屏幕依旧光影闪烁,舞动的都是一些和我们无关的情爱。

    印象里,那天晚上,巴黎的夜,似乎出奇的冷。

    陈垣给我发的邮件里转来了单亦欣的信。算是新年的电子贺卡。真是服了她了,单亦欣居然就可以公开、直接把这么肉麻的文字发给陈垣,再让他做信史转给我——我真是很佩服她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6

我太疏忽了

    那是一封很精彩的情书。如果只是从字面上来看的话,足够煽情到让人泪湿衫襟的地步。这是单亦欣的特长,没有人比搞心理学的人更善于工于心计的了。信的结尾,她说:“我还是希望你能突然回来,就象你的突然离开一样。我希望你重新回到我身边,让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我始终还是相信,我们拥有的回忆和情感,比昨天多,比我们共同要涉足的明天少。我总还是期待着我们一起有许多个无穷无尽可以相伴着走下去的明天。”
    关于单亦欣,她真的是一个能够让我落泪的女人。即使没有这些让人触景生情的文字,光是数一数我们在一起的那些个日子,也能数到让人情不自禁的时候。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躲她的缘故。在我面对她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们重叠在一起的那么多的日子,我没有办法真的拒绝她,从身体到精神。哪怕我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或者看到她的邮件,我也会感到有一个磁场,那里面凝聚了我们那么多的故事和事故,我只能被它再度吸引,然后沿着磁场的方向,回到它的核心里去。那种感情,是恨、是爱,或者是怕,最后都一样了,总之就是一种境界,一种要尾随纠缠你让你永远不能超然的境界,哪怕你想豁出去了,你却发觉,你其实首先是从属于它的。

    我真的要这么纠缠在两个女人中间吗?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她们两个同时落水,我会先去救谁?最现实的回答是,我只会去救那个离我离得近的。距离是最真实的评判。面对距离,我知道我身边只有米卡。但是,我要是真的娶了米卡,周围的人会怎么看?陈垣会怎么看?单亦欣会怎么看?他们这些人的看法和米卡会给我带来的那个未来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也许,我该跟米卡好好谈谈了。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我需要她给我一个支点,让我来彻底掀翻和颠覆我过去的这些生活。

    脑子里面装满了这些东西,内存有限,势必总要把别的什么给挤出去一些。

    当我结束工作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我先去更衣室取出了我的手机和钥匙。这时,护士长叫我去看看手术病人的突发情况,我顺势就把手机和钥匙就揣在了手术服的口袋里。

    忙完病人的事情,我直接就把换下的手术服扔进了医院回收清洗用的垃圾袋。

    等我走到家门口,摸遍了浑身上下的口袋,这才想起了门钥匙和手机都还留在手术服里。

    我赶紧转头回医院,想在那个回收袋里抓出我的手术服。

    当我抵达的时候,很不幸的,我看到:那个回收清洗的粉红色的大口袋,已经焕然一新了。刚换上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我找到清洁工,她告诉我,所有的粉红色的大口袋,都集中在医院的后仓里。由专门的清洁公司负责提送。

    在存储粉红色口袋的大仓库门口,值班保安说,今天的口袋还没有被提走,一般情况,是三天周转一次。

    我好说歹说才让保安相信了我,他请示了他的老板,在另外一个保安的陪同下,他们打开了仓库门,让我去找。

    当我站在那几百个同样规格、同样都扎封得严严实实的粉红色大口袋中时,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海里捞针。

    我请求保安用座机电话拨叫我的手机号码,然后,我在这偌大的空间中仔细地想分辨出那个袋子里,正发出着我的手机的铃声······

    终于还是没有找到。

    回到家,我跟米卡说,我的手机和钥匙都丢了。

    米卡问我怎么搞的。

    我说是我太疏忽了。

    米卡倒是没有责备我什么,她只是开了个玩笑说:“你迟早要把我给弄丢的。”

    “弄丢了我就到香榭丽舍大街上去找你啊,我又不是没有找过。在大街上找你还是比在那几百个粉红色的袋子里面找一串钥匙要显眼得多了。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啊。”

    米卡,那时候我真傻,我怎么就没想到,在60亿人口的地球上找你这么一个米卡,其实比找那串丢失的钥匙和手机要困难多了啊。昨天我不就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吗,昨天晚上我不就没找着你吗?幸亏你是自己回来了,要不,我真的是不知道,要我如何才能把你找着!嗨,谁叫我没把你放在心上呢?不对,应该是说,谁要我没把你安在我心里呢?

    我不能怨任何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就没有带钥匙了。我想,我上班总是早出晚归的,等我下班的时候,米卡总会是在家的,她手上留着套钥匙要更方便一点。

    十个小时后,当我披星戴月地回家时,才发现,米卡没有在家里!

    这下可好,没了钥匙的我,在自己的家门口抓耳挠腮的,真算了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家难

    回了。我跑到公共电话亭给米卡打手机,说是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枯坐了一个小时,终于熬不住了,我叫了锁匠,换了套锁。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7

怎么是你

    人被这么折腾了一通以后,整个夜晚我特别疲乏,但却就是睡不着。我还想等着米卡回家。现在我换了锁,她也没钥匙了,她这深更半夜回来了,我还要清醒一点啊,要等着给她开门啊。
    米卡啊米卡,你事前一个招呼也没有,家里一张字条也没有,这黑天瞎火的,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一晚上,我就把米卡上次的夜不归宿和这次的不辞而别联系在一起来想,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只是得出结论,这到底不是她的家啊,她真是来去无踪。从这点上来看,单亦欣还是比米卡要可靠多了。

    天亮了。尽管一夜没合眼,早上也还是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病房里。一天的生活,从查房开始,做手术,一个接着一个。这世界要等着开膛做手术的人层出不穷,所以,我没有可以得闲和懈怠的时候。

    出门前,我思量了再三,在门口给米卡留了个字条:

    “你要是回来了,直接到医院的前台去取钥匙。我会留一个信封在那里的。”

    这个字条在我的门上呆了三天。

    第四天,有一个看得懂它的人按照上面的指引在前台拿走了我的钥匙。

    那天,我离开医院、经过前台的时候,秘书小姐告诉我,有一个中国女人拿走了装着我钥匙的信封。

    我没有多问别的,撒腿就往外冲。一定是我的米卡回来了。那时,我想都没想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

    当我兴致勃勃地把门敲开的时候,我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单亦欣!

    “怎么是你?”

    “你在门口的留条,难道不是给我的吗?看到我了,你怎么一点不激动啊?”单亦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搂着我脖子。

    我站在原地,没有迎合她,也没有拨开她。我说:“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你怎么事先什么招呼也没有?你怎么找到我住的这个地方的?”

    “你又不是做保密工作的,打听到你住的地方会很费劲吗?”她说着,嘴唇就凑了上来。

    我扭开了脸,让她的吻在我的后脖子站住了脚。

    我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单亦欣松开了手,兀自走到了吧台前。她坐在米卡总坐的那个位子上,挑衅地看着我说:“来找你啊。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找我问我来这里的理由,你装什么傻啊?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巴黎这城市,不管它有多么好,我一辈子不来也无所谓·····”

    “你要是过来,也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也好有一些准备······”

    “你还要准备些什么?你不是给我留了钥匙吗?······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门上的那封信有多感动啊?!”

    单亦欣惯于用这种让人摸不到深浅的口气来说话。她学心理学的,弄得懂所有的对手、玩得转所有的心计。但她就是有一点没有明白,面对她这样的伶牙俐齿和无孔不入,这世上还有最后一条出路,就是逃跑。我就是这么做了。现在,她一定要来围追堵截,那我能怎么办?就象当你下棋的时候,硬是遇到了一个始终拿一套棋路来和你周旋的人,你能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反问她。

    “我有什么意思?我替那个收信人感动一下还不行?······嗯,你这家里,女主人的气息很浓厚啊·······这就是你要离开我、到巴黎来的理由?!”

    “我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跟你去找个旅馆住吧?”在我没招的时候,我一贯的政策就是缓、延、拖、迟······就算有些事情我迟早要面对,我也想往后推呀推、一直推到图穷匕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甚至连果敢都谈不上。这么多年来,有单亦欣象个长者一样地指教我、象个学者一样地研究我、象个行者一样地跟踪我,我更是连最后的一点的坚持都给缴械了。我能做什么?我知道往后退也不是办法,但起码在我后退的那一刻,我的手脚还是自主的吧?!

    “纪安之,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我走到她跟前。用自主的手脚,带着不自主的头脑,把我送到她跟前。

    我和她站得很近,近得足以使任何关系迅速发生起来。其实我知道这就是后果,但我无力反对。

    当我面对她、俯视她的时候,她的胸脯抢先占据了我的所有注意力。我想扭头把我的目光躲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把双肘伏在我肩上,双手叉入我后脑勺的头发里,对着我的耳根轻轻地说:“你身上总有一个地方是想念我的,是不是?”说着,她抽回一只手,拉开了我裤子的拉链。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8

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套数我们都太熟悉了。那也是一个让我无法挣扎、无法抵抗的战场。她不是我的敌人。她不过是要和我一起、向我们制造出来的那个叫做情欲的对手来展示我们的体能。在激情里沦陷,在她身体的那片沼泽里沉迷,——这便是我和她许多年来的惯性,我的身体从来不背叛我的欲望。
    许多年前,当我和单亦欣第一次耽于床第的时候,她就曾经告诉过我,我和她之间,天下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一生不过一夜,一夜不过一些,一些不过就是一件事情。

    我们就这样在吧台前的那块空地上做起了这一生中最简单也最频繁着重复的事情,共同开始了和欲望的绞杀。

    那一刻,我想到了米卡;但我身体里的惯性停不下来了。

    我总觉得,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了第一次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一次,还是一万次,本质已然没有什么不同。对情、对性,都是一样。

    何况,对于米卡的想念让我的表现更加勇猛和喷薄。和米卡在一起的时光,让我是那样追求和迷恋女人的身体;米卡失踪前的那几天,她不停用她的手吊足了我的性趣,但是她就是不让我圆满地释放、在她的身体里释放,这更是把眼下的场景演绎成干柴烈火的引线。单亦欣的突然出现,好像是上帝为了满足我的需要来安排了一切,成全了我的情欲追逐。

    何况,单亦欣又是那样懂得我的一个心理学专家。这么多年来,她本着她的专业精神来揣摩我、研究我、控制我,我何尝游离过她的股掌之外?出走法国,本就是为了逃遁。如果追兵也跟着追到了城墙之下,我岂有还击的能力?!

    和单亦欣之间,只要有战场,她就一定会赢。

    这一点,单亦欣比我更清楚。

    终于结束下来的时候,单亦欣问我:“你有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我“嗯”了一声。

    单亦欣又问:“那你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是我不想回答。

    她冷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还算诚实。我先还以为你会告诉我说,你的上次就是在美国和我的最后一次呢。你现在的床上功夫不错啊,嗯,是不是有高人指点了?”

    我起身穿衣服,然后跟单亦欣说:“我们先出去吃饭吧·····我、我还是想给你找个旅馆住。”

    “噢?接下来,你是不是想问我住什么样的旅馆啊?然后就再问我,准备住几天啊?什么时候回美国啊?我知道你有一个小情人――”

    我以为单亦欣要说出什么刻毒的话来了,那一刻我竟然有点企盼她能说出一些过分的话,好让我那盘旋以久的激情喷薄而出,将一切做一个了断。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单亦欣却宛然一笑,她说:“但是,纪安之,你要知道,我现在在法国可只有你一个认识的人啊,你真心让我去住旅馆吗?”

    “我可没让你来。”我说,但我的口气已经彻底将我交待了。

    “可我毕竟来了——你就这样对我,和我睡一觉,然后跟我吃一顿饭,然后就把我送上飞机,让我走?!”

    “······”我知道我已经塌台了。

    “好,随你。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拦不住你。你愿意留在这里,我也赶不走你。我走,行了吧?”说着,我就要去开门——一个赖皮男人的行为。

    单亦欣抢在我前面,挡住了门:“你当然可以走啊。你象个男人吗,除了逃跑、还是逃跑,你还会点别的什么?”

