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49
30手链
星野樱树本是要杀王祥,到头来反被王祥救了性命,这“相濡以沫”之情最是刻骨铭心,何况在这随时都可能被烈火炙烤而死的极端环境之中?异族女子本就比中土汉族女子大方,是爱是恨从不遮遮掩掩,弯来绕去,心里面爱意一经萌发,立时便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
王祥年纪虽然比她小,但自从魂魄中融入了赤鷩异魂之后,阳刚之气大盛,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时初尝柔情滋味,一颗心早化成了水。他生性本来顽皮,从小又在生意场上混过来,最是伶牙俐齿,这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便伸出手去,握住星野樱树的双手。
一时间,两双手互相握着,心里面各自想着心事,都默默不语。火牢里面流火汤汤,红光跃动,热气逼人。王祥在心神摇荡间,看着暗红色的火面呆呆出神,突然道:“咦?那是什么?”
星野樱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暗红色的火面上冒出两个小小的气泡,什么都没有,便道:“怎么?你看到什么啦?”
王祥喃喃道:“难道是我花了眼?我好像看到一条……一条大鱼……”星野樱树奇道:“鱼?你是说你看到……一条鱼?”王祥抓抓头,道:“不是,不是鱼……头很大,好像还有一支……一支角。那会是什么呢?奇怪,火里面怎么会有鱼呢,一定是我看花眼了。”
星野樱树拧着眉头思索片刻,道:“没错,你没看错。龙族虽然多是水族,但也有一个异种火龙,就是生在火里面的。凤族可以引雷浴火,自然更是不怕火了。另外,据我所知,三大神族之一的麒麟族中,更有一种食火为生的神兽……凤族乃是禽类,当然不会在这地底下出现,那么你看到的,多半便是麒麟族的异兽了。”王祥奇道:“什么?麒麟族?那又是怎么回事?”
星野樱树道:“这事说来话长。传说当年人皇绝地天通,神族升入天界之时,曾遗下三支在人间,除了龙凤两支,还有一支,便是麒麟族。后来人类将龙奉为百鳞之长,将凤凰奉为百禽之长,那麒麟,便被奉为百兽之长。”
王祥听了,舌挢不下。又听她接着道:“不过麒麟一族,极少涉足人世,因此神鬼莫测,就连同是神族的龙凤两族,也对他们不甚了解。”说着便凑到王祥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这种异兽最是灵敏多疑,我们要离开此地,多半便要着落在它身上。呆会儿你只管听我的话去做,不要问为什么,出去以后我再细细告诉你。”王祥自知见识有限,便不言语,且看星野樱树怎么安排。
星野樱树眼珠一转,对王祥道:“来,快把腰带解下来给我。”王祥大惊道:“啊?这……这个……”星野樱树眉毛一竖,道:“少啰嗦,痛快点。”
王祥长这么大,几乎就没有怕过什么人,但这时被星野樱树指挥的团团乱转,虽然心里未必服气,却一声也不敢吭,当下便乖乖把腰带解下来递给她。星野樱树自己也觉好笑,便把先前敲断的那锁链拿过来,让他围在腰间。
星野樱树被八卦教擒住的时候,手中的“清眸刀”自然也被夺去,但手腕上那串缀着铃铛的青黑色手链,因为非金非银,毫不起眼,倒并未被取走。这时,她便将那手链解下来,绑在王祥的腰带一端。
当日在长江沙洲上,王祥曾见她晃动那手链,以铃铛的响声来指挥黑龙,这时见她动作,已约略猜到她的用意。
星野樱树将那一端绑了手链的腰带轻轻一提,觉得甚是轻便就手,便趴到大石边缘,将绑了手链的一端垂下去。她那手链极长,戴在手上时也要在手掌手腕上缠绕数十圈,这时跟王祥的腰带接在一起,长长垂下,距离火面恰好还有一丈左右距离。但火星不断地高高溅起,一旦落到那腰带上,就烫一个洞出来。
王祥觉得有趣,又怕她遇到危险,便去靠着她身边趴下。星野樱树侧过脸来,对他狡黠地一笑,指了指他腰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祥明白她是怕锁链发出声音,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星野樱树定了定神,右手轻轻一抖,那腰带底端的铃铛便“叮呤叮呤”地轻响了一声。这火牢里极是寂静,铃铛的响声显得很是清脆。她屏息凝神,待那响声停了许久之后,又把手抖了一下,这次的响声却更大些,也更长些。
就这样,火牢中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渐渐响起,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变化也渐渐地越来越复杂。王祥听在耳中,只觉那铃铛声婉转动人,直欲起身舞蹈,不由地身体微晃,腰间锁链拖地,叮叮响了几声,铃声立时便被搅乱。
星野樱树转头见王祥双颊火红,眼神迷离,身子微微晃动,不由大惊,便把铃声缓了缓,用左手撕下两片衣襟,揉作两团,塞在他双耳之中。
原来星野樱树那手链名为“洗耳”,与她的宝刀“清眸”同是家传的异宝,上面共缀着大小十九个铃铛,以相应的手法震动之时,可发出各种异响,召唤役使各种飞禽走兽。她随身的黑龙因为相处已久,心意相通,所以极少使用这法子,那日在长江上以铃声相催,分明是已对祝青若下了杀手。
不过,这铃声呼禽唤兽,对人反而无害。只是星野樱树哪里知道,王祥的魂魄之中,倒有三分是赤鷩神鸟的异魂所化,这时一听到那铃声,心智几乎被夺。王祥耳朵被塞,登时便清醒过来,腰间的铁链也被他稳住,不再发声扰乱。
星野樱树见他面色转好,便放下心来,那铃声又渐渐地越响越紧。这时她全神贯注,紧紧盯着火面,丝毫不敢放松。王祥见她如临大敌,也知道厉害,便老老实实看着,不敢稍动。
过了片刻,王祥只觉周围气流一阵异动,接着便见火面上一晃,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猛地蹿出火面,速度奇快,向着那手链扑去。只是它速度快,星野樱树却比它更快,当它扑到时,那手链已高了数尺,响声却不曾中断。绕是王祥目力过人,也没看清那火红色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们两个趴在那大石边沿,探头出去,正对着下面流动的熊熊烈火。热气上炽,王祥还不觉得什么,但星野樱树长发散开,却明显又卷曲了些。王祥看着,心里不由微微一疼,却又毫无办法。只见她凝神提着那手链不住抖动,火流中那红色的影子一次比一次蹿得高,只是碰不到手链。
数次之后,她见那腰带眼看就要收到尽头,却也早已被溅起的火星烫得七疮八孔,有一处眼见就要断掉,但又必须抖动着使铃铛发声,实在无法可想。她手法一变,铃声一紧间,那火中的异兽又一次高高蹿起。就在这时,她手中一轻,腰带终于断开,那串缀满铃铛的长长手链被抖了最后一下,斜斜地往下面的烈火中落去。
几乎是在同时,趴在地上的王祥一蹿而下,往那手链抓去。同时那火流中的异兽也已高高蹿起,往手链上抓来。王祥探手一捞,将手链捞在手里,见那异兽已到面前,便顺手在它角上一拍,借力倒跃而起,轻飘飘地飞身上来。
星野樱树趴在大石边沿,被下面的烈火迎面烤了这么久,加上费神过多,已经极为虚弱,见王祥和身扑下,一惊之下便欲晕去,眨眼间又见他飞身上来,当真是又惊又喜。一眼见他手中居然抓着自己的手链,不及开口,伸手便欲夺过。
原来她知道那手链跟腰带绑在一起垂下,离火近了,久炙之下必然热得烫手,见王祥抓在手里,怕他受伤,伸手便想夺下,同时叫道:“快放下!小心烫伤!”但嗓子已哑,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
王祥一愣神间,哪能想到这么多?他把那手链抓在手里并不觉得烫,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体质有异,见星野樱树伸手,便笑嘻嘻地往她腕上绕去。星野樱树只觉腕上一痛,已被烫出几个燎泡。她浑身虚弱无力,又说不出话,腕上一疼便瘫软在地,那手链也跟着落在地上。正在这时,红影一闪,那异兽已扑上大石,往手链抢来。
原来但凡珍禽异兽,性必多疑,星野樱树想要收服这火中异兽,只有用“洗耳铃”一步步诱它入彀。这时那铃声早已将它迷住,是以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只想将那手链抢去。
王祥见星野樱树瘫倒在地,大吃一惊,却不防那异兽斜冲过来抢那手链。他伸足一挑,那手链便已飞起,伸手去捞时,那异兽一张大口正咬上来。他手里抓着手链,整只手却被那异兽咬住,腕上一疼,“手要被吃了”这念头在心中一转,登时便大叫起来。
谁知那异兽咬住他手,微微一愣,竟突然把嘴张开,伸出舌头,往他腕上的伤口舔去。他本来疼得呲牙咧嘴,但被舔了两下,暖洋洋地十分舒服,也不觉得疼了,便连忙将星野樱树扶起来。
那异兽看见星野樱树腕上的燎泡,也伸出舌头去舔。那些燎泡本来很是严重,但被它舔了几下便即消去,星野樱树雪白的手腕上,只留下几点淡淡的痕迹。王祥见它舔好两人伤口,心里很觉诧异,这时它既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并没有咬人的意思,也暂时没工夫管它。
而星野樱树浑身脱力,又渐渐昏迷。王祥又度了些口水给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这才得空把耳朵里的布片取出来,转过头细细打量那只火红色的异兽。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49
31食火兽
那异兽双目炯炯,浑身长满了火红色的鳞甲,虽不甚高,但长身长尾,足有一丈长短。头很大,顶上长着许多火红色的肉瘤,又有一支独角,昂起头时,顾盼之间极是威风。
王祥伸手一招,那异兽便走到他面前,伸出舌头去舔他手里的手链。他心中好笑,便想:原来这家伙是看上这链子了,当真傻得紧。见它甚是驯顺,便伸出手去摸它。
星野樱树这时力气渐复,也伸出手来去摸那异兽,只是一碰到它的头,立时便缩回来。王祥诧异地问:“怎么了?”星野樱树道:“没……没怎么……原来它身上这么烫。”说着便又伸出手去。她这次心里有了准备,只觉得那鳞甲触手之处微微发烫,却是光滑无比。
她倚在王祥怀里,只觉懒懒地不想起来,但终觉男女有别,便强自支撑着坐起。又拉过王祥的手,与自己的手放在一起,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原来两人的右手手腕上,都有几点淡淡的伤痕,星野樱树的是烫伤,王祥的却是被那异兽咬伤。
她看着王祥,突然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只是她此时甚是虚弱,那一掐虽是用了狠劲,却并不怎么疼。王祥不敢反抗,便跳起来道:“你干嘛?”一动之下,腰间的锁链“铛铛”作响。
星野樱树忍不住一笑,又即敛去,寒着脸道:“方才那手链掉下去,谁让你跳下去抢了?你若是也跟着掉下去,那怎么办?后来手链既被这家伙抢去,你又何必去夺?若是你的手被它咬掉,那……那又怎么办?”
王祥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阵感动,又想到方才她怕自己受伤来抢那手链,却反被烫伤,更觉歉然,便坐下来握住她手,道:“我……我想着那是你的东西,失落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就……没想到这么多。”说着把手链给她戴在手上,反复缠绕了几圈,紧紧扣住。
星野樱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了?再宝贝的东西,有命重要么?你……你要是死了,我……我……”说着竟哽咽了。王祥无话可答,只握住她手。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这么看重我的东西,我心里很是欢喜。”脸上便又露出笑容。
王祥见她忽喜忽怒,只觉难以捉摸,便索性不去管她,问道:“这家伙怎地对你这手链这么着迷?”星野樱树把手轻轻一晃,手链上的铃铛又“叮叮呤呤”地响了几下。那火红色的异兽听到响声,显得极是高兴,竟昂起头来,“呼呼”叫了两声。
星野樱树道:“这十九只铃铛,是我家传的宝贝,祖父把它们缀在手链上传给了我,又传了我一套手法,摇起来时可以呼唤禽兽。我想这火中的异兽虽不知是什么,但终究是兽类,便试着把它引出来。现在好了,你看它赖在这里都不肯走了呢,看来跟定我们啦!”说着便嘻嘻而笑,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这铃铛向来只能呼禽唤兽,方才铃声响起的时候,怎么你也会受到影响?”
这数月以来,发生在王祥身上的奇怪事情也太多了,他全不知如何解释,这时自然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便随口应道:“谁知道呢。难不成我也……是禽兽?”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星野樱树却已笑得跳起来,道:“对对对,我看多半你也是禽兽呢!以后你不老实,我就用这铃铛治你!嘻嘻。”
王祥心里暗暗叫苦,随即反唇相讥道:“好咧,快想法子离开这里吧,要不再过一会儿,又要我喂你口水了。”
星野樱树脸一红,道:“有了这家伙,当然难不到我们啦。你看它长得怪模怪样的,是什么兽类?莫非便是麒麟族的食火兽?”那异兽竟然颇有灵性,听人说到它,又跳了一下,“呼呼”叫了两声。王祥见它叫得有趣,便道:“你说它是食火兽,那就是食火兽了。只是我们……难道要骑在它背上从火里跑出去?”星野樱树笑道:“嗯,你很聪明呢。不过不是我们骑在它背上,是你骑在它背上。”
王祥诧异地道:“我?那你呢?”星野樱树狡黠地一笑,道:“我当然骑在你背上了。这家伙浑身像火一样烫,我才不想碰它呢。你小子皮粗肉厚,自然不怕了。”原来她见王祥不怕火不怕烫,却并未想到其中缘故,“皮粗肉厚”云云,只是随口取笑罢了。说着便把两个布片揉成团,塞在他耳朵里。
当下王祥便背起星野樱树,骑到那食火兽身上。那食火兽很是温驯,星野樱树手上铃铛一响间,它便驮着两人,原地转了个圈,沿着她指挥的方向,高高跳起,跃入火中,沿着火流的方向往外奔去。
王祥先前虽曾在那火流中的石头上跳来跳去,但那些石头都离火面数丈距离,并不觉得特别炎热。这时骑在食火兽身上,从汤汤流火的火面上急掠而过,只觉热风扑面,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虽然体质已变,但究竟修行尚浅,功力不够。不过在这火牢中一呆数日,对他日后修行,实在大有益处。
星野樱树伏在王祥背上,右手高高举起,轻轻摇响铃铛,指挥食火兽在火面上奔行。过得片刻,只见在左边不远处,又有一只食火兽从火流中钻出来,与他们骑着的那只并肩奔行。她一看之下便知那是只雌兽,因它头上只有火红色的肉瘤,却并没有角。她觉得有趣,便拍拍王祥肩膀,让他去看。就在这时,右边不远处,也有一只食火兽从火流中钻出来,跟着他们往前奔跑。
原来她先前在那火牢深处的大石上摇铃,只将附近的一只引出,这时往外奔跑,自然把沿路的都引出来了。王祥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心想乖乖不得了,哪里来这么多食火兽?只见这些食火兽有大有小,颜色有暗红有淡红,性别也是有雌有雄,转过几个弯,到那火牢出口之时,已聚集了七八只之多。
王祥看到旁边山壁上露出一个大洞口,洞口下面还有人工修凿的路径,下意识地便觉得那儿正该是出口。谁知到了此处,星野樱树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群食火兽跟着铃声,继续往前奔跑。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49
王祥一想便明白那洞口必是通向八卦教的地方,从那里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又前行了许久,转过几道弯,那山洞越来越是开阔,地势也越来越高,洞里的空气已不再像山洞深处那么窒闷和炽热。王祥感觉最是灵敏,这时不由地心里一喜,知道距离外面已经不远了。
谁知那群食火兽奔行的速度却渐渐慢下来,看样子若不是星野樱树一直以铃声相催,它们多半已经停下了。饶是如此,再往前行得一段,它们也渐渐散去,奔回那山洞深处。最后,只有王祥和星野樱树骑着的那只,在铃声催动下,还在缓缓往前跑着。
又过片刻,星野樱树把铃声停下,那食火兽便停靠着山洞洞壁停下来。星野樱树将王祥耳中的布片取出,便当先跃下来。王祥跟着下来。星野樱树道:“好了,前面越来越凉,水气也越来越大,这家伙要受不了啦。好在距离出口大约也不远了,还是放它回去吧。”说着把手上的手链一晃,“叮叮”两声,甩手便向那火流中丢去。一只手却将王祥牢牢抓住。
那食火兽听得铃声,见星野樱树将那手链丢到火里,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扑到火流之中。王祥大惊,再看星野樱树时,她手上的手链好好戴着,显是使了什么手法,将那食火兽骗过。
王祥忽然莫名地怅然若失,只听星野樱树道:“快走吧,前面不远,就可出去了……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说着,握住他的手便紧了一紧。王祥看着她一笑,点点头,当先向前走去。
这时那山洞已是极为开阔,火流也缓了下来,两岸的山壁下露出许多岩石,两人便踩在那些岩石上往前走。遇到太宽的距离,星野樱树体弱不能跳过时,王祥便将她背起。
如此又往前走了一盏茶时分,转了两个弯,又遇到一个大拐弯,只见那火流径自转弯往左边流去。两人停下步来,王祥借着暗暗的火光,看见不远处靠近的右边山壁上,距离地面十丈多高的地方,有一个一丈大小的洞口,便忙指给星野樱树看。
星野樱树看了一眼,喜道:“那里必是出口了。只是……有点高呢,我们怎么上去?”王祥嘻嘻一笑,道:“就怕那里不是出口,若是,我们出去就不难了。”说着不容分说,背起她来便往那洞口攀去。
好在星野樱树身形窈窕,背着她并不费劲,只过得片刻工夫,王祥便攀进了那洞里。他深吸一口气,觉得那空气仿佛更加新鲜了些,心头一喜,也不把星野樱树放下来,背着她一气往前奔去。
谁知又往前走一段,火流中的红光已映不到这里,那山洞中越来越黑,又前行一段,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王祥目力虽好,但在这毫无光亮的地方,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速度便自然慢下来。
因为这路越走越黑,他心里不由暗暗嘀咕:这是走到哪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外面的光亮?便转过头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你说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怎么我……心里头有点发毛呢。”
谁知他接连叫了两声,背上的星野樱树只不答话,也毫无声息。他不由停下脚步,只觉脖子里突然凉飕飕地,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49
32鬼洞
这洞里崎岖不平,又黑暗无光,何况王祥还背着一个人,走起路来很是艰难。他先前担心星野樱树疲劳过度,一心想让她歇歇,便背着她未曾放下。这时连着叫了她两声,却听不到回答,便想将她放下来,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谁知这一动念间,背上的星野樱树突然吹出一口凉气,身体也变得极重,一下把他压得跪倒在地。他心中大骇,不由便大叫起来。
这时,就觉得背上的星野樱树动了一动,突然伸手将他的头扳过来,往他嘴上吻来。
自从在那火牢深处之时,王祥就已多次亲吻过星野樱树,不过那时只是为了救她的命,尚未及有别的想法。后来两人患难与共,情意渐生,虽然都颇有生死相许之意,但也并未做过出格的事情。这时在这黑暗的山洞之中,星野樱树突然主动地来亲吻王祥,在他看来,实在有受宠若惊之感,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其他,微微张开口便迎上去。
谁知星野樱树本来柔软的嘴唇,这时再碰到时竟然硬而冰凉,香滑的舌头也仿佛成了一根长长的钩子,迅速往王祥口中伸来。王祥陡然惊觉,把头一扭方堪堪避过去,同时不由地“哇哇”大叫,极力挣扎着想摆脱她站起来。
星野樱树突然伸出双手,将他牢牢箍住。王祥心念电闪,已知多半是遇上了恶鬼。他曾经听阅汉堂的少掌柜苏薄说起过,遇到恶鬼之时,万不可与它斗力,因为人力有时而穷,如何敌得过恶鬼的力量?当下便不再挣扎,强自镇定心神。
星野樱树见他不再挣扎,便也停住不动。王祥努力压下心里的恐惧,大着胆子道:“阁下是谁?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跟我们为难?”声音不由地微微颤抖。
星野樱树突然“嘿嘿”冷笑两声,道:“无冤无仇?哼,我又跟谁有冤有仇了?为什么死了都还要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哈哈哈……”说着忽哭忽笑,声音刺耳如同夜枭,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哪里是星野樱树那清脆婉转的声音?
