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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5

“菲恩先生!”岚喊道,“等等!”
他随之冲出巷子,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衣着破烂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街口。他喊着,朝那个方向追去,刚转过街角,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一滩泥浆中。
“你走路不带眼啊?”对方咕哝道。
岚吃惊地爬起身:“马特?”
马特凶巴巴地瞪了岚一眼,用手把斗篷上的泥巴擦掉,“你快要变成城里人了,睡觉睡到大中午,到处乱跑撞人。”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粘满泥巴的双手,嘀咕着又把它们擦在了斗篷上,“听着,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看见谁了。”
“帕丹?菲恩。”岚说。
“帕丹?菲——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正跟他说话呢,他忽然跑了。”
“这么说那些半——”马特停住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身边的人群自顾自走路,没有人留意他们。岚很高兴看到他终于学会一点谨慎。“这么说那些东西没有抓到他咯。他为什么离开艾蒙村呢,一句话都不留下就不见了?难道他从那一晚开始就不停地逃跑,一直逃到这里?但是,刚才他又为什么要跑呢?”
岚摇了摇头,觉得脑袋快要掉下来了:“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很害怕茉……阿拉丝夫人。”要做到随时小心自己的话语真是件难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要我答应不告诉她。”
“哈,他的秘密在我这里也很安全,”马特说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哪里。”
“马特?”身边的路人来来往往,依旧没有人留意他们两人,但是岚还是压低了声音,靠近了他的伙伴,“马特,你昨晚做恶梦了吗?梦见一个男人杀死一只老鼠?”
马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也是?”他说道,“我猜珀林也做了这个梦。我今天早上几乎要问他了,但是……他一定也是。见鬼了!有人在控制咱们的梦境。岚,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
“旅店里今天早上到处是死老鼠。”岚觉得现在说出来没有早上时那么害怕了,他甚至对任何事物也没有什么感觉似的,“它们的脊梁骨都被折断了。”他的话语在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如果他病了,他将不得不向茉莱娜求助,而令他意外的是,此刻他觉得,即使可能要在自己身上使用唯一之力,似乎也不是什么烦恼事。
马特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拉扯自己的斗篷,不安地四处张望像在寻找藏身之地:“我们究竟怎么了,岚?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想向索姆寻求意见,关于是否告诉……其他人的意见。”
“不!不能告诉她。也许可以告诉索姆,但决不能告诉她!”
马特反应的激烈令岚觉得颇为意外:“这么说,你相信他的话?”他不需要说明‘他’指的是谁,马特脸上的扭曲表示他听得明白。
“不行,”马特放缓了语气,“这是个可能性问题,如此而已。如果我们告诉她,而他说的是谎话,那么可能没有事情发生,可能。但是也有可能,光是凭他能进入我们的梦境这一点,已经足够令她……我不知道。”他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如果我们不告诉她,可能我们会继续做这样的梦。有没有老鼠也罢,恶梦总是好过……你记得渡口那里的事吗?我觉得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好吧,”岚当然记得渡口的事,还有,茉莱娜的威胁。但是,那好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好吧。”
“珀林也不会说,是不是?”马特继续道,脚趾点着地面,“我们得回去找他。如果他告诉了她,我敢打赌,她会猜到我们都做了这个梦的。来吧。”他积极地开始往人群里挤。
岚站着,看着马特的背影,直到马特转回来拉他,碰到他的手时,他才眨了眨眼跟着走。
“你怎么啦?”马特问道,“你睡着了吗?”
“我想,我感冒了。”岚回答。他的头紧绷绷、空荡荡像一面大鼓。
“回到旅店后你可以喝些鸡汤。”马特建议道。两人一边走,马特一边不时地跟他聊天。岚很费劲地听着,还不时地回答一两句,但这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他并不是累,也不是困,就是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飘荡,无法集中精神。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跟马特说起了明。
“一把镶着一颗红宝石的匕首,呃?”马特说道,“我喜欢。我不知道那个眼睛是什么。你确定她不是虚构出来的?我觉得如果她真的是个占卜师的话,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的意思才对。”
“她没说她是个占卜师,”岚回答,“我觉得她也没有幻视。你忘了吗,我们洗完澡的时候,看到茉莱娜在跟她说话呢。她也知道茉莱娜是什么人。”
马特朝他皱了皱眉:“不是说不要用这个名字吗?”
“是的。”岚喃喃道,双手搓着头。要集中注意力真难。
“我看你真的生病了。”马特说道,仍然皱着眉。忽然他拉住岚的衣袖停下脚步。“你看他们。”
三个男人正穿过人群朝马特和岚的方向走来。他们穿着打磨得银光闪闪的胸铠和圆锥钢盔,连手臂上的护甲也闪闪发光,披着雪白的长斗篷,左胸上有一个金色的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趾高气扬地东张西望。人群如常走路,没有人回头看他们,只是,在他们的前面,人人都恰好走到路的两边去了。他们就这样带着这个移动的空间走来。
“你说他们是不是光明之子?”马特问道,声音很大。一个路人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岚点点头。光明之子。白斗篷。憎恨艾塞达依的男人。他们四处干涉别人的生活的,给那些不顺从的人制造麻烦,比如烧毁农场或者其他更糟糕的事。我应该害怕他们才对吧,岚心想,还是应该好奇?什么都无所谓吧。他无精打采地看着那三个人。
“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么,”马特说道,“只是自大的很,你说呢?”
“不要理他们了,”岚回答,“回旅店吧,我们要跟珀林谈谈。”
“跟艾华?康伽一个样。他也是鼻孔朝天的。”马特忽然咧嘴笑了,眼里闪现光芒,“还记得他从马车桥上摔下来,全身滴着水拖沓地走回家么?那让他垂头丧气了一个月。”
“那跟珀林有什么关系?”
“你看到那个没?”马特指着光明之子前方不远的巷子,那里停着一辆手推车,车上堆着十几个桶,只有一根木桩固定着。“你看着。”他笑着冲进了左边的一个刀具店。
岚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马特眼里的那种光芒意味着他要恶作剧了。奇怪地,他只觉得好奇,想看看马特要干什么。他下意识地知道这种想法不但错误,而且很危险,但是他微笑着,期待着。
不一会儿马特已经跑到他头上。他从店子阁楼的窗户爬到瓦片屋顶上,旋起手里的投石绳。岚看看那辆手推车,几乎同一时间随着尖利的“咔哒”一声,那根固定木桶的木桩断了。此刻,白斗篷们正好走到巷子口。人群急忙往旁边闪开。十几个木桶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泥浆四溅。那三个光明之子高傲的神情被惊讶代替。有些路人摔倒了,溅起更多泥浆。虽然那三人动作十分敏捷,轻松地躲开了所有的木桶,可他们的白斗篷却无法躲开飞溅的泥浆。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穿着长围裙的男人急匆匆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挥舞着手臂生气地喊着。可是当他看清楚那三个徒劳地想把斗篷上的泥巴抖落的人后,立刻以比出现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缩回去了。岚朝屋顶上看了看,马特已经不在了。射击那根木桩对任何双河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有趣的是随之而来的效果。他忍不住笑了,虽然他还是很不舒服,但这仍然很好笑。当他回头看看街上时,却发现那三个白斗篷正瞪着他。
“你觉得好笑吗?”其中一个站得稍前的白斗篷开口问道。他的态度傲慢而又坚定,眼里闪烁着一种自以为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重要事情的光芒。
岚的笑止住了。附近只剩下他、三个白斗篷和泥巴,其余的人都忽然有急事跑到远远的街道两边去了。
“对光明的畏惧令你舌头打结吗?”白斗篷的窄脸因愤怒显得更瘦了。他轻蔑地看了看岚斗篷里露出的剑柄,“也许这个意外跟你有关,是吧?”跟另外两人不同的是,这个人斗篷上的太阳图案下还有一个金色绳结。
岚动了动,心里想把剑遮在斗篷里,手里却把斗篷拨到身后。他的脑海里狂乱地疑惑着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然而那个想法太遥远了。“就算是光明之子,”他回答,“也会遇到意外。”
窄脸男人挑起一边眉毛:“你很厉害吗,小鬼?”他自己其实不比岚大多少。
“是苍鹭标记,伯哈大人。”另一个光明之子提醒道。
窄脸男人又看了看岚的剑鞘:那只青铜苍鹭很明显。他的眼睛略睁大了一瞬,目光又回到岚的脸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太年轻了。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吧?”他冷冷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刚刚到拜尔隆。”岚的手脚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刺激,血直往头上涌,全身发热,“你该不会有好旅店介绍吧,有吗?”