    “这么说话有劲吗?如果两个人呆着,除了上床,就是为了相互折磨,你觉得有劲吗?我们分开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可以冷静地想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但你好象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我早就想明白了,从我坚持要和纪来之离婚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就是要你,要和你在一起,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也应该看到,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单亦欣,你不小了,也40岁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要不要我,这不是在和谁赌气的事情。你输掉了你的婚姻,我也弄没了我的兄弟!这是我唯一的一个哥哥啊,为了你,我已经把他给得罪光了!我们已经为我们所做的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这不是哪一个人的牺牲。但是,我们一起走到今天,你能不能要我,并不是你自己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那你说说看,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别的障碍啊?”
很多现实的问题你还没看明白吗?你那么聪明,非要我把话说绝吗?”
    “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什么话还没有说绝?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你说,这世界上有谁比我更懂得你?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你会做什么······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得准!”

    人冲动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了。当我和单亦欣一针顶一线地这么言语交锋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陈垣对我的评价,有些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终于不受管制地脱口而出。我告诉单亦欣:“就是因为这样,因为我就是变成灰了也还是会被你看透,所以,我不能要你。你不觉得很多时候你象个巫婆似的吗?你了解我的一切,甚至可以预知我的一切,我活着就象是为了把你脑子里对我的设想一一兑现,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吗?你聪明,你很优秀,你需要有人欣赏你、仰视你,在精神上迷信你、崇拜你,但我是想要一个和我一起生火做饭、熄灯睡觉的女人,不是要请一尊神龛搁家里放着。我知道你在乎我,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跟头驴子一样永远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他可能有快乐吗?你总说你懂得我,但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难过。不光是你,还有······”

    “我知道你找完我的茬儿以后你接下来又要说什么。你别想又扯出纪然来,好象他是我们之间多大的一个绊脚石似的。是你自己心里有石头,你搬不开它,就怪罪在孩子的身上。你根本就是嫌弃他,也嫌弃我!”

    我知道,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了。是福是祸我不知道,那我知道我开始害怕起来。怕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怕。就象忤逆的乱臣贼子害怕暴君,就象淘气犯错的孩子害怕严父······当我重新看到单亦欣这张象陷阱象沼泽般让我无法自拔的面孔时,莫名的恐惧象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点点深深浅浅地洇开,游走在纸页上的,尽是害怕和后怕。这个女人,这个在爱的名字下荫翳着我、统治着我、也带给我幸福和愉悦的女人啊,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我,你要的就是我们之间的这种猫和老鼠的天敌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

    脑子里一下子被那些往事塞得满满的,很胀很痛。纪然的那双眼睛、那种表情、那种彻底的漠然、那种由衷的敌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次,纪然跟我说要象男人对男人那样地谈话。

    然后,他告诉我说:“你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不可能成为我的爸爸。——你不过只是我爸爸的弟弟、我妈妈的男朋友。我不会让你和我妈妈结婚的。你应该知道,在我妈妈那里,谁更重要?是你、还是我?哼!能做我妈妈男朋友的人满大街都是,but!我妈妈的儿子只有我一个。Bytheway,我也警告你,哪天我不高兴了,我迟早会把你从我妈妈的床上轰下来的!”

    这些,我无法跟单亦欣去说。

    她始终说她的纪然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太多的心机和城府。只要多给他一些真心和爱心,他也会回报给我真心和爱心的。

    哎,哪是那么简单啊?

    细想起来,我想说的,又好像不仅仅是纪然。说真的,一个小孩子真能恐吓住我吗?

    我缓了缓语气,说:“单亦欣,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答应我,和我就象从前那样,我自然会忘记掉你说的那些错话、做的那些错事情。你看,我们在床上的时候永远都这么和谐,你舍得我吗?”

    “但是······”

    “不要‘但是’了,没有‘但是’。Noexcuse。我们之间吵了这么十年了,还可以再吵几十年,没有关系,我习惯了。”单亦欣就那么举重若轻地说着,好像对她来说,这些争吵真的只是一些生活的调味料。

    这么多年来,生活到底在我和她之间放了多少佐料?它们到底把我们的关系搅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所得到的东西,就象大学里的食堂师傅炒的那些菜,味精的瓶子里总是空空的,而因为师傅们的心不在焉,廉价的盐晶却总是被人一放再放。

    谁能说清楚,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单亦欣的?

    也许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吧。

    我在医院里实习的时候,有一次,从医院的自行车库里推自行车出来,前车轮不小心撞了单亦欣一下。那时,我慌忙急忙地跟她说着对不起,她却笑着告诉我不用那么紧张,说,

    你开的又不是大东风卡车,一个自行车胎,能蹭出多大的事故来啊。

    当时我就记住她的那个笑的神情,仿佛她那笑起来的酒窝可以把我整个人都漩进去。

    后来,我跟她说:“你剪短头发的样子配你这种笑的表情真好看。”

    她就回答说:“你真是不会夸女孩子。其实,我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我留长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8

我走不出这个圈套

    那时候我自己偷偷跟自己说,其实,她自信的样子最好看。她一眼能够看穿我心思的眼神真好看。
    但是,在我把她的每一句语录都跟精读课本一样拿来分析、玩味和背诵的时候,她却没有把她的眼睛放在我身上。

    ——她把它们放在了我哥哥纪来之的身上。

    她幸福地做了很多铺垫,暗示着纪来之去追求她;她幸福地把她的结婚请帖交给我手上;她幸福地在婚宴上应宾客的要求无数次地和纪来之表演着喝“交杯酒”;她幸福着她和他的幸福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多余的目光注视到我的身上。

    我一直看着她的幸福,也祝福着她能永远这样幸福。因为她和他,一个是我喜欢的女人,一个是我唯一的兄弟。

    其他的,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看似发愤图强地考研究生、读博士;看似胸怀大志地让自己单身着过完一个又一个生日;······

    记得有一天单亦欣跟我说,纪安之啊,你真是个好男人。

    我自己掂量着这话,想:恐怕是她在把我们兄弟俩逐一比较之后,发现我什么都不如我哥哥,然后就给了一个安慰奖给我,就算我和纪来之比起来一无是处,但是,嗯,我还是个“好男人”。

    后来,单亦欣怀了孕,而在这个时候,纪来之却得到了他苦等了好几年的外派签证。他像所有类似情况的中国大男人一样把肚子大着的老婆留在了国内,说是这样做是为了给没出世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单亦欣在国内做留守太太的时候,我以弟弟的名义照顾着我这嫂子。

    有一天,我买了水果去看望在家保胎的单亦欣,她突然问我:“如果换你是纪来之,你会和他一样吗?”

    我回答说:“为了我爱的女人,我可以哪里都不去。”

    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把我爱的女人当成我嫂子之后才斗胆说出来的。

    单亦欣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照了照镜子。

    照完镜子以后,她突然跟我说:“纪安之,你说得对,我还是剪短头发的样子好看。”

    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对我说这种话?我想不明白。事实上,我都快忘记了我说过这一类的话。如果没有两情相悦来做铺垫,记住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而她却看似不经意地把它们说了出来,仿佛她还连带着记得我们之间交往的所有细节一样——似乎这些话一直就放在她的嘴边,打一个哈欠就可以被风带出几个音节。

    我没有这样被人惦记过,我说的话也没有那样清楚地被人复述过,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小伙子就这样被一句话给震撼了,以为自己被人暗恋了几十年。这个时候,他能选择的是什么?他是没有选择的,只能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神魂颠倒了。

    我记得那时候我对自己说,纪安之,你赶紧上啊,一天都不能再迟了!

    在我选择悄悄地来巴黎之前,我还是这样对自己说,纪安之,你赶紧撤啊,一天都能再迟了!

    ——我想追随的、和我想逃遁的,我想沉溺的、和我想超脱的,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同样的人。

    那人没变,我也没变。但是关系就那么变了,到后来,结局就这么变了。

    菜里有味精和盐,不过,放错了各自的剂量。

    我想,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啊?你说,我们是先去吃饭呢,还是现在饿着肚子再来一次?”

    单亦欣环抱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她保养得很好,用武汉话说,她是那种从条子到脉子到盘子都蛮顺的女人。阅历雕琢了她,但还没有摧毁她。她的每一寸肌肤里都曾经那样持久地驻扎过我的欲望。她是一个懂得煽情的老手,尤其是站在和我有过那样多的经历之后,她更是明白如何驯服我又如何撩拨起我来。

    我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拒绝她,还是在拒绝我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念起“米卡”这个名字,这是我给我的那个小女人取的名字,我却连开口轻唤它的可能也没有。确实太米卡了,米卡得无以立足生根。

    我牵着单亦欣的手出了门,找了一个中国餐馆吃了饭。

    我无法自控。以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爱什么,到底要什么,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作为外科医生的冷静在单亦欣面前一点也不管用。

    单亦欣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身心都在提醒我,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她就是我的主人。

    ——这是我们同居多年的习惯认识了。

    我走不出这个圈套。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09:58

我没有答案

    单亦欣是请假来法国的,她把孩子纪然交给了陈垣做homestay。据说临走前,她特别叮嘱陈垣不要提前告诉我。这一点让我很窝火。他们俩曾经是我最好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女朋友。但是他们却联合着来蒙骗我。本来,我是想打电话好好收拾一下陈垣的,后来想想,人家也不容易,在这种问题上,如果他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那么,他选择沉默是最好的方式,至少把矛盾和误会降低到最小的限量里。其实,当陈垣把单亦欣那封做作的情书转发给我的时候,也许就是在他给我一些暗示和提醒了,遗憾的是,我没有仔细咀嚼出其中的味道来。
    单亦欣在巴黎的这一个星期,我依然没有得到米卡的任何声讯。无可奈何花落去,却没有似曾相识的那个人归来。我没有淡忘她,但也真的没有办法为她、也为我对她的牵挂来做点什么实际的事情。某位圣贤说,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掀翻整个地球。我看,对我这号人,就真算是给我了一个什么支点,我大约能掀翻的,也就是个地球仪了。

    知道单亦欣只会在巴黎呆上一个星期,我也比较踏实。我尽量避免和她再有冲突,我总是跟自己说,不就一个星期吗,忍忍就过完了。我象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好爱人一样,做一些让单亦欣觉得高兴的事情。说实话,我怕单亦欣,就象任何一个惧内的男人那样。对于单亦欣,我必须要把我的米卡藏起来,就象天下所有偷情的男人去藏他们的偷腥故事那样。很多次我假想过,要是米卡和单亦欣直面,会发生什么。我没有答案,因为不敢往下去想······

    我期盼米卡找我,但是一定不要在单亦欣在场的时候。

    这一个星期里,单亦欣每天给我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等我回来以后又围绕着我,做一切可以讨好我的事情。这其实是我曾经向往的一种生活。我的生活里缺一个女人,单亦欣是了解我和了解如何来伺候我的女人,如果一切仅止于此,我也请愿就这么和她牵牵扯扯过一生。

    在我和单亦欣之间,她的儿子纪然确实是我最大一个心病。那是我无法迈过去的一个沟壑······

    我跟单亦欣说过,如果天下的孩子都如纪然这样,那我情愿断子绝孙好了。我不想让下一代人成为一种爱的过失、承受和负重。于后代、于我,如果爱的含义太狭隘、又太紧张,那就不要勉强了吧。

    有一种勇敢叫做放弃,尤其是在这样的问题上。

    在米卡的问题上,单亦欣的冷静和冷淡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除了她刚到的第一天的暴风骤雨里她和我纠缠过关于我生活中别的女人的事情之外,后来,她用一种高贵和君临的寒气漠视了这一切,好像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也不存在。她的这一种态度更增强了我的幻觉感。

    米卡真的是我的一个白日梦?

    我真的佩服单亦欣。

    星期天,我带单亦欣去逛香榭丽舍。我们就象老夫老妻那样款着胳膊,悠哉游哉的——单亦欣喜欢这种样子——我们如同连体一般地散着步,然后我听单亦欣对这这那那的指指点点。

    快走到LV专卖店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不知道会不会遇见米卡。

    我说过,我要是弄丢了米卡,我会重新去香榭丽舍上去找她。但是,要真是在这种场景下见到了她,是不是比没有遇见还要糟糕?!