王祥心道:果然是个恶鬼,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唉,早知道有今日,就该跟少掌柜学几手治鬼的法子了。如今……对了,当务之急是先要把樱树救醒,免得她被这恶鬼害死了。便道:“这位……呃……老前辈,我们实是与您无冤无仇,您先把我……把我朋友放了,是谁害了您,我们去把他杀了帮你报仇可好?否则,大不了我们两个死在这里,您的冤仇,天下就无人能知了。”
那恶鬼又是“嘿嘿”一笑,道:“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那大仇人神通广大,你们怎么惹得起?”说着又哭了两声,接着道:“我在这里被囚禁了三百多年了,也不得脱胎转世,实在是闷得狠啊。你两个小鬼死在这里,也休想出去,陪着我说说话,那也好得很啊……哈哈哈哈……只是我的大仇,却报不了了……”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王祥听它哭得伤心,心下也觉恻然,突然想起火牢中那些尸首,便道:“你的仇人是谁?莫非是八卦教?”那恶鬼止住哭声,奇道:“八卦教?那是什么教?”
王祥一转念便即想到:他在这里被囚禁了三百多年,那时八卦教只怕还没创教呢,又想,八卦教他既然不知,把清水教说出来也是白搭,便接着道:“八卦教小小教门,您老人家不知道也不奇怪。但龙神您总是知道的吧?不管你那仇人多厉害,有龙族的人出头,还有什么报不了的仇?”他这时念头转得几转,已是别无他法,只得把这事往星野樱树身上推了。
谁知那恶鬼听他提到龙神,突然变得很激动,跳起来大声道:“龙神?你也知道龙神?”他这一跳起来,王祥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连忙站起。
那恶鬼听到“龙神”两个字,突然如此激动,实是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又怕那恶鬼伤了星野樱树,也不及多想,便紧跟着那声音,去抓星野樱树的手。
谁知那恶鬼突然发起狂来,捶胸顿足,“哇哇”大叫,觉得王祥去抓他,便一拳击来。王祥虽然学武未久,但这一拳击来,力度奇大,风声也不小,他听声辨位,一闪身便已躲过。那恶鬼毫不停留,又一脚向他腰间踢来,他这下躲避不及,正被踢在腰眼之上。
黑暗之中忽地光芒耀眼,一闪即没。原来那一脚正踢到插在王祥腰间的龙骨上。只听得那恶鬼“吱吱”尖叫两声,便退到黑暗之中,星野樱树却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王祥见那龙骨可避邪鬼,便拿出来握在手里暗暗戒备,同时向地上去摸星野樱树的所在。一探她的鼻息,只觉又渐渐暖起来,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但大敌当前,他也不敢疏忽,这地方黑不见物,也不知那恶鬼是什么模样,颇觉棘手。
那恶鬼退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又惊又怒,恨恨道:“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王祥把那龙骨往身旁的岩壁上随手一敲,便“噗噗”地敲下两块石头来,同时火星连闪。他嘻嘻一笑,正待答话,却听星野樱树道:“这是驱鬼辟邪的神符,要不要借你看看?”王祥听她开口说话,心中大喜。原来她自从被王祥背着攀上山洞,便昏昏沉沉地昏迷过去,这时一旦清醒,一转念间,已明白当下局势。
王祥心里暗暗赞她聪明,也跟着道:“不错,我这神符杀鬼除妖威力无穷,咱们敬你是老前辈,不想伤你,你还是放我们走吧。若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往生转世,我们……”星野樱树听他随口许诺,连忙暗暗地掐了他一把。
王祥一顿,随即明白她她的意思,便住口不言。谁知这些微妙情势竟皆被那恶鬼洞晓,一语点破道:“哼,你这小丫头,看似精灵古怪,却是打错了算盘……”王祥听那声音,这时竟不知他什么时候从身前转到了身后,不由大骇,又听那声音忽前忽后地接着道:“我不得往生转世也不打紧,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王祥手握那块龙骨左右上下地挥动,扶着星野樱树背靠洞壁站着,心急如焚。那龙骨虽能避邪,但好像并不如何灵验,否则早先星野樱树就不会被那恶鬼附身了。他却不知道,那龙骨本来也是异宝,只是他们不懂使用之法罢了。他心念电转,只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好在那恶鬼似乎对那龙骨也颇为忌惮,不敢贸然上前。
星野樱树一昼夜未饮未食,早已虚弱不堪,这时只恨自己清眸刀不在手里,否则何惧一个恶鬼?又恨自己学问不精,不能识破那龙骨上的奥秘……一时气馁,无奈之下便道:“老……老前辈,不瞒您说,我乃是龙族第五百三十一代黑护法。我们龙族中异人无数,更有龙神庇佑,要使您往生转世,实在不是难事。我们答应你,一定帮你……帮您办到,还请您指点我们出去,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她话音未落,那洞里突然间阴风漫空,刹那间飞沙走石,只听那恶鬼惨然长笑。两人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一时都不敢稍动。
过了许久,那阴风渐渐息下来。只听那恶鬼又道:“你两个小鬼,我若要治死你们,早就下手了,你们焉有活路?”王祥与星野樱树双手互相握了一握,明白他这番话乃是让两人对他感恩的意思,接下来定要谈条件了。星野樱树便道:“那是自然,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一生一世也不敢忘。”
那恶鬼冷哼一声,嘶哑着声音又道:“既然知道我的恩德,那么我便要你们去为我做一件事情。”王祥心里暗暗嘀咕,想着请几个老和尚来念几卷经文,帮他超度超度,让他自去脱胎转世,倒也不难。
星野樱树却暗想,他既如此郑重,那事定然极为难办。但当此之时,除了暂时答应,也别无他法,被困在这洞里,无粮无水,拖久了也难逃一死,便应道:“您老人家但有所命,我们无不凛尊。”
那恶鬼怪笑一声,声音一阵飘忽,又在他们头顶响起:“我不要你们帮我超度,也不愿脱胎转世。”王祥心中大讶,又听他向星野樱树道:“你这小丫头,果然便是龙族的黑护法?”
星野樱树心中也是大奇,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便应道:“是。”那恶鬼冷笑一声,道:“你若假冒龙族的护法使者,只是自找麻烦。”接着又道:“你既是龙族中人,让我脱胎转世当然容易得紧,只是再堕轮回,却非我所愿。”
王祥与星野樱树心念电转,不由同时“啊”地叫出声来,王祥不能相信似的脱口问道:“你……你莫非是想重生?可是你……你已经死了上百年,这……这却如何能够?”
那恶鬼嘿嘿一笑,嘶哑着声音道:“凤神西王母有不死之药,龙神东王公有重生之术,天下谁人不知?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向龙神求得那重生之术……”笑声之中,说不出的邪异万分。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49
33青狐
那恶鬼当年被人以邪术治死,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委实惨不可言。他心中怨毒日积月累,能否往生转世已不在意下,念念不忘的,却是重生于世,手刃大仇。若是赶不及重生,那仇人死了,也要找到他的转世来报仇雪恨。
但世间虽大,也只听说龙神东王公有重生之术。而那东王公传说居于东海地陷之处,等闲谁能见着?何况他此时肉身既死,形神离散,又被人用异术困在这山洞里,就算东王公不在东海,他也没有任何机会见到。龙神的重生之术就仿佛黑暗中仅有的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却又如此渺茫。多年来他心中煎熬,实在难以尽述。
谁知天可怜见,居然有龙族的护法使者送上门来,这样惊喜,实在难描难画。他早先听到王祥提到龙神,便已手舞足蹈,激动万分,后来又听星野樱树自称是龙族护法使者,更是惊喜欲狂,忍不住大作阴风,飞沙走石。
那恶鬼把条件一提出来,王祥与星野樱树两人不由面面相觑。黑暗中看不见各自表情,但双手互握,也都能感到对方的惊奇讶异。
星野樱树略一思量,便道:“龙神有重生之术,天下皆知,只是……只是龙族九大护法,黑护法品级最低,我自当去求龙神,但能不能求得到,尚是未知之数。”
那恶鬼阴恻恻一笑,道:“那我就不管了。明白告诉你,我已对这小兄弟施了‘鬼名咒’,若你不能为我求得重生之术,那么——”说着便嘿嘿阴笑,“——你这小郎君所受折磨,更要比我痛苦千倍万倍……哈哈哈哈……”
星野樱树大惊失色,道:“你……你……”已是急得说不出话来。王祥倒没觉得身上有什么异变,握住她颤抖的手道:“我很好,别听他瞎说。”接着便对那恶鬼道:“就这么定了,我们去为你求重生之术,你该放我们出去了吧?”
那恶鬼听他应允,心中欢喜无限,道:“我老人家好意提醒你们,这‘鬼名咒’以百鬼之名为咒,在我未死之前,天下已无人破得。你们只有一条路走,那便是拿重生之术来换我的破解诅咒之法。所以最好别去枉费心机,离开此地之后,火速去为我求那重生之术是正经。拖的时间越久,你痛苦越甚,百日之后群鬼毕至,把你折磨得你半人半鬼,半妖半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
星野樱树定了定神,心里明白此事已难改变,便道:“阁下尊姓大名?还望见告。龙神倘若问起,我也好有个交待。”
那恶鬼长声惨笑,道:“尊姓大名?哈哈……我沦落到这步田地,还说什么尊姓大名?”说着声音渐飘渐远,又远远传来:“快快去吧,别忘了那‘鬼名咒’……嘿嘿……”那山洞里回声阵阵,飘忽不定,诡异莫名,最后终于消失不闻。
星野樱树道:“你感觉怎样?”王祥也道:“你感觉怎样?”两人话一出口,正跟对方说在一处,不由地凄然而笑,互相握紧了手。星野樱树黯然道:“都是我拖累了你……”王祥嘻嘻一笑,道:“那祝老爷子号称卜算之术的正牌传人,看来还真不是吹牛,果然被他算中。嘻嘻。这都是我命中注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们快离开这鬼洞是正经,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星野樱树叹口气,也不要王祥背了,只牵了他手,摸索着前行。黑暗中在那崎岖不平的洞里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地势渐高,却仍是黑不见物。两人这时都已疲惫不堪,但均不敢停下来歇息,只得强撑着往前挪步,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后来终于渐渐觉得些光亮。
又往前转了几个大弯,那光越来越亮。两人振奋精神,再走得片刻,耳中水声大振,眼中天光大亮。又转一个弯,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洞口。两人大劫余生,均是喜不自禁,一起向前奔去。奔到近处,方见那洞口其实不大,外面正挂着一条瀑布,水声轰轰,震人耳鼓。两人禁不住相拥欢呼。
星野樱树站在洞口,只觉淋淋漓漓的水汽扑面而来,实在说不出的爽快。她张开口狠狠吸了几口气,拉着王祥的手,纵身一跃,轻飘飘地便从洞口落下,往瀑布下面的深潭落去。
这时正是九月中旬,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穿过高山上为秋霜染成红绿斑驳的林木,照着碧绿澄澈的潭水。潭水甚凉,但两人都不觉得。星野樱树久旱得水,更是喜不自胜,赖在水里不愿出来。王祥爬上岸去,采了些果子,隔水丢给她,她吃饱喝足,这才上岸。
王祥见她在水里洗净了灰土,容光焕发,顾盼之间,仿佛满山的秋色,都落进了她黑亮黑亮的眼眸之中。那一身黑衣久为烈火所炙,已有多处破洞,这时又被水浸湿,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窈窕,妩媚动人。
星野樱树见他看着自己发呆,嫣然一笑,柔声道:“那恶鬼说对你施了什么‘鬼名咒’,你现在感觉怎样?”那声音如丝绸一般柔软细滑,却弹性十足,已是回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
王祥正自出神,不由愣了一愣,道:“嘿,他多半是吓唬咱们的吧?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呢。”星野樱树眉头皱了一皱,道:“只怕没这么简单。或许你体质有异,那诅咒发作的慢罢了。他又说什么‘百日之后,群鬼毕至’什么的……嗯,好在我们总算逃出来了,等大仇一报,我便立即到东海去见龙神,向他求那重生之术,回来跟那恶鬼换取破解这诅咒的办法。”
王祥一呆,道:“什么大仇一报?”星野樱树白他一眼,冷然道:“自然是八卦教的大仇。我们两个差点死在那鬼地方,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王祥见她本来巧笑嫣然,这时脸色说变就变,刹那间双目如冰,心里不由打个突,讷讷道:“忘是忘不了的,可是……”他虽然不喜欢八卦教,但深心里又实在不愿与他们为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星野樱树既被抓住一次,这回再去,怕也讨不了好。只是这两条理由,一条也说不出口来,当下便嗫嚅着说不下去。
星野樱树见他神态,也已猜出几分,脸色愈加难看,冷冷道:“可是什么?你怕我再被他们抓住?哼,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说着将右手一摇,便听那手链上的铃铛“叮呤呤”几声脆响。王祥去拉她的手,也被她甩开,要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只听潭水“轰隆”一声巨响,一条黑龙跃出水来,正是星野樱树的坐骑黑龙。
王祥不知天下水脉原本相通,心里大奇,正要问星野樱树这黑龙从何而来,却见她已轻轻一跃,落在那黑龙头上,攀住龙角。他不由大惊,立时明白过来,她这是负气自去报仇,那是何等危险?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便纵声大叫:“好姐姐……你……你听我说……”说着心里一急,也跃到潭水之中。
星野樱树淡淡道:“你既不愿去,我自己去就是了,又来啰嗦什么?你在这里等着好了,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王祥答话,水花一翻间,那黑龙已带着她向深潭之中潜去。王祥这时想追也无从追起,只看着那潭水渐渐平复如初,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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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护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潭水微晃,王祥心里大喜,也顾不得再看那少女是妖是鬼,转身便向着潭边奔去。一眨眼间,只见那潭中浪花涌动,星野樱树的那条黑龙破水而出。
满天的星光之下,王祥见星野樱树攀住龙角,俏生生地站在黑龙头上,心中狂喜。正要纵声大呼,又见那潭水波浪一翻,一条火红色的大龙从水中涌出,龙背上却站着一个身着红衫的青年男子。他那“樱树姐姐”几个字已到嘴边,却硬硬地忍住没叫出口。
这时,星野樱树已轻飘飘地跃起,在王祥面前落下。王祥见她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满面春风地道:“嘿,这下子可算是报了我们的大仇了。你在这里等急了吧?诺——”说着便伸手递过一把弯刀。王祥见那刀形式奇古,正是自己的宝刀“眀月缺”,便接过来随手挂在腰间,心里有一肚子话,只是说不出口。
星野樱树向那红衫男子一招手,道:“傅大哥,你来!”王祥只觉眼前红影一晃,那男子已站在面前,向王祥微笑颔首。只听星野樱树道:“来,你们俩先认识认识。这位是龙族第五百二十八代红护法傅星燃——”那傅星燃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阁下便是王祥吧?幸会幸会。我听樱树说,多亏阁下救了她的性命,在下感激不尽。那钱塘江之事,我们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王祥听他话音,仿佛与星野樱树有什么瓜葛,心里一沉,便不由色变。他年纪尚轻,阅历也少,喜怒最易形于颜色,嘴里虽然也说了“幸会”,却殊无欢喜之意。星野樱树见他神色不对,便上前拉住他手,对傅星燃道:“傅大哥,这是阿祥,也不是外人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呢。”
王祥见她神态之间显然对自己更为亲近,心里便舒服了些。又听星野樱树道:“阿祥,我这次去八卦教报仇,多亏了傅大哥帮手,你改日倒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那傅星燃见他俩神态亲昵,心里颇为不悦。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说道:“大家既是自己人,都不必客气。”又突然深吸两口气,皱眉道:“狐香?这里莫非有狐妖来过?”
王祥听他提到,这才想起方才那少女,转过头来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不由便“咦”了一声。星野樱树这时也闻到了空气中那淡淡的香气,握住王祥的手紧了一紧,寒着脸道:“阿祥,你老实说,这里是不是真有狐妖来过?”
