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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的推演,于时空变幻中挥洒过多少神来之笔?小如碧螺的小青岛,白的灯台,红的屋瓦,最终成了这座城市的名字。贴切而又顺乎自然的地名彩排,正像令人称道的城市“对景”一样,城市夹缝中的一段空白,冥冥中总有某种别致在守望着它,或是近山远海,或是楼阁亭台……
大鲍岛的名字,也来自海边的一座渔岛,沧海桑田,泥沙俱下,小岛和陆地后来渐渐连成一体,成了青岛先民的聚居地,村曰鲍岛村,地曰大鲍岛。再后来,大鲍岛源头的涓滴细流汇入浩荡的城市大河,人们从大河的呼啸奔涌中很难分辨出大鲍岛那悲凉的命运咏叹了。
大鲍岛的地理衍变和整个后海滩涂相生与共--这并非臆断或推论。它的生命缘起只是一个小岛,一座袅炊掩盖的荒村。后来,青岛开埠的第一次区划,把大鲍岛变成一个区,区划的分界线沿德县路--保定路大坡切下,北迄沧口路,西到济南路,东至济宁路。于是,一块维系城市百年辉煌的“黄金矩形”诞生了。这次“黄金分割”之后,大鲍岛的地价飞速飚升,很快成了华人社会的首善之区。人们很少跨过德县路口标志华洋分界的界石,到迭斐里大街那边去走走看看,倒是每年从海上来青岛换防的德国士兵登岸巡游时,跨过界石到大鲍岛这边耀武扬威一番。于是,老照片上的劈柴院便成了巡游途中一个黑瞳似的水门汀。
地缘,是一种割裂不断的情结,一块石头的隔绝实在是微乎其微,倒掉,是迟早的事。很快,大鲍岛的中轴线向南偏移,大马路两侧的建筑漫过界石缓缓向南推进……至今,我们留心观察这些建筑,除了后来的几家银行之外,已不复那种弥漫岛城的欧陆风情,当那些阻断地缘的石头被夯入地基之后,历史已无声地化为凝固的语言深深嵌进那些删节号似的建筑
大鲍岛囊括了大半个“街里”,或者说大鲍岛就是岛城人咀嚼了大半个世纪的“街里”。尽管时下的人们或许淡忘了大鲍岛曾经和整个城市的情感脐带牵得那么近那么紧,但一提起“街里”总使人有种亲昵得动心动情的感觉。也许,你把一段人生时光或阅历融进大鲍岛,从此便有某种隐私般的感觉深藏在心底--感觉,并非可以尽人倾诉的语言,有的感觉永远也说不分明,于是总叫人牵肠挂肚欲说还休。
一千个人体会大鲍岛,会有一千种感觉。一千个人描述大鲍岛,会有一千种版本。但大鲍岛始终是一部都市经典,从呱呱落地开始,教人从人生的扉页上一字一板地学起,学做城市人,学做现代人,啮断从娘胎里带来的各种自由人的脐带。人生识字艰难始,读大鲍岛的感觉就是这样。这恐怕就是大鲍岛始终牵动整个城市情感脐带的个中情由吧?
对于大鲍岛的后裔们,读懂他们身边的“母本”是迟早的事。不同的是,因为个人禀赋,他们从同样的文字里演绎出的人生迥然不同。可敬的是那些奋袂前行的创业者,在不倦不悔的追求中,终于撩开这个花花世界的面纱,在大鲍岛找到自己的家园。无论失败还是成功,每一个创业者的身后都有一段回肠荡气的淘金故事,起伏跌宕,斗折蛇行,一行变异人生的蜿蜒足迹。他们或许就是你的祖辈,沐着残阳,守望在大鲍岛一个人声阒寂的巷口,喃喃独白,用无声的语言诉说自己的漫长心路……
草创时代的大鲍岛,和城市朝阳一起喷薄,冉升,商号、店铺、行栈、饭庄垒起的资本高地,恍如“一夜东风花千树”,奇迹般凸现在城市的版图上,一波一波淘金热催动人们的脚步,合着前海的涛声向大鲍岛奔涌,不长时间,这里便成了世人瞩目的“华商云集之地”。繁华如梦,仿佛一只神奇的手蘸着油彩一层一层涂到簇新的画布上,回眸之间,大鲍岛变得溢金流银,光彩照人。着墨最多的自然是大马路,大马路又把眩目的色彩铺到国货公司(即今国货商厦)一带。
木雕门脸、飞檐斗拱的瑞蚨祥,气势轩昂、三层洋厦的谦祥益,秘制丸散膏丹的京华名店宏仁堂,名列“三大酒楼”的顺兴楼、春和楼、聚福楼,紧步其后的亨得利、长春堂、盛锡福……一时间,大鲍岛的风光不逊于北京的大栅栏,一块块金字招牌交相辉映,为大鲍岛打造了一个黄土变金的时代!