    在LV店的门前,我抢着去按了过街人行道的按钮,也顺势让单亦欣挽着我的胳膊溜了下去,我们成了两个分开的、独立的人。

    LV门口依然有张罗着倒卖皮包的中国人。我很快地扫视了他们的阵营,里面没有米卡。——既有一点庆幸,也有一些失落。

    我要是在香榭丽舍上也找不见米卡的话,恐怕我真是要永远把她弄丢了。

    难道,我和单亦欣就这么回到从前?我可以只当米卡从来没有出现过吗?一个人,一段情,也许都可以当他是一个梦,天亮了梦醒了什么都不再了;但是,家里还有那么多属于米卡的东西,难道它们也会被梦、被夜晚带走吗?那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在我的生活里存在着、也在我的感情里存在着······

    单亦欣临走的前一个晚上,她终于跟我说起了米卡。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用的是一个代词“她”。是的,“她”,一个女人,可以是这个性别之下的任何人。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单亦欣并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有着一个女人,她要和我说说这个女人。

    “是你叫她这几天里不要来找你的吗?”

    “谁?”

    “我知道你留在你们前台的钥匙是留给她的。我也知道你不想和我说她。要是她真的不影响你和我的关系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再多说她了。不过,我想,等我回到美国以后,你肯定还会找她的。”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0

沉默

    “你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出来好了。”
    “我想说的,都是你不想听的话,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我已经40岁了,不想费脑子来绕着弯子说话。”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在巴黎和她有什么故事、有什么纠缠,我希望你做完这个合约以后还是去美国。如果你觉得结婚很费时费事的话,我也可以不和你结婚。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之间,结不结婚,真的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一张纸,也不见得能给我们的生活添加更多的分量。”

    “你是这样看的吗?”

    “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我们走到一起这么不容易,就算我不管你,我也知道,你怎么舍得放弃?我自问也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找你要的也不多,你给我你的今生就够了。来生你做鬼做神做什么去都好。”

    我没有说话。黑暗里坐起了身,点燃了一根烟。香烟是可以被我燃烧和释放的心事。

    “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单亦欣问我。

    这是我的软肋。孩子,我的孩子——这是我在40岁上的年纪上,最想获得的礼物。

    但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沉默了良久,我说:“单亦欣,我离开美国的时候,我没有带走我们联名开的那个支票本。这么多年我的积蓄都在那里面。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你回美国以后,好好和纪然生活,我也不想耽误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觉得我这么做还不够补偿的话,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我是不会再去美国了。我已经过了40了,不想还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说着,我打开了床头灯。我想,我和单亦欣需要在明亮中说写开诚布公的话。人吧,不能总是藏着掖着躲着。如果躲避不能躲过一生,那就总有现眼的那一刻。

    “······你不要我了?”单亦欣问我。

    “不是我不要你,是我和你不合适。”

    “十年前你怎么不说我们不合适?”

    “十年前,我觉得我要为你负责。那时候你那么难,我只想帮助你,我没有时间去考虑我们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难道我们这十多年的情分就这么变成了一片空白了吗?纪安之,你好狠心!”

    “我不觉得那是一片空白。那里面有我全部的付出。一个男人把他最好的岁月里的所有感情、所有经历、所有的收入都投入了进去,你不能说那是空白。”

    “你有付出,我没有吗?我为你背叛了丈夫,为你疏远了儿子,为你忍气吞声,为你背井离乡,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到现在,我老了,好了,轮到你来说你不要我了······”

    “这和你有没有变老没有关系,你不要这样强词夺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有机会走到头的。世上那么多的婚姻也有离婚的时候,何况我们还没有结婚。难道两个人谈上了恋爱就必须要纠缠一辈子?难道我们同居过就必须在一张床上睡到棺材里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过,怎么生活,我不管那些。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你别想赶我走,也别想从我面前溜走!”

    “我们在一起不能说这种话题,只要说了就会吵架。我们之间的情分也是被这样无穷无尽的吵闹给折腾没了的。这样在一起的生活有意思吗?单亦欣,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个话题。你恨我,你咒我,你骂我,你怎么做都可以。你想现在杀了我、我也不拦你。但是,天亮以后,请你放过我。你还有一个儿子,我有什么?我到40岁了,还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我也想,要是不和你纠缠,我随便找个什么女人结了婚,现在我的儿子也会很大了,我身上起码也有个有家的男人的样子。你说,现在我有什么?我只想要一点安宁的生活,你别不给我。你明天就要回美国了,现在,我把我交给你,你打、你骂、甚至你杀了我,都可以——但这是最后一次。天亮以后,我想请你用一个成人的态度来做事情。”

    “纪安之,我不会要你的钱的,我做心理医生的收入也不会比你差多少!你不要太小瞧我了!”

    “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多点钱,万一救急也好啊。你不要为了和我逞能就和钱过不去。那何苦呢?以后,你需要有困难的时候,我还会尽力来帮助你,不过不是用所谓爱情的名义了。”

    沉默。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1

米卡为什么失踪

    沉默了很久。
    单亦欣象一片云一样地覆盖在了我身上,我扯灭了灯亮。

    她在我的身上逡巡着,用和流泪一样微弱的声音问我:“我好吗?”

    我说,嗯,好。

    她又问我:“我好看吗?”

    我说,嗯,好看。

    她接着问:“我优秀吗?”

    我机械地应着,嗯,优秀。

    她还在问:“那我的品位呢?”

    我说:“不错啊。”

    最后,她问:“那你说,我的功夫好吗?”

    “好,很好,是的,很好。”

    我一边麻木地回答她,一边激烈地配合她。

    “那她、真的也很好吗?比我好很多、强很多是吗?”

    “谁?”

    “她啊。”

    这个“她”字,让我颓然了下来。

    她?

    她!

    想到她的时候,我怎么还可以和别的女人鬼混呢?哪怕这个女人是单亦欣!

    米卡啊米卡,你要是听见我发誓说这是我和单亦欣的最后一次、也是我和除了你以外的女人的最后一次,你会原谅我吗?

    那个晚上,任凭我和单亦欣怎么努力,我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了。

    后来,我搂着单亦欣,我们没有做爱,没有说话,也没有睡着。就这样搂着躺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早上,我请了假送单亦欣去机场。

    这时,她已经恢复了心理医生的面貌,一个成功的心理医生的样子。进检测口的时候,她跟我握了握手,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吗!”

    她说得那么冷静,我不由得惊了一下,像个愚蠢的小学生一样问道:“为什么?”

    她笑了一下,说:“因为你哥!”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就是你的心理分析?”

    她什么也没有说,自信地转身走了。

    我一直以为,对一个普通的女人来说,如果把她摆在了单亦欣的位置上,她在走进海关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说:“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我了,我恨你一辈子!”

    我是希望她这么说的。我甚至是有些期待着等她把憎恨、怨恨、仇恨都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一起来发泄一下——事实是,很多时候,我也痛恨我自己。

    可是,她没有。

    ——女人,总是这么让人意外。

    何况,这个女人是单亦欣啊!!

    米卡失踪了一个月了。这个时候,我一边找她,也一边无限地放大过我的想像力。

    米卡为什么失踪?

    巴黎这么大,米卡总是可以有一个栖身的地方的。

    是啊,巴黎这么大,谁要是真想藏起一个米卡,多么容易啊?

    人为什么要藏她呢?

    她会不会和黑社会有关?会不会和什么人有旧仇?她会不会是一个职业杀手?会不会是个间谍?我试图把我看过的电影的情节变成各种可能都安插在了米卡身上。但是不能,它们都不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我只认识我的米卡。在属于我的时候,她叫米卡。那个在我之外的世界里,她究竟是谁,是侯霓,亦或还是另外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把我的米卡弄丢了。

    也许,她只是不愿意继续以米卡的名义来生活吧?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1

我等你

    这样的猜想,于我来说,未免有些悲凉。但是放在米卡的身上,我觉得也许是最好的一个出路。
    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不论她是不是我的米卡,我都不计较。

    事实上,我除了给她一个米卡的称谓,我又能给她什么更多的呢?

    单亦欣走了以后,我差不多每天都会抽空到香榭丽舍的LV门前去转悠一下。不同的时间段,总想着也许有碰巧遇见米卡的可能呢?

    没有。

    一直没有。

    我也试图找那些别的倒买LV的中国人那里打听出米卡的下落。他们也都摇头说不知道。天知道他们的缄默是不是一种行规。

    单亦欣回到美国后不久,给我寄来了一张卡片。

    简单的卡片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三个字:

    “我等你。”

    ——这三个字,就好像医生给感冒病患者开的药方一样简单实用。是的,她走的时候是给我开了个药方,她显然对她开的药方很有把握。

    又是一个轮到我当班的夜晚。

    尽管我不用在医院值班,但是我也不敢早早就睡觉。谁知道会有什么急诊就传唤我了呢?当你做了一个心外科的医生的时候,你就会感叹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心脏病人,哪怕是象法国这样的只有5千万人口的国家里。

    世风日下,不过就是坏了心的人,越来越多。

    我在家看着电视,其实也是在等着医院的电话。

    米卡离开之后,我的生活里就只剩下电视和电话。

    当我应着医院的传唤穿过医院的急诊通道走向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和我垂直方向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那种娇瘦,还有怀抱着的一个孩子,就象是那天从我家里走出来的抱着毛毛的米卡。

    我赶紧追了过去。

    她走进了电梯。

    我抢着在电梯门最后合上的那一瞬拨开了它。徐徐展开的门内,靠里站着的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米卡!

    我望着她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想笑,非常非常快乐,非常非常地满意。

    电梯门再次打开,米卡要走出去了。我和她一起走出电梯门,我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的回答异常简单,两个字——“回家”。

    “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的继父心脏病发作了,我妈妈送他来急诊。我妈妈是带着孩子一起坐救护车来的。现在我来把孩子接回去。”

    “心脏病?”这三个字让我异常敏感,我对它的熟悉程度不亚于熟睡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到“纪安之”。心脏病人,那不是我的病人吗?

    “那他现在是在内科的急诊、还是外科?”

    这边的医疗体制里,对于急诊病人,一般都是先由内科来处理,如果用内科的办法不能改善病情的话,再及时转移到外科做手术。

    “我不知道,可能转到手术室了吧。也许马上要手术吧······我不清楚。”米卡说得很平静、很漠然,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的传呼机又响了起来,是疾呼。这一定是护士长皮埃尔在找我。

    我拽住米卡,说:“我必须要上手术室了,也许我现在要做手术的病人就是你的继父······你等等我,等我从台上下来以后好好和你说话。”

    我要让米卡知道,我不想离开她,也不能离开她。

    我想知道那天她从我家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传呼机不停地震荡着。没有时间给我再和米卡说什么了。我一边奔向电梯,一边重复着说:“等我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2

第四部分 回到纽约
手术

    手术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医护人员全部严阵以待。
    麻醉医生对病人进行了全麻,正在检查麻醉后效果。

    护士长皮埃尔递给我内科急诊对病人进行的各项检查结果。病人是因为心绞痛发作叫的救护车。各种数据显示,病人有严重的冠心病。对于他的症状,必须立即实施旁路手术,也

    就是冠状血管搭桥。

    病人的病历里的一个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病人的血型是很特殊的O型RH阴性血。这种血型在汉族人的比例里只有万分之十二。它在高卢人后裔出现里的确切比例我不清楚,但一定也是一千个人里面也难找到几个的。

    我问皮埃尔,血库里有没有这种罕见的备存血浆。

    他摇摇头。

    并不是所有的心脏病手术都需要在术后进行输血的,这要视病人的失血情况而定。出于安全考虑,国外更是推崇尽量减少或者避免外来输血的可能。但这并不表示这个病人就一定不需要输血。

    皮埃尔告诉我,他们正在和其他血库联系,也要求了病人家属联系相关血源。病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省,有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不能确定一时能不能找到;小儿子太小了,才5岁,不可能成为万一情况下的补血来源。

    我点点头。这些事情我只用知道就好了,不需要我来张罗;确切地说,这是护士长的职责。我是在对自己点头,意思是,我明白了,没错,一切信息都说明了,这个病人就是米卡的继父。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我让米卡等我,但是,她会在哪里等我呢?