王祥尚未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方才是有一个姑娘来过,怎么突然不见了?”傅星燃却摇头叹道:“那多半便是狐妖了。狐妖中的女子最是喜淫善媚,惑人无数,王兄弟……血气方刚,可千万别着了她们的道儿呀。”说着便古怪地一笑。
星野樱树本来拉着王祥的手,笑语晏晏,这时突然眉毛一竖,甩开他的手,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王祥大惊,心里那念头总算及时转过来,连忙追上去将她拉住,道:“樱树姐姐,你……你听我说……”
经过这么几次,他也差不多摸清了星野樱树的脾气,赔着小心好好解释了一番,总算让她转嗔为喜。谁知手臂又被她突然抓住,狠狠掐了一把,道:“以后若再去见什么狐狸精,我就把你双眼挖出来,把你的皮揭了!哼。”她这时气力已复,神完气足,一掐之下把王祥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转头看见傅星燃在不远处呆呆站着,心里又不由地为这一掐暗暗得意,便“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
星野樱树见治得他也够了,一笑而罢,又拉了他手,走到傅星燃面前,道:“傅大哥,那‘鬼名咒’既是无法可解,小妹便只好去见龙神,求那重生之术了。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咱们就此别过。”
傅星燃却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见外。我左右无事,便随你去见龙神如何?两个人求,总比你一个人求要好些。”星野樱树沉吟了一下,转头去看王祥,见他神色不悦,便道:“不必了。小妹另有一点儿私事要做,就不劳烦傅大哥了。”
王祥见她一口回绝,心里很觉舒服,便对傅星燃笑一笑,道:“傅兄请了。”携了星野樱树的手,转身便往谷外走去。谁知那傅星燃却道:“两位请等一等……王兄弟可识得出山的路径么?”
王祥停住脚步,微微一愣。他白天时曾登高远眺,但见山连着山,哪里有什么路径?他不知傅星燃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正要请教傅兄。”傅星燃笑道:“不敢。此山名为浮山,在皖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两位由此一直往北,便可见到官道了,只是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可惜樱树妹妹的黑龙尚不能够腾云驾雾……唉,最主要的倒是王兄弟不是龙族中人,走不得水路。否则由水路而行,倒是近便多了。”
王祥听他话中之意,显是看不起自己,心中热血上涌,头脑一热,也不及多想,便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我们便走水路如何?你的黑龙不会讨厌我罢?”
星野樱树见他们两个较上了劲,也很气恼傅星燃多事,便欢喜地道:“那好得很呢。贪黑最听我的话了,我喜欢的,它自然也喜欢了。”王祥这才知道她那黑龙原来叫什么“贪黑”,“真是古怪的一个名字。”他想。只见那贪黑在潭中一个翻身,昂首轻吟一声,在瀑布的轰响声中,显得清越无比。
王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在傅星燃面前失了面子,便携着星野樱树的手,往那潭中黑龙跃去。傅星燃见他身法笨拙无比,却一下蹿出数丈,轻飘飘地落在那黑龙头上,也不由略感意外。
星野樱树凑到王祥耳边,道:“你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憋不住时,就握紧我的手,我自有法子救你。”王祥微微一笑,却毫不在意。他一时头脑发热,不欲被傅星燃小看了,又对自己水性颇为自信,却没想到,在深浅莫测的下河之中潜游,怎比得在陆上的江河里?
这时一旦入水,他早先憋住的一口气便很快用尽。又死死憋了片刻,只觉头昏脑胀,嘴巴一张,便喝下一大口冷水。自从魂魄中融入了火鸟赤鷩的异魂,他的魂魄体质均已大变,已算得半个凤族中人。那凤族五行属火,与龙族截然相反。自来水火不容,火盛则克水,水盛则克火,他这时潜入地下河中,便如同一粒火种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焉有生理?
那黑龙在水底潜游甚速,转眼间便游到了地下河深处。星野樱树一手攀住龙角,一手握着王祥的手,突然觉得他手紧抓一下,便知道他憋不住了。好在她心里早有准备,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便用双腿勾住龙角,将王祥横着搂住,用嘴巴将气度到他嘴里。
龙族之属皆是水族。龙族护法虽为人类,但皆得龙神传授水中呼吸的秘术,练到功力深厚之时,全身毛孔皆可在水中呼吸自如,与在陆上无异。星野樱树这时功力尚浅,自己呼吸是绰绰有余,但既要照顾王祥,因此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保得两人不死。她心中气恼,恨极了傅星燃,却没想到最主要的是王祥自己意气用事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他们两个苦苦支撑了许久,几乎便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黑龙一摆龙尾,跃出水面。这时已将近黎明,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那黑龙驮着两人,缓缓游到岸边。两人疲惫不堪,毫无气力,爬到岸边,各自沉沉睡去。
王祥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他见星野樱树兀自沉睡未醒,回思昨夜之事,不由感到微微后怕,深恨自己意气用事,险些便累了两人性命。这时一旦知错,便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凡有所作,必深思熟虑,谋定而动,永远改掉这轻率好胜的毛病才好。
正胡思乱想间,星野樱树也已醒来。王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两人相对大笑。再看看四周地形,原来此处便是长江岸边。
星野樱树道:“你此刻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王祥嘻嘻一笑,道:“也没觉得怎么。我看那老鬼多半是吓唬咱们的。”星野樱树摇头道:“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我问过傅大哥,他说他也没听说过‘鬼名咒’这种诅咒,但……既是无形无迹,恐怕……恐怕会非常厉害……”
王祥沉吟不语。星野樱树又道:“那块龙骨还在你身上吧?”王祥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她,她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三百多年前,龙族的奇行术失落,曾惹得龙神大发雷霆。而今我若是将这刻有‘御风术’奥秘的龙骨带回去,便是大功一件,那时乘机向他求取重生之术,便多了几分把握。”王祥并不在意那龙骨归谁,便道:“既然如此,你拿去就是了。”
星野樱树白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笨?这样的秘术,千万年来也难得一见,怎能说送给别人便送给别人?”王祥一时不解其意,又听她道:“我是在想,若我们能够识读出上面的文字,录作副本,那时便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也没什么打紧……我们若是学会御风之术,昨夜就不会差一点死在那地下河里了。”
王祥听她说得有理,便道:“这事容易。我们仓促之间虽然识读不了,但可以将上面的字照形描下来,留待以后慢慢认。你先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便是。”星野樱树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快去快回,东海虽远,百日时间也尽够了……唉,希望在我回来之前,那诅咒不会发作才好……”说着,已是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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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护法
就在这时,忽听得潭水微晃,王祥心里大喜,也顾不得再看那少女是妖是鬼,转身便向着潭边奔去。一眨眼间,只见那潭中浪花涌动,星野樱树的那条黑龙破水而出。
满天的星光之下,王祥见星野樱树攀住龙角,俏生生地站在黑龙头上,心中狂喜。正要纵声大呼,又见那潭水波浪一翻,一条火红色的大龙从水中涌出,龙背上却站着一个身着红衫的青年男子。他那“樱树姐姐”几个字已到嘴边,却硬硬地忍住没叫出口。
这时,星野樱树已轻飘飘地跃起,在王祥面前落下。王祥见她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满面春风地道:“嘿,这下子可算是报了我们的大仇了。你在这里等急了吧?诺——”说着便伸手递过一把弯刀。王祥见那刀形式奇古,正是自己的宝刀“眀月缺”,便接过来随手挂在腰间,心里有一肚子话,只是说不出口。
星野樱树向那红衫男子一招手,道:“傅大哥,你来!”王祥只觉眼前红影一晃,那男子已站在面前,向王祥微笑颔首。只听星野樱树道:“来,你们俩先认识认识。这位是龙族第五百二十八代红护法傅星燃——”那傅星燃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阁下便是王祥吧?幸会幸会。我听樱树说,多亏阁下救了她的性命,在下感激不尽。那钱塘江之事,我们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王祥听他话音,仿佛与星野樱树有什么瓜葛,心里一沉,便不由色变。他年纪尚轻,阅历也少,喜怒最易形于颜色,嘴里虽然也说了“幸会”,却殊无欢喜之意。星野樱树见他神色不对,便上前拉住他手,对傅星燃道:“傅大哥,这是阿祥,也不是外人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呢。”
王祥见她神态之间显然对自己更为亲近,心里便舒服了些。又听星野樱树道:“阿祥,我这次去八卦教报仇,多亏了傅大哥帮手,你改日倒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那傅星燃见他俩神态亲昵,心里颇为不悦。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说道:“大家既是自己人,都不必客气。”又突然深吸两口气,皱眉道:“狐香?这里莫非有狐妖来过?”
王祥听他提到,这才想起方才那少女,转过头来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不由便“咦”了一声。星野樱树这时也闻到了空气中那淡淡的香气,握住王祥的手紧了一紧,寒着脸道:“阿祥,你老实说,这里是不是真有狐妖来过?”
王祥尚未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方才是有一个姑娘来过,怎么突然不见了?”傅星燃却摇头叹道:“那多半便是狐妖了。狐妖中的女子最是喜淫善媚,惑人无数,王兄弟……血气方刚,可千万别着了她们的道儿呀。”说着便古怪地一笑。
星野樱树本来拉着王祥的手,笑语晏晏,这时突然眉毛一竖,甩开他的手,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王祥大惊,心里那念头总算及时转过来,连忙追上去将她拉住,道:“樱树姐姐,你……你听我说……”
经过这么几次,他也差不多摸清了星野樱树的脾气,赔着小心好好解释了一番,总算让她转嗔为喜。谁知手臂又被她突然抓住,狠狠掐了一把,道:“以后若再去见什么狐狸精,我就把你双眼挖出来,把你的皮揭了!哼。”她这时气力已复,神完气足,一掐之下把王祥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转头看见傅星燃在不远处呆呆站着,心里又不由地为这一掐暗暗得意,便“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
星野樱树见治得他也够了,一笑而罢,又拉了他手,走到傅星燃面前,道:“傅大哥,那‘鬼名咒’既是无法可解,小妹便只好去见龙神,求那重生之术了。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咱们就此别过。”
傅星燃却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见外。我左右无事,便随你去见龙神如何?两个人求,总比你一个人求要好些。”星野樱树沉吟了一下,转头去看王祥,见他神色不悦,便道:“不必了。小妹另有一点儿私事要做,就不劳烦傅大哥了。”
王祥见她一口回绝,心里很觉舒服,便对傅星燃笑一笑,道:“傅兄请了。”携了星野樱树的手,转身便往谷外走去。谁知那傅星燃却道:“两位请等一等……王兄弟可识得出山的路径么?”
王祥停住脚步,微微一愣。他白天时曾登高远眺,但见山连着山,哪里有什么路径?他不知傅星燃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正要请教傅兄。”傅星燃笑道:“不敢。此山名为浮山,在皖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两位由此一直往北,便可见到官道了,只是路途遥远,崎岖难行……可惜樱树妹妹的黑龙尚不能够腾云驾雾……唉,最主要的倒是王兄弟不是龙族中人,走不得水路。否则由水路而行,倒是近便多了。”
王祥听他话中之意,显是看不起自己,心中热血上涌,头脑一热,也不及多想,便对星野樱树道:“樱树姐姐,我们便走水路如何?你的黑龙不会讨厌我罢?”
星野樱树见他们两个较上了劲,也很气恼傅星燃多事,便欢喜地道:“那好得很呢。贪黑最听我的话了,我喜欢的,它自然也喜欢了。”王祥这才知道她那黑龙原来叫什么“贪黑”,“真是古怪的一个名字。”他想。只见那贪黑在潭中一个翻身,昂首轻吟一声,在瀑布的轰响声中,显得清越无比。
王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在傅星燃面前失了面子,便携着星野樱树的手,往那潭中黑龙跃去。傅星燃见他身法笨拙无比,却一下蹿出数丈,轻飘飘地落在那黑龙头上,也不由略感意外。
星野樱树凑到王祥耳边,道:“你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憋不住时,就握紧我的手,我自有法子救你。”王祥微微一笑,却毫不在意。他一时头脑发热,不欲被傅星燃小看了,又对自己水性颇为自信,却没想到,在深浅莫测的下河之中潜游,怎比得在陆上的江河里?
这时一旦入水,他早先憋住的一口气便很快用尽。又死死憋了片刻,只觉头昏脑胀,嘴巴一张,便喝下一大口冷水。自从魂魄中融入了火鸟赤鷩的异魂,他的魂魄体质均已大变,已算得半个凤族中人。那凤族五行属火,与龙族截然相反。自来水火不容,火盛则克水,水盛则克火,他这时潜入地下河中,便如同一粒火种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焉有生理?
那黑龙在水底潜游甚速,转眼间便游到了地下河深处。星野樱树一手攀住龙角,一手握着王祥的手,突然觉得他手紧抓一下,便知道他憋不住了。好在她心里早有准备,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便用双腿勾住龙角,将王祥横着搂住,用嘴巴将气度到他嘴里。
龙族之属皆是水族。龙族护法虽为人类,但皆得龙神传授水中呼吸的秘术,练到功力深厚之时,全身毛孔皆可在水中呼吸自如,与在陆上无异。星野樱树这时功力尚浅,自己呼吸是绰绰有余,但既要照顾王祥,因此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保得两人不死。她心中气恼,恨极了傅星燃,却没想到最主要的是王祥自己意气用事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他们两个苦苦支撑了许久,几乎便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黑龙一摆龙尾,跃出水面。这时已将近黎明,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那黑龙驮着两人,缓缓游到岸边。两人疲惫不堪,毫无气力,爬到岸边,各自沉沉睡去。
王祥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他见星野樱树兀自沉睡未醒,回思昨夜之事,不由感到微微后怕,深恨自己意气用事,险些便累了两人性命。这时一旦知错,便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凡有所作,必深思熟虑,谋定而动,永远改掉这轻率好胜的毛病才好。
正胡思乱想间,星野樱树也已醒来。王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两人相对大笑。再看看四周地形,原来此处便是长江岸边。
星野樱树道:“你此刻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王祥嘻嘻一笑,道:“也没觉得怎么。我看那老鬼多半是吓唬咱们的。”星野樱树摇头道:“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我问过傅大哥,他说他也没听说过‘鬼名咒’这种诅咒,但……既是无形无迹,恐怕……恐怕会非常厉害……”
王祥沉吟不语。星野樱树又道:“那块龙骨还在你身上吧?”王祥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她,她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三百多年前,龙族的奇行术失落,曾惹得龙神大发雷霆。而今我若是将这刻有‘御风术’奥秘的龙骨带回去,便是大功一件,那时乘机向他求取重生之术,便多了几分把握。”王祥并不在意那龙骨归谁,便道:“既然如此,你拿去就是了。”
星野樱树白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笨?这样的秘术,千万年来也难得一见,怎能说送给别人便送给别人?”王祥一时不解其意,又听她道:“我是在想,若我们能够识读出上面的文字,录作副本,那时便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也没什么打紧……我们若是学会御风之术,昨夜就不会差一点死在那地下河里了。”
王祥听她说得有理,便道:“这事容易。我们仓促之间虽然识读不了,但可以将上面的字照形描下来,留待以后慢慢认。你先将这龙骨还给龙神便是。”星野樱树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快去快回,东海虽远,百日时间也尽够了……唉,希望在我回来之前,那诅咒不会发作才好……”说着,已是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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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视鬼
两人到官道上一打听,方知此处正是皖南池州府地界。当下到得一处镇子,买了纸笔,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王祥将那龙骨上的上古文字照形描下,贴身藏好。这才沿江而下,送星野樱树去东海见龙神东王公。
由皖入苏,一路上顺风顺水,两人乘着黑龙昼伏夜行,第二天夜里便到了江苏省扬州府地界。
此时正是中夜时分,天上明月将圆,清辉四散。长江之上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星野樱树心里一动,道:“我跟祖父刚到中土之时,曾在扬州住过两年,知道城中有个阮老爷子,嗜古成癖。听说他家里收藏着许多古物,上面多有奇形怪状的铭文,也许他能识得那龙骨上的奇怪文字呢。”
王祥本打算将星野樱树送到海上,便即回杭州找自己的师父——阅汉堂的老掌柜苏子山来看看这龙骨上描下来的文字,这时听星野樱树说扬州可能有人识得,便道:“反正扬州城就在左近,我们便去看看何妨?”
星野樱树摇摇头,道:“不,你身上的诅咒随时都可能发作,岂可儿戏?我还是先去东海求那重生之术才是。你修行有限,既然无法同去,也不必再送我,这便到扬州城去吧。若能早日学会御风术,便到东海上的‘苍灵之墟’来寻我。若百日之内不能学会,那时我们便在长江入海之处相见吧。无论如何,我必会设法解除你身上的诅咒……”
王祥听她眨眼间已做了决定,竟没有自己参与意见的余地,便有些不悦。但连日相处,已知她生性惯于一意孤行,忽喜忽怒,往往不可测度,又知她是为自己好,便不言语,只听她安排。事实上星野樱树也不容他答话,心念一动间,黑龙已向着岸边游去。
两人上了岸,王祥想到离别在即,心里不禁酸酸地。他肚子里空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口来。天上明月如玉。江风浩荡,扬起他们单薄的衣袂。
过了半晌,王祥方道:“你……你千万要自己小心……”星野樱树嫣然一笑,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啦。放心好了,我生在海上,长在海上,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你自己,要格外小心才是……我想来想去,那‘鬼名咒’既是以百鬼之名为咒,说不定便是鬼道中的邪术……只是那鬼道既是人皇传下的十大正教之一,说来不该有什么阴毒害人之术。唉,不过正邪之分,原本就难说的紧……此时我最怕那诅咒突然发作……”
说着,她身子突然一抖,紧张地道:“你……你还是别去扬州了吧,快回教中命你手下教众去寻访鬼道传人,若能寻到,或许便会有法子化解那诅咒……”
这时,如水的月光照在她脸上,仿佛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雾,越发显得她的容颜清丽无俦。王祥见她一时变了好几个主意,无不是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不已,便紧紧握住她手,道:“我会保重自己的……只是……盼你早些回来……若我能学会那御风之术,便来寻你……”
星野樱树叹口气,黯然道:“我又何尝舍得你呢……”说着突然盯住他,口气一转道:“不过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可同别的姑娘说话,若是让我知道了……哼……”说着,她那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里,森森杀气一闪而过。
王祥受那杀气感应,脊背上一股凉气嗖嗖升起。这时星野樱树脸上的神色却又温和起来,嫣然一笑道:“好兄弟,多多保重,乖乖等姐姐回来吧……”说着上前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翻身跃起,落在江边的黑龙头上。
王祥立在江边,见那黑龙驮着她潜入水底,面对明月下浩浩汤汤的江水,心里百味杂陈,难以尽述。他这几个月连遭异变,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便对龙族切齿痛恨。谁知阴差阳错,自己竟与龙族中的护法使者……这时自己中了什么“鬼名咒”,又要靠龙神来救,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如何说得清楚?