“你回避我的问题,”伯哈一口打断,“你心里藏有何种邪恶令你回避我的问题?”他的两个跟班走上一步,一边一个,脸上刻板无情。除了斗篷上的泥巴外,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好笑了。
刺激感充斥着岚,热度升级为发烧。他想大笑,这感觉真好。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喊着这样不妥,但是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充满能量,几乎要爆发。他微笑着,靠着脚后跟轻轻摇动着身体,等着。模糊地,遥远地,他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事。
小头目的脸色阴沉下来,其中一个跟班稍稍拔出自己的剑,露出一寸剑刃,声音生气地颤抖着:“你这个灰眼睛的乡巴佬,当光明之子提问题时,你必须回答,否则——”窄脸男人抬起手挡在他胸前阻止了他,把头往街道的一方扬了扬。
城里的守卫已经到了,共有十二人,戴着圆钢盔和镶钉的皮革短上衣,提着铁头木棍做好了准备,站在十步开外观望,默不做声。
“这座城市已经失去光明了,”那个几乎要拔剑的人吼了一句,又提高声音冲着那些守卫喊道,“拜尔隆笼罩在暗黑魔神的阴影之下!”伯哈做了个手势,他“啪”地把剑塞回鞘里。
伯哈把注意力转回岚身上,自以为是的眼神闪闪发光:“小鬼,即使是在一个覆盖在阴影中的城市里,暗黑之友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等着瞧!”
他恶狠狠地转身大步离去,两个跟班紧随其后,完全当岚不存在。当他们走到街道另一方的人群前时,跟他们来时一样,行人‘恰好’地给他们让开了路。守卫们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岚,把铁头木棍搁在肩上,跟在三个白斗篷身后去了。他们却不得不在人群中挤出路来,口里虽然喊着“给守卫让路!”却没什么人理会他们。
岚仍然轻轻摇着身体,等待着。那种莫名的刺激如此强烈,令他全身颤抖,火烧一般。
马特从店里走出来,不认识似地看着他:“你不是病了,”他下结论道,“你是疯了!”
岚深深吸气,刺激感像忽然破裂的泡泡一般,一下子消失了。他摇晃了一下,才省悟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舔着嘴唇跟马特对视:“我想,我们现在赶快回酒店吧。”
“好的,”马特回答,“好的,我想也是。”
街上的人潮又恢复了,不少走过的人都看着两个男孩,跟同伴窃窃私语。岚敢肯定,这个事件正在迅速传播。一个疯男人差点跟三个光明之子打架,这是个不错的谈资。也许是那些恶梦让他失去理智。
两个人在这些毫无规律的街道上迷了几次路,幸好,没过多久他们就遇到了索姆?墨立林。他在人群中穿梭,像游行一般。吟游诗人说他出来是想舒展一下筋骨和呼吸新鲜空气,不过每当有人朝他的五彩斗篷多看几眼时,他就立刻响亮地宣布道:“我住在牡鹿与雄狮,只住今晚。”
马特首先开口,断断续续地跟索姆说起那个梦,以及要不要告诉茉莱娜的担忧。当岚发现马特说的跟他记的不一样时,他也不时加几句。也许每个人的梦除了主要的部分以外,都有点不一样吧。
起初索姆还没在意,但是没说多久,他就开始全神倾听。当岚提到巴’阿扎门时,索姆一边一个抓住他们俩的肩膀警告他们住嘴。然后他掂起了脚尖,立刻比多数人都高出了一个头。四面察看过后,他推着两人转进一条死巷子,里面只有几个柳条箱和一条瘦古嶙峋的黄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索姆警惕地观察人群,确信没有人停下来听他们说话后,才回头看着马特和岚,蓝蓝的眼睛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和巷子外面的人群之间扫来扫去。“不要在会被陌生人听见的地方提起那个名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只是可能被陌生人听见也不可以。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名字,就算在没有光明之子四处游荡的街道上也是。”
马特不屑地哼道:“我来告诉你光明之子的事吧。”他斜了岚一眼。
索姆不理他:“如果只有你们一个人做这个梦……”他拼命抓胡子,“把你们记得的所有情节,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他一边听一边警觉地看着巷外。
“……他列出了一些男人的名字,据他说,他们都是被利用的,”岚把所有记得的都说完了,最后提起那串名字,“古埃乐?阿玛拉飒,劳霖?黑祸。”
“靼维安,”马特插嘴道,“还有羽莲?石弓。”
“还有罗耿。”岚结束道。
“都是些危险的名字,”索姆低声道,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俩,“从某个方面来说,几乎跟刚才那个名字一样危险。除了罗耿,其他几个都已经死了,有些已经死了很久。劳霖?黑祸差不多是两千年前的人。但是一样危险,就算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大声喊出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名字,然而,万一给不该听的人偷听到……”
“他们到底是谁?”岚问道。
“男人,”索姆喃喃回答,“撼动承天之柱,动摇世界根基的男人。”他摇摇头,“那不重要,忘记他们吧,他们现在已经化为尘土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被利用了?”马特问道,“然后被杀?”
“你可以说,是白塔杀了他们。你可以这样说。”索姆抿紧了嘴唇,又摇了摇头,“但是,利用……?不,我看不出来。光明才知道艾梅林殿下有多少秘密计划,不过,我看不出来。”
马特打了个冷战:“他说了很多事情,疯狂的事情。关于弑亲者卢斯?塞伦的,关于阿图尔?鹰之翼的。还有,世界之眼。光明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传说,”吟游诗人缓缓说道,“也许是吧。在边疆它跟瓦勒尓之角一样著名。在那里,年轻男子四处搜寻世界之眼,就如同伊连的年轻男子搜寻瓦勒尓之角一样。也许只是个传说。”
“索姆,我们该怎么办?”岚问道,“要不要告诉她?我再也不想做这种梦了,也许她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会喜欢她做的事情的。”马特发牢骚道。
索姆仔细地看着他们俩,食指的指节刮着胡子,思考着。“我建议不要说,”他终于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至少,短期内不要。有必要时,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但是,一旦你说了,就完了,你比现在更加无法摆脱……她。”他忽然挺直腰,驼背几乎消失,“另一个家伙!你们说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应该还有足够的理智保持沉默吧?”
“我想他有的,”岚回答,同时马特说:“我们正打算回旅店警告他。”
“光明保佑我们及时赶回去!”索姆立刻大步往巷外走去,斗篷拍打着他的脚踝,补丁随风鼓动。他边走边回头喊道:“你们的脚钉在地上了吗?”
马特和岚赶紧跟上,可是索姆完全不等他们,这次即使有人留意看他的斗篷,甚至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加停留,飞快地分开人群而去,好像这些人都不存在似的。马特和岚在后面小跑着才跟得上他。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牡鹿与雄狮,比岚预想的要快多了。
他们正要进去,珀林就冲了出来,边跑边披斗篷。为了躲开索姆三人他差点摔倒。“我正要去找你们俩。”他站稳后喘气道。
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跟任何人说过那个梦了吗?”