    不敢去想更多与手术无关的事情了。

    我迅速地换好手术服,戴上手套,走到手术台前。

    扫视了一下躺在台上的病人。

    病人看上去至少有70岁了,他体态臃肿,脸上的皱褶如同沟壑纵横。他的左眼眼眶深陷了下去,就算他是昏迷着,我也能够看出那是一个被摘取了眼球的轮廓。一个龌龊的老男人,还是独眼。

    我接过助手递来的手术刀,为病人开膛······

    我知道,这是米卡的继父,算起来,他也是她的亲人。为了米卡,我要做得认真一些、更认真一些。

    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病人的血管太小,搭桥吻合并不满意,手术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当我终于把冠状血管的搭桥全部完成以后,我要求助手扯下心肺仪,让病人那被人为中止的心跳复苏。

    病人的心脏并没有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动起来。

    按照惯例,我们开始给病人用药,助手把肾上腺素加到体外循环机里,然后为病人重新连接上心肺仪。

    病人的心跳重新开始,不过,非常的缓慢和微弱。

    等心跳趋于平缓了,我们再次尝试让病人的心脏自主复苏。

    重新撤离心肺仪以后,病人的心跳象一个靠惯性来爬坡的破车一样,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减速,直到最后停了下来。——这是一个苍老得已经接近完全丧失了机能的心脏,我们在竭尽全力帮它来找回一些运动的力量。

    再次连上体外循环机,加大用药的剂量。

    如此反复了数次。

    终于看到了心跳持续而有节奏地坚持了下来。

    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缝合工作是助手完成的。我提前走出了手术室。

    皮埃尔紧跟着我走了出来,他告诉我,今天是他小儿子的一岁生日,明天晚上,他家里有一个大的生日派对,他请我们大家下了班都去。

    我点点头。那种漫不经心地点头。点完头之后才发觉我给错了回应。今天晚上我不可能去参加皮埃尔的家庭派对。谁都知道,象给一岁大的孩子做的生日Party,主角是被忽略掉了的,因为他连记忆都还没有。所谓派对,一定只是大人的狂欢。我不要这种事不关己的狂欢,我有我的米卡啊。

    等我想跟皮埃尔解释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病人家属是一个瘦弱矮小的亚洲女人。她穿一件已经很过时的、所谓柔姿纱的花衣裳,是那种在国内也早就淘汰了的质地和款式。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和她年纪不相称的浑浊。

    徐娘半老了,隐约还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具备的某些颜色。

    ——这就是米卡的母亲了。巴黎这样的一个花都,把这样一个曾经一定是花样过的女人摧残得只剩得一张身份纸和同身份纸一样单薄的身躯。

    我直接用中文告诉她说,病人的手术基本完成了。不是很顺利,现在还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

    然后,我告诉她,我们尽力了。

    她点头说,她知道。

    我告诉她,病人还在昏迷状态,清醒还需要一点时间。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2

感谢我

    她还是机械地点着头说,她知道了。
    我把她叫了一边,说:“我还想和您说点事情。请等我去换一下衣服好吗?”

    换成便装以后,我带着米卡的妈妈到了我们医生平时喝下午茶的地方。

    她不主动说话,偶尔地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和我对视一下。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麻木了,任麻木侵蚀到了所有的细胞和表情。

    我一直寻思着从哪里开始开口来和她说米卡。

    想了想,我告诉她:“我不是来和您说您丈夫的病情。我想和您聊的是侯霓。以前我就认识您女儿,我是您女儿的朋友。”

    侯霓是米卡的名字,她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愿她没有说谎。

    米卡的母亲斜睨着我,问我:“你是侯霓的朋友?什么朋友?”

    这问题问得太过直接,让我很有些窘迫。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前一阵子,她住在我那里。”

    “哦。她在你那里没住多久吧?”她只是漫应着,语气里全然没有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私生活的那种自然的关心。

    沉默。

    我摆放在她面前的咖啡,她连碰都没有碰一下。然后,她站起了身说:“医生,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我很纳闷。

    但是她并不给我解释,她只是另起了一个话题说:“医生先生,我丈夫是不是已经回到病房了?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了。

    很明显,她在回避着和我说话。

    这母女俩都象谜团一样。我相信,谜团的中心一定有很多伤心的故事。哪个在国外漂流的异乡客没有大把的心酸往事呢,说起来,出国的每个人都是心比天高、命若黄连;何况是这种梦很多、为了圆梦却要靠蛇头才出得国来的底层女人呢?那些曾经,是她们的不幸。也许在她们看来,我那渴望窥视和了解的心态是她们更大的不幸。所以,她们用殊途同归的麻木来回避着我。

    但是,我想知道!

    在我失去米卡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想象、对她的揣度,越来越深。这是我想念和想要的一个女人。我要知道她的全部!

    米卡的母亲离开的时候,留给我一个很苍凉的带点弧形的背景。我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米卡许多年以后的写照?

    不,我不愿意这样!

    我要米卡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我有能力让米卡过上好日子。

    想起来了,病历上有病人的医疗保险卡号、家庭地址和电话。我把它们抄写了下来。回到家,我立即拨通了我抄写的那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我所期待的一个声音。她只要说一个allo,我就知道那就是我的米卡。中国人总喜欢说什么化成灰了都还认得识。我不喜欢这种表达,但我相信,有些记忆和纪念,真的刻骨铭心到化成灰烬也无法弥散化解。就象我记得我的米卡,顶着我命名的这个名字的女人。

    我说我是纪安之,我找你。刚才我让你等我的,这一下就过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你了,我不能又把你弄丢。”我急切地说。

    米卡还是那么局外人一般的平静地反问我说:“是吗?”

    “你不相信吗?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必须告诉我。”

    “你要是知道了一个答案,你还会有更多的为什么,不必了······对了,你手术做完了?”

    “嗯,不算顺利。”

    米卡没有追问手术的情况,显然,她对我的关心远胜于关心她的继父。

    她问我:“你很累了吧?你应该休息一下了。”

    我说:“我刚才还跟你妈妈聊了一会儿呢。”

    “是吗?我妈妈什么都跟你说了?”

    “不,你妈妈没告诉我什么。我想留给你自己来说,说给我听,好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是医生,还是多管管你的病人吧。”米卡的语气冷得象冰一样。这样的话语里,我找不到过去那个温存的米卡的痕迹。

    “你回来住吧,我现在就来接你。你的东西都在我这里呢。”

    她迟疑了一下,说:“不了。”

    我坚持说我一定要见她,和她当面说话。

    “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出门前,我带上了那张已经开出了多时的现金支票,我是想用它给米卡交学费的。钱不算多,一万法郎。从一开始,我就是给米卡准备的。

    天已经快亮了。我要赶在早上7点半的全体高级注册医生研究会议以前赶回到医院上班。我催促出租车司机能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蒙巴拉斯的一个古旧的民宅前,我找到了被我抄写在纸上的那个地址。

    和我核对无误的门牌相对应的就是我脚底的一堆狗屎。随处的狗屎,这在巴黎是常有的

    事情。我小心地绕开了它们,摁响了门铃。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4

米卡是我笑起来的理由

    米卡给我开门的时候,我就势把她揽到了怀里。这是我们的习惯动作了,但是,米卡生疏地推开了我。
    米卡领我进屋。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studio。一张床,床边还有一个床垫。其余的不多的地面上铺着又脏又旧得已经看不到原来颜色的地毯,它们在和墙接角的地方,多多少少起翘着。空间确实太局促,仿佛连让声音和语气想转弯的地方都没有。

    房间不通风,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腐败的气息,还掺杂着厕所里飘出来的尿臊味和上了年岁的狐臭。床上铺着已经褪色的床罩,毛毛正蜷缩着睡在地上的床垫上,象个小虾米一样。他的头顶着床架。

    我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没想到米卡的家会是这个样子。我只是喃喃地说:“米卡,你······”

    她接过我的话头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家。你看看,我们四个人住的地方,空间够大吧?再放一百只跳蚤上去也还都能装得下。我妈妈和那个老东西睡床,我带着毛毛就睡地上的这个床垫。”

    “把孩子放到床上去睡吧。老是睡在地上,对孩子不好。巴黎又这么潮湿,别小小年纪就得个风湿什么的。”

    “他就是睡在地上的命。没要饭睡到大街上已经不错了。”

    我想到武汉话里常有的一个感叹——嗨呀,造孽啊。

    给了他一条命,却不能给他一个好的未来,不是造孽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把支票拿出来递给米卡说:“这是给你的。上回我就跟你说过,我是想着给你交学费来着。”

    米卡看都没看那张支票就回我的话说:“我不需要什么学费,”她摇摇头接着说,“不需要的。还上什么学啊······”

    “那你留着做别的什么用处吧。买点好吃的也行啊。”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算什么?是施舍?还是别的什么?······”米卡下意识地缕了缕孩子的头发,转身看着我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米卡说这话的口气,一点也不是质问。她很平静也很轻柔,就是一种陈述,不过是找我要一个理由的那种陈述。说完以后,她笑了笑,耸了耸肩。

    我说:“米卡,走,跟我走,告诉我怎么回事情。”

    米卡还是耸了耸肩,用牙齿咬住上嘴唇,再从嘴里呼出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刘海鼓动了起来摇曳了一下。

    “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你还是回到我那里住去吧?”

    “那谁来管毛毛呢?毛毛有病,不能上幼儿园。”

    “他什么病啊?”

    “自闭症。”

    我愣了一下。

    马上,我跟着说:“那你把毛毛也带过去吧。你的东西都还在我那里呢。”

    米卡迟疑了一下,说:“等毛毛睡醒了吧?”

    我不能在我一转身之后又无缘无故地把米卡弄丢,我很坚决地说:“不,现在就走。我带你们回去。”

    说完,我就要去抱熟睡的毛毛。

    米卡用手把我挡开,说:“你别吓着他了,他怕生人。还是我来吧。”

    说实话,米卡抱着毛毛的样子,就象一只很小很小的猫、却衔着一只很大很大的老鼠。尽管如此,米卡从床上把毛毛抱起、一直到跟随我把毛毛放到招呼来的出租车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她做得是那样轻巧熟练,一点不象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风情万种、还会熟练抽烟的米卡。我似乎看到有一种母爱般的光环围绕着她。我想,她要是做个母亲的话,一定是个很好的妈妈。

    我把米卡和毛毛在汽车的后座坐好,系好安全带。然后,我往前,打算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那么匆促间,我觉得自己的脚下一滑——天,我踩在了刚才看到的那堆黄灿灿的狗屎上了!

    如果用中国的民俗来解释,这应该算是我要交狗屎运了吧?但我更觉得,这是一段霉运的前奏。那恶心的颜色和恶心的气味,以神经性的状态固执地追随我,让我周遭的每一丝空气里仿佛都缠绕着它们,我无法自由呼吸。

    应该说,每个执医的人,都是有洁癖的,及至身心。

    出租车开到家门口,我帮米卡开了门、把毛毛安顿着睡在了床上,我拍了拍米卡的肩膀,告诉她,我必须要去医院上班了。

    我让米卡不要离开屋子了,冰箱里还有一些库存的东西,她和毛毛要是饿了的话,就自己张罗着打点一下肚子好了,我会抽空回来看她的。关于她继父的病情,有什么问题,我会随时告诉她。

    米卡点点头。

    我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的米卡。她用眼神回应着我。

    还是这个屋子,但是屋子里有了米卡,仿佛就象黑暗的空洞里突然点亮了灯。

    我冲她点点头,然后笑了起来。我一直笑着,去医院的一路上都在笑。

    到了办公室的时候,有护士问我,是不是中了lotto啊?

    我有那么开心吗?

    一定是有的吧。

    我不说话,有些喜悦是和我的母语联系在一起的,这些和我非母语的人不能分享它们。

    于是,我还是继续沉默地笑着,心里和米卡说着话。

    ——米卡是我笑起来的理由。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4

有米卡在等

    我要赶在开会之前到病房做一些检查。于公于私,我都要先去看看米卡的继父。
    病人术后恢复情况很不好,体外循环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有胸腔出血和大脑出血的症状。

    我跟护士交代了处理办法、为病人开了处方以后径直去了会议室。

    会议进行的中间,我被急唤了出去。

    米卡的继父出了问题——因为术后的并发症,他的脏器功能出现严重衰竭,尤其是肾脏、呼吸功能衰竭。

    病人身上的各种急救措施用的管道和连线,就象是地狱派来的使者对他进行的五花大绑——那已经不是他停留在人间的任何通道了。一个个脏器的功能的中止,意味着所有的出口都已经封住,他只能走向地狱。

    任凭我们在场医护的倾巢努力、这颗心脏,以及他体内的其他脏器,就是停止了一切的运动。

    绝对。

    永远。

    当白布徐徐蒙上、罩住了病人的全身的时候,我们所有医护人员互望了一下,用眼神交换了遗憾和叹息。

    病人死了!