他呆呆立了片刻,竟是越想越糊涂,便索性不再费神,在江边一处背风的地方,胡乱躺下睡了。这时正是深秋时分,夜露已凉,但他周身上下随时热流涌动,丝毫不觉得寒冷。
天亮时分,王祥爬起身来,到路上找到行人一问,知道此处正是瓜洲渡,离扬州城还只二十多里地。他也不急,施施然信步行去,不多时便到了城里。
那扬州城乃是东南重镇,自古便是风流繁华之地,商业之盛,颇不输于杭州。王祥初到陌生地方,心中好奇,并不急着去找星野樱树说的那个嗜古成癖的阮老爷子,便四处乱走。他走着走着,转过一个弯,突然见到一条横街两边摆满了古玩字画,其中人流穿梭来去,竟是个小小的市场。
他自幼在古玩店里学徒,古玩字画正是最亲近的东西,这时一见,自是大喜过望,便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过去。谁知接连看了几个摊子,皆是大失所望。原来那些摊子上摆的,不是仿品便是赝品,更有些东西,全不入流。
很快将这一条小横街走完,直看得他连连摇头,不由便走到街道两边的铺子里去。谁知那些铺子里面,也殊无可观。王祥自然知道做古玩生意的规矩,真正值钱的好东西多不会摆在明处。但即管如此,那也得说得过去才好,像这样连着几家铺子一件像样的东西没有,还真是稀奇。
胡思乱想间,又走到一家铺子里。他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在一幅《墨梅图》前停了下来,细细观看。皱着眉看了半晌,微微摇头,又低头思索。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小兄弟,这画如何?”王祥一惊,转头一看,只见面前立着一个青年书生,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一身青衫,面容清瘦俊朗,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王祥看他一眼,随口道:“这画奇怪。从笔墨上看,确乎是冬心先生的真迹,从题款的内容上看也是。”那书生听他说得有趣,奇道:“哦?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奇怪之处?”
王祥指着那题款道:“问题就在这题款上。照这画上所题,此画画于乾隆二十八年,冬心先生其时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他老人家浸淫古碑几十载,此时人笔俱老,笔法断不会如此轻浮无力……可看这梅花与印章,又绝非作伪者所能为,岂不是天大的怪事?”
那青年书生听他说完,哈哈大笑,道:“好眼力!好眼力!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王祥听他问到自己来历,心里一凛,但仓促间想要撒谎已来不及,便索性直接道:“我叫王祥。”那青年书生施了一礼道:“在下阮元,草字伯元。得识王兄弟,幸何如之。此处没有好画,王兄弟可愿随我一同到天宁寺去走走?”
王祥听这书生说话文绉绉的,性情却颇为豪放,心里很觉亲近,便道:“天宁寺?那是什么地方?”阮元道:“那也是一处卖字画的地方,却比这里大得多,也很有些名家真品呢。”
王祥恍然大悟,原来此处只是些小地摊小铺子,扬州城真正卖古玩字画的大市场,并不在此处。他想着此时左右无事,又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
阮元向掌柜道:“这幅《墨梅图》,可是两峰先生寄在这里的?”那掌柜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阮元不耐烦等,便命他将那画卷了,买了带走。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一路逶迤而行,只转了一条街道,便到了天宁寺。谈话中阮元知道王祥是初来扬州,当下便给他介绍天宁寺的来历典故。两人边说边走,因为要去看画,便不进寺里去。
又转过一个街口,便见一条大街上,尽是气派讲究的古董店,王祥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了杭州城的朱雀大街。
阮元带着他,径直往街右边挂着“通古斋”牌匾的一家店里走去。一进店门,便有伙计招呼道:“哟,阮公子,您来啦。请里边坐,我这就给您沏茶去。”阮元将那伙计扯住,笑道:“你们大掌柜不在么?不用沏茶了——快去把罗老爷给我请来,就说我带了个朋友在这里,要见见他。”
那伙计道:“掌柜的就在后边呢。您先坐着,我去把掌柜的请来,再去请罗老爷。”说着便去了。阮元对王祥道:“咱们先随便看看,稍后介绍两位朋友给你认识。”
王祥答应着,便在店里四处打量。这一看之下,便知此店果然不凡。架上摆的虽无价值万金的珍器秘玩,但罕见的古董却也不少。墙上挂的字画,宋元名迹也所在多有,近世以来诸名家,自傅山、石涛、八大山人,直至王时敏、恽寿平、金农、郑燮、李鱓、李方膺等人,也颇多真迹在此。
他四处看着,不觉在一幅近人罗聘的《鬼趣图》前面,停了下来。
他曾听师父苏掌柜说起过,江湖上传说那罗聘乃是天生的异人,双目能够视鬼。尝作《鬼趣图》十卷,挟之以游京师,由此名动天下,成为自古以来画鬼的第一名家。因他曾问学于金农,有师徒之谊,所以世人往往把他二人相提并论,一同列入“扬州八怪”。
王祥见那《鬼趣图》满纸笔墨氤氲,画着一大一小两只奇鬼相戏。其中大鬼正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抛给小鬼。这画初看之下虽觉有趣,但看得久了,便觉鬼气森森,砭人肌骨。王祥心中忽有所感,竟不由地抖了一下。
阮元一直在他背后站着,见状不由哈哈一笑,道:“怎么?王兄弟可是怕鬼?”王祥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摇头道:“今天不知怎么了,唉……说起来,那真的鬼,比这还要可怕许多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突然有个女子声音响起道:“哦?如此说来,莫非阁下也可以视鬼?”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36阴阳眼
王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裙的中年女子正从后堂走进来。接着便听阮元道:“大掌柜来了,快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王祥王兄弟。”又对王祥道:“这位是周大掌柜……”
王祥一听到“掌柜”二字,不由便想到阅汉堂的老掌柜,自己的师父苏子山,加上又是在古玩店这样的地方,一时激动,便习惯性地打了个千儿,道:“给……给老掌柜的请安。”那女子正笑着要跟王祥招呼,听他称自己什么“老掌柜的”,不由愣住。阮元也一下子呆在当地。
见到掌柜的便打千儿请安,乃是王祥自小养成的习惯,这时话一出口,方注意到对方年纪不过四十许间,容色虽衰,却并不见老态,立时便知失言。那周掌柜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咯咯”一笑道:“王兄弟,你看奴家有那么老么?”
王祥越发窘迫。好在阮元在一旁笑道:“小弟一向叫‘大掌柜’叫惯了,却没想到这‘大掌柜’大则大矣,却不如王兄弟这一‘老’字下得贴切呢。古书上说‘老而为寿’;又说‘长而不衰为寿’——看来便是小弟,日后也要改口叫‘老掌柜’了呢。哈哈……”
那周掌柜听了,花枝乱颤地笑道:“无怪人家都说阮秀才才高八斗,可怜奴家自以为青春未老,竟硬生生地被说成了老太婆!”说着又笑。一时间气氛便自然许多。
这时,那店里的伙计已经回来,忙给三人端茶倒水。阮元便问:“可见着罗老爷了?他怎么说?”那伙计道:“见着了,罗老爷说他稍后便来。”
周掌柜又问王祥,是不是真见过鬼?王祥心知这事说来话长,何况别人也未必肯信,便含糊过去。那周掌柜察言观色,知他不愿多言,也不再问。
三人闲聊之中,又有一人来到店里。王祥见那人年纪在五十开外,穿着一袭灰布长衫,高大清瘦,很有一种不同凡俗的风骨。尤其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竟闪着微微的紫芒,仿佛能直看到人深心里去。他见阮元和周掌柜都站起身来,一个口称“两峰先生”,一个口称“罗老爷”,心里一惊,便即想到:莫非这人便是排名在“扬州八怪”最末的罗聘罗两峰?
他自幼在古玩书画这一行里学徒,于古今名家所知甚详。那“扬州八怪”乃是近世名动天下的八个大画家,因为画风开亘古未有之新风,行事又往往惊世骇俗,出人意表,故而世人径以“八怪”呼之,坊间多有他们的书画贩卖,江湖上也有许多他们的事迹流传。
其时,八人中已有七人谢世,只有年纪最小的罗聘罗两峰尚在人世,因此王祥一见这人,又听到阮元和周掌柜的称呼,立时便认了出来,差一点便惊呼出声。
当下王祥强自镇定,便听阮元大声道:“两峰先生,来来,小弟今日为你引见一位见识不凡的小兄弟!”说着便拉过王祥。王祥忙道:“不敢,不敢。在下王祥,见过先生。”说着便施了一礼。
那人一双紫芒闪动的眼睛紧紧盯住王祥,并未答礼,却突然道:“小兄弟,我看你……有点不对劲啊,可是……近过什么不洁之物?”
王祥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呆,便转头去看阮元。阮元哈哈一笑,道:“先生说笑了,莫非先生在王兄弟身上,也看到什么鬼怪了不成?哈哈……来,王兄弟,我给你引见: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罗聘罗两峰。你既对丹青一道颇有见地,想必也该听过他的名字——他老人家号称古今第一画鬼名家,是惯能画鬼的,所以看谁都像被鬼上了身一般,你别见怪。”
周掌柜见罗聘古怪的一问,也来圆场,忙吩咐伙计安座沏茶。谁知那罗聘却只看定王祥,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微微摇头,并不跟众人答话。王祥很快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
这时阮元将王祥先前在店里看的那副金农的《墨梅图》取出,道:“两峰先生,此画可是你寄在后街钱掌柜铺子里的?嘿,今日可被王兄弟瞧出破绽啦!”
罗聘一惊,回过神来,便看那画。周掌柜看了一眼,便冷哼一声道:“敢是奴家哪里得罪了罗老爷?有冬心先生的真迹,不拿到通古斋来,却送到钱麻子那里寄卖,白白便宜那个瘪色!”
王祥见那周掌柜三分恼怒之中倒含着七分娇嗔,不由大奇。他这时于男女之事已颇有心得,心中一动,便不由多看了周掌柜一眼。那周掌柜见他注目,又瞥了一眼罗聘,竟不由得低下头去。
罗聘看她一眼,眉头一皱,向阮元道:“这画是在钱麻子铺子里寄着的?”见阮元点头,便哼了一声,气愤地道:“允缵这孩子越来越不成器了!”
阮元心中一惊,道:“竟有此事?小侄不知,望先生万勿见怪二公子……”罗聘冷冷道:“哼,你看这题款,笔力轻浮,不是他是谁?先师的真迹也敢偷出来糟蹋,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掌柜见状忙道:“好啦好啦,我看允缵这孩子聪明好学,很不错呢,倒是你——管得他们也太严了!我问你,我前日差人去请芳淑来住几日,你为何不许?那么小的孩子,整日闷在家里,可有多难受!”
见王祥诧异不解,阮元便低声解释道:“允缵是罗家二公子,芳淑是罗家小姐。还有一位大公子允绍,与我是同学。”
这时就听周掌柜又道:“我每每去请你,你总是推三阻四,怎地阮家秀才差人去请,你巴巴地就来了?哼,可见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你自己不来也还罢了,女儿也不许来?这就是你们罗家的狗屁规矩?”
罗聘看了一眼王祥,又看一眼阮元,眉头一皱道:“这些都是家事么,当着客人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周掌柜本是一时冲动,这时也镇定下来,便颓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一时众人各自喝茶,气氛尴尬无比。阮元与罗聘十分相熟,本来以为那《墨梅图》是罗聘自己把师父金农未题款的画稿补了题款,寄卖在钱麻子那里的,便想把他请来,让王祥当面指出不妥之处,好羞他一羞,却未想到竟把罗聘的二儿子允缵牵涉进来,当下深悔自己太过鲁莽,心里面十分不安。
王祥见众人沉默不语,突然道:“两峰先生,久闻您老读尽天下奇书,博古通今,今日幸得相见,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众人见他开口,都觉诧异。罗聘便道:“博古通今不敢当。王兄弟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王祥却向周掌柜道:“周掌柜,可否借笔墨一用?”周掌柜与阮元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惊奇不已,不知他要做什么。周掌柜便命伙计将笔墨奉上。
王祥接过笔墨,就着茶案,随后在纸上写了五个字,向罗聘道:“先生请看,这些是什么文字?”
众人好奇,都不由伸头去看。只见他这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奇形怪状,全不成章法,哪里是什么文字,倒像是三五岁的小儿画的图画一般。不过他此时功力深厚,内息绵长,随手一画,也是力透纸背。
罗聘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这样文字,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先师冬心先生在世,说不定还能认识——不过,看这笔画方笔折截,细劲如铁,倒像是用刀刻在什么坚硬之物上面的。不知王兄弟却是从何处看到?”
王祥心道:这老爷子真不含糊,一眼就瞧准了关窍所在,不过他既然不识,多说也是无益,便随口含混过去。阮元看了半晌,却忽然道:“家父嗜古成癖,收藏着许多上古时期的金石器物,我见王兄弟写的这几字,体势倒颇像我家藏的殷商钟鼎铭文,不过笔画却细劲得多。”
王祥心里一动,道:“曾有人跟我说扬州城有个阮承信老爷子,可能识得这些文字,诸位可认得他么?”他话一出口,另外三人都拊掌大笑,阮元便道:“王兄弟要找的阮老爷子,正是家父。”
罗聘点头道:“不错,对上古文字研习最透的,扬州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王祥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周掌柜便道:“既是如此,那也容易得很,奴家这就命人去‘明月楼’办一桌酒菜送来,再派人去请阮老爷。他若知道有好东西看,便是再忙,也必立即赶来。”
王祥又待开口,阮元又抢着道:“王兄弟不必客气,这通古斋,家父也是常来的。”王祥一转眼间也已明白,他先前既然请了罗聘来此,这时若带了自己去拜望他父亲,那对罗聘是极大的不恭了,好在周掌柜生就一副玲珑心思,早把这事安排妥当。
过不多久,伙计禀说酒菜已经送来,周掌柜便命他摆在后堂。众人方落座,阮元之父阮承信便到了。王祥见那阮承信年纪似与罗聘相仿,面色却红润得多,身材也较罗聘矮胖些,笑呵呵地甚是和气。
阮元见父亲来了,便站起来立在他身后。阮承信道:“你也坐下吧,这几位也不是外人。”阮元恭恭敬敬地告了罪,这才坐下,言语之间已很是小心,不敢再纵声谈笑了。
周掌柜是主人,当下便给阮承信和王祥引见了。王祥对阮承信施了一礼。阮承信点头还礼,看着王祥道:“王兄弟,呃……听说你……这个……有东西要给我看?”
周掌柜大笑道:“我说如何?阮老爷就是再忙,一听说有好东西看,也必会立即赶来的。这就叫什么——”一句俚语正要出口,忽觉不雅,便硬生生忍住,把王祥先前写好那张纸递给阮承信。
阮承信接过那张纸来,只看得一眼,便低呼一声,对王祥道:“王兄弟,你这几个字,是从哪里见到的?”说着,捏着那张纸的手已开始微微发颤,顿了顿又道:“你既找到了我,盼你从实说来,千万不要隐瞒什么。”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37傅山
众人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都觉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一时愣住,看着王祥。
王祥看他的反应,也是吃惊不小,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找谁来认那龙骨上的字,都要一个个地把原来顺序拆散了,单个去问,总之是不能让人识破这秘密。这时便从从容容道:“晚辈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来请教,其他的事情,晚辈并不清楚——敢问前辈,可识得这是什么文字?”
阮承信颓然坐回椅子里,不能相信似的摇了摇头,道:“你既不愿说,那也罢了。唉……”罗聘将那纸从阮承信手里接过,又看了看,道:“哦?这么说来,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蹊跷?”
周掌柜与阮元也是一脸惊诧。又听阮承信道:“周掌柜和元儿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也不奇怪。罗兄一向多在江湖上走动,可听说过江湖上的‘三大奇行之术’?”
其他人还不觉怎么,王祥却是心中暗惊。他明明只写了五个字,且只是就心中所记随便挑出几个,并未按照那龙骨上的顺序来写,这阮承信凭什么一口断定与奇行术有关?当下强自镇定,听他说下去。
罗聘奇道:“怎么,阮兄说这……这几个字与三大奇行之术有关?何以见得?”阮承信正待答话,却被周掌柜打断:“好了好了,菜都凉了,你们边吃边谈不好么?”说着便给众人斟酒。
周掌柜殷勤劝酒,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阮元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心里虽然好奇,却不多问,只跟王祥随口说些扬州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阮承信方继续道:“说起来,我知道这事也是纯属巧合。百年之前,江湖上出了一位绝世奇人,名傅山,字青主。这人在诗文、书画、武功、医术等诸多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王祥曾见过傅山的字画,当然知道此人。其他几人也都点头表示知道。
阮承信接着道:“此人名震天下,却是铁了心地‘反清复明’。后来密谋起事,不幸被朝廷抓捕入狱,绝食九日,终不肯屈服。这时他发觉不论文武,皆不能驱除……那个……”说着声音不由低了下来,见众人会意,才接着道:“……出狱之后,他老人家便西入昆仑,访求仙鬼之道,想以之改变天下气运。所谓‘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他竟得窥剑术的上乘境界,学会了神族三大奇行之术中的‘御剑之术’。”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由“啊”了一声。阮元更是忍不住道:“父亲,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么?”阮承信瞥了他一眼,显得颇为不悦,冷冷道:“儒者修身治国平天下,岂可妄言怪力乱神?有便有,无便无,与尔何干?”阮元忙低了头,应道:“是。”
王祥心里却觉好笑,这老爷子明明自己在说鬼谈怪,却不让儿子去想,岂不可笑。罗聘却点头道:“不错,我也听师父说起过,传说傅青主会那御剑之术。”
阮承信接着道:“那傅青主访求仙鬼之术,本是为着反清复明,谁知后来一旦学得了,却反而就此冷下心来,再也不提反清的事情了。”
众人都不由大奇。阮承信接着道:“据说他老人家那时发现了天地之间的一个大秘密,就此明白那‘华夷之辨’可笑可叹,‘反清复明’更是微不足道。”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38天书
听阮承信说到这里,周掌柜“啊哟”一声,道:“这人是谁?怎地这般厉害?”阮承信低头去端酒杯,罗聘拈须微笑不语,阮元看了看父亲,也没说话。王祥便接口道:“这人既会御剑之术,想必与那傅山的弟子蒋鹤鸣有些瓜葛?”