岁月易老,繁华难再。
大鲍岛投影在记忆深处的,不光是流逝的岁月华章,还有那些镌写城市人文的鲜活文字,那些踯躅在时光律动中的生命音符--即便在时空的断片上偶一邂逅,给人的冲击和震撼同样强烈而持久。
记忆中的大鲍岛,是一幅来自遥远年代的风情画,即便再平常不过的点滴往事,在它的画面上也使人感到别具一番滋味:红纸墨写一个大大的“酒”字,正对着酒店大门,隐约记得,酒柜上方挂着“太白遗风”之类条幅,荷叶包的酒坛盖一开,一股醇香扑面而来,或许这就是吴伯箫回忆的那家“茂荣丰”也未可知。肘子鼓悠起弦子,临到女人们泡眼泪的时候了,弦声戚戚惨惨凄凄,哀婉凄清,听得母亲心头发颤,好几天不开心。我总觉得,青岛方言的构词和音韵总跟肘子鼓脱不了干系,那些和母亲一样在戏院子和撂地摊上既须抛洒眼泪又得掏铜板的善男信女们,在戏台和人生的频频变演中滋润着一方之言。
大鲍岛是老青岛的食文化之最。霜降以后,秋风凉了,吹干了酷夏的汗雨,人们巴望到“馅饼粥”开涮,早点听到那口地道的京腔:吃锅子么?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共和锅”的那股热乎劲儿,不能不叫人望眼欲穿。吊人胃口的,还有劈柴院巷口那老张家的豆腐脑,一色的骨汤打卤,豆腐花上再压一块肉,不大不小,一寸见方,不待吃下肚,单看老张家的这份信义而实诚,也教人回味无穷。前两年,一位朋友作电视片,拉着我去劈柴院寻旧,一打听,老张早已作古,听说当年卖豆腐脑的挑子已由儿子继承了去,但做小吃这一行挣的是毛头小利,不久这位张氏的后人便搬出劈柴院,撂挑歇业了。这事让我好一阵感慨。细品一下,杜诗中“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两句倒和我的心境十分贴近,一别数十载,重上君子堂,故人半已作古,这位雪夜来访的故友该是怎样一付古道热肠?访旧不遇固然令人沮丧不已,但老张家留下的口碑不正是对故人最好的慰籍么?人口皆碑,是世间最神圣永恒的香火,为这,我们的热肠也不枉自沸腾了一回!
时光从大鲍岛抹去的,不光是老张家的豆腐脑和肘子鼓的弦声悠悠,老人们说,曾在大鲍岛撂地的“戏法大王”王傻子,自打“文革”以后没再露面,当年他那一手绝活给大鲍岛带来几多欢乐?相声泰斗马三立,80年代来青岛开观摩会时,特意到劈柴院来看了看,当年马老说相声的地方当过一阵子仓库,现在变成住家户了。而当年称“华北第一戏院”的永安大戏院门面犹在,却早已风光不再,痴情的票友们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早已化作无声……
逝者如斯,往者往矣。大鲍岛已经走进历史,影影绰绰地,只能对着它龙钟的背影说几句凭吊的话了。有人说,老地方往往因为老和曾经的辉煌不再而失落。细想也是,毕竟老地方并不都能发掘出兵马俑,能给今人以丰厚的回报。于是淡忘,淡忘到只剩档案里的几行苍凉文字,直至失却记忆--
这是失落的真正悲哀。
一座城市乃至一个时代的悲哀。
我真怕这担忧竟成了大鲍岛的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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