    我回头望了望站在墙角边的米卡的母亲。

    她枯坐在那里,象房间里一件陈旧而又多余的摆设。

    开始是蜂拥而至、后来是陆续清场的医护人员在她眼前进进出出,都没有带动她的任何表情,我走到她跟前,再次跟她重复我在几个小时前说的话,我说:“我们尽力了。”

    她还是说,她知道了。她都看到了。

    我问她:“要不要再看看你丈夫?”

    “看够了,”她摇摇头,说:“一直在看,真的看够了······”

    护工进来要把尸体推到停尸房了。

    米卡的母亲和我一起随着尸体走出病房。

    我告诉她,侯霓和毛毛现在在我家里。

    她一点也不惊讶,也许是累极了、反应迟钝吧。

    她说:“哦,那我就回去了。”

    我害怕她回家以后会睹物思人,于是我跟着说:“要不,你到我那里休息一下吧,正好侯霓还可以陪陪你。”

    她还是摇头,象是喃喃自语地说:“不用了,我只想回去睡个安稳觉······嗯,可以安稳了······”

    快到下班的时候,皮埃尔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今天晚上给他们家的第四个孩子过一周岁的生日,他知道我没有自备车,问我要不要坐他的车一起走。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我承诺过的这个邀请。

    我摇摇头说抱歉。

    他马上问我:“是不是今天早上的病人死亡的情况影响了你的情绪?”

    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就想当然地安慰我说:“是上帝想念他了,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牵强地笑笑。病人死在我的手上,怎么说也不是一件马上可以轻松忘记的事情。何况死者和我之间,还转弯抹角地有些别的牵扯。

    皮埃尔又说,他准备了很多的上等白葡萄酒和新鲜生蚝。

    我还是婉拒了。

    有米卡在等,谁也拽不走我。

    等到我走进家门的时候,毛毛已经睡了。厨房、吧台清洗得很整洁,把我这些天来积累的污垢都扫荡了,象是那种重新开始被人照顾着的生活。

    米卡呆呆地坐在床头陪着毛毛,她的眼睛,是这屋子里唯一有点动静的东西,但那动静里注满的呆滞,象是另外的一个得了自闭症的孩子。

    我一进门,习惯性地先去上了个厕所。卫生间里有着明显的被女人使用过的痕迹。我看到厕所的垃圾桶里有很多带血迹的手纸。

    从厕所里出来,我看似随意地问了问米卡:“怎么,你来例假了啊?”

    米卡看了看我,眨了眨睫毛,没有说话。

    吧台上有米卡给我做好的饭菜。是久违了的家的气氛。

    我一边拿碗盛饭,一边招呼米卡说:“过来陪陪我吧。”

    这时候,我在米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随风而逝的笑容。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5

怎么来安慰她

    我问米卡:“为什么不接家里的电话?”
    米卡淡淡地说:“你没有让我接啊。”

    我说:“你应该想到,除了我要找你,还有谁会找你找到我家来?”

    米卡说:“我笨啊。”

    我告诉米卡:“你继父死了,我本来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米卡问:“真的啊?”

    我解释说:“手术后的并发症导致的脏器衰竭······我们尽力了。”

    米卡沉静了一会儿,突然,她爆发出了嚎啕的哭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她。

    她的抽泣牵扯着全身都在抽搐,那种激动远非一个“悲恸”可以形容。

    我找来了纸巾,递给她。这个时候,让她先发泄出来应该比什么语言都更恰切。

    米卡就这样抽搐着喘息着哭了很久很久,似乎把每一个毛孔的呼吸都全部调动和更新了一遍。

    然后,我跟米卡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米卡红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死亡这个话题,因为刚刚的发生离得我们太近,我们都没有去碰。

    夜里,我和她并躺在被子里,我问她:“为什么那天走了就不回来了?”

    米卡摇摇头,不说话。

    我伸手去抚摸她。她身上的气息总是吸引我的。

    我掂量着自己的欲望和她的身体状况,问她,今天是你例假的第几天?

    她回答我说,很多天了······半个月了吧。

    我一惊。

    医生的直觉让我赶紧直起身子,问她:“这不正常啊。你怎么了?你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米卡还是摇头。

    我是做过妇产科医生的,尽管那段时间简短得可以从我的履历里忽略掉,但是,有些常识、有些见识是会让我一生记得的。一个育龄女人,这样长时间的下身出血,如果不是内分泌的问题的话,就一定有其他的妇科疾患,比如盆腔炎、宫颈炎、或者是先兆流产、子宫外孕——出血是最明确的病兆。

    我大致给米卡讲述了一下,然后,问米卡:“你身上经常有这种情况吗?”

    米卡不说话。

    我再问她:“你能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很重要·······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米卡无语,也不看我。

    我能猜到她一定有什么隐衷。我也能猜到这个隐衷的大致方向。

    我跟米卡说:“你跟我说实话,你不要瞒我什么,我是一个医生,现在我把你当成是我的病人。”

    米卡把嘴唇咬得紧紧的,象是一种宣誓和决定,仿佛一松口就会流淌出一个惊天的秘密一样。

    我把米卡的肩膀扳过来,我看到,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她咬紧的牙关处停留了那么短暂的一瞬,迅速地逃离了她俏丽、但苍白的面容。

    米卡不说。

    她侧过身子,上身顺着床架的靠背滑了下去,直到滑成了180度的样子。

    她用沉默和假寐来回避我。

    有些事情她心里是早有答案的,不过就是她不想告诉我罢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没什么好想的,这世道,有什么东西的得到和失去是光靠这种瞎扯淡的冥想可以实现呢?

    我让自己和夜晚、和熟睡的毛毛一样安静。

    我让这种安静维持了一段时间。

    然后,我问米卡:“有些事情,你打算瞒我多久?”

    我听见了米卡的抽泣。她隐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是我知道她在哭。

    我说:“宝贝儿,你告诉我,有什么可以和你来交换你的这些秘密?”

    又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依然还是背对着的米卡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想好了,明天我还是回去。”

    “看来我真是留不住你。你这个有故事的女人。”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5

他叫于勒

    这个晚上,我最后跟米卡说的话是:“不管你打算怎么和我交往,明天,你必须去医院做检查。还有,我要知道你的检查结果。”
    一如我预料的那样,当我第二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屋子里等待我的只有吧台上的饭菜和一纸字条。这次还好,她总算还写了点什么。米卡的临别留言非常简单,她只是说:“这些吃的东西要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我走了。”

    现在,我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得到米卡。我有她家里的电话和地址。只要我愿意,10分钟以后我就可以马上再见到她。但是,当我嚼着米卡为我做的饭菜的时候,居然就没有要冲出

    家门把她领回来的冲动。

    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她要固守着她那么多的故事,我能怎么办?

    没有结果的花,开了也是痛苦。

    三天后,我在我们心外科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米卡。

    她是来医院了结她继父的所有后事。

    一个法国小伙子陪着她来的,最后是那个小伙子作为病人家属在死亡证明的签收单上签的字。

    米卡办完这些事情以后,带着她身边的那个法国年轻人,专门来找了我。

    她低声细气地跟我说:“纪医生,我想告诉你——我马上要结婚了。”

    “和他么?”我看了看她身边那个还算高大英俊的年轻人。

    “他叫于勒。”

    于勒——这是个我曾经听说过的名字······想起来了,米卡那个初恋故事里,有这样的一个男主角。

    “他是·······”我想到了刚才他在死亡证明签收单上的签字。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你继父的儿子?

    米卡显然是明白我的潜台词。她浅笑着,点点头。我很少看到她笑得那样的由衷。她说:“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这是米卡亲口跟我说的故事中最没被我当回事情的一个片断,原来竟是她的一段历史。真是冤枉了她的诚实。我开始慢慢回想着米卡当时跟我说的那些个句子,慢慢回想那是怎样的一个轮廓——噢,我明白了。米卡跟我描述过的那个故事里,好像也有青梅竹马的细节。原来,是这样的一种青梅竹马啊,挺好的。

    “需要我送什么贺礼给你呢?”

    米卡又笑了笑,说:“不用了。祝福我就好了。”

    我点点头。

    我无话可说。作为她生活中曾经有过的一个男人,谁能教我让我怎么在这个时候豁达地亮相?

    我问她:“婚礼是什么时候?”

    “我们两个星期以后去市政厅登记。”

    “那,到时候,需要我去捧场吗?”

    “你要是愿意去的话,当然好。”

    我们一直在用中文说话,显然冷淡了那个于勒;不过是最多两分钟的冷淡,但是米卡也做出了讨好的姿态。她夸张地攀着他的肩膀,用法语跟他说:“宝贝啊,我在和医生说我们要结婚的事情。”

    于勒于是呼应了米卡,当着我的面亲了亲米卡,然后搂着米卡问我说:“我的太太是不是很漂亮?”

    我说:“当然,很漂亮。”

    ——我见证了她由表及里的全部美丽,有谁会象我这样对她的美丽发自肺腑地夸赞、又发自肺腑地忧伤?

    米卡,曾经是我床上的爱人。

    现在,她是别人身边的小鸟伊人。

    而且,及至将来、和永远了······

    我又想起米卡最后在我家的那一夜的情形,我问她:“你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吗?”

    米卡回避了我的话题,只是说:“纪医生,谢谢你。”

    说完,米卡挽着那个洋鬼子走了。

    看来,米卡一定知道她自己下身出血的原因,或者因为什么更明显的理由她要极力回避去知道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病情。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在乎自己呢。要知道,世上没有一种药是可以真正为人类泯灭创伤、挽回健康。

    在我获知米卡婚讯的时候,我无名地涌起更多的担忧。

    从他们离去的背影看,他们俩确实很登对、很协调。相比之下,我很有些自惭形秽。不承认我的沧桑和苍老是不行的。站在他们身后的我,更象他们的一个长辈。

    这时候,我想到了单亦欣。

    从头到脚都能和我看着般配的,也就是她那个层次的女人了。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6

给我预备好的爱人

    米卡不是上帝给我预备好的爱人。
    但是,她又总在我的周边围绕着、缠绕着我,就象八音盒里穿着芭蕾纱裙、勾着双臂旋转跳舞的那个美少女,音乐动起来,她就活了起来······

    在我知道米卡婚讯的那个晚上,已经熟睡的我,被惊心动魄的电话铃声惊醒······

    这个星期,不是我值班啊。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我挂下电话就往米卡的家里赶。

    一片狼籍。

    比我上次看到的狼籍还要不堪——

    墙上和地上都是喷溅出来的血迹。

    米卡的母亲倒在血泊中。脖子那里有已经凝固变得黑红的血痕。

    毛毛睁着他依旧茫然的眼睛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米卡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米卡吓得连报警和叫救护车都不记得了。

    但,她还记得我的号码。

    在电话里,米卡就说了一句话:“于勒不小心把我妈妈杀了。”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是同时来到的。

    救护车上的急救医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被害人瞳孔扩散、已经停止了呼吸。

    初步推测是因为刀口直击被害人的颈动脉,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最后死因还有待法医尸检后做出结论来。

    在警察来之前,我再次和米卡确认了事实——是那个已经不在现场的于勒失手把米卡的母亲错杀了。

    米卡已经没有什么自主的反应了。我不得不反复和她强调说,在警察面前,你宁可什么都不说,也不要说你不应该说的!

    米卡点头。

    那种应承的点头,更象是神经失控后的一种抽搐。

    我没有亲眼看到真相。但是我相信米卡。

    娇小如她、无助如她,如何会把刀锋指向她的母亲?

    怯弱如她、卑微如她,如何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还去撒谎?

    目睹了整个杀戮过程的,除了米卡,就是在墙角的那个木然和茫然的毛毛。

    后来我才知道,年轮不过是画了5圈的毛毛,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证着暴力和血腥。在他幼小而狭促的经历中,走进他的视神经和记忆库的,除了没有温情,尽是些残暴和冷酷的场景。

    他就是这样被吓大的。

    毛毛也就是因为这样被吓傻的,吓得自闭。

    米卡、我,还有毛毛,都被带回到警察局提供口供。

    在警察局的档案里是这样记录这件事情的:

    事发当晚,他们三个人有激烈的争执。侯霓的母亲以死作为威胁来表示反对和抗议,她从厨房里拿出了菜刀。于勒本意是想夺下她手里的刀,但在和她争抢的时候,失手把刀捅进了对方的颈动脉。事发之后,于勒马上离开逃跑,侯霓打电话通知了纪安之。在警察到来的时候,现场基本上维持原状。

    除此之外,警察对米卡做了很多相关的盘问。

    我也是在聆听着旁讯的时候,才大致弄清楚一些原委来——

    问:“你的姓名?年龄?职业?”