阮承信看他一眼,微笑道:“王兄弟说得不错。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名叫孙伯奇,正是蒋鹤鸣的小徒弟,傅青主的徒孙。”
周掌柜诧异道:“那个叫王小七的瘦道士又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阮元本是豪放爽朗的性子,早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听周掌柜问得有趣,再也忍不住笑,便道:“大掌柜真以为这是在听书呢,这么急着分辨好人坏人?哈哈哈哈……”
阮承信也被她这天真的一问逗乐了,并没责备儿子,莞尔一笑接着道:“我后来知道,这瘦道士俗名王小七,法号叫做无尘,后来入了罗教,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些名头……我当年见他的时候年纪还小,只觉这人透着一股邪气,而且心狠手辣。至于……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可就难说得紧了。”
罗聘眉头一皱,沉吟道:“我知道这人。江湖上传说,他在罗教中也算个人物,练有一门叫做‘炼魂术’的邪术,据说可以聚集厉鬼,收摄生人魂魄加以锻炼,为己所用。那些冤魂永世不得超生,最是阴狠歹毒。”
王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又听阮承信道:“是了,我当年所见的,便是那‘炼魂术’,委实可怕之极。现在想来,大约他那时功力还不深,否则,我们爷俩必然在那里丧命了。”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却说当时那匪首余疤瘌蛋子被削下一只手臂,怒不可遏,顾不得自己臂上的伤,哇哇大叫着指挥众人上前夹攻。谁知那孙伯奇却跳出战圈,远远地叫道:‘无尘道兄,你是要兄弟帮你报仇,还是自己动手?’那无尘道士被一群盗贼围着攻击,边躲闪边叫道:‘孙老三,你存心消遣我?你明知道我炼魂术尚未大成,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剑术又远不及你,否则何苦叫你来助拳?你今夜若肯全力助我,此间大事一了,我自然将炼魂术倾囊相授,决不食言!
孙伯奇大笑道:‘跟你老哥相处,不得不把话说明,免得你反悔。我们先前说好,我用御剑术来换你的炼魂术,大家扯平,谁都不占便宜。可你老哥还是觉得自己亏了,非要兄弟来帮你报这不相干的杀师之仇。不过兄弟既然答应了,自然没有二话。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那无尘道士的剑术确是不怎么好,在众盗贼的夹攻之下,险象环生,身上已中了一刀,鲜血长流。这时便叫道:‘好兄弟,我不要你杀人,你只需将他们手脚一一斩断,让他们行动不得,我自会收拾他们。’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白光连闪,惨呼声中,二十多个盗贼,手脚已被孙伯奇悉数斩下。众盗贼倒在地上,火把也纷纷落地,渐渐熄灭。一时间,偌大一片林子里,只听得一片惨哼之声。”
周掌柜终究是女流之辈,听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不忍之色,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阮承信接着道:“原来那无尘道士的炼魂术当时还没练到家,所以只有请孙伯奇将众人手臂斩断,失去反抗之力,他才能慢慢施展。那时火把都已熄灭,月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我跟父亲不敢再看,正要溜走,却听那无尘道士叫道:‘树上的两位朋友,我无尘今日来此报杀师大仇,不与两位相干,请两位下来叙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是父亲不出声,我也不敢搭腔。林子里月光极暗,也不太能看清他们的动作。黑暗中突然听那孙伯奇怒道:‘你把老子当什么?你的杀人工具么?老子肯来帮你报仇,已经很够意思了!你有本事便自己去,不跟老子相干!’”
我听那话音,已明白无尘的意思。父亲凑在我耳边,低声道:‘那姓孙的不愿插手,再好不过,但咱爷俩也犯不着去跟那臭道士拼命,这就悄悄走吧。’说着,便要从树上跃下。谁知那无尘见我们迟迟不动,早已不耐,又被孙伯奇用话一激,大声叫道:‘你两个给道爷听着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夜遇到此事,算你们倒霉,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道爷的炼魂术!’”
我一听,心里登时就怕了。那‘炼魂术’已绝迹江湖数百年,不要说是我,就连父亲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邪术,所以我们也不敢贸然从树上跃下,生怕着了无尘的道儿。这时只见那无尘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地上满地乱滚的那群盗贼转了一个大圈,又在周围地上画了些什么,又对孙伯奇道:‘孙老三,今夜哥哥让你开开眼界。’说着便盘腿坐下,开始念诵咒语。”
这时天上的月光又黯淡了些,我看到树下飘来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慢慢向这里聚集着,这才知道那无尘道士已开始施展那‘炼魂术’,心里越发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脑袋有些昏迷,像要睡着一样。只是深心里仿佛知道自己是在树上,一睡着了肯定会掉下去,所以每次朦朦胧胧地要睡去时,就会突然惊醒,冷汗直流。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无尘道士在收我们的魂魄,只因他的‘炼魂术’功力还不够深,还不足以将几丈高处的生魂收去。但是地上那伙盗贼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正处在无尘道士的法阵中央,加上手足已断,惨痛难当,也行动不得,是以过不多久,魂魄就被尽数收去,没了声息。”
我见无尘道士在地上画的那圆圈周围慢慢聚集了许多鬼影,那圈子本身也一闪一闪的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人的呼吸一般,吓得腿都软了。”
王祥听阮承信说到这里,心中再无怀疑,阮承信当年见到的那个无尘道士,正是自己几个月前在杭州见到的那个无尘道士。或许是因着这相似的经历,他心里突然莫名地对阮承信亲近了几分。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阮承信见他神色有异,也不动声色,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来侥幸,那无尘道士当时法力有限,我们爷俩神智很快清醒过来。这时月亮已经落下,只见树下鬼影飘忽不定,林子里越发黑暗,无尘道士布下的法阵,光芒也暗下来。黑暗中就听无尘阴笑道:‘孙老三,你以为我今夜真是要报杀师之仇么?你以为我得不到御剑术的剑诀,就不会对你下手么?嘿嘿……’”
我听那孙伯奇没有动静,就知他多半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无尘收走了魂魄,更不敢出声了。只盼那无尘没数清林子里有多少人,以为我们爷俩的魂魄也被收去,死在树上了。黑暗中听到他在一具尸首上来回摸索,过了半晌,突然喜道:‘是了,在这里了!’”
接着火光一亮,他晃亮了一个火折子,捡了一根火把点着,迫不及待地在树下看起来。那是一块白布,看去像是撕下来的一块衣襟,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因为离得远,我也没看清是什么字。过了半晌,他把那布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竟又塞回那尸体怀里。接着便把几十具尸体堆在一起,把火把丢在上面。”
我知道他这是要毁尸灭迹了,不由暗暗担心起来。生怕他数清尸体的数目与所收魂魄的数目不一样。不知什么原因,他竟没有在意,只抬头往我们藏身的树上看了看,照着树干踹了两脚。大约是见我们的‘尸体’没掉下去,便扯过几具燃烧着的尸体,靠在树根上,眼见得树木着火,这才离去。”
我见他离去,正要开口,突然被父亲捂住嘴巴。又过片刻,那无尘道士兜了一个圈子,竟又回来了。他从树下见我们的‘尸体’好好地伏在树上,这才放心离去。这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冬天里树木干燥,我们藏身那棵大树,火焰已蹿得老高。我们不敢再耽搁,便从树上跃下来。我心里好奇那白布上写的什么,便去那堆燃烧的尸体那里去翻。孙伯奇那具尸体虽然被压在最下面,但也已经烧着,我把他怀里那块白布扯出来,已经烧得只剩下团在最中间的一小半了。”
我打开一看便傻了眼,因为那上面写的东西,非字非画,天书一般,我是一个也不认识。拿给父亲看,他也不认识,只是猜想必是那御剑术的剑诀。那时天色已经大亮,父亲担心有人经过,便催我快走。我拿了那一小块布,又想到既然无尘不敢拿走,必是怕有人认出来,我又何苦自找麻烦?只是我记性却没他那么好,便用钢镖削下一块树皮,随手把那布上的字刻在上面,又把那布仍到火里,这才随父亲离开。”
众人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地都去看那块放在桌上的树皮。因为年深日久,那树皮已经变得很光滑,上面所刻的字也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罗聘捻着胡须,道:“你们最终还是被那蒋鹤鸣找到了对不对?”阮承信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想通,那时我们明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是凭什么找到我们的?”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39两难
王祥并不关心阮承信是否见过蒋鹤鸣,只是操心那奇形怪状的字有没有人认得,便道:“这么说,这些年来,前辈一直在研究这些文字了?”
阮承信淡淡道:“自从十五岁那年见到无尘道士以邪术杀人,我突然觉得很可怕,也不愿再练武了。过不多久,蒋鹤鸣就找到我们爷俩,查问孙伯奇的死因和那御剑诀的下落。我从他口中知道了当年傅青主退隐江湖的前因后果,更是明白了所谓反清复明,功名利禄都是微不足道之事。此后我便绝意仕进,潜心读书,打算就此度过余生了。闲来无事,自然不免去想那上古天书,便有意无意地搜寻上古器物,研读那些铭文,希望帮助识读那‘御剑诀’上的文字,也算在做着一件事情。时间长了,在扬州竟渐渐有了些名气,也是我不曾想到的了。”
别人还不怎么,阮元却是第一次知道父亲不图仕进的真正原因,忍不住道:“父亲大人,您老人家原来……”
阮承信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接着对王祥道:“王兄弟,坦白说,这些年来我的研究虽不能说毫无所得,但希望也极为渺茫。至今也只能认得十多个字而已。”他说着又苦笑摇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得到了那三大奇行之术的《御剑诀》、《御风诀》或者《腾云诀》罢。那么,仅凭我认识的这十多个字,是帮不了你的。”
王祥心里转了几转,道:“如果那无尘道士现在还活在世上,依前辈推测,他有没有可能已经学会了这御剑之术?”
阮承信摇摇头,道:“除非他能认识那天书一般的文字……不过,据说后来他为逃脱蒋鹤鸣的追杀,入了罗教。那罗教里异人无数,能认出来也不算稀奇。”
罗聘捻着胡须,突然道:“湘圃兄,你方才说你之所以决意仕进,退出江湖,与那傅青主舍弃反清复明的大业,退隐江湖是同样的原因?乃是牵扯到天地间的一个大秘密?”
阮承信打了个哈哈,不答他的话,却反向他问道:“两峰兄,你老哥学贯古今,兄弟早想向你请教,只是这事说来话长,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前因后果你也都知道了,你看这些文字……”
罗聘摇摇头,道:“王兄弟早先已经给我看过了,我一个也不认得。若是先师冬心先生在世的话,也许难不到他老人家,我就不行啦。”
阮承信叹口气,道:“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像傅青主,蒋鹤鸣……还有令师金冬心那等能窥破天地奥秘的人物,又岂能少了?只不过不为世间所知罢了……你说当今天下,有谁能识得这些上古天书?”见罗聘拧着眉头沉吟不语,阮元便插口道:“人家都说纪晓岚纪大学士通古博今,他能认得这些文字也说不定。”
罗聘摇头道:“晓岚公专治经史,于金石书法一道,怕是不及石庵公和覃溪公多矣。若说这世间只有一人识得这上古天书,他二人必有其一。”
王祥见说有人必能认识这些文字,本来熄灭的信心又重新燃烧起来,迫不及待地问:“石庵公和覃溪公?那是什么人?怎样找到他们?”
这时总算谈到阮元熟悉的事情,有他插嘴的余地了,当下便接过话头,如数家珍地道:“两峰先生说的那石庵公,就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玉牒馆副总裁,刘墉刘大人。他老人家字崇如,号石庵,还有一个外号,叫做——”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瞄看了一眼阮承信,接着道“——叫做刘罗锅子。”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王祥恍然大悟,道:“这人我知道的,说书的也说过他的故事。那覃溪公又是什么人?”阮承信听了微笑不语。他这样追问,显然无异于承认,自己得到了那奇行术中某一种的秘笈。
而阮元这种读书人,最是脱不了酸腐之气,说到得意处便摇头晃脑起来,悠悠道:“那覃溪公便是内阁大学士,翁方纲翁大人了。” 王祥听了眉头一皱,自语道:“怎么这些人都是当官的?”
罗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随口道“这两位老先生学问既好,官也做得大。王兄弟要找他们两位,可不免要费些周折了。再者,他们肯不肯帮忙,也难说得紧呢。”
周掌柜笑道:“这又何难?天下谁不知‘扬州八怪’的名头?罗老爷几时上京,带上这位王兄弟,就……就算是给你当一回书童,要见什么王公大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阮元拊掌大笑,连连叫好。阮承信却又极郑重地问道:“王兄弟,你方才说你是替一位朋友来找人识读这些文字?不知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是在哪里见到这些文字的?”
王祥心里踌躇半晌,想到星野樱树曾经百般嘱咐,那龙骨上的秘密不可轻易说给别人,但阮承信的话又不可不答,灵机一动,便道:“实不相瞒,晚辈的一位朋友中了一种恶咒,叫什么‘鬼名咒’,据说很是厉害。那施咒之人将这些文字交给晚辈,若百日之内不能帮他找到认得这些文字的人,晚辈那位朋友,可就活不了了。因为事关重大,晚辈先前未敢直言,也不是有意隐瞒,请老先生恕罪。”
阮承信紧紧盯着他,听他说完,也不知是否相信。只见他转向罗聘,道:“两峰兄,你可听过这‘鬼名咒’?这又是哪门子的邪术?”罗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王祥,摇头道:“我也没有听过——不过,我想刘大人与翁大人多半能识得这些文字。我不日就将进京,便依大掌柜所说,王兄弟可愿跟我走一趟?”
王祥沉吟未答。阮承信却接道:“如此甚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有许多年没离开过扬州了,也正要去京师观观景呢。大家便同路而行,倒也热闹。”王祥听他们这么说,一时倒也不好拒绝。阮承信又道:“且请王兄弟到舍下盘桓几日,等我们收拾妥当,便可进京了。”
罗聘眉头一皱,又看看王祥,呵呵笑道:“我说走便走,倒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就可动身。湘圃兄家大业大,与我这穷画画儿的同路而行,可是大失身份呢。”说着,便转向周掌柜,笑道:“大掌柜肯接芳淑来住一段时间,那再好不过。我这次想带允缵一起,也好让他出去见见世面。芳淑就托大掌柜了。还有允绍,虽然大了,还不懂事,也要大掌柜费心。”
罗聘这么一说,谁都听得出来,他是不想跟阮承信一路的。王祥念头一转,心想这两个老头儿突然都忙不迭地要陪自己进京,恐怕都是另有所谋。他心里算计了一下,当日与星野樱树约好,百日之后在长江入海处相见,此时动身进京,时间也尽够了。他心里打定主意,却装做毫不在意,也不答话。
那周掌柜对罗聘本来就很有点那种意思,见他有事相托,自是满口答应。阮承信却是脸色一沉,淡淡道:“两峰兄说笑了。我们本是游山玩水,哪来的什么身份?若说身份,你罗两峰画鬼的本事早已天下皆知,我阮承信哪里及得?”说着转向王祥,道:“王兄弟,你小小年纪,为救朋友不辞辛苦,我姓阮的又岂肯后人?救人如救火,待我收拾收拾,我们今夜就动身如何?”
王祥听他们两个话里都带着刺儿,也不知有什么蹊跷,尚未答话,那周掌柜已“啊哟”一声叫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家朋友一场,说这些话算什么?”说着转向王祥,大声道:“王兄弟,你谁也别跟,这些人都不可信,我看八成是另有所图呢。你放心好了,我周眉什么都不图,另外派人送你进京!”
王祥见状,便站起来向众人拱手道:“承蒙两位老先生指教给晚辈一条明路,承蒙周掌柜招待,承蒙阮兄厚谊。在下既然知道了如何能救那位朋友,事不宜迟,这就动身进京去见刘翁二位老爷子,务必请他们帮忙。多谢诸位,王祥告辞。”
众人本来越说越僵,谁知他竟突然起身告辞,实是出乎意料之外。还是阮元见机得快,连忙追上去劝阻。但王祥主意既定,阮元见无论如何也劝不转了,只好答应带他去车马行租马车。
在“通古斋”中耽了半日,这时日色已经偏西。王祥跟着阮元走到街上,心里反复筹划,由扬州进京,一来一回,百日时间也尽够了。若能侥幸将龙骨上的《御风诀》破译,自己早日学会那御风之术,到东海的苍灵之墟去寻星野樱树,也难不倒他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高兴,未免就有些忘形。阮元见他喜气洋洋,料他必是有事瞒着自己。但彼此相交不深,又不好问,心中着实憋闷。
那扬州城果然繁华,车马行里各式车马应有尽有。王祥乃是教主之尊,当日从九江出来时带了许多银子在身边,便雇了一辆两匹骏马拉着的快车。阮元见他出手阔绰,不禁暗暗咂舌。
当下王祥别了阮元,乘着马车出了扬州北门,扬尘而去。他并没有什么粗重行李,因此那马车甚是轻便,天黑时已赶出了六十多里地去。
天色向晚时,到了一处镇子。王祥虽然着急,但夜里行路极是不便,只好在那镇上停下来过夜。那镇子虽然傍着官道,但因为距离扬州城只有几十里地,只是过往客商歇脚的地方,因此并不甚大。虽有几家客店,到底不成规模,只临街摆着几张桌子,供应些粗茶淡饭而已。
那赶车的精瘦汉子叫做邱四,精明过人,他见王祥年少,也不像是惯走江湖的,这时在镇子上一停下来,便自去张罗着办些私货。王祥也不来计较,自己在一张临街的桌子上坐下,要了酒饭慢慢吃喝。
这日正是九月十三,天色微黑,一轮明月已渐渐升起。唐人徐凝曾作诗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极道扬州月色之美。王祥这时离了扬州城,但觉天大地大,任我驰骋,明月之下把酒独酌,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几杯酒下肚,什么鬼名咒,什么御风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年纪尚轻,酒量并不大,不多时已有了六七分酒意。醉眼迷离中,就见一个人影突然坐在桌子对面,带起一阵醉人的香气,逼得他的酒也醒了两分。只见那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碗,笑道:“小兄弟,你怎地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闷酒来了?姐姐可是最讨厌酒鬼的呢!”