“拜托,你快说没有。”马特恳求道。
“这非常重要。”索姆补充。
珀林被搞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没有。我起床还不到一个小时呢。”他无力地垂着双肩,“光是制止我自己不要去想它,都已经令我头疼,更别说要谈起它了。你们又为啥告诉他呢?”他朝吟游诗人摆摆头。
“我们得找个人说说,不然会发疯的。”岚回答。
“我晚些再跟你们解释。”索姆朝牡鹿与雄狮进进出出的人群示意。
“好吧。”珀林缓缓同意,看起来仍然很不解。忽然他一拍额头:“你们搞得我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去找你们了,不是我不想找你们,而是……奈娜依在里面。”
“天啊!”马特大喊一声,“她是怎么来的?茉莱娜……那个渡口……”
珀林哼道:“你以为弄沉渡船这样的小事能阻止她吗?她把高塔狠整了一顿——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回到河那边去的,不过她说那人躲在自己的睡房里,不肯靠近暗礁河一步——不管怎样,反正她逼着他找到一艘装得下她和马匹的小船,把她送了过河。就他一个人哦,她只给他留了找到一个拖船手来重做一双船浆的时间。”
“光明啊!”马特倒吸一口凉气。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岚很想知道,马特和珀林都拿“这还用问吗”的眼神瞪他。
“她来追我们,”珀林回答,“她现在跟……跟阿拉丝夫人在一起,那里的气氛冰冷得快要下雪了。”
“我们到别处去躲一会儿好吧?”马特问道,“我爸说,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只有傻瓜才会把手伸进黄蜂巢。”
岚插嘴道:“她不可能逼我们回去。春诞前夜的灾难应该令她清楚知道这一点。如果她不明白,我们就说服她。”
马特的眉毛随着岚的话越挑越高,等岚说完,他低低吹了个口哨:“你想说服奈娜依相信她看不到的事情?我已经试过了。我说,我们还是躲开吧,晚上再悄悄回来。”
“根据我对那个女人的观察,”索姆说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她不能马上得到她想要的,就会大闹一场直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正是我们现在最怕的。”
这番话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他们互相对视,深呼吸,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旅店。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5

第十六章 贤者

第十六章
贤者
珀林带着大伙走进旅店。岚边走边思考要如何说服奈娜依,没看见明跟他招手。她只好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一边。其他人又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被拉走了,便停下来等他,脸上的表情都很矛盾,既想走快点,结束此事,又想尽量磨蹭,害怕面对贤者。
“小子,我们现在没空。”索姆粗声说道。
明瞪了吟游诗人一眼:“玩你的戏法去吧。”说完拉着岚远远走开。
“我真的没空,”岚告诉她,“更别说听你讲那些无法逃离你之类的无厘头影像了。”他想挣脱她,但每次抽出手臂,她总是能立刻把它抓回来。
“我也没时间跟你闹。你别动行不行!”她匆匆扫了其他人一眼,靠近岚低声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女人,个头比我矮些,很年轻,黑眼睛,黑头发,编着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她也是其中一人,跟你们所有人一样。”
岚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奈娜依?她怎么可能也卷进来?光明啊,我自己又是怎么卷进来的?“那……不可能。”
“你认识她?”明轻声问道。
“是的,而且她不可能搅进……你说的那些……东西里……”
“是星火啦,岚。她在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阿拉丝夫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星火,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要知道,昨晚,只有当你们有三个人以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看得到它们。今天随着她的到来,这些影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激烈了。”她看看岚那些不耐烦的朋友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家旅店没有着火真是奇迹。而且,自从她来了以后,你们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岚瞧了瞧他的朋友们。索姆双眉低垂成浓密的倒V字,身体微微向前正准备跑过来把他拉走。“她不会伤害我们的,”他告诉明,“我得走了。”这回他很容易就把手臂抽回来了。
他不理会她的呼叫,回到伙伴们身边,一起向走廊走去。路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明跺着脚朝他挥舞拳头。
“她说什么?”马特问道。
“奈娜依也是其中之一,”岚冲口而出,赶紧意味深长地朝马特打眼色。马特张嘴正要问,看到他这样就止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什么其中之一?”索姆轻声问道,“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
岚正在想要怎么回答,马特已经说道:“她当然是其中之一了,”他显得很烦躁,“是我们从春诞前夜以来所有霉运的其中之一。也许你觉得被贤者追上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宁愿自己把白斗篷叫到这里来,也不想面对她。”
“她看到奈娜依进来了,”岚说道,“还看到她和阿拉丝夫人说话,所以觉得她可能跟我们有关系。”索姆斜了他一眼,吹吹胡子哼了一声,不过,其他人似乎接受了岚的解释。虽然岚不想隐瞒自己的朋友,但是明的秘密对她来说,也许就像他们现在面对的一切那么危险。
珀林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虽然他个头很大,却忽然忸怩起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伙伴们,再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各人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后面,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关上了门。
这里是他们昨晚吃晚餐时的专用餐室。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轻响,餐桌中间放着一个闪亮的银托盘,上面有酒壶和杯子。茉莱娜和奈娜依两人一边一个坐着,你眼瞪我眼,对进来的人不理不睬。其余椅子都是空的。茉莱娜的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跟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动不动。奈娜依把辫子拨到了在胸前,拳头捏着辫尾,不停地用力扯。在艾蒙村时,每当她特别坚决地准备跟村议会争辩时,就是这副模样。珀林说得对,虽然屋里生了火,气氛却冷得快要结冰。
兰恩斜靠着壁炉架站着,双眼盯着火焰,搓着手取暖。伊文娜靠墙站着,穿着斗篷,而且把兜帽戴上了。索姆、马特和珀林站在门边有点不知所措。
岚紧张地耸了耸肩,一边往桌旁走去,一边默念着一句老话给自己打气: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抓住狼的耳朵。可是,他偏又想起了另一句老话:一旦你抓住了一只狼的耳朵,就会陷入放也难,不放也难的局面。他感觉到茉莱娜和奈娜依都在看他,脸颊不由得滚烫起来。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正好在两人中间。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房间静止得像雕塑一般。然后,伊文娜,珀林,最后是马特,陆续不情愿地在桌旁坐了下来,都紧靠着岚,坐在两人之间。伊文娜把兜帽沿拉得更低了,几乎把整个脸藏了起来,低下双眼谁也不看。
“啊,”留在门边的索姆呼了口气,“至少大家都坐下来了。”
“既然人到齐了,”兰恩从炉边转过身来,取了一个杯子倒上酒,“也许你现在肯喝下这个了。”他把杯子递给奈娜依,她怀疑地看着杯子。“不用害怕,”他耐心劝道,“这酒是你看着旅店老板送来的,我和她都没有机会往里面加东西。很安全。”
贤者听到‘害怕’这个词时,生气地抿了抿嘴唇,不过,她还是接过了酒杯,低声说道:“谢谢。”
“我很想知道,”他接着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也很想知道。”茉莱娜身体前倾,专注地看着她,“现在,伊文娜和三个男孩都在你面前了,也许你乐意告诉我们?”
奈娜依喝了一小口酒,才回答艾塞达依:“你们除了拜尔隆,还能去哪。不过,保险起见,我是追踪你们的痕迹而来的。你们确实绕了很多路,不过,我也猜到你们不会冒险跟普通人接触的。”
“你……追踪我们的痕迹?”兰恩看来真的很惊讶,这是岚认识他以来头一回,“我真是太大意了。”
“你们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不过,我的追踪技巧一流,跟双河任何一个男人相比都决不逊色。也许,除了塔?艾’索尔以外吧。”她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每次狩猎都带会上我,就像教儿子一般,把他所有的技巧都传授给我。”她挑衅地看着兰恩,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既然你能察觉我想隐藏起来的痕迹,说明他教得很好。即使在边疆一带,这也是很少人能做到的。”
奈娜依突然低下头喝酒,把脸藏在杯后。岚瞪大了双眼:她脸红!奈娜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生气自然很常见,火冒三丈也不少,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局促不安。此刻她却两颊飞红,用喝酒来掩饰。
“也许现在,”茉莱娜平静地说道,“你愿意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已经尽可能地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你用了一麻袋的吟游诗人故事来搪塞我。”奈娜依反驳,“我只知道,有一个艾塞达依为了光明才知道的理由,带走了我们村里的四个年轻人。”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词在这里是不能说的,”兰恩厉声喝道,“你必须注意你的言辞。”
“凭什么?”奈娜依质问,“凭什么要我帮你们隐藏身份,隐藏你们的本质?我来这里,是要把伊文娜和男孩们带回艾蒙村的,不是来帮你们把他们拐走的。”
索姆冷冷插口道:“如果你想让他们回到村里,或者,你想回到村里,那就最好小心点。拜尔隆里有人会因为她的身份”他往茉莱娜摆了摆头,“而要她的命,还有,他的命。”他朝兰恩示意。他走到桌旁,把拳头按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奈娜依,长长的胡子和浓密的眉毛里突然透出威吓。
她睁大双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避开索姆,僵硬地挺着腰杆。索姆装作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柔声恐吓道:“只要有一点谣言,一声耳语,他们就会蜂拥而来,带着强烈的恨意,誓要杀死或者抓走任何像他们俩一样的人。至于这个女孩?这些男孩?你?你们全都跟他俩有关系,这对白斗篷来说就足够了。你不会喜欢他们问问题的方式的,尤其是,涉及白塔的人时。白斗篷的审问者在开始提问之前就已经假设你有罪,而这个罪名只有一个判决。他们才不关心真相呢,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早就知道,至于动用烙铁和钢钳,目的只是为了逼供。你最好记住,有些秘密如果大声说出来是非常危险的,即使你以为你知道有谁会听见。”他站直身体,喃喃说道,“唉,我好像总是不能及时提醒人们。”
“说得好,吟游诗人,”兰恩赞同道,眼里又露出了那种估量的眼神,“没想到你对这事如此关心。”
索姆耸耸肩:“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我可不想落在白斗篷的审问者手里,让他们拿着烙铁教我忏悔,指挥我走到光明中。”
“那,”奈娜依厉声说道,“正是他们明天一早要跟我回家的原因之一,或者下午马上出发也行。越早离开你们,越早回到艾蒙村,越好。”
“我们不可以,”岚说道,并且很高兴地听到他的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这样说,使得奈娜依凶狠的目光不得不分散:她逐个把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不过,最早开口的人是他,于是伙伴们都静了下来,看着他,连茉莱娜也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指扶着下巴观望着。他艰难地鼓起勇气,迎接贤者的目光:“如果我们回到艾蒙村,半兽人也会回去的。它们在……追击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事实。也许到了塔瓦隆,我们就能找到原因,也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是唯一的路。”
奈娜依摊摊手掌:“你说的跟塔说的一模一样。开全村大会时,他叫人把他抬到会场去,试图说服所有人。在村议会里他已经试过一次。平常他比多数男人都较有理智,光明才知道这次你们的……阿拉丝夫人”她极度不屑地说出这个名字,“是怎么说服他的。不管怎么说,虽然村议会通常是笨蛋集会,倒也不至于笨得相信这件事,其他村民也不相信。大家一致同意必须把你们找回来。于是,塔又想加入寻找你们的队伍,可是当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你们全家忽然都染上笨蛋毛病了。”
马特清了清喉咙,咕哝了一句:“我爸爸怎样,他怎么说?”