    答:“我叫侯霓。21岁。我没有工作。”

    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答:“她是我妈妈。”

    问:“那死者和于勒是什么关系?”

    答:“于勒是我继父的儿子。我妈妈是他的继母。”

问:“你们住在一个住址吗?”
    答:“不是。我和我妈妈、还有我继父住在一起。”

    问:“那于勒住在哪里?”

    答(迟疑了一下):“不知道。”

    问:“那你怎么和他联系?”

    答:“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系了。”

    问:“请你说具体一点。”

    答:“于勒3年前去了外省,他偶尔会给我一个电话。3天前他父亲病死了,他才回到巴黎。”

    问:“你是说他去外省去了3年,而这3年里你都没有自主和他联系的方式?”

    答:“是。”

    问:“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答(迟疑):“·······不知道。”

    问:“那于勒是怎么得知他父亲病死的消息呢?”

    答:“我妈妈应该知道怎么和他联系——我想,我想是这样的,我妈妈有他的电话。”

    问:“为什么你妈妈会有于勒的电话、而你却没有?”

    答:“······”(沉默)

    问:“你们三个人为什么会有争执?”

    答:“于勒想要和我结婚,我妈妈不同意。”

    问:“你是说你要和于勒结婚?”

    答:“是。”

    问:“你和于勒之间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吗?”

    答:“没有。”

    问:“你们的恋爱关系有多久了?”

    答(迟疑了一下):“应该是······有很多年了吧。”

    问:“你妈妈以前知道你们的恋爱关系吗?”

    答:“知道。”

    问:“那她以前赞成你们的恋爱关系吗?”

    答:“不,不同意。”

    问:“她一直就是很明确地反对吗?”

    答:“是。”

    问:“以前,于勒有没有明确向你母亲表示要和你结婚的愿望?”

    答:“没有。”

    问:“你知道原因吗?”

    答:“可能,那时候我们都太小。”

    问:“于勒和你母亲有过争执吗?”

    答:“没有。他已经离开巴黎3年了。”

    问:“他知道他离开巴黎的原因吗?比如,是不是念书的原因、或者是在外省找到了工作?”

    答:“不是。都不是。”

    问:“那他在离开前在巴黎有固定职业吗?”

    答:“他大学毕业以后到申请到海外的第三世界国家去工作,以此来代服兵役。他在中国工作了2年以后回到巴黎······然后,他去了外省。”

    问:“是不是可以说,你和于勒之间,至少有5年时间,连面都没有见过?”

答(肯定):“是的。”
    问:“当你们重新见面后,他就向你提婚吗?”

    答(肯定):“是的。”

    问:“在你和于勒分开的这几年时间里,你和你母亲是否经常会提及于勒、并且因此有过争执?”

    答(肯定地):“没有。”

    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答:“我母亲并不是太管束我。”

    问:“那她为什么这次这样强烈地反对和管束你呢?”

    答:“······”(沉默)

    问:“以前你知道你母亲反对你们的态度吗?”

    答:“知道。”

    问:“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反对你们的理由吗?”

    答(犹疑):“不知道。”

    问:“你可以向警方提供一些关于于勒逃匿的线索吗?”

    答:“·······”(沉默)

    这时,另外一个警员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过来,他在转交文件的时候,朝负责询问的警员耳语了一下。

    1分钟后,米卡和我看到了那个文件。

    那是于勒的案底。

    问(指着卷宗里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答:“嗯,这是于勒。”

    问:“3年前他故意伤人致残的事情,你知道吗?”

    答(犹豫了一下):“知道。”

    问:“刚才你说,他在3年前离开巴黎去了外省。他那次也是和这次一样,是畏罪潜逃的吧?”

    那天从警察局出来后,米卡带着毛毛重新回到我的家。

    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故事,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我没骗你,我真的叫侯霓。我的老家也真的是在温州。

    有一段时间,千方百计出国是我们那里公认的脱贫致富的捷径,哪怕为这个先要背上几十万的债务也在所不惜。

    我们家原先是卖水果的,就是在路口摆一个摊儿的那种,靠做这个,想发大财是永远发不了的。看着身边有些人不明不白地就变得有钱了,我爸爸妈妈也整天想心思。想来想去,他们就动了出国的念头。他们把家里的积蓄全拿出来了,还借了亲戚朋友好多的钱。他们都以为,等我们到了国外以后,就能挣比这多得多的钱,这些借债都算不得什么。

    我记得,在我出国以前,我爸爸妈妈就跟我讲,等到了国外以后,我们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先还了欠人家的债,然后用钱来买大房子、好车子、过电影里一样的有钱人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当时怎么就把国外想得这么好啊?我现在是看清楚了。糟糕的是,都到今天了,仍然还有很多中国人跟我们当时一样天真,还那么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也要飘洋过海跑出来。这都是图的什么啊?有那几十万,在中国,都能过上皇上过的日子了。就算是借债,用这借的钱去做什么生意做不下来啊?!不骗你,有这么个在国外的吃苦受罪的心,在中国勤扒苦做的,一样能发财。

    那一年,我们是跟着蛇头出来的。我们是指我和妈妈,我爸爸没有出来,我爸爸继续在家摆水果摊。三个人一起出来出不起,蛇头收钱是按照人头来计算的,我们家付不起让一家三口一起偷渡出国的钱。爸爸妈妈的意思是等妈妈和我在外面挣了钱再把爸爸弄出来。他们还想,如果几年以后我和妈妈在国外真的挣了大钱,爸爸不出国,我们带着外国人的钱体体面面地回去也满不错啊。

    就这样,跟着蛇头,我和我妈妈先到东欧,又辗转到巴黎。

    我那时十五岁,刚上高中,别说出国了,就连出省都没想过,但是,经过那几个月的折腾,我和我妈妈水、陆、空什么交通工具都试过了以后,从东欧辗转地到了巴黎。我那时可不知道巴黎是干什么的,我爸爸妈妈当然也不知道,我们知道的就是到国外,巴黎就是国外,国外就是能挣到大钱的地方。

    到了巴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被蛇头安排在一个地下制衣厂里,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我是到巴黎的第二天就开始做这份工作的。那些日子,我们看不到巴黎的太阳,吃不到看得见油星子的食物,呼吸的也都是地下陈腐的空气。那阵子,“国外”,对我来说,变得真实了起来,国外是什么,不是金山银海,就是那些永远车不完的衣装。

    我和妈妈一起工作,老板说我人小,干活没经验,能给我这个工作就已经是很照顾我们了。所以,我拿的工资比我妈妈她们要少。我们拿的工资是法郎,我妈妈说我们挣的钱并不多,但是,蛇头说法郎比人民币贵。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我妈妈和一个法国男人结婚了。这个法国男人你也见过了。我和我妈妈,也就都随了人家的姓。

    妈妈结婚的最大好处是我们在法国有了那张身份纸。有了在法国的合法身份,我们工作的时间由一天二十小时变成了九个小时,但工资却没有减少。

    妈妈给在温州的爸爸寄钱,寄了好几年,但是,等把钱寄到爸爸还完了借账,妈妈就没有再寄了,她和爸爸也没有再联系。我想,我爸爸是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但是,他是不可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的,他只相信我妈妈汇回去的那些外汇。我知道,对我爸爸妈妈来说,他们都没有错,只是,他们把生活给想错了。

    我那个混蛋继父有个儿子叫于勒,比我大八岁。他们原本是分开住的,来往很少。但是,我妈妈带着我嫁过去以后,他来他爸爸家的次数就多了,后来干脆就搬回来住了。

    你一听就明白了,于勒他是喜欢上我了。

    后来,于勒要到海外工作以代服兵役。走之前,他对我说,“你快快长大,等我回来。”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7

我得给他治病

    在巴黎这个鬼地方,能给我们母女带来希望的东西不多。有个灯芯,我们就真的以为是太阳了。所以,于勒的承诺,我当然是信的。谁让我长得漂亮呢?
    我知道我长得漂亮,于勒也知道,不过,他们家的老头子比儿子更懂这个。有一天晚上,继父趁着喝醉,强奸了我。之后,他就经常借酒装疯来强奸我,我稍微反抗一下他就爆揍我、痛打我,他还威胁我说,“你要是敢报警,我就说你妈妈根本是假结婚来骗身份的,你们都要被轰出法国去!”

    在这样的恐吓下,我和我妈妈,每天夜晚一起伺候着这个老男人。够不够荒唐?算不算乱伦?

    谁都知道,这样迟早是要出事情的。

    十七岁我生下了毛毛,毛毛不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儿子。

    两年后于勒重新回到巴黎的时候,他知道了真相。心气上来,他一拳打瞎了他父亲的一只眼睛。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但是毛毛看到了那一场厮打。

    从那天以后,毛毛的嘴里再没有说出过一个字——他患上了自闭症。

    我得给他治病。

    我知道,谁都会说,毛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种。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错误。但是,他毕竟来了,这是一条命啊。就算是一头杂种的骡子,它没有未来、没有后代、永远都只有它自己,它也是要吃草和喝水啊。我的毛毛也许就是这样一只投错了胎的骡子。那我也要喂他啊。

    从到法国来的时候起,我就象只牲口一样地活着。我不想让我的毛毛也永远活得象个畜生一样······我希望他以后过得比我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吗?很简单啊,因为你是个医生,你有钱,你买得起LV,你可以让我和毛毛过不愁吃穿的日子。

    ……

    于勒畏罪逃走以后,我就不再去做车衣女工了。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是靠着车衣服的话,下辈子也挣不到我想要的钱。我又没有别的本事,我还能干嘛呢?你不是惊讶我为什么随身携带避孕套吗?对,我就是干这个的,我跟自己说,连我继父那样的糟老头子都可以睡过,什么人不能同睡?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Beth,贝什——这个名字用中文来听,就是“背时”。还有谁比我更背时的呢?在一个地下俱乐部里有我的照片,你要是去过那种地方,也可以点我出台。我在Beth这个名字底下伺候过很多的男人,那时候,我用我的身体换他们的钞票。我就把法郎当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用这些“亲人”来还债和攒钱,我跟我自己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毛毛,没有人帮我,我没有错。

    当然,我在巴黎干这个,并不是合法的——我不纳税。

    至于我贩卖LouisVuitton,我是从一个日本男人那儿知道这种买卖的。这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当然,我也不是合法的,我也不纳税。但是,我喜欢这个职业,我干这个很在行,你看到了,大部分男人喜欢帮助我,哪怕他是为了骗我的钱,不过,我是很机灵的,如果我足够小心,别人骗不了我。在大街上碰到我的男人,都喜欢我,我喜欢干这个。但是,碰到你一天帮我买四个LouisVuitton的事情还是很少见的。

    ――太少见了,你是法国给我的唯一的一个礼物,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馅饼。

    ……

    我为什么要失踪?

    因为那天我带着毛毛回家以后,我的继父又强奸了我。我不怨恨他,我谁都不怨,但是,我无法回来了。我不想离开,我做了努力,我第一次回来了,但你这个馅饼太甜蜜了,我已经不能吃了。

    我的故事就是这么简单,要不是继父生病住进你的医院,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

    我是那天才完整知道米卡的故事。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本书。看过它的人,几句话的梗概就可以描述一本书的全部内容。只有作者知道每个字码出来的艰难,一如只有生活的当事人才知道每个细节对每个时日的确实震撼。

    侯霓是把自己从泪水中湿淋淋地提出来之后才跟我讲她的故事的。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7

我就觉得温暖

    当我真的面对起她的真诚坦荡的时候,我不禁有些颤栗。我害怕我能够拿出的所有同情和安慰都太过卑微和卑鄙。而她从我这里想得到些什么回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讲到这里,米卡抬眼看我,然后自嘲着说:“我是不是一个灾星啊?因为有了我,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真的,太糟了。而我一直也很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我连我身边的人和我到底都是些什么关系我都弄不清楚。就不说那个死了的老东西了,你说,于勒,他是我继父的儿子,你说,我应该当他是我的什么?还有,毛毛,我是生他的那个人,但是看在我的身世背景上,你说,他应该喊我是什么?”