王祥定一定神,只见对面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淡淡的月亮光辉照在她脸上,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他又定一定神,看着这少女一双闪着蓝光的眼睛,不由地一个激灵,心想这女子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0
40鬼名咒
那少女的一双眼睛如星子一般明亮,闪着微微的蓝光,漾出盈盈可掬的笑意。淡淡的香气弥漫中,他已经看清,面前这少女,自己确实见过。
当日他与星野樱树从那地底火牢中逃出来,星野樱树与他斗气,只身去八卦教报仇。他在山里等星野樱树回来,郁闷之情填塞胸臆,夜深之时不由地仰天长啸,这少女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责备他搅扰别人好梦,还取笑了他好一顿。后来星野樱树与傅星燃出现,这少女也突然不知去向。再后来傅星燃闻出她留下的香气,便说有狐妖来过,还差点引起星野樱树对自己的误会。
王祥想到她多半便是狐妖,一惊之下,酒已经醒了一半,不由地站起身来向后便退,只是大惊之下立足未稳,又加上酒后乏力,登时一跤跌倒。
那少女双眉微蹙,嗔道:“你这小子,是被你的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打怕了吧?胆子怎么这么小?嘻嘻。你怕我会吃了你么?”
王祥又定一定神,也觉自己的反应未免太不镇定,又想自己连最可怕的恶鬼都见过了,还怕她一个小妖怪不成?便仰天打个哈哈,大咧咧地站起来,坐到原来的位子上。
这时夜色渐深,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临街的店铺也多半打烊了,只有一些破旧灯笼挑在门外,在夜风里忽明忽灭,显得气氛极是神秘诡异。王祥看着那少女,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谁会怕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想干嘛?”
那少女看着他嘻嘻一笑,道:“你叫做王祥是不是?这名字可真够土气——那天我正在山里修炼,无端被你吵醒,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王祥听她说什么“在山里修炼”,越发肯定她是狐妖,不由把手放到包袱上,暗暗握紧里面的宝刀,戒备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你一直都在暗地里跟着我?”
那少女眼波流转,嗔道:“啊哟哟,什么叫‘暗地里跟着你’?说这么难听干嘛——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王祥见她没有恶意,不由放了一半地心,冷冷道:“不想知道。还是那句话,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耽误我喝酒。”
那少女这回像是动了真怒,眉毛一竖,霍地站起身来,恨恨地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若不是见你大祸临头,谁耐烦理你?你那个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的整天对你凶巴巴的,也没见你说半个‘不’字,干嘛对我这么凶?”
王祥哈哈一笑,道:“我大祸临头?哈哈哈……真是好笑。我大祸临头,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女盯住王祥,双目中蓝光大盛,旋即又缓缓黯淡下去,切齿道:“好,好,好!算你小子有种,去死吧你!”说着一道白光闪过,人已消失不见,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向着王祥脸前飞来。
她动作既快,距离又近,那东西眨眼间已到王祥脸前。危急之中他也不及多想,只得张口咬住,直撞得他门牙生疼。吐出来一看,原来是桌上的一块鸡骨头。
他“呸呸”吐了两声,感到嘴里咸咸的,想必牙齿已被那块鸡骨头撞出血来。他嘴里牙齿生疼,心里却松了口气。那小妖怪总算是走了。
王祥魂魄中有赤鷩异魂,夜风吹来,也不觉得寒冷,又喝了几口酒,淡淡的寂寞缓缓爬上心头。他心里细细咀嚼那小妖怪说自己“大祸临头”,便不由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自己现在还不够倒霉么?莫名其妙地中了什么“鬼名咒”,还不知小命怎样,又有大祸临头?
胡思乱想间,店家要打烊了,便催他回房去睡觉。他喝多了酒,脑袋有些昏沉,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里,倒头便睡。
谁知一躺下来,就见床前慢慢升起几团黑烟,四五个恶鬼现出形来,拿出锁链往他脖子上面套。他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恍惚间已被锁链套住。那几只恶鬼吱吱叫着,纷纷出力将他往外拖。他周身酸软,叫也叫不出声来,只得被群鬼拖着走。
淡淡的烟雾之中,也看不清那些恶鬼的面貌,只觉狰狞可怖,却毫无反抗之力。恍惚中来到一处山岗上,面前突然现出一片汪洋大海。那海上风涛极大,波浪汹涌中,几十条恶龙在海上张牙舞爪。天上的明月早不见了踪影,黑云压得极低,狂风怒卷中波浪滔天,声势极是骇人。
突然,就在那海面之上,一条黑龙破水而出,龙角上攀着一个窈窕身影,恍惚便是星野樱树的模样。王祥大喜,张口欲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先前那群恶龙,这时已经纷纷向着星野樱树和那黑龙扑上去乱抓乱咬,一眨眼的功夫,已把他们撕咬得体无完肤。
王祥心中悲愤不已,拼了性命地尖声嘶叫,终于叫出声来。这时天上突然一道闪电闪过,照得天上地下一片雪白。那些恶鬼仿佛是被那闪电所慑,纷纷四散奔逃。一片空明中,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伸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场噩梦。
窗外的月光已经黯淡下去,屋子里也是一团漆黑。但他目力过人,只要有一点微光,便能见物,这时突然发现,在床前的一角黑暗里,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影子。他这时尚未完全从那噩梦中醒来,一见之下,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背上一股凉气嗖地直蹿上来。那影子背对着王祥,静静的黑夜中,看上去诡异莫名。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王祥一阵冷汗流下,已闻到黑暗中的淡淡香气。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又歪倒在床上,懒洋洋地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又来了?这样神出鬼没的,难不成你真是……”他顿了好一会,仍然觉得“狐妖”两个字难以出口,才接着道:“……好吧,算我输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人影本是背对着他,这时突然转过身来,黑暗中两点淡蓝色的星芒闪耀着,讶道:“你……你原来已经猜到我是……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瞒你的。我真的是狐妖,我的名字叫——萦萦。”
王祥见她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是狐妖,倒颇出意料之外。知她没有恶意,反觉自己先前对她很不礼貌,便有些过意不去。只听那萦萦又幽幽地道:“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我本来不想再理你了……只不过,看着那些小鬼把你折磨得那么惨,又觉得很不忍心……”
王祥一惊之下猛然坐起,惊恐地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我梦里见到的那些恶鬼,竟然……都是真的?”萦萦走近两步,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自己中了‘鬼名咒’的事情,你好像是知道的呀,怎么反来问我?”
黑暗之中,王祥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子。自打从那鬼洞里出来,几天来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此几乎已把那诅咒的事情忘掉,一心想着破解龙骨上的御风诀,学会了御风术好去东海找星野樱树,全然忘记星野樱树是为什么不远万里远赴东海了。这时又听那狐女萦萦提到“鬼名咒”三字,不由地一阵晕眩,吃力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你真的一直偷偷地跟着我,偷听我们说话了?”
萦萦在黑暗中一挥手,房间里的灯烛已被点燃。只见她秀眉微蹙,冷哼道:“呸呸呸!说这么难听干嘛?什么叫‘偷偷地’?哼,要不是我‘偷偷地’帮你赶走那些小鬼,你早被他们……早被他们吃光了!骨头都不剩下!那‘鬼名咒’乃是天下间最难对付的咒术之一,你以为是闹着玩的?”末了,又加上一句:“你的什么桃树姐姐杏树姐姐那么有本事,我这样的小妖怪,原是不该多管闲事。”
王祥被她一阵抢白,顿时无话可答。心想怪不得这几天一直平平安安,没见那“鬼名咒”有什么可怕,原来她一直在暗地里帮着自己。刚刚在外面喝酒时,她现身出来,看来也并无恶意,只是自己一直对“妖怪”存着成见,又听傅星燃说狐妖专会害人,因此心里也不免戒备着,言语之间毫不客气。谁知她一走,那些小鬼就找上门来了。这时越想越觉过意不去,便爬起来,抹一抹头上的冷汗,端一张凳子给她,又去倒茶。
萦萦先是冷眼看着他,后来见他手忙脚乱,不由地“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子,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哼哼,现在来巴结我,可也晚了呢——别倒了,谁稀罕你的隔夜茶。”
王祥还是倒了一杯茶捧给她,道:“小弟先前无礼,算是赔不是了,管他什么茶,看着你喝一口,我也就放心了。呃……我只是想知道,那‘鬼名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既然能对付,想来是知道的吧?”
萦萦盯着那茶看了半晌,做个无奈的表情,接过来在唇边抿了一口,道:“我只知道那‘鬼名咒’乃是以百鬼之名为咒,每过一天,你身边就会多一只恶鬼。开始只是些小鬼,只敢在你梦里折磨你,到后来各种各样的恶鬼越聚集越多,便是青天白日,也能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百日之后百鬼聚齐,你……”她说着摇摇头,黯然道:“……这恶咒实在厉害,我的法力也很有限,再过几天,恶鬼越聚越多,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王祥静静听她说完,挠挠头道:“萦萦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肯这么帮忙,我真的很感谢。只是……”他顿了顿,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萦萦手里兀自擎着那杯茶,淡然道:“你想知道我的来历?或者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还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救你?”王祥正要接口,她又扬了扬眉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如果是这几个问题,那就不必问啦,因为这几个问题……我全都没法回答你。”
王祥尚未出口的一句话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堵了回来,只得讪讪地道:“嘿,你误会了,我才不想问那些问题呢……呃……我是想问……你生得这么美,怎么……会是狐妖呢?”
萦萦秀眉微蹙,道:“狐妖怎么了?狐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狐妖就不能生得美一点?为什么你们这些……”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一招手间,黯淡的灯烛已经熄灭。黑暗中只听她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我先躲一躲。你自己见机行事,别说我在旁边。”说着一道白光闪过,已不见了踪影。
王祥一愣神,也听到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听那人在数十丈外停住脚步,过了片刻,又蹑手蹑脚地向王祥的房间走来。不多时窗子就被轻轻叩响,一个声音压得极低,道:“王兄弟,是我,快让我进来。”
那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中气十足,王祥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连忙打开窗子,道:“两峰先生,您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窗子一打开,罗聘就闪身进来,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淡淡地道:“你身边邪气冲天,百里以外都能看到,我找来有什么稀奇?”在黑暗中四处看过之后,他又转向王祥道:“不对呀,你身边的那些小鬼呢,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王祥一下子愣在当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罗聘把灯烛点燃,又擎着灯台在屋子的墙角旮旯等处看过,摇摇头道:“怪了,难不成是我老眼昏花了?”王祥这才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灯台,问道:“老先生,您方才说……”
罗聘叹了口气,对王祥道:“王兄弟,实不相瞒,昨日在‘通古斋’一看见你,我就见你身后远远地跟着几个小鬼,只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明说。后来见那阮承信费尽心思套问你的来历,就知道你必有蹊跷,因此想跟你单独谈谈,只是未得其便。”
王祥心想这老爷子真不含糊,原来果然能够白日见鬼,只是深藏不露。他心里转了几转,突然向罗聘跪下来,道:“请老先生救我!请老先生救我!”
罗聘忙不迭地将他扶起来,温言道:“王兄弟,不必如此……但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必会尽力而为。”王祥请他坐下,道:“实不相瞒,那些小鬼,正是‘鬼名咒’咒来的。”罗聘拈着胡须点点头,道:“我原也猜到中了那‘鬼名咒’的,其实是正是你自己。想来阮家父子也一定猜到了。”
王祥颓然叹一口气,道:“其实这事毫无秘密可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百日之后,百鬼齐集,我的小命也就没了……最可怕的是,到时候想死也死不了,被折磨得半人半鬼……”说着便苦笑摇头,显得悲苦不已。
罗聘在黯淡的灯光下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我双目能够白日视鬼,乃是天生,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差错,恕我直言——此刻我见你身上分明为邪气所侵,可此处又并无鬼怪,岂不可疑?依我看来,那‘鬼名咒’此时不起作用,必有缘故。我们或者可以从此处着手,找到克制之法。”
王祥心里知道是那狐女萦萦的缘故,只是不便说与罗聘知道,便道:“我刚刚做梦便梦见许多恶鬼来抓我,您老人家一到窗外,我就醒了。我看多半是您老一来,那些小鬼们害怕,都逃走啦。”
罗聘笑道:“王兄弟说笑了。道术我倒是也会一点,但哪有那么大法力?不过,此事既被我遇上,我定会尽我所能,助你脱此大难。”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道:“坦白说,我行走江湖几十年,见了不少奇人,也听过许多怪事……那神族的三大奇行之术,也听到过一些传说……你昨日写的那几个上古文字,是否真的与此有关?我想,那阮承信久已不入江湖,若不是有什么缘故,他一见之下怎会如此激动?更可疑的是,后来周掌柜提议你随我上京,他又非要一起……”
王祥看着罗聘,道:“老先生,看来什么也瞒不了您老人家。以您老之见……那阮承信讲的少年时候的故事,有几成是真的?”灯光的忽明忽暗中,他双眼中隐隐透出暗暗的红芒。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罗聘拧着眉,盯着他道:“你是说……他为了套你的话,那个故事竟是临时编出来的?”
王祥摇摇头,双手一摊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故事是真是假。但我自己的确不知道这谜一般的天书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三大奇行之术的秘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很不可信——恕我冒昧,两峰先生与阮氏父子交情如何?”
罗聘道:“我与他们本也不是很熟悉。当年先师在世之时,正是我们‘扬州八怪’声名最显赫的时候。先师冬心先生脾气本就怪异,李鱓、李方膺、郑板桥、汪士慎、高翔等其他几位老先生,也向来不入流俗。我在八人之中年纪最幼,也最好说话,因此整个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画商,都同我特别熟悉。我认识阮元,就是通过那‘通古斋’的掌柜周眉。”
王祥笑道:“周眉——皱眉,嘻嘻,她这名字取得倒也有趣……看样子,她对先生好像有点那个意思呢,先生莫非看不出来么?”谁知罗聘脸上突然变色,正容道:“当年婉仪临去之时,我就立誓不再续弦,王兄弟莫要说笑。”
王祥本是嬉笑惯了的人,孩子气又重,跟罗聘谈得投机,说话不免口滑了些,这时见罗聘如此认真,也不好再笑,便恭恭敬敬地道:“是。晚辈无礼,先生不要见怪。”
罗聘道:“无妨。我早知你年纪虽小,却与一般少年不同,否则也不会赶这几十里夜路前来见你了。但是……”他说着颓然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天赋异禀,能够白日视鬼,但因为多年来痴迷画道,于武功法术之道都不甚精,不能为你解除百鬼缠身之苦,实在是……深感愧疚。”
王祥哈哈一笑,道:“老先生说哪里话来?实不相瞒,不久前曾有一位老人家为我看相,说我如果不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偏要逆天而行,四处惹事,很快就会小命不保。但我生来就是个小伙计,本就是贱命一条,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有何趣味?既然老天让我撞上了这些奇诡之事,我倒觉得好玩得紧呢,为何不好好折腾他奶奶的一番?哈哈哈哈……”
罗聘微一错愕,显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这么看的开,点点头道:“很好,很好。假以时日,王兄弟必是一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王祥笑道:“嘿嘿,那得看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了。对了,晚辈还有一事请教。白天时当着大家的面,您老人家说京城的什么刘罗锅子和什么翁老爷子能识得那天书,可是真的?”
罗聘点点头,道:“此话倒也不假。不过……唉……当年名震天下的‘扬州八怪’,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声势早已大不如前,不知还有没有这个面子,让你见上他们一面……”
王祥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在京城倒也还有两个朋友,能帮上忙也说不定。若能侥幸见到他们其中的一个,破解了这谜语一般的天书,那我这小命,或许还救得回来。”
他虽然对罗聘很有好感,但也自始至终不敢轻易吐露关于那龙骨天书的真相,和那鬼名咒的前因后果。就连星野樱树和龙族诸事,也绝口不提。自己清水教教主的身份,当然更不会说到。罗聘好奇,连着问了几次,都被他含糊过去,知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问,却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42鬼道
两人谈了半宿,胡乱睡了片刻,天已大亮。这一觉王祥睡得甚是安稳,并没什么噩梦。小鬼们既然没来骚扰,想必那狐女萦萦就在左近。只是他一觉醒来,想着又到了新的一天,身边又会加上一只新的小鬼,又不免心中怏怏。
前一夜,罗聘曾提出同王祥一起进京,也好有个照应,却被王祥以阮氏父子面上不好交待而谢绝。罗聘知他虽信不过阮承信,但自己贸然夜访,交浅言深之下,他也未必就能信得过自己。再说自己也犯不上跟阮氏父子过不去。因此也不多言,只与他议定,两人分路而行,在京城相见。
早饭毕,王祥先行,罗聘便在店里坐等小儿子罗允缵赶来会合。
却说罗聘少年时娶妻方氏,名婉仪,能诗善画,也算是一代才女。她为罗聘生二子一女:长子允绍,次子允缵,小女芳淑,皆能文、能武、能画,名重当时。其时,方婉仪已于七年前谢世,罗聘因为对她一往情深,也并未续弦。
罗允缵正是十七八岁年纪,性情飞扬跳脱,最不服管,因此罗聘远行,放心不下他,便将他带在身边,也有让他进京长长见识的意思。前一天夜里他急于来见王祥,便先行一步,与允缵约好次日中午,在这小镇子上会面。
王祥走后,罗聘便独自在店里饮酒,不时抬头去看门外路上,等着幼子罗允缵前来。他天生异能,与鬼物感应最是灵敏,这时心中忽然一动,转过头来,便见那路上远远几个装束奇异之人远远地乘马而来。
这处镇子因为距离扬州城只有几十里地,过往客商虽多,却多是歇歇脚便走,停留不过一餐饭的功夫,因此只得几家小小饭铺,也谈不上繁华。那几人越行越近,店里店外许多人便都不由地注意起来。
罗聘这时已经看清,那几人相貌古怪,装束上虽是汉人打扮,却颇有蛮夷之风,多半不是中原人氏。他行走江湖数十年,见闻也算得上广博,却从未见过这些人物,心里不由地暗暗纳罕。
那群人一行五人,到得近处,一齐下马,便在店门外捡张桌子,团团坐了,招呼伙计上茶上酒,备料喂马。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但江南气候温和,并不见萧杀之气。只是这几人一到近处,罗聘就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寒意突然渗出。整条街上暖暖的阳光,都仿佛黯淡了许多,阴冷了许多。他心知这几人必非善类,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觉他们眉目之间透着极重的邪气,心里便留上了神。
那五人中有四男一女,看样貌,年纪都在二三十岁间。其中有个结实汉子,嫌伙计怠慢,一落座便大声嚷嚷。那伙计知道这些人惹不起,忙不迭地上了茶,又去给他们喂马。只见那几人中坐在上座的男子眉头大皱,不悦道:“老三,你咋呼什么?忘了规矩么?”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罗聘啜了一口酒,见那坐在上座的汉子年纪略长,面色灰白,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并不引人注目。但看情形,必是五人之中的首领,所谓“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看神色,那叫做“老三”的结实汉子间显是不服,但也不敢再出声,可见那灰白脸的年长汉子威望颇重。
这时,五人中唯一的女子道:“大哥,三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跟他一般见识?”说着又转向那结实汉子,道:“三哥,师父他老人家在黔东南蛰居多年,就是要等着这神咒重现江湖的一天。这次好容易有了线索,可不是儿戏,切须小心行事。总之听大哥的,低调一点,把事情办妥,大家面上都有光彩。若是谁冲动误事,妹子我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罗聘瞟了一眼,见那女子修眉长目,邪诡中透着三分英气,七分媚态,容色极是动人。
那叫做“老三”的汉子面上一红,嗫嚅半晌,不再吭气。只见五人中的一个矮胖汉子呵呵一笑,道:“还是四妹妹厉害。老三再不听话,四妹妹的‘天魔销魂咒’就先给他来这么一下子……嘿嘿……”正笑着,见那面色灰白的年长汉子面色不豫,便住了口。
一时酒水上来,五人便不再说话,只顾吃喝起来。罗聘听他们说到什么“神咒重现江湖”云云,心中已留上了神。见他们酒足饭饱后又纷纷上马,向北疾驰而去,心中越发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几人一走,罗聘立时觉得天朗气清,周遭邪气一扫而光。片刻间他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这几人究竟是对王祥有利还是有害。听他们的话风,自是“鬼道”中人无疑,那胖子说的什么“天魔销魂咒”,听上去必是鬼术一类,说不定便与那“鬼名咒”有些渊源,能够解除王祥所中的恶咒也说不定。
但传说中的鬼道中人,向来活动于西北一带,怎地这些人说话行事,全不像西北之人?还说什么“师父在黔东南蛰居多年”,岂非更是奇怪?那西南瘴疠之地向来乃是巫教的天下,怎会容鬼道中人在那里居住传教?