“他担心你四处捉弄人,并且为此挨揍。比起……阿拉丝夫人,他似乎更担心这个。不过,他一向不比你聪明多少。”
马特不知道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该不该回答。
“我希望,”珀林犹豫地说道,“我是说,我猜鲁罕先生对我的离开也不太高兴。”
“难道你希望他高兴吗?”奈娜依愤怒地摇着头,看着伊文娜,“也许你们三个干出这种蠢事也不算太令我意外,但是,我本以为另外一个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
伊文娜向后靠去,躲到珀林后面。“我留了字条的,”她微弱地说道,往下拉着兜帽沿,生怕自己没有编辫子的头发露出来,“作了解释。”奈娜依的脸色更加阴沉。
岚叹了口气。贤者现在正处在爆发的边缘,而且,将会是特级风暴。如果她盛怒之下执扭起来——比如,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他们带回艾蒙村——可就再也没法说得动了。他张开口。
“一个字条!”奈娜依大喊,同一时间茉莱娜说道:“我们两个必须谈谈,贤者。”
如果岚能制止自己,他一定会的,但是话语像洪水出闸似地泄出来:“这一切都过去了,它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们不能回去,我们得继续走。”贤者和艾塞达依都瞧着他,结果他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们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闯进女事会会场的男人,分明在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靠回椅背上,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贤者,”茉莱娜说道,“你必须相信,他们跟我在一起比回到双河更安全。”
“更安全!”奈娜依嗤之以鼻,“正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带到这个有白斗篷的地方。如果吟游诗人说的是真话,正是这些白斗篷会因为你的缘故伤害他们。这怎么能说是更安全,艾塞达依?”
“有很多种危险是我无法保护的,”茉莱娜同意道,“就如同你无法保护他们在家不被闪电击中。但是,他们要害怕的既不是闪电,也不是白斗篷,而是暗黑魔神,以及他的奴仆们。而我,可以保护他们远离这些东西,因为我可以接触真源,接触塞达,因为我是艾塞达依。”奈娜依抿着嘴唇,一脸怀疑。茉莱娜也生气地抿紧了嘴唇,她强忍着不耐烦继续说道:“就连那些可以接触塞丁的可怜男人也知道,即使只是短暂地使用唯一之力,也已经能提供强大的力量。只不过塞丁已经被污染,接触它可能提供保护,也可能令他们身处险境。而我,或者任何艾塞达依,却能把我的保护扩展到身边的人身上。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靠在我身边,没有任何黯者可以伤害他们。没有任何半兽人能靠近四分之一里之内而不被兰恩察觉。如果他们返回艾蒙村,你能为他们提供这些保护吗?只怕连这一半都办不到吧。”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稻草人,吓不倒我,”奈娜依回答,“在我们双河有句老话,‘熊狼相争,不论谁赢,兔子总是输家。’把你的这些论调跟别人说去,不要把我们艾蒙村人牵涉在内。”
茉莱娜沉默了片刻,“伊文娜,”她冷冷说道,“把其他人带出去,让我和贤者单独谈谈。”奈娜依闻言挺直腰,做好一较高下的准备。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5

伊文娜一跃而起,她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要落荒而逃,却又唯恐留得越久,被贤者发现她没有编辫子的危险就越大。其他各人也纷纷起身,马特和珀林忙不迭地推后椅子站起来,一边礼貌地低声说着告辞,一边勉强控制脚步,差点跑出去。连兰恩也在茉莱娜的一个手势之下拉起索姆走向门口。
岚也跟着离开。守护者把房门关上,留在走道上看守。在他目光的监督下,大伙往不远处的走廊走去,连一点偷听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兰恩就在门边靠墙站定,他虽然没有穿着变色斗篷,但是静如石雕,不走到他跟前根本无法发现他。
吟游诗人咕哝着说他有事要忙,并且严厉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就走了。其他的人都不想离开。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伊文娜心不在焉地问着,眼睛盯着那扇阻隔茉莱娜和奈娜依的房门,无意识地拨弄着头发,似乎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没有编辫子的事实,还是要把兜帽摘下。
“他给我们提了些建议。”马特说道。
珀林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他说,要先想好再说话。”
“听起来挺有道理。”伊文娜根本不感兴趣。
岚陷入了沉思:奈娜依怎么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跟半兽人、黯者搅在一起?巴’阿扎门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梦境?一切都像发疯一般。不知道明有没有把奈娜依的影像告诉茉莱娜?她们俩在房里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奈娜依走出来,被靠在门边的兰恩吓了一跳。兰恩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生气地把头甩向另一边。然后守护者从她身边滑进房中。
奈娜依向岚走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贤者,可是他已经迎上了她的目光,来不及跑了。她的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搜寻答案。他不禁又想:她们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贤者走近了,岚赶紧站好。
她指了指塔的宝剑:“虽然我宁愿你不要带着它,不过你带着它还挺合适的。你长大了,岚。”
“就在一个星期之内?”他笑了,却笑得很勉强。她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说服你了吗?”他问道,“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明所说的星火,“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奈娜依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玛拉?马勒暂时顶替我,但是她一定很盼望我尽快回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恢复理智跟我回家。”
“不行。”他的眼角好像瞥到那扇开着的房门里有人在动,不过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过了,她也说过。”奈娜依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岚,艾塞达依是不可靠的。”
“你说得好像相信我们似的,”他缓缓说道,“全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奈娜依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面没有动静,然后才回答道:“那场会议开得一团糟,但是,没必要令她觉得我们没法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你们跟着她,就会身陷险境。”
“一定有什么事的,”他坚持道,“否则,既然我们有可能是对的,你为什么还非要我们回去不可?还有,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而不是村长?”
“你真的长大了。”她微微笑道,岚窘迫地挪了挪脚。“仅仅一个星期前,你是不会对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提出任何疑问的。”
他清了清喉咙,固执地追问:“这不合理。究竟为什么是你来?”
她斜了那扇房门一眼,拉起他的手臂:“我们边走边说吧。”他顺从地跟着她。两人走到离房门足够远的地方,贤者才开口说道:“我说了,那场会议简直一团糟。虽然大家都同意必须派人把你们追回来,但是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拯救你们,虽然他们在怎么救这个问题上也争论不休,因为你们跟一个……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岚很高兴看到她还记得小心用词,“另一派相信塔的话?”他问道。
“也不全是,不过他们也认为你们不该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她那种人。不论如何,几乎所有男人都想加入追赶你们的队伍。塔,布兰?艾’维尔,还有哈罗尔?鲁罕,不过艾贝特阻止了他,甚至还有辛?布耶。光明保佑我远离这些用胸毛思考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男人。”她由衷地冷哼一声,嘲讽地瞥了岚一眼,“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要想等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非得多花一天甚至更多时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可以拖得太久。所以,我召集了女事会,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大概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们都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来的人是我,艾蒙村的男人们固执而且脑子里塞满羊毛。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会处理此事,不过我猜他们此刻大概还在那里争论着到底要派谁来呢。”
奈娜依的话解释了她到这里来的原因,却没有令岚觉得放心。因为她依然很坚决地要带他们四人回去。
“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心想,茉莱娜可能已经跟贤者说过了所有他们必须到塔瓦隆的理由,不过万一她有什么遗漏,我还可以补充。
“还不就是那些话么,”奈娜依回答,“还有,她想知道你们几个男孩的事,说她想找出你们为什么……会引起那种注意。”她顿了顿,斜眼看了看他,“她想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之中,谁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
他觉得脸皮突然紧绷得像鼓面皮一般,好不容易才嘶哑地干笑一声:“她想的事真奇怪。我希望你跟她保证了我们都是在艾蒙村出生的。”
“当然。”她应道,但是她在回答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如果岚不是看着她是一定不会发觉的。
他想转移话题,然而舌头僵直得牛皮一般。她知道。她必竟是贤者,贤者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如果她知道,那,那就不是发烧的胡话。啊,光明助我,父亲!