    让米卡困惑的不仅是她和毛毛之间的称谓······

    我搂住了米卡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一点。她只是重新从嘴里吹了一口气,把额头的刘海吹得换了一个方向。她吹气的样子显得特别玩世不恭,和她手上重新点燃的香烟一样显得格外的叛逆和不屑。

    我安慰她说:“宝贝儿,别难过,慢慢说,有我在陪你呢。”

    她转过头,盯着我说:“我是你的宝贝吗?我有资格被你当成是宝贝吗?我侯霓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畜生都不如。在巴黎,你要是打了一条随地拉屎的狗,狗的主人都会来找你算账,我是什么?我死在街上也没人给我收尸。我就是个烂女人,你知道吗?你在街上象捡了只野猫一样把我给捡了回去,还给了我一个米卡的名字,我一下子就晕了,就以为自己真就是那个米卡了,就以为靠着你可以让我做成一个人的样子了······”

    “米卡,你别这么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很贱,我的要求不高。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那些事情,我只是想在你面前演一个米卡出来,我想,要是你能让我演一辈子的戏,就做你的米卡,你养着我和我儿子,我就很知足了。你让我觉得很温暖,想起你的名字,我就觉得温暖,你知道吗?”

    “那我就一直给你温暖,好不好?米卡,我就一直当你是我的米卡,你不是侯霓,不是别的什么其他人,就是我的米卡······”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不爱你。我只是看上了你,想利用你。我有什么权利爱你?我这么贱的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还去爱别人?你知道吗,我勾引你,迎合你,讨好你,只是想从你那里讨来一点施舍,让你接纳我,也顺便接纳了我儿子,让我可以不用再遮遮掩掩地说这是我弟弟。你是我遇见的男人里面唯一一个我觉得是可以真的照顾起我儿子的人。我指望你能让他过上好日子、治好他的病,让我听到他开口叫我一声‘妈妈’·····你说,骡子还会叫两声呢,可是,现在,毛毛是连头骡子都不如了······”

    “米卡,我答应你,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帮你去找医生给毛毛看病······”

    米卡惨笑着跟我说:“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习惯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用慌,也轮不到我慌。慌,帮不上我的任何忙。连我可怜的毛毛大概都已经明白了,在我们身上发生再残酷的事都是正常的。这些年来,我可以做的,只是慢条斯理地说话,想方设法地挣钱,给谁做事、和谁做爱最好都挂着笑容······”

    我摇摇头,搂住泪水淋漓的米卡说道:“我想,我从一开始就听见了你在努力地笑。”

    米卡接过我的话说:“那是卖笑。我把我身上能拿去卖的东西都卖了,但是没人愿意给出一个好价钱。我不怨谁,谁叫我自己刀枪不学、偏要学剑(贱)呢?”

    她接着说,有一回,一个客人鼓励说她还年轻,应该好好学点东西。那人告诉她,香奈尔也是一辈子给有钱人做情妇的。她想想也是,第二天她就去一个服装设计学校注册了学籍。

    她还是有梦的。在地狱里做一些关于天堂的梦。

    ——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斤两。

    后来,她就遇见了我。

    她说,和我一起的那一个月,是她20多岁以来,过得最象一个正常女人的日子。那一个月里,她不再为了法郎而逼迫自己闭起眼睛、从一个男人身上流浪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一个家了,有一个体面的男人和自己生活着,她幻想这个男人真的可以完全接受她的过去和她的儿子,她甚至觉得毛毛的自闭症马上就可以治愈了······

    那天她带着毛毛从我家里离开,回到她继父的家里又遇见她的继父在酗酒。独眼的继父看见她,不由分说又强奸了她。她继父一边强奸还一边说,反正谁都可以睡你,只要给钱就行,我们反正一家人,儿子都生出来了,我干你就是不干白不干。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8

我是你的男人

    第二天,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回到我那里。她不敢再和我有实质的性关系了,因为,她嫌她自己的身体太脏,她是不配的。
    米卡说:“当我再次被我继父强奸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过去的这所有阴影一辈子都会伴随我,我洗不干净自己的历史就象我洗不干净自己的那被那些臭男人玷污过的身体。我是侯霓、是贝什、是个有很多故事的女人。可是,你给了我机会。我也想试一回,就做你的米卡,从重新回到你身边的那一天,我当自己是重新投胎了一回。”

    “那很好啊,你就是我的米卡啊,宝贝儿,为什么你不坚持呢?”

    “我也想啊。我不怕你看低我。你还记得你让我去交学费的那张现金支票吗?你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在你上班去的时候,我打开抽屉,捧着它看了好几个小时,后来,我又偷偷按照原样,把它摆放了回去。那几个小时里,我看着那张支票,想着你,我一直在哭,真的,你对我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那钱本来就已经属于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放回去?”

    “我想做米卡。不是侯霓,不是贝什,就是你的米卡啊。你的米卡是个干净清白的女人,她是不能随便拿男人的钱的。”

    “米卡,你要记着,我是你的男人啊。”

    米卡摇了摇头,说:“我这种女人是没有资格在你跟前一直来扮演米卡的。”

    “后来你又离开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跟单亦欣的电话里说了我爱她吗?”

    “我哪里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做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和你在一起,就是做你的小妾,我也是满心欢喜的,我怎么会在意你说一句你爱她呢?那几天里,我一直想说服我自己,就象以前那样,用我全部的身体来服侍你、照顾你·······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回报你对我的好。但是,我做不到。我觉得我太脏,真的,不能做回你要的那个米卡,还不如让你死心吧。”

    “你要知道,不找到你,我是不会死心的。”

    “谢谢你这么看重我,但是,我不配啊。我知道我不配你。你给了我30天的快乐,我已经很满足了。”米卡说话的时候,脸上漾起了特别温软的笑靥,目光游离着和烟一样地飘着,但那笑靥,却象定格了一样。她在回味着我们在一起的那30天吧?让这样一个花样的女孩子在20多岁的年纪上就耽于回忆吗?就算世道素来残忍,于我来说,也是不忍的。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想要去滋润她的好青春。

    “你知道吗?以前,我还幻想过要和你结婚,还想着,要是先和你怀上个孩子了,你是不是就会娶我······其实,想结婚的心情也就象想自杀一样,不过就是想找个一了百了的活法。”

    “你别那么傻,你多年轻啊,我还指望你活一万年的。”

    “你还记得当时我的回答吗,我跟你说,要是没有了你陪我,我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我印象里有这样的对话。

    “其实,我当时的意思是说,要是没有了当医生的你挣钱养我,我活一万年还不是要卖笑一万年啊?有个什么劲啊?!”

    “米卡,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世故。你不是那样的。我一直就当你是我的米卡,请你相信我,我愿意来照顾你和毛毛,我是真心的······”

    “小时候人家给我算命就说我命硬,你看,我妈妈带我来巴黎,却被我的未婚夫给杀了;我生个儿子,有这种怪病;我喜欢于勒,就害得他弄瞎了他爸爸的眼睛;我要是真和在一起,还不知道你有多惨呢······”

    “米卡,给我说说,你和于勒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你真的爱他吗?”

    米卡听到“爱”字的时候愣了愣,然后才说:“那老东西得心脏病死了以后,我妈妈就让于勒回来奔丧。这几年来,于勒和我妈妈背着我一直都还有些联系,所以我妈妈很快就找到于勒了。于勒回来以后,对我和毛毛都很好,而且你也知道的,他向我求婚了。象我这种女人有人愿意娶我就不错了,哪还轮得到我来挑三拣四的呢?”

    我知道了,要和于勒结婚的,是侯霓,不是米卡。是那个与世无争、逆来顺受的侯霓,是那个背着沉甸甸的污浊的侯霓,是那个要把生活的重担轻易卸给任何一个男人的侯霓,是那个看见金钱就六月、看见男人就腊月的侯霓······而今,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过就是我的米卡,她依然千娇百媚、善解人意,她总是无遮无拦、春风化雨。

    我把米卡拥在怀里,每个毛孔都呼吸着她的体温。真想跟米卡说,宝贝,怎么爱你也不够啊。

    米卡接着告诉我,她妈妈坚决反对他们结婚,那天晚上,为了他们结婚的事情三个人就争执了起来,她妈妈反复质问米卡说:“你还嫌这个家不够热闹、不够乱啊?你还嫌毛毛病得不够重啊?你还相信世上有什么好男人啊?”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8

没有人会惦记我

    米卡的母亲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们的婚事,她还坚持要带米卡和毛毛回中国去。她说:“熬了这么多年,人都熬干了,终于才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这里没有我们想要的生活,这里不能给我们任何快乐。我的女儿,我的外孙,还有我自己,哪个没有被这个地方给毁掉?我常常做着恶梦,总觉得自己会有那么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真的说中了,她一定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会死在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女儿和她未来的女婿的手上。

    米卡说完了她的故事。咀嚼她的那些话,我问她:“你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啊?想和我要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说:“要是我肚子里能够有你的孩子,我一定把他当神一样地供起来。”

    她又问我:“我要是真的怀孕了,你会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吗?”

    我愣住了,问她:“你是真怀孕了吗?和我有关吗?”

    米卡轻笑着,眼神里掠过一阵柔光,然后,任由那份柔光飘走,沉淀下一些轻薄和轻浮的东西来;一起落在我身边的,还有同样轻薄和轻浮的话语:“那,你要想知道的话,我就把他生下来,你自己来看他长得象不象你。”

    她的话有点把我吓着了。

    米卡很快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哪说哪了,你别害怕。我做了什么和我要做什么其实都和你没有关系。我这么急忙地要跟于勒结婚,也是想给这个孩子找个父亲的名分。你看我找过你的麻烦吗?你对我这么好,我能那么不懂事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不管我是不是把他生下来,他都是一条命了。我现在想的,只是想帮他找一种最好的出路,活着,或者永远不要活下来——你说是不是?”

    “那么说,你真的怀孕了?”

    “嗯。”

    “宝贝啊,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要知道,我是医生啊?!”

    “医生又怎么样?医生又不是清洁工,专门来给人收拾垃圾的。”

    “可是,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垃圾!”

    “你想想看,要是哪天我死在塞纳河边的哪个石拱桥洞下,人家来收尸不就跟收一堆垃圾一样吗?我用过一堆真的假的名字,估计最后死的时候连个记得我名字的人都没有,嘿嘿,到地里头都不过是一个编号。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为我伤心,没有人会惦记我······我连妈妈都没有了······”

    “宝贝儿,不要这么说话,你身边还有我啊······我保证我会心疼你、照顾你。我保证我会帮毛毛找医生治病,你相信我。”

    “我是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的。我也不知道还有谁会接受我,于勒也好,你也好,你们是把我当人看的人,你们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很感激。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感激。”

    我很想告诉她,感激不是爱情。我不知道于勒都想了些什么,我所做的,过去和现在,无论是米卡,还是单亦欣,我对她们做的一切,既不是施舍感情,也不想回收感激。米卡是我现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而我,想用我的方式善待她。

    我能做些什么?给她婚姻?说实话,大约我已经是给不起的了——除非我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只有用婚姻才能给她打开一扇新的视窗。

    那天晚上,我不再说话;我知道,语言早在我会使用它们以前就说尽了所有的道理。

    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温暖她,也温暖我自己。

    我怀抱的这个女子,是一个忘记了怎样去忍受、而只是去承受的人;你不能说她是一个绝望的女人,一个绝望的人是没有情欲的,而她却能无数次地很熟练地在我的历史中燃烧起我的身体和她的美丽。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一个“爱”字有多大、多重、多悲凉,而我其实是没有力量担当起它来的。

    人的本质,终究逃不过“自私”这两个字。我常常忏悔,自己所有的曾经为米卡做的事情,原本都是以不动摇我自己为基础。我当然付出了和付出过,但没有想过真要为她牺牲什么,哪怕是放弃一点点我那并不值钱的自尊。

    其实,回过头来看,给她一个婚姻又能让我损失什么呢,生活那么虚,婚姻也那么虚,实在的不过是我们生活在一起而已。可我办不到,我觉得我单身到40岁的结果不是为了找这样一个复杂的女人。

    事实是,当我越来越了解她的时候,我同情她、帮助她、甚至让自己都以为我视她为亲人,但我也让她看到了我们的距离和我们必然的未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一个月、或者一年、或者几年,但绝对不会是永远的。我不会把我的永远交给她这样一个女人。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8

只是觉得意外

    我甚至自私地为自己辩解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米卡好,免得卑微如她,总会想着怎么来回报我、总会觉得背负不起我的牺牲。
    我到后来才真的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相互取暖。一切给与也好、回报也好,都不过是木已成舟和水到渠成,那是不用掂量和换算的。

    如果我能早一点想到,就让我和米卡之间先温暖起来吧,那该多好——我们,不是为了爱,因为只剩下爱。

    想到过去我们之间的肉体纠缠,交换了体温却没有交换灵魂。

    没有惭愧,只有后悔。

    我原本是最珍视爱情的,可我站在最需要爱情的米卡面前,我先袒露的,却是赤裸的欲望和身体。——除了做爱,还是做爱。

    谁能告诉我,什么叫做爱?爱是可以做出来的吗?