他心中反复推演,一时也想不通这几人对王祥有何利害,正犹豫着是否追上去看个究竟,就听有人大声叫道:“两峰兄!算你厉害,先行一步!哈哈……”
罗聘正在深思之中,不防有人走近,大惊之下一抬头,便见阮承信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身后还跟着一高一矮两个青年,一个是阮元,一个便是自己的幼子罗允缵。
只见阮元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侄给先生请安。”罗允缵也上前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罗聘尚未及答话,就听阮承信道:“好了,大家出门在外,再不必闹这些虚文,一切方便从事。”罗聘见状也道:“说得是,出门再外,正该便宜从事,这些虚礼就免了。”阮元罗允缵两人便都答应着。
阮承信在罗聘对面坐下,单刀直入地道:“两峰兄,我是快人快语,有话从不藏着掖着。今日之事,既叫我们两兄弟碰上,也算是百年难遇的机缘。但我们若是彼此疑心,终究难成大事。我心中有个计较,先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若是不成,也不妨再商量,却不可伤了和气。你道怎样?”
罗聘瞟了一眼罗允缵,罗允缵不由地便后退了一步。阮承信笑道:“这事不怪令郎,是我预先安排下的。兄弟别无他意,只想与两峰兄一同做成这件大事。为与不为,还请两峰兄一言而决。”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罗聘是何等样人,见对方如此坦白,显是成竹在胸,自己若再装傻,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便微微一笑,抱拳道:“承蒙阮兄看得起,但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兄弟必定尽力而为。”
阮承信哈哈大笑,道:“两峰兄果然爽快!这些年来兄弟没看错你!我们就此一言为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大家先喝一杯!”说着便招呼伙计上酒。
罗聘一摆手,道:“且慢。湘圃兄明鉴,允缵年纪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事就不要让他掺和进来了。”说着便对罗允缵道:“允缵,我与阮爷还有大事要办,你这次就不必随我进京了,这就回去,好好读书作画,照看好你妹子,有事不可胡来,多听你大哥的。”
罗允缵拿眼睛瞥了一眼阮承信,低头答应了,便转身离去。阮承信微微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只道:“罗兄多虑了,我看允缵年纪虽轻,但办事干练,颇有父风,日后必能给你罗家增光添彩呢。”说着又看了看阮元道:“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想不周全,却不得不带着元儿在身边,早晚也好有个照应。”
罗聘眼看着罗允缵离去,心中一宽,笑道:“湘圃兄,恕我冒昧,你老哥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动,何以知道这许多江湖上的事情?”
阮承信极诡秘地笑了一笑,道:“今日情势急迫,也容不得我拐弯抹角了——”说着便凑到罗聘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实不相瞒,兄弟乃是大内‘粘杆处’的人。”
罗聘闻言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多年以来,江湖上纷纷传说,那“粘杆处”乃是大内一个极其隐秘的特务机构,专事刺探情报,暗中为皇帝剪除异己。传说那“粘杆处”党羽遍布天下,内中能人无数,专有一种杀人利器,名为“血滴子”,可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最是阴狠可怖。
阮承信的父亲阮玉堂官至将军,生荣死哀,阮承信自己却并未出仕做官。对此,罗聘一向想不通其中有何蹊跷,至此,心中方始恍然大悟。
阮承信见他如此惊怖,大声笑道:“好了,罗兄,说来以后大家都不是外人了,该让你知道的,兄弟自然会慢慢说给你听。只是今日情势急迫,我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罗聘回过神来,片刻间心里已经明白,阮承信早先费尽心机要将自己排除在此事之外,后来发现不能做到,却又因事关重大,不敢弄险,只好索性把自己吸收到组织中,以防万一。他为人一向谨慎,自己觉得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想却在无意中卷进了这等诡秘的事情里面,不由地摇头苦笑,深感人生无奈。
阮承信又转头对阮元道:“元儿,今日让你知道为父的身份,实非得已。今日之事一毕,你就当没发生过一般——这其中的深意,你要好好领会,万万不可自误——你可明白?”阮元躬身答应着,眉目之间毫不经意,极是淡然。
罗聘见他父子俩一问一答,隐微之处皆有深意,不由暗暗惊心。眼见得这阮元天生聪明,人所难及,兼且胸怀大志,又有这样的老爹悉心调教,日后成就,委实不可限量。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43伏击
却说王祥别了罗聘,随手赏了一块碎银子给车夫,命驾北行。那车夫欺王祥年幼,前一天夜里办了许多私货带在车上,这时见王祥如此大方地打赏,反觉不好意思。但不论如何,总不会有人跟钱有仇,当即千恩万谢地接了,打叠起精神来,驾车而行。
王祥坐在车里,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只觉毫无头绪,越发觉得百无聊赖。就这样不知行出去了多远的路程,突然闻到车里一阵淡淡的香气,慢慢弥散开来。
他心中一喜,猛地吸两下鼻子,啧啧赞道:“好香,好香。好妹子,我知道你来了,快快出来罢。”
一晃眼间,那狐女萦萦已出现在他面前。她坐在王祥对面,两手支颐,一双淡蓝色的眼眸中透出清亮的光芒,看着王祥,幽幽地道:“你叫你的桃树姐姐杏树姐姐恁地亲热,叫我却叫得这么冷冰冰的,哼,可见你没把我放在心上。”
王祥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嘻嘻一笑道:“不就是叫声姐姐么,有什么难的?你若喜欢听,我叫就是了——萦萦姐姐——”
谁知那萦萦听了,却殊无欢喜之色,反而紧盯着他,切齿道:“哼,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她才跟你分开几天?你就跟我这样嬉皮笑脸的——若是有朝一日我也离开你,你是不是也很快就会跟别的女子这样嬉笑?”
王祥哪里想到她的逻辑如此古怪,顿时语塞,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萦萦也不说话。一时只听到马的“咻咻”声和车轱辘的“扎扎”声。路两边落木萧萧,一派晚秋气象。
两人正在沉默的当儿,突然觉得一刹那间,周围一阵莫名的死寂,只有萦萦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弥漫在车里。两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反应过来,纵身跃起,穿窗而出。只是王祥身法虽快,到底比不得萦萦灵巧,一钻出车窗就滚落在地上,萦萦则一个翻身,消失在马车底下。
就在同时,一阵劲箭破空的锐响声中,人仰马翻中,车上已插满了数十支狼牙箭。王祥不及回身,脚一沾地,便向着路边的草丛蹿去。
但他一步蹿出,立感不妙,只是那一跳一蹿乃是本能反应,全无思考判断的余地,电光火石之间,想再转身,势已不能。只见草丛中跃出几个大汉,各执一根长绳,长绳一端都连在一张大网上,正好将他兜头网在里面,丢在地上。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由挣了两下。谁知那网子不知用什么东西结成,竟柔韧无比,根本无法挣开。
他糊里糊涂地被人擒住,正在沮丧之际,四处一看,没见到那狐女萦萦的身影,想到她必已逃过,心里不由一宽,便爬起来,放声大叫道:“他奶奶的,你们是谁?快把老子放了!要不然的话,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那几个大汉都是一身劲装,恨恨地地看着他,却没人答他的话。王祥心知叫也是白叫,便在口中低低咒骂了几句。就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个干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乾坤无定,八卦有光,王教主,钱公远有礼……”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王祥听这声音,觉得很是熟悉。一转头间,便看到一个身穿黄衫,白眉白发的老者,负手立在眼前。他顿时想起,这老儿就是那八卦教的什么指路真人钱公远,也是八卦教巽卦一支的教主。
原来当日钱公远将王祥擒住,算定他少不更事,威逼利诱之下,必会答应将清水教归于八卦教中。他知道清水教众人对前教主王伦敬若天人,对他儿子自然也极为忠心,只要将王祥收服,再略施小计,不怕那些人不听从。
他却没想到王祥这小子软硬不吃,便一时发狠,将他关到地底的“离火牢”之中。那离火牢乃是八卦教创教祖师以绝大法力,引地狱之火所建,最是厉害无比。地火炙烤之下,任你铜头铁臂,也非屈服不可。但他却不知王祥体质有异,恰恰不怕那地底烈火。
过了几个时辰,钱公远再去看时,已不见王祥踪迹。众人皆说,这小子必是失足落入火海之中,化为灰烬了。其实他只是一时发狠,想给王祥点苦头吃吃,并不想把他杀死。要杀他固然容易,但其实并无益处。且不说郜教主正要靠他来收服清水教,单是清水教众人日后得到消息,便不会善罢甘休。杀了他们教主,再想将他们收服,更是几无可能。但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可想。
当日他因事外出,过了几日再回到浮山,就发现所有教众都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他在狂怒之下,又发现王祥的宝刀“眀月缺”和星野樱树的长刀“清眸刀”皆已不见,细细查看过后,确定来犯之敌必是两人,那自然是王祥与星野樱树无疑了。他却没想到,以王祥与星野樱树之力,怎能杀得了这许多人?何况其中还有八卦教巽卦一支的许多高手在内?
正在这时,恰好清水教又有一名长老找上门来,说查到他们教主王祥近几日在皖南失踪,怀疑与八卦教有什么干系。那钱公远正在盛怒之下,对方言辞之间又毫不相让,一时说僵,便动上了手。
那清水教长老也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双方闹了个两败俱伤,各自退走。钱公远深知此事弄巧不成,反而越来越是棘手。他生怕教主怪罪下来不好交待,便连夜召集人手,在皖、苏、浙数省,四处查找王祥与星野樱树的下落。
只是,当日星野樱树与傅星燃血洗八卦教时,皆是由地下河中来去,后来王祥与星野樱树也是从地下河中潜入长江,哪里有什么明白线索可循?过了数日,八卦教教众才在长江上发现了一点线索,一路追下来,终于在扬州城找到王祥的踪迹。
钱公远得到消息,立时兼程赶来,设计擒拿王祥。但他心里也清楚,此事清水教很快也会得到消息,那时又免不了一番周折。因此他早已打定主意,一旦得手,立即将王祥送到豫北太行山,去见八卦教总教主郜擎天。清水教这些年一直在湘赣地区发展,势力虽也不小,但一过淮北,那就鞭长莫及了。
这时,王祥见是八卦教的人将自己擒住,立时想到那火牢之辱,心中怒气勃发,焰腾腾地按捺不住,目眦欲裂,突然暴射出狞厉的红芒。
那钱公远恼恨王祥杀了自己许多教众,本来极是戒备,擒他时预先安排了许多后招。却没想到他如此不济,轻而易举便被网住,已颇有轻视之意。哪想到他双眼一瞪,怒气勃发,竟有如此威势,一见之下竟不由后退一步,强自收摄心神,方始拿桩站稳。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钱公远见大事已定,心里安稳了些,便又转向王祥,冷笑道:“刚刚坐在车里的,好像不止你一个人?另外一个,可是那龙族的妖女?哼,我们八卦教与龙族势不两立,你小子恁地不长进,居然跟龙族妖女勾搭上了?这事若是在江湖上传扬开去,我们八卦教上上下下数十万教众,颜面何存!这还不算,你小子居然勾结外敌,杀我教中数百兄弟,更是罪大恶极!”
他越说越怒,切齿道:“若不是看在你现今也算执掌一教的份上,我当场就碎割了你!”说着又对身后众人道:“四处看看,那妖女也逃不了多远!今日务必把她一起擒住,连夜启程北上!还有,给洪泽湖的孙老大传书,让他准备好随时接应我们——”
谁知他话音未落,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咯咯”轻笑之声。钱公远警觉地四处看看,并不见人影,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钱老爷子,你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女’的,可是在说我么?我可没得罪你呀,干嘛又是拿箭射我,又是要把我擒住?”
钱公远眼珠一转,道:“可是萦萦姑娘么?老夫有礼了。近几年来公务缠身,无暇去拜望姑娘们,还望姑娘恕罪。方才老夫说的乃龙族妖女,可不是姑娘你。大家多年来比邻而居,千万不可伤了和气。”
那萦萦仍未现身,只冷冷笑道:“不敢不敢。有你钱老爷子这样的邻居,也算姑娘我倒了八辈子霉了。”王祥听见萦萦说话,张口欲呼,早有人拿了几个麻核塞在他嘴里。后来又听他两个谈话,心中大是诧异,不过稍一思索,已明白其中关节。
原来,那皖南浮山历来是八卦教巽卦一支的总坛,却也恰恰是天下有数的狐妖修炼之地。百余年来,八卦教一直与一干狐妖比邻而居,因为双方各有所忌,倒也算得上是秋毫无犯。
这时,钱公远听萦萦口气不善,又担心她与王祥一伙,未免另生枝节,便抢先道:“萦萦姑娘,老夫今日教务缠身,好容易将这判教的小子擒住,正要押送给郜教主发落,却是无暇跟姑娘闲话了。老夫先行一步,改日定当到府上赔罪。咱们就此别过。”说着便向众人打了个手势。
他手下众人会意,便把王祥押到马车上。原先那拉车的两匹马连同车夫一起,都已被八卦教的劲箭射死,这时便又有人牵过两匹马来,套在车上。
王祥身上被捆得粽子也似,全然挣扎不得,口里又塞满了麻核,想张口大呼,也根本发不出声来。他心中一急,更是憋得满脸通红。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1
44妖族
却说狐女萦萦躲在暗处,一时间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只是拿不定主意。
她是修炼百年的狐妖,在妖族中的道行已颇不算浅,要出手救王祥,虽不免一番恶战,到底也不是做不到。但如此一来,便算是插手八卦教的教务了,于妖族大业极为不利。以她在妖族的身份,这样做实在大大不妥。何况除此之外,还有更让她担心的事情。
话说天地之间,阴阳化生万物,皆有灵气。世间万物,但能精诚一念,刻苦修行,终能修成万劫不坏之体,飞升仙界。
万物之中,唯独人类乃是阴阳调和所生,贪恋世俗名利财色,最乏进取之心,皆不愿受那修炼之苦。而人类之外的其他族类,如禽兽鳞虫之属,也是天赋灵秀之气,能言能说,却是时时巴望得窥天机,修炼成仙。
所以开天辟地以来,鸟兽鳞虫之属修炼而成的大小妖魔极多,得成正果的也不在少数。但人类之中,修成正果之人却是寥寥可数。
这种情况,直到数百万年之后,人皇出世,才彻底改观。
那人皇原是上界的一位大神,深恨人类在神鬼妖魔的连年争战之中毫无所作,以致世间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乃大发愿心,入世拯救世人。
他老人家率领人族与神鬼妖魔大小数百战,铲妖除魔,最后与神魔订立盟约,绝地天通,断绝一切上天入地的通道。此时妖魔之族类既灭,神州遂分为三界,神入天界,鬼下九幽,人类便傲立于天地之间的神州浩土。
为了世间和平,防止妖魔之乱复生,人皇又以大法力夺天地万物之灵气,悉数归于人类。自此,人类终成万物之灵长。
世间万物灵气不足,便不能言语,不能修炼,更不能得成大道,遂全为人类所奴役。万物有灵的时代,从此便终结了。
而人类经此一个大劫,终于意识到出世修行之重要。所以许多有志之士,自此纷纷抛弃尘世中的名利财色,披发入山,苦求大道。
人皇在世间传下巫、医、仙、卜、鬼、乐、术数、直至武功、书画之术,立十大正教以通鬼神,便即遁世而去。留下了一个毫无妖魔之乱的世界,一个人类主宰下的、生机勃勃的人类天堂。
然而天地生物,本无所私,阴阳调和,各有其道。人皇虽然以大法力夺去万物之灵,但终是有违天道。因此,此后数万年来,随着人类世风日下,奸盗日兴,天地之灵气也渐渐不再独钟于人。
那禽兽鳞虫,乃至山川草木之属,渐渐地得天地灵气,各自修炼,道行渐深,终在世间复兴了一个大族,是为妖族。从此妖魔之属,自从被人皇消灭之后,又在数万年后重现人间。
只是此时的妖族,当然不比人皇出世前的妖族。与人类相比之下,终究还是势单力薄,难以明刀明枪地与人类一争雄长。
而此时的人间已为龙神所掌,又有凤族在暗中作梗,人心贪利忘义,整个人世间越发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最可悲的,是人心各有所私,以致人皇传下的十大正教在龙族的分化瓦解中渐渐失传,不能发扬光大。
这时,便有人在暗地里供奉邪神,甚至修习旁门左道之术。更有甚者,还有些小教门暗地里勾结妖族,甚至供奉妖物。这样一来,正为尚不够强大的妖族混迹人间,提供了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2
却说妖族之中,又有两类。一类妖乃是草木之属修炼而成,是为精怪;另一类妖乃是禽兽鳞虫之属修炼而成,是为妖魔。
而在所有妖怪之中,又有一族妖类与众妖不同,那便是狐类。
原来草木之属修炼,乃是由精而怪,由怪而仙;禽兽鳞虫之属修炼,乃是由妖而魔,由魔而仙。唯独狐类,却是由妖而人,由人而仙。即是说,狐类若要修成正果,必先修炼成妖,而后修炼成人形,人心,再然后,才可得成仙道。
狐类这一条“由妖而人,由人而仙”的修行之路,比之其他族类“由妖而魔,由魔而仙”的修行之路,看上去殊途同归,实际上却是更加的艰险万分。
那是因为,既想修成人形,修得人心,就必得与人接触,否则,谈何人形人心?
而人形易修,人心最难。每个狐妖都有一颗命中注定的人心。只有找到这颗心,并得到这颗心,自己的心,才会渐渐变成人心,也才能离着羽化登仙更近一步。但人形人心既成,便往往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最最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情。
情若一生,于修仙者而言,可说是生死存亡的一大关口。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狐妖在修炼到这一步时,眼看着大功将成,却难过“情”这一关,从而自取败亡,前功尽弃。
也因为这个缘故,世间多有狐妖的故事流传,却极少狼妖马妖狗妖的故事流传。因为这些族类修仙,乃是由魔而仙,既修不成人形,自然也不会有人心人情,便不会有什么古庙书生的美丽故事了。有之,也必是阴森恐怖的故事。
却说狐女萦萦这时正是踌躇不定。八卦教乃是天下有数的大教门,创教百余年,内中能人无数,被朝廷剿过数十次,却从未被真正剿灭,反而渐渐壮大,常有吞并天下各教的野心。
八卦教与其他供奉凤族神祗无生老母的各大教派,一向将妖族视若寇仇,常常下辣手将一些胡作非为的小妖怪除去。只是因为犯不着以一教之力挑战整个妖族,才一直没有发动大规模的灭妖之战。但是毫无疑问地,将来八卦教若有统一各教的一天,那么,那一天说不定便是灭妖之战开始的一天。
而妖族呢,数万年前人皇的灭族之恨岂有半刻淡忘?只是这数千年来虽然慢慢壮大,却远未到轻易挑战整个人类的时候。因此妖族一直都在暗中壮大着,甚至在人类中也争取到了不小的力量。千百年来,许多地方都建有“狐仙祠”、“五通祠”、“黄大仙祠”等妖物的祠堂。暗中供奉妖物为神的小教门,也不在少数。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人类供奉神族的各大教派与妖族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各有所忌,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都不愿轻举妄动,引发不可预测的变故。
萦萦在妖族中有着极为特殊的身份,实在不能轻易与八卦教翻脸。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说不清楚的原因,同样让她犹疑不定。
那夜在浮山之中,她正在苦修,突然听到王祥清越的啸声,心中一动,突然感觉,自己命中注定的那颗心,也许已经出现了。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2
此后她便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他。她要看看这颗心,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颗人心。
王祥在与星野樱树在执手相看的时候,在与罗聘和阮元他们纵声谈笑的时候,在马车上独自一人呆呆出神的时候……她一直在暗地里看着他。
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小镇上,看着他独自一人在月光下喝酒,她突然忍不住现身出来见他。而被他气走之后,却又记挂着他身中恶咒,跑回来帮他赶走那些小鬼。
或者是因为自己帮了他的缘故,方才在马车上,他对她的态度总算好起来。可是,不知为什么,见他跟自己嬉笑,她心里竟丝毫不觉得快乐……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修行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这么奇特的感觉。
只有乱,乱到极点。她甚至突然希望,王祥的这颗心,并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颗人心。那样,她就可以从此消失,不再管他是死是活。
而钱公远先前说什么“抓到一个叛教的小子,要交给郜教主发落”云云,摆明了是说:这是我们教内之事,与你妖族可不相干。看八卦教费这么大的气力,可知王祥对他们而言必是意义重大。她若贸然出手,会不会激怒八卦教的“魔王教主”郜擎天,自此挑起人类与妖族之间的大战?自己生死是小,妖族的复兴大业却绝不可横生枝节。想到这里,她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眨眼间,那几个劲装大汉已将王祥推到马车上,萦萦兀自犹疑不定。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之声。
她心中大喜,片刻间已有了计较,随即扬声道:“钱老爷子,且慢走人。你这一走,我可是不好交差呢。不瞒你说,这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圣族的几个姐妹迷住,惹得姥姥很不高兴。我今天费了好一番手脚才将他制住,正要将他带回去,给姥姥她老人家发落呢。”
钱公远正要上车,闻言又停下来,大感诧异,心道:“你们这些骚狐狸,不去媚惑别人,别人已经是烧高香了,又有谁敢来惹你们?”当然,他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不能这么说,便哈哈一笑道:“萦萦姑娘,请你放心,我将这小子带回总坛,将一切实情禀明郜教主,他老人家必会重重责罚于他,给你们圣族一个交代。”
王祥嘴巴虽被塞住,耳朵却一直支着,这时听到二人对话,一时也猜不透那萦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苦于不能为自己辩解,直恨得牙痒痒,早在心里把钱公远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底朝天。
狗蛋 发表于 2009-3-4 00:52
45洪泽湖
这时,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都已听见。那狐女萦萦从路边的长草丛中现出身来,一双眸子在阳光斑驳的林子里闪闪发亮。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绑成粽子一般的王祥,却不说话。王祥气鼓鼓地看着她,憋得满脸通红。
钱公远听那马蹄声只在数里之内,担心清水教有人追来,却又一时不及细想那狐女萦萦与王祥间的关系,无奈之下便道:“萦萦姑娘,你若是信不过我,便请上车,同我一起走一趟如何?否则,我可要先行一步了。”
萦萦嘻嘻一笑,道:“钱老爷子,我跟着你也不过看场热闹,回头也好给姥姥一个交待,可不是信不过你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我们两家都要找这小子的麻烦,你现在又大大方方地把这差事接了去,姑娘我可就撒手不管了。但有一件——若有个什么差池,我圣族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可就要找你要人啦!”
钱公远眉头一拧,双眼中杀机一闪即过,森然道:“萦萦姑娘,我钱某人一言九鼎,你就放心罢。若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我愿一力承当!”说完也不再理会萦萦,只对手下众人道:“留下一队人马在这里埋伏好,见机行事。左右各分一队人马,东西相背而驰,务要将敌人引开去。剩下的兄弟跟我往前赶路!再给洪泽湖的孙老大传一封疾书,让他连夜接应我们!”
他手下众人轰然答应一声,四散开去。钱公远带着几个人,亲自押着王祥,连同狐女萦萦一起,沿着中间一条大路往西北方疾行。
这一路急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背后马蹄声已渐渐杳远,而道路愈加崎岖难行。到得一处路口,早有一群八卦教的教众等在那里接应,众人便胡乱吃了酒食,弃车换马,又将人分作三队,埋伏待敌,钱公远则继续押着王祥往前赶路。
天将薄暮时,但见路边水泽渐多。再走得半刻,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泽,突然出现在眼前。
天将薄暮时,但见路边水泽渐多。再走得半刻,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泽,突然出现在眼前。
钱公远见终于到了洪泽湖,心中甚喜。那洪泽湖方圆数百里,物产丰饶,人民殷富,也正是捐税最重的地方之一。多年来官逼民反,八卦教趁机在此拉拢民众入教,势力盘根错节,全无其他教门插手的余地。就算朝廷派兵围剿,也常常是无功而返。
众人在湖边下马,但见湖上晚霞满天,红浸紫染,流光如水,景致极是美丽。萦萦不由地低呼一声,王祥也看得呆了。
钱公远见湖面上静悄悄地毫无动静,面色铁青地向左右道:“孙老大怎么还不来接应?这趟差事若让他给误了,待我禀报郜教主,定要他好看!”
谁知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湖面上忽然涌起一股大浪,浪花中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骑在一头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怪兽身上,踏波而来。
那人一出水面,便哈哈大笑,高声叫道:“你他奶奶的钱二秃子!不好好在皖南整顿你的什么狗屁巽卦总坛,跑到我这里来干嘛?还火烧火燎地要老子连夜接应你,是不是他奶奶的犯了什么事,逃你的狗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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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远虽然其貌不扬,却并不是秃子,不过是头顶少了几根头发而已,却最恨别人叫他“秃子”。但这时有求于人,对这几句极为刻薄的话,也只好装作没听见,只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何况他原本焦急不已,这时见孙老大露面,心中甚喜,更加不以为意。
萦萦见来人骑着一头形貌丑恶的怪兽,脸上便现出厌憎之情,转过了头去看西天的晚霞。王祥一直被人押着,嘴里还塞着东西,半日来连饭都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心里的愤懑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那孙老大转眼已到岸边,众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萦萦不经意间转头看了他一眼,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原来此人先前大声叫钱公远“钱二秃子”,但那钱公远头上终究还是有些头发,此人头上,却是一根头发也无,活脱脱是个正牌秃子。
孙老大横眉恶目地跳上岸来,正要跟钱公远招呼,听见笑声,便朝萦萦看来。萦萦这时迎着绯红的晚霞俏生生站着,微风中裙裾摆动,越发显得身形窈窕多姿,一双明眸如星子一般闪亮,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落到那眼眸中去。
孙老大这时一见之下,半边身子登时就酥了,浑忘了身在何处。喉头一动,已吞下了一大口口水。
钱公远素来知道这孙老大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怕他坏事,便大声道:“孙老大,郜教主命你守着洪泽湖,那可是天大的器重,教中的兄弟们也一向服你老哥本领了得。因此我这回将王伦的儿子拿住,特特地来投奔于你,请你助我将他送到豫北总坛去。我们哥儿俩漂漂亮亮地把这趟差使办好,郜教主必有封赏,兄弟也不敢贪功,一半功劳归你。”
那孙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萦萦,转眼间已咽下了好多口水,哪里听得到钱公远说话?萦萦见他如此无礼,很是不悦,一扬手间,钱公远身边的一个劲装汉子猛地一个激灵,直瞪着眼奔上两步,照着那孙老大就是一个耳光。
孙老大为萦萦艳光所慑,唯恐唐突佳人,一时也不敢妄动,冷不防那汉子一个耳光扇来,惊觉时已然太迟,左边脸颊重重着了一下,登时便红肿起来。
众人不想这异变突起,都不由地一时呆住。打人的那汉子一愣神间,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呆呆出神,兀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钱公远手腕一翻,刀光一闪即过,那汉子已身首异处。
王祥尚未明白这其中关节,见钱公远出手如此狠辣,心中不禁一寒。八卦教众人却知钱公远此举,正是为那打人的汉子着想。否则,若听凭孙老大处置,那汉子必是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孙老大脸上火辣辣地疼,正要发怒,见钱公远不由分说将那人杀死,一口气便发作不出,哇哇大叫道:“狗日的钱二秃子!你他妈的是来找老子寻开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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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远沉了脸道:“孙老大,不得无礼,快来见过萦萦姑娘。”又对萦萦道:“萦萦姑娘,孙老大是个粗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此刻大事要紧,一切和气为重。”他开始就不相信萦萦说的什么“圣族的几个姐妹被王祥迷惑,姥姥要找他算账”的说法,这一路上都在推想王祥与妖族的关系,只是不得要领,因此也不敢过分得罪萦萦,免得为以后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孙老大到底不是寻常人物,见钱公远对萦萦颇为敬重,一时也猜想不出她的身份,却也不敢再放肆,便上前见了礼。他虽然迟钝些,到底不傻,这时已明白那一巴掌必是萦萦做的手脚,伸手一摸红肿的半边脸,只恨刚刚不是她亲自出手,满腔怒火却早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怪鸟在众人头顶上“嘎嘎”地怪叫两声,向着人群俯冲而下。钱公远把手一招,那鸟便落在他手上,翅膀一扑棱间,已化作一纸信笺。
钱公远将那信笺展开,匆匆一看,神色凝重地把信笺递给孙老大,道:“敌人已经将我埋伏的后队尽数歼灭,很快就能追到这里。大敌当前,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了,今夜就看你老哥的虾兵蟹将,有多大能耐了。”
孙老大这时才向王祥看了一眼,道:“这小子就是王伦的儿子?”见钱公远点头,他突然厉啸一声,湖中顿时波涛大作,跳出两个鱼头人身的怪物来。
那两个怪物虽是人形,却浑身披满鳞甲,看去极是猛恶。萦萦一见那两个怪物,心里大吃一惊,禁不住低呼一声道:“鲛人?”
孙老大瞥了她一眼,目光中颇多赞许之意,随后便摆足了架子对两个鲛人道:“你们两个听着,这小子在岭南做下了几百件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的大案子,又勾结官府,残害良民,实在是罪不容诛。你们把他给我看好了,等今夜大战一过,我要亲自将他押送到豫北总坛,交给郜教主发落。”
萦萦这时心念电转,一时也想不通,传说中名列“海外五大异族”的鲛人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见孙老大随口给王祥捏造了“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的罪名,心里觉得有趣,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她本是狐类,多年来虽已修成人形,究竟人心未成,于人类的礼义道德全然不懂,什么“杀人放火、奸淫妇女”这样的大罪,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祥自己却是大惊失色,极力挣扎了两下,只是挣不脱。他瞪视着孙老大,双眼之中红芒暴涨,如要喷出火来。
那两个鲛人听了孙老大吩咐,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地抓过王祥,涌身一跃,便向湖中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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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鲛人
八卦教众人皆不懂鬼道,因此王祥身中“鬼名咒”之事,他们始终不知。萦萦却深知若非自己一直在王祥身边,那些小鬼们有所避忌,恐怕早把他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因此见两个鲛人挟着王祥跃入水中,心中大急。
她在山中修炼多年,却不通水性,而王祥若离开自己身边一时半刻,小鬼们为咒术所逼,必会乘虚而入。王祥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何况这两个鲛人看上去如此凶恶,焉知不会对他不利?
她这时也不及多想,白光一闪已拦住两个鲛人,目光却瞥向孙老大,笑道:“孙大哥,你这两个鲛人兄弟好生有趣,怎地不介绍给小妹认识认识?”
鲛人之族历来生长海中,最是离不得水,这时无端被萦萦拦住,已有些动怒,但因着孙老大在场,又不好贸然出手,便一齐看着他。
孙老大自见了萦萦的美色,三魂七魄早已去了一半,这时见她跟自己说话,还甜甜地叫“孙大哥”,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忙不迭地上前一步道:“萦萦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鲛人族的。”说着又转向两个鲛人道:“还不快向萦萦姑娘见礼。”
钱公远本就疑心萦萦在路上做了什么记号,否则他的“疑兵之计”岂能全不管用?伏兵又岂会被轻易识破?这时又见萦萦东拉西扯,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更觉可疑。但这洪泽湖乃是孙老大的地盘,自己实在不宜发号施令。而孙老大却正为萦萦那个狐狸精所惑,全不知此刻情势,实是万分危急。
萦萦虽然生得美丽,但对鲛人来说,与寻常女子也毫无差别。当下以手加额,行过了礼,一个道:“在下名叫灭海。”另一个便道:“在下名叫灭天。”
萦萦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说人类的言语,大是诧异。她自己由狐类修成人形,再到通晓人类言语,足足花了百余年时光。她却不知,那鲛人同狐类原本不同,并非异类,本就是人类中的异族,能说人言,那也毫不稀奇。
海外有“五大异族”,世间多有人知,只是说法不一。《古本竹书纪年》中说“五大异族”是羽人族、鲛人族、犬人族、小人族、大人族;《山海经》与《博物志》中却说是羽人族、鲛人族、犬人族、蛇人族、狌狌族。传说这些异族乃是人类,数万年前本与人类杂居中土,后来为躲避中土人神妖鬼之间的大战而远遁海外,此后便极少在中土出没。
萦萦见这两个鲛人会说人言,更是有了凭藉,笑靥如花地对孙老大道:“这两位鲛人大哥既是南海人氏,必熟知海外奇异之事。小妹见识浅陋,正有些事情想向他们请教,孙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孙老大早先见萦萦神色间颇有一股慑人的冷傲之气,因此一直未敢放肆,生怕唐突佳人。这时见她对鲛人如此兴趣,自是求之不得,便对两个鲛人道:“萦萦姑娘看得起你们,就是看得起我孙老大。我看这小子这么单薄,也不必关到牢里了。就把他带在身边,既可保万无一失,咱们也好跟萦萦姑娘叙话。”
钱公远的忍耐这时却已到了极限,见孙老大只顾对萦萦献殷勤,便咳嗽一声,道:“此刻情势危急,闲话慢慢再说不迟。敌人说到就到,我们须早做准备才好。”
孙老大横一眼钱公远,显然对他的指手画脚颇为不悦,冷冷道:“我早已安排妥当,保管万无一失。你老哥就不用再操心了,等着跟我一起看好戏罢!”说着便向身后的湖面一指。
这时霞光渐灭,夜色在湖上渐渐洇开。众人顺着孙老大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烟波浩渺的洪泽湖上,渐渐亮起点点火光。那火光越亮越多,最后连成一片,竟是几十艘大船和数不清的小船,映得湖面上满是跃动的红色波光。
同时,只听得身后蹄声杂沓,众人又回头看去,只见来路之上,也渐渐亮起数百支火把,排成一条长龙,向着湖边蜿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