“你没事吧?”奈娜依问道。
“他说……说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时他正在发高烧……神志不清。他说,他找到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哽住了。
“岚,”她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捧起岚的脸庞,仰头看着他,“发烧的时候,人们会说些奇怪的、不合逻辑的话,这些话往往不是真的。听我说,塔?艾’索尔年轻时曾经出外冒险,当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我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带着一个红发的外地妻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卡丽?艾’索尔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神情里流露的母爱和幸福,跟我见过的任何母亲没有区别。那个婴儿就是你,岚。来,抬起头来,不要想那些傻事。”
“当然了,”他说道,我就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当然。”也许塔真的只是在说胡话,也许他真的是在战场上捡到他,“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些事跟外人无关。”
“还有其他人是在外地出生的吗?”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不,不要回答我。这也跟我无关。”不过,知道茉莱娜对外地出生的人特别在意也好。不是吗?
“确实,与你无关,”奈娜依同意道,“也许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她也许只是在瞎猜而已,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追着你们。”
岚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相信它们真的在追赶我们了。”
奈娜依苦笑着摇摇头:“你跟了她以后,学会扭曲别人的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她打量他,他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今天么,我打算先洗个澡。其他事,再说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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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贤者

第十六章
贤者
珀林带着大伙走进旅店。岚边走边思考要如何说服奈娜依,没看见明跟他招手。她只好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一边。其他人又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被拉走了,便停下来等他,脸上的表情都很矛盾,既想走快点,结束此事,又想尽量磨蹭,害怕面对贤者。
“小子,我们现在没空。”索姆粗声说道。
明瞪了吟游诗人一眼:“玩你的戏法去吧。”说完拉着岚远远走开。
“我真的没空,”岚告诉她,“更别说听你讲那些无法逃离你之类的无厘头影像了。”他想挣脱她,但每次抽出手臂,她总是能立刻把它抓回来。
“我也没时间跟你闹。你别动行不行!”她匆匆扫了其他人一眼,靠近岚低声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女人,个头比我矮些,很年轻,黑眼睛,黑头发,编着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她也是其中一人,跟你们所有人一样。”
岚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奈娜依?她怎么可能也卷进来?光明啊,我自己又是怎么卷进来的?“那……不可能。”
“你认识她?”明轻声问道。
“是的,而且她不可能搅进……你说的那些……东西里……”
“是星火啦,岚。她在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阿拉丝夫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星火,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要知道,昨晚,只有当你们有三个人以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看得到它们。今天随着她的到来,这些影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激烈了。”她看看岚那些不耐烦的朋友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家旅店没有着火真是奇迹。而且,自从她来了以后,你们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岚瞧了瞧他的朋友们。索姆双眉低垂成浓密的倒V字,身体微微向前正准备跑过来把他拉走。“她不会伤害我们的,”他告诉明,“我得走了。”这回他很容易就把手臂抽回来了。
他不理会她的呼叫,回到伙伴们身边,一起向走廊走去。路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明跺着脚朝他挥舞拳头。
“她说什么?”马特问道。
“奈娜依也是其中之一,”岚冲口而出,赶紧意味深长地朝马特打眼色。马特张嘴正要问,看到他这样就止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什么其中之一?”索姆轻声问道,“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
岚正在想要怎么回答,马特已经说道:“她当然是其中之一了,”他显得很烦躁,“是我们从春诞前夜以来所有霉运的其中之一。也许你觉得被贤者追上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宁愿自己把白斗篷叫到这里来,也不想面对她。”
“她看到奈娜依进来了,”岚说道,“还看到她和阿拉丝夫人说话,所以觉得她可能跟我们有关系。”索姆斜了他一眼,吹吹胡子哼了一声,不过,其他人似乎接受了岚的解释。虽然岚不想隐瞒自己的朋友,但是明的秘密对她来说,也许就像他们现在面对的一切那么危险。
珀林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虽然他个头很大,却忽然忸怩起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伙伴们,再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各人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后面,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关上了门。
这里是他们昨晚吃晚餐时的专用餐室。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轻响,餐桌中间放着一个闪亮的银托盘,上面有酒壶和杯子。茉莱娜和奈娜依两人一边一个坐着,你眼瞪我眼,对进来的人不理不睬。其余椅子都是空的。茉莱娜的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跟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动不动。奈娜依把辫子拨到了在胸前,拳头捏着辫尾,不停地用力扯。在艾蒙村时,每当她特别坚决地准备跟村议会争辩时,就是这副模样。珀林说得对,虽然屋里生了火,气氛却冷得快要结冰。
兰恩斜靠着壁炉架站着,双眼盯着火焰,搓着手取暖。伊文娜靠墙站着,穿着斗篷,而且把兜帽戴上了。索姆、马特和珀林站在门边有点不知所措。
岚紧张地耸了耸肩,一边往桌旁走去,一边默念着一句老话给自己打气: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抓住狼的耳朵。可是,他偏又想起了另一句老话:一旦你抓住了一只狼的耳朵,就会陷入放也难,不放也难的局面。他感觉到茉莱娜和奈娜依都在看他,脸颊不由得滚烫起来。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正好在两人中间。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房间静止得像雕塑一般。然后,伊文娜,珀林,最后是马特,陆续不情愿地在桌旁坐了下来,都紧靠着岚,坐在两人之间。伊文娜把兜帽沿拉得更低了,几乎把整个脸藏了起来,低下双眼谁也不看。
“啊,”留在门边的索姆呼了口气,“至少大家都坐下来了。”
“既然人到齐了,”兰恩从炉边转过身来,取了一个杯子倒上酒,“也许你现在肯喝下这个了。”他把杯子递给奈娜依,她怀疑地看着杯子。“不用害怕,”他耐心劝道,“这酒是你看着旅店老板送来的,我和她都没有机会往里面加东西。很安全。”
贤者听到‘害怕’这个词时,生气地抿了抿嘴唇,不过,她还是接过了酒杯,低声说道:“谢谢。”
“我很想知道,”他接着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也很想知道。”茉莱娜身体前倾,专注地看着她,“现在,伊文娜和三个男孩都在你面前了,也许你乐意告诉我们?”
奈娜依喝了一小口酒,才回答艾塞达依:“你们除了拜尔隆,还能去哪。不过,保险起见,我是追踪你们的痕迹而来的。你们确实绕了很多路,不过,我也猜到你们不会冒险跟普通人接触的。”
“你……追踪我们的痕迹?”兰恩看来真的很惊讶,这是岚认识他以来头一回,“我真是太大意了。”
“你们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不过,我的追踪技巧一流,跟双河任何一个男人相比都决不逊色。也许,除了塔?艾’索尔以外吧。”她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每次狩猎都带会上我,就像教儿子一般,把他所有的技巧都传授给我。”她挑衅地看着兰恩,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既然你能察觉我想隐藏起来的痕迹,说明他教得很好。即使在边疆一带,这也是很少人能做到的。”
奈娜依突然低下头喝酒,把脸藏在杯后。岚瞪大了双眼:她脸红!奈娜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生气自然很常见,火冒三丈也不少,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局促不安。此刻她却两颊飞红,用喝酒来掩饰。
“也许现在,”茉莱娜平静地说道,“你愿意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已经尽可能地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你用了一麻袋的吟游诗人故事来搪塞我。”奈娜依反驳,“我只知道,有一个艾塞达依为了光明才知道的理由,带走了我们村里的四个年轻人。”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词在这里是不能说的,”兰恩厉声喝道,“你必须注意你的言辞。”
“凭什么?”奈娜依质问,“凭什么要我帮你们隐藏身份,隐藏你们的本质?我来这里,是要把伊文娜和男孩们带回艾蒙村的,不是来帮你们把他们拐走的。”
索姆冷冷插口道:“如果你想让他们回到村里,或者,你想回到村里,那就最好小心点。拜尔隆里有人会因为她的身份”他往茉莱娜摆了摆头,“而要她的命,还有,他的命。”他朝兰恩示意。他走到桌旁,把拳头按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奈娜依,长长的胡子和浓密的眉毛里突然透出威吓。
她睁大双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避开索姆,僵硬地挺着腰杆。索姆装作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柔声恐吓道:“只要有一点谣言,一声耳语,他们就会蜂拥而来,带着强烈的恨意,誓要杀死或者抓走任何像他们俩一样的人。至于这个女孩?这些男孩?你?你们全都跟他俩有关系,这对白斗篷来说就足够了。你不会喜欢他们问问题的方式的,尤其是,涉及白塔的人时。白斗篷的审问者在开始提问之前就已经假设你有罪,而这个罪名只有一个判决。他们才不关心真相呢,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早就知道,至于动用烙铁和钢钳,目的只是为了逼供。你最好记住,有些秘密如果大声说出来是非常危险的,即使你以为你知道有谁会听见。”他站直身体,喃喃说道,“唉,我好像总是不能及时提醒人们。”
“说得好,吟游诗人,”兰恩赞同道,眼里又露出了那种估量的眼神,“没想到你对这事如此关心。”
索姆耸耸肩:“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我可不想落在白斗篷的审问者手里,让他们拿着烙铁教我忏悔,指挥我走到光明中。”
“那,”奈娜依厉声说道,“正是他们明天一早要跟我回家的原因之一,或者下午马上出发也行。越早离开你们,越早回到艾蒙村,越好。”
“我们不可以,”岚说道,并且很高兴地听到他的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这样说,使得奈娜依凶狠的目光不得不分散:她逐个把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不过,最早开口的人是他,于是伙伴们都静了下来,看着他,连茉莱娜也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指扶着下巴观望着。他艰难地鼓起勇气,迎接贤者的目光:“如果我们回到艾蒙村,半兽人也会回去的。它们在……追击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事实。也许到了塔瓦隆,我们就能找到原因,也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是唯一的路。”
奈娜依摊摊手掌:“你说的跟塔说的一模一样。开全村大会时,他叫人把他抬到会场去,试图说服所有人。在村议会里他已经试过一次。平常他比多数男人都较有理智,光明才知道这次你们的……阿拉丝夫人”她极度不屑地说出这个名字,“是怎么说服他的。不管怎么说,虽然村议会通常是笨蛋集会,倒也不至于笨得相信这件事,其他村民也不相信。大家一致同意必须把你们找回来。于是,塔又想加入寻找你们的队伍,可是当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你们全家忽然都染上笨蛋毛病了。”
马特清了清喉咙,咕哝了一句:“我爸爸怎样,他怎么说?”
“他担心你四处捉弄人,并且为此挨揍。比起……阿拉丝夫人,他似乎更担心这个。不过,他一向不比你聪明多少。”
马特不知道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该不该回答。
“我希望,”珀林犹豫地说道,“我是说,我猜鲁罕先生对我的离开也不太高兴。”
“难道你希望他高兴吗?”奈娜依愤怒地摇着头,看着伊文娜,“也许你们三个干出这种蠢事也不算太令我意外,但是,我本以为另外一个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
伊文娜向后靠去,躲到珀林后面。“我留了字条的,”她微弱地说道,往下拉着兜帽沿,生怕自己没有编辫子的头发露出来,“作了解释。”奈娜依的脸色更加阴沉。
岚叹了口气。贤者现在正处在爆发的边缘,而且,将会是特级风暴。如果她盛怒之下执扭起来——比如,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他们带回艾蒙村——可就再也没法说得动了。他张开口。
“一个字条!”奈娜依大喊,同一时间茉莱娜说道:“我们两个必须谈谈,贤者。”
如果岚能制止自己,他一定会的,但是话语像洪水出闸似地泄出来:“这一切都过去了,它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们不能回去,我们得继续走。”贤者和艾塞达依都瞧着他,结果他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们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闯进女事会会场的男人,分明在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靠回椅背上,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贤者,”茉莱娜说道,“你必须相信,他们跟我在一起比回到双河更安全。”
“更安全!”奈娜依嗤之以鼻,“正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带到这个有白斗篷的地方。如果吟游诗人说的是真话,正是这些白斗篷会因为你的缘故伤害他们。这怎么能说是更安全,艾塞达依?”
“有很多种危险是我无法保护的,”茉莱娜同意道,“就如同你无法保护他们在家不被闪电击中。但是,他们要害怕的既不是闪电,也不是白斗篷,而是暗黑魔神,以及他的奴仆们。而我,可以保护他们远离这些东西,因为我可以接触真源,接触塞达,因为我是艾塞达依。”奈娜依抿着嘴唇,一脸怀疑。茉莱娜也生气地抿紧了嘴唇,她强忍着不耐烦继续说道:“就连那些可以接触塞丁的可怜男人也知道,即使只是短暂地使用唯一之力,也已经能提供强大的力量。只不过塞丁已经被污染,接触它可能提供保护,也可能令他们身处险境。而我,或者任何艾塞达依,却能把我的保护扩展到身边的人身上。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靠在我身边,没有任何黯者可以伤害他们。没有任何半兽人能靠近四分之一里之内而不被兰恩察觉。如果他们返回艾蒙村,你能为他们提供这些保护吗?只怕连这一半都办不到吧。”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稻草人,吓不倒我,”奈娜依回答,“在我们双河有句老话,‘熊狼相争,不论谁赢,兔子总是输家。’把你的这些论调跟别人说去,不要把我们艾蒙村人牵涉在内。”
茉莱娜沉默了片刻,“伊文娜,”她冷冷说道,“把其他人带出去,让我和贤者单独谈谈。”奈娜依闻言挺直腰,做好一较高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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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娜一跃而起,她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要落荒而逃,却又唯恐留得越久,被贤者发现她没有编辫子的危险就越大。其他各人也纷纷起身,马特和珀林忙不迭地推后椅子站起来,一边礼貌地低声说着告辞,一边勉强控制脚步,差点跑出去。连兰恩也在茉莱娜的一个手势之下拉起索姆走向门口。
岚也跟着离开。守护者把房门关上,留在走道上看守。在他目光的监督下,大伙往不远处的走廊走去,连一点偷听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兰恩就在门边靠墙站定,他虽然没有穿着变色斗篷,但是静如石雕,不走到他跟前根本无法发现他。
吟游诗人咕哝着说他有事要忙,并且严厉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就走了。其他的人都不想离开。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伊文娜心不在焉地问着,眼睛盯着那扇阻隔茉莱娜和奈娜依的房门,无意识地拨弄着头发,似乎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没有编辫子的事实,还是要把兜帽摘下。
“他给我们提了些建议。”马特说道。
珀林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他说,要先想好再说话。”
“听起来挺有道理。”伊文娜根本不感兴趣。
岚陷入了沉思:奈娜依怎么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跟半兽人、黯者搅在一起?巴’阿扎门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梦境?一切都像发疯一般。不知道明有没有把奈娜依的影像告诉茉莱娜?她们俩在房里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奈娜依走出来,被靠在门边的兰恩吓了一跳。兰恩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生气地把头甩向另一边。然后守护者从她身边滑进房中。
奈娜依向岚走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贤者,可是他已经迎上了她的目光,来不及跑了。她的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搜寻答案。他不禁又想:她们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贤者走近了,岚赶紧站好。
她指了指塔的宝剑:“虽然我宁愿你不要带着它,不过你带着它还挺合适的。你长大了,岚。”
“就在一个星期之内?”他笑了,却笑得很勉强。她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说服你了吗?”他问道,“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明所说的星火,“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奈娜依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玛拉?马勒暂时顶替我,但是她一定很盼望我尽快回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恢复理智跟我回家。”
“不行。”他的眼角好像瞥到那扇开着的房门里有人在动,不过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过了,她也说过。”奈娜依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岚,艾塞达依是不可靠的。”
“你说得好像相信我们似的,”他缓缓说道,“全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奈娜依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面没有动静,然后才回答道:“那场会议开得一团糟,但是,没必要令她觉得我们没法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你们跟着她,就会身陷险境。”
“一定有什么事的,”他坚持道,“否则,既然我们有可能是对的,你为什么还非要我们回去不可?还有,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而不是村长?”
“你真的长大了。”她微微笑道,岚窘迫地挪了挪脚。“仅仅一个星期前,你是不会对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提出任何疑问的。”
他清了清喉咙,固执地追问:“这不合理。究竟为什么是你来?”
她斜了那扇房门一眼,拉起他的手臂:“我们边走边说吧。”他顺从地跟着她。两人走到离房门足够远的地方,贤者才开口说道:“我说了,那场会议简直一团糟。虽然大家都同意必须派人把你们追回来,但是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拯救你们,虽然他们在怎么救这个问题上也争论不休,因为你们跟一个……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岚很高兴看到她还记得小心用词,“另一派相信塔的话?”他问道。
“也不全是,不过他们也认为你们不该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她那种人。不论如何,几乎所有男人都想加入追赶你们的队伍。塔,布兰?艾’维尔,还有哈罗尔?鲁罕,不过艾贝特阻止了他,甚至还有辛?布耶。光明保佑我远离这些用胸毛思考的男人,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男人。”她由衷地冷哼一声,嘲讽地瞥了岚一眼,“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要想等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非得多花一天甚至更多时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可以拖得太久。所以,我召集了女事会,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大概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们都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来的人是我,艾蒙村的男人们固执而且脑子里塞满羊毛。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会处理此事,不过我猜他们此刻大概还在那里争论着到底要派谁来呢。”
奈娜依的话解释了她到这里来的原因,却没有令岚觉得放心。因为她依然很坚决地要带他们四人回去。
“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心想,茉莱娜可能已经跟贤者说过了所有他们必须到塔瓦隆的理由,不过万一她有什么遗漏,我还可以补充。
“还不就是那些话么,”奈娜依回答,“还有,她想知道你们几个男孩的事,说她想找出你们为什么……会引起那种注意。”她顿了顿,斜眼看了看他,“她想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之中,谁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
他觉得脸皮突然紧绷得像鼓面皮一般,好不容易才嘶哑地干笑一声:“她想的事真奇怪。我希望你跟她保证了我们都是在艾蒙村出生的。”
“当然。”她应道,但是她在回答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如果岚不是看着她是一定不会发觉的。
他想转移话题,然而舌头僵直得牛皮一般。她知道。她必竟是贤者,贤者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如果她知道,那,那就不是发烧的胡话。啊,光明助我,父亲!
“你没事吧?”奈娜依问道。
“他说……说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时他正在发高烧……神志不清。他说,他找到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哽住了。
“岚,”她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捧起岚的脸庞,仰头看着他,“发烧的时候,人们会说些奇怪的、不合逻辑的话,这些话往往不是真的。听我说,塔?艾’索尔年轻时曾经出外冒险,当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我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带着一个红发的外地妻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卡丽?艾’索尔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神情里流露的母爱和幸福,跟我见过的任何母亲没有区别。那个婴儿就是你,岚。来,抬起头来,不要想那些傻事。”
“当然了,”他说道,我就是在双河以外出生的。“当然。”也许塔真的只是在说胡话,也许他真的是在战场上捡到他,“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些事跟外人无关。”
“还有其他人是在外地出生的吗?”话刚出口,他就摇了摇头,“不,不要回答我。这也跟我无关。”不过,知道茉莱娜对外地出生的人特别在意也好。不是吗?
“确实,与你无关,”奈娜依同意道,“也许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她也许只是在瞎猜而已,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追着你们。”
岚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相信它们真的在追赶我们了。”
奈娜依苦笑着摇摇头:“你跟了她以后,学会扭曲别人的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她打量他,他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今天么,我打算先洗个澡。其他事,再说吧,嗯?”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6

第十七章 看护人和猎人

第十七章
看护人和猎人
贤者离开后,岚向大堂走去。他需要人们的欢笑声,来帮助他忘记奈娜依所说的话,忘记奈娜依所带来的烦恼。
大堂仍是那么人满为患,椅子都被坐满了,还有许多人只好靠墙站着。没有笑声,因为索姆又在讲故事了,他站在大堂另一头的桌上,全场都能看清他豪华的姿势。讲的还是大猎角传奇,不过人们乐此不疲,因为猎角者如此之多,每一个身上都有讲不尽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独特精彩。要把它全部讲完得花上一个星期、甚至更多的时间。大堂里只有索姆的声音,还有壁炉里柴火的“噼啪”轻响。
“……猎角者们骑马前进,向世界的八个角落前进,向那八根承天之柱前进,向那吹拂时间之风、命运丝线操纵强者和弱者的圣地前进。此时,最伟大的猎角者是挞摩尔的络格斯,络格斯?鹰眼,连高贵的国王也知道他的事迹,连刹幽古的邪恶生物也惧怕他的力量……”猎角者们全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岚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两个伙伴,他挤过去,坐到珀林为他挪出来的长凳边上。厨房的香味在大堂里飘荡,引得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不少人的面前都摆着食物,却都顾不上吃。那些本该负责上菜的女仆们也个个听入了迷,手抓着围裙呆看着吟游诗人,完全忘记了工作,倒也没有人责怪她们,因为此刻听故事比吃东西更重要。
“……暗黑魔神从深蓝出生之日就盯上了她,但是他无法遂愿——她决不是暗黑之友,她是玛图士的深蓝,顽强如沙土,柔韧如柳枝,美丽如玫瑰。金发的深蓝,一出生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你听!号角声声响起,在城市的高塔之间回荡。使者高声宣告英雄的觐见。鼓声如雷,铙钹高歌!络格斯?鹰眼前来效忠……”
《络格斯?鹰眼的契约》就此结束,索姆稍稍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喉咙,就开始讲下一个故事《梨安的抵抗》。接下来,又讲了《阿雷斯?洛理尓陷落》,《盖达?凯恩之剑》,还有《艾韩的布阿达最后一次骑马》。每个故事之间的休息时间渐渐加长,最后,索姆放下了手里的竖琴,拿起了笛子。大家都知道这表示今晚的故事讲完了。两个男人拿着鼓和敲击洋琴加入了索姆,他们坐在桌旁,索姆留在桌上,三人开始奏乐。
《劲风撼柳》的曲调在大堂里响起,艾蒙村的三个年轻人情不自禁随着乐声打起拍子,不一会儿,人人都打起了拍子。这首曲子是双河最受欢迎的曲子之一,显然在拜尔隆也是。渐渐地,有客人开始伴唱,唱得还不错。
“我的爱人被那撼动柳树的劲风带走,
土地被那撼动柳树的劲风鞭打。
但是她仍然在我身边,
在我心里,
在我记忆里,
她的力量助我坚强,
她的爱意暖我心房,
我将坚守我们过去一同歌唱的地方,
尽管冷风强劲,撼动柳树。”
第二首歌却是《只有一桶水》,不但不伤感,还相当明快,大概是吟游诗人有意而为。人们手忙脚乱地把桌椅都推到周围,清出一片空地,翩翩起舞,地板被鞋子踩得震天响。第一只舞在一片大笑声中结束了,舞者个个笑得捧着肚子离开舞场,新的舞者立刻补上。
然后,索姆弹起了《风中疯鹅》的前奏,这是一首旋转舞曲。他稍停了一会儿,好让舞者们做好准备。
“我也想跳一个。”岚站起来。珀林也一跃而起,马特最后一个反应,结果不得不呆在原位负责看守斗篷、剑和斧子。
“别忘了我也想跳啊。”马特冲着两人背影大喊。
舞者面对面分男女排成两列。鼓声响起,接着加入洋琴的叮咚脆响,所有舞者随着节奏屈膝行礼。岚对面的女孩把一头黑发编成辫子,不禁令他想起了家乡。她朝他羞涩一笑,又大方地眨眨眼睛。索姆的笛声跳入曲中,岚应声迈开舞步向前迎接黑发女孩,拉起她的手臂带着她旋转一圈,再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她一路都仰着头开心大笑。
他的下一个舞伴是旅店里的一个女仆,围裙随着她的舞步飘扬。他欢快地围着她转,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在笑,却有一个男人例外。那个人蜷缩在壁炉前,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一侧太阳穴一直划到另一侧的下巴,把他的鼻子推到一边,把他的嘴角往下拉去。他发现岚在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岚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心想,这个人大概是因为这道刀疤的关系所以没法笑吧。
下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他拉住她转了一个大圈,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又换了三个舞伴后,舞曲的节奏加快了,大家飞快地换了换位置,把原来的队列完全打散重组,岚又遇到了第一个黑发女孩,她还是笑着,又朝他眨了眨眼。
那个刀疤男人一直对他怒目而视。他的舞步越发流畅,脸上却开始发热:我又不是故意要让他难堪的,刚才我真的没有盯着他看啊。他转了个身,迎上下一个舞伴,立刻把刀疤男人丢到九霄云外:是奈娜依。
他的舞步立刻乱了,差点被自己绊倒,也差点踩在她的脚上。她微笑着,优美地转着圈,把他的笨拙掩饰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挺会跳舞呐。”她笑道,向下一个舞伴跳去。
他刚来得及站稳,就换了舞伴,这次竟然是茉莱娜。要说刚才跟贤者跳舞时他是磕磕碰碰,现在跟艾塞达依跳的时候真不知道算是什么。她像滑翔一般地舞动,长袍随之飞旋。他有两次差点摔倒。她同情地笑了笑,却不知这比帮忙更糟糕。虽然下一个舞伴是伊文娜,岚总算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找回了自己的平衡,必竟他们两人一起跳过许多年的舞了。她的头发仍然没有编起来,不过,用一条红丝带绑在了一起。他酸溜溜地想,大概她最后还是没法决定到底该讨好茉莱娜还是奈娜依吧。她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而他也不肯先开口,既然上次她那样拒绝他,为什么现在还要再试。他们俩静静地对视,又静静地分开。
一曲终了,岚忙不迭地逃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另一支曲子已经响起,是吉格舞曲。马特赶紧冲进舞场。珀林也回来了。
“你看到她了吗?”珀林还没坐下就问道,“看到没?”
“哪一个啊?”岚回答,“贤者?还是阿拉丝夫人?我跟她们两个都跳过。”
“茉……阿拉丝夫人也跳了?”珀林惊讶地喊道,“我跟奈娜依跳了。我都不知道她原来会跳舞,在家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跳啊。”
“要是被女事会发现,”岚若有所思,“贤者跳舞,她们会怎么说?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这时乐声、掌声和歌声同时响起,吵得没法继续聊天,于是岚和珀林也加入了拍掌的行列,为舞场里转圈的舞者拍打节奏。好几次,岚都发现那个刀疤男人还在凶巴巴地瞪着他。那个人为了脸上刀疤的缘故确实有理由过度敏感,不过岚现在也无计可施,只好专心听音乐,忽略掉他。
歌舞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女仆们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了,开始上菜。客人们或站或坐,都在开怀大嚼。岚狼吞虎咽地灭掉不少热气腾腾的炖肉和面包。他今天又跳了三只舞,当他再次遇到奈娜依或者茉莱娜时,总算稳住了脚步,她们俩都赞他跳得好,令他不禁局促起来。跟伊文娜也又跳了一次,她黑幽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沉默不语,虽然马特说他朝她皱着眉,但是他很肯定自己没有。
将近午夜时,茉莱娜离开了,伊文娜犹豫了片刻,看了看艾塞达依,又看了看奈娜依,终于也跟着走了。贤者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脸上带着难以猜透的表情。她故意又多跳了一只舞才走,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赢了艾塞达依一回。
没多久以后,索姆也把笛子收起来了,友善地拒绝着那些要求他继续表演的人。兰恩也走过来招呼岚三个人回去。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守护者在一片嘈杂声中凑近他们大声说道,“所以我们得尽量多休息。”
“有个家伙一直瞪着我看,”马特说道,“他脸上有道长刀疤的。你说,他该不会是……你警告我们要小心的那些朋友吧?”
“像这样子的?”岚边说边用手指在脸上从鼻子划到嘴角,“他也瞪着我看啊。”他看看大堂四周,客人们各自分散,多数人还围着索姆,“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我看见那人了,”兰恩回答,“据菲兹先生说,他是白斗篷派来的*细,不用理他。”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岚看得出他另有担忧。
他看了看马特,他脸上的表情很呆板,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他想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白斗篷的*细。难道那个伯哈有这么想把他们抓回去吗?“我们一早就走?”他问道,“非常早?”也许他们来得及在出事之前溜掉。
“第一道曙光出现就走。”守护者回答。
他们离开大堂向楼梯走去。马特轻声哼着曲儿,珀林边走边练习刚学的舞步,索姆精神奕奕地加入他们俩,兰恩则一直面无表情。
“奈娜依睡哪里?”马特问道,“菲兹先生说我们占了最后的房间。”
“她啊,”索姆淡淡说道,“在阿拉丝夫人和那个女孩的房里加了张床。”
珀林闻言吹了个口哨,马特喃喃说道:“见鬼了!就算把卡安琅所有的金子都给我,我也决不跟伊文娜交换身份!”
岚真希望马特说话之前能先认真地多想两分钟,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要知道,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啊。“我去喝牛奶。”他说,心想也许睡前喝些牛奶会睡得好些,不会做梦。
兰恩严肃地看着他:“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别走远。记住,明天我们第一道曙光出现就走,不管你是否睡够了能自己骑马,还是要把你绑在马上。”
说完他走上楼梯,大家跟着他,兴致大减。岚一个人留在走廊里。刚才还这么热闹,现在显得特别孤单。
他赶紧向厨房跑去,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在洗碗。她从一个石罐里为他倒了一杯牛奶。
他走出厨房,边走边喝。一个灰黑色的影子从走廊的另一头向他飘来,一只苍白的手拉下黑斗篷的兜帽,露出底下的脸。那件斗篷静如死水,那张脸……是一张人脸,白得浆糊一般,跟躲在石头底下的鼻涕虫一个颜色。而且,没有眼,从油腻的黑色发际到鼓起的脸颊处平滑得像蛋壳一般。岚呛住了,口里的牛奶全都喷了出来。
“男孩,你是他们中的一个。”黯者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带着“呲呲”声像锉刀磨骨。
岚丢下杯子,往后退去。他想跑,然而此刻光是挪动脚步都费力万分。他也无法把目光移离那张无眼的脸庞;他的视线被牢牢控制,他的胃纠结在一起;他想呼救,想尖叫,但是喉咙如被石化,连呼吸都撕裂一般疼痛。
黯者不慌不忙地又逼近了一些,姿势柔软而致命,加上黑漆漆的胸铠,就像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嘴唇弯成一个微笑,本该有眼的位置,皮肤移动着像在嘲讽。和它相比,伯哈的声音可算是温柔的了。“其他两个在哪?我知道他们在这里。男孩,告诉我,我就让你活命。”
岚的后背碰到了木头,也许是一堵墙或者是门——他没法回头看。现在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再也没法迈开。他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迷惧灵越走越近。每靠近一步,他抖得越厉害。
“我命令你告诉我,否则——”
走廊上方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迷惧灵停住了,它转过身去,斗篷依然纹丝不动。它歪着头,无眼的凝视像能穿透墙壁,死白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剑刃跟斗篷一样漆黑,走廊的灯光因这把剑的出现变得黯淡。脚步声越来越大,黯者忽然一个转身向岚冲过来,动作柔若无骨。它举起手中黑剑,薄嘴唇咧开,发出憎狞的嘶吼。
岚无助地战栗着,心想,这回死定了。漆黑的剑刃照头劈下……停住。
“你属于伟大的黑暗之主。”它的呼吸就在耳边,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指甲刮石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你是他的。”
岚的眼前一花,黯者已经转身离去。走廊外的黑影像活物一般欢迎它、拥抱它。它消失了。
兰恩跳下最后几级楼梯,“砰”地落地,手中剑已出鞘。
岚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黯者,”他大口喘着粗气,“它是……”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也带着剑,刚才面对着迷惧灵时他完全没想到它。他狂乱地摸索着,拔出剑来,顾不上想现在是不是太迟,“它往那边跑了!”
兰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凝神倾听着:“是的。它正在离开,越来越远。现在没时间追它了,我们马上就走,牧羊人。”
楼上传来更多脚步声,马特、珀林和索姆提着毛毯拿着鞍囊跑下楼。马特把弓夹在手臂下,还在手忙脚乱地卷着铺盖。
“走?”岚惊讶地问道,一边收剑回鞘,一边从索姆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现在?夜里?”
“你想等那个类人回头吗?”守护者不耐烦地回答,“等它带同伴回来?它现在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我打算继续跟你们一起上路,”索姆对兰恩说,“除非你强烈反对。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恐怕用不着等到明天,你们的朋友在这里就不受欢迎了。”
“随你喜欢,跟着我们一直到刹幽古都可以,吟游诗人。”兰恩也把剑插回鞘内,发出“铮铮”脆响。
一个马夫从他们身边跑过,然后茉莱娜和菲兹先生一起出现在楼梯口,伊文娜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她的小包袱,还有奈娜依。伊文娜看起来受了惊,都快要哭了。贤者表情虽然愤怒,却很冷静。
“你认真听我说,”茉莱娜正在跟旅店老板说,“你们明天早上一定会遇到麻烦。也许是暗黑之友,也许更糟。他们来了以后,你立刻清楚地说明我们已经离开,而且不要反抗。尽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夜里离开的,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再骚扰你了。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们。”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6

“您不用担心,”菲兹先生回答,仍旧是一副愉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用。任何人想到我的店里找我客人的麻烦……啊,我和我的伙计都不会招呼他们的。不会。他们决不会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往什么地方去,甚至不会知道你们在这里住过。我不怕那些东西。我决不会透露你们的任何事情,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但是——”
“阿拉丝夫人,如果您想现在离开,我得亲自去为您准备马匹了。”他挣脱被她拉住的袖子,小跑着往马厩去了。
茉莱娜