    谁能告诉我,当我迈过单亦欣、迈过米卡的身体之后,请告诉我,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中,有多少爱可以克隆、有多少人值得做爱?

    我没有答案。这个晚上,我们没有做爱。我想,好好地活着,让生活,从爱她开始。

    天亮了,我又该上班了。

    只要米卡在我身边,我就开始觉得上班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以前是我舍不得离开她。现在是我害怕又弄丢了她。

    她住在哪里都不是住在我心里。所以,我无法放心。

    我开始有些抱怨,怎么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心脏不好的人。

    我知道我来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打开他们的胸腔,改造他们的心房。这能给我带来名利,却没有带来过快乐。我是那样谙熟每一条血管的走向,却看不见自己心脏的形状,不论它是运转正常还是失常。同样的一个道理,我们走不进自己的心里,看不见,那里究竟住了谁。

    于是,我们唏嘘,哦,身边的人,终究不是心里的人。

    当我缠完领带的最后一个圈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背后凝视我的那双好看的眼睛。我在镜子里对这双眼睛微笑。我突然想到,许多年前,我在上班前也是这样对单亦欣微笑着,在镜子里面交换着我们的默契。人和人总有类似的翻版,不经意的时候,你会为这种复制而惊喜,或者蛰伤。

    当我的目光落到米卡身边的毛毛身上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对啊,单亦欣就是心理医生。

    我跟米卡说:“把毛毛送到美国去吧,让单亦欣帮他治病。单亦欣是个好人,她会帮你的。”

    米卡笑笑,说了声“谢谢”。她说得很坦然,少有的那种坦然。我记得,卑微如她,获得任何一点小的恩惠的时候都那么欢腾雀跃和感激涕零,我很诧异为什么在我说到给毛毛治病这样大的事情的时候,她竟然不过一个“谢”字就交代了过去?

    我不是苛求她,只是觉得意外。

    好像米卡马上要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吉兆还是凶兆呢?

    我说不上来。

    在我出门的时候,米卡从床上跳下来,抓住我的手,问我:“纪安之,你能把毛毛当成是你自己的孩子吗?”

    我说能。我给出的回答非常很肯定。我知道米卡需要这种肯定。我更知道我确实愿意这样肯定。

    我和她站着说话的时候,俯视的目光很正常地落在了她的胸前。她立刻注意到了。我发现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但是,她说的话更让我吃了一惊。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想要我了。”

    说实话,在她说这句话之前,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机会再在床上对席梦思的弹簧做毁坏性的试验了。

    但是,她一说出这样的话,我的欲望就像蘑菇一样膨胀起来了。是的,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穿得很整齐,是那种衣冠楚楚的样子,是我们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粉饰得很“纯洁”、很“正式”的样子。但是,她说:“你想要我了”,她说的没错,就在她说这话的一瞬间,我就想了——她的话在空气中这么一周旋,我就好像有了另外的超能力,那种把自己从衣冠楚楚变成衣冠禽兽的能力,那种把她的身体从层层屏障外看得通透的能力。

    我问她:“你说什么?”我一边说着,一边去揽她的腰。多么熟练的动作啊,就好像几秒钟以前我们才进行过一样,那尺度、那分量、那轻重,不多不少、不大不小,就是属于我们俩的类型。我把她揽紧,紧得就像我的贴身衣裳。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9

她笑着看我

    她笑着看我,把身段放得极尽柔媚和温软,就是为了迎合我的一切动作。她笑着看我的眼睛,我们隔得那么近,仿佛她正在看的是那个印在我眼睛里的她自己。她若是可以看见那里面的米卡的话,她也会被诱惑的——因为,她可以看见,她正在把我刚刚系好的领带抽解开来,然后说:“我说,你想要我了。”
    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说“你看,去你那儿方便吗?”时一样,真好,我的米卡终于回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她,说实话,我有点手忙脚乱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像一对莽撞的小儿女,悄悄地攒了很久的激情,悄悄地找了个避人的地方,然后,就悄悄地开始了那场后来被冠名为“爱情”的体能的战争······

    我们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一样,轻巧巧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象是为了保有我们所有的细节不被人掠夺和欣赏一样。从来没有觉得过世界可以是这样的安静而又疯狂,那些没有伴奏的厮杀原来也可以来得这样壮阔。有些喘息,听起来似乎只是空气的流转;在身体的对话中间,我们听得见自己汗水流淌的声音。

    在这间逼仄的studio里,我们重新放大着自己的那些能量和欲望,然后,让它们变成一个方向,我们被它带着走。

    我还是觉得自己很有些慌张,就好像一个用功的学生却害怕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拿不到满分一样。我愿意重新被米卡来指引。她知道我生命的脉络,也知道我的快乐的泉眼。她从来都是善于扮演老练的纯真的,但是,她纯真也好,老练也好,我已经都不在乎了,我要的只是她,那个在我的浴室里写着“不要不爱我”的这个女人,那个在我枕边峰回路转、千娇百媚的女人,那个不管不顾、好像生活的核心就只是一个“要”字就可以诠释干净的女人······让我如何可以舍得离开她呢,当她再度跟我说“你想要我了”的时候——我想要的是她,是这个充满了故事的她,我愿意和她牵扯在一起,厮守在一起,睡在一起、哪怕是睡在她那无边无垠的故事里······

    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些故事重新在我们之间展开了。

    我以为我带她回了我的家,我以为我们一起盖了一个家,我只是忽略了,在我和她的故事里,我们没有家,从来都没有过。我们有的是错落和错过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那一刻里,我们的身体就是我们的现在。

    我还以为我们重新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而在新的进程中,一切都变得格外的简单起来——我们只是纠缠着对方,让肌肤重叠,让身体重叠,让我们过去那些没有标明真相的故事重叠,让我们两个人,可以完完全全地重叠起来······

    我们像子宫里的两个孩子,紧密地分享着那狭促的空间,那样的挤,却彼此温暖着。

    那时候,我以为,从那一刻起,我们就真的重叠在一起了,我们不会分开,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了······

    像演无声电影一样,我们胜利地完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性爱。

    像演无声电影一样,我们以为动作就是最精彩的语言。

    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命题,但凡突然美丽起来的事物里面总是蕴涵着一些另外的主题。生活里,我们终究不是默片的演员,当我们放弃了语言的时候,我们也放弃了探询和追究的可能。

    就是那天之后,我再没有看见过米卡。我以为米卡不会再走了,但是米卡还是走了。

    她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不要找我,毛毛在xxx福利院。

    要是单亦欣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就可能知道米卡肯定是要走的,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要是我那时就可以心平气和地把单亦欣当成朋友给她讲述这些细节的话,可能我还来得及有时间去挽回点什么。遗憾的是,我总是把事情想得格外理想和主观。也许这也是我和单亦欣多年生活在一起的诟病吧,我虽然厌倦了被她指手画脚的日子,但我却习惯了和她一起只用她的脑子去思考。当她真的放了手,给回我自己、让我去做我自己的时候,我脑子里的有些部件已经锈掉了——真的是太久没有用它们了。

    但是,米卡一走,我就突然明白了,她是肯定要走的。这次她是真的要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只有我的身体还耽于那一天的最后的疯狂快乐,我的脑子突然有醍醐灌顶的透彻——而这种快乐的沉溺与绝望的领悟之间,我能决定的,只是悲凉。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看见过米卡。

    我发疯一样地到处找她,不上班不请假白天黑夜地满巴黎城转悠,甚至看到身材、背影和她相似的女人就禁不住要冲上前去看一个究竟······

    米卡。

    侯霓。

    贝什。

    ——无论你带着那一款面具,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作者: 戏子UFO    时间: 2009-5-8 10:09

我喜欢被你来找

    你要想带面具,我就和你一起做化装舞会。
    你要是想普通生活,我们就做回柴米夫妻。

    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是想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我去过意大利广场边的那条胭脂街,去过温州街边的那条红粉路,去过巴黎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许多夜总会和成人俱乐部,我也去了她住的那个地方,我去的时候没有抱希望,我到达的时候真的也没有什么希望。

    我去每一间夜总会,都问有没有一个叫Beth的中国女人,别人都给我耸耸肩。

    后来,在一个叫作“高粱红”的地下脱衣舞俱乐部里,倒真找到一个叫Beth的女人,但出来以后,发现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东北姑娘。

    见到那个同叫Beth的中国女人的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是米卡给我托的梦。我很奇怪,我那么想念着她,就算在梦里,她也不见我。让我更奇怪的是,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可以完全复述出梦的内容,甚至包括梦里的一封书简。

    那是米卡写给我的信。

    难道这就是她对我的全部交代吗?

    米卡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人来世上一次,不论灿烂、还是灰色,都不应该只剩下这样的一点叮嘱。

    在梦里,我把那张信纸放在我的钱包里。它陪着我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就好像我带着我的米卡一样。信里面,米卡写道:

    “亲爱的医生先生:

    我是你的米卡。

    我在和你捉迷藏。

    我不想让你找到我。

    你要明白,我躲的地方,你一定找不着。

    我喜欢被你来找。你在找我的时候,你会一直想着我。

    我想逗你开心,真的,我想做好一个惹你来爱的米卡。

    我不是米卡,我是侯霓。

    我把毛毛送到福利院了,我除了给了他一个不堪的生命以外,真的是什么都不能再多给他。希望有个好的人家可以收留他,给他一个好的未来。

    我不敢要求你帮我收养他。但我真的很想把他托付给你。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求你了,把他当一个小米卡吧?你同意吗?

    米卡躲着,但我走了。

    其实,半个多月前,我就打算走了。是肚子里的那个生命留下了我。现在,我留不住他了,他也留不住我了。

    他是你给我的最好的一个礼物,而我却没有好好地保管好他。

    要是他能活下来,我们的路也许还能往前走一段,对吧?

    现在,我妈妈也走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是她带出来这里的,我还想跟她在一起。所有的生活里,我们母女俩总是捆绑在一起。

    找我找到累的时候,就别找了。

    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人。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关于我,我只想求你,记得要把我忘记掉。

    你的女人”

    几天后,我听同事说报纸上刊登了一则认尸启示,一个年纪在25岁左右的亚裔女人,有数周的身孕和先兆流产的迹象,在塞纳河边的一个桥拱下割腕自杀。

    我没有去警察局。

    就算有99%的可能性说那是我的米卡,我也情愿坚持那1%的希望——我的米卡还活着,她

    只是想换一种真正独立起来的生活方式,她离开我是为了她有一天可以更好地回到我身边来。

    在梦里,她不是说了,她和我在捉迷藏吗?

    不去认她,就可以永远不要相信那就是这个我爱的女人。

    我一直在等一个奇迹。米卡是那奇迹的核心。

    你我的一生,不过是活在你爱我的那一刻。幸与不幸,都只是因为,你长长的一生中,给了我一刻。

    我想,米卡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天使一般地降临在我面前,就好像我们最初的相遇。她过来招呼我,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迷失过对方和自己。

    米卡,听得见我的想念吗?

    米卡,让我学会爱你好吗?起码让我可以对自己说,我还会爱,还有能力爱······

    米卡,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就算是你的心碎光了、碎透了,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缝合它好吗?
作者: 小跟班儿    时间: 2009-5-23 13:53

该怎样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作者: 999water    时间: 2009-12-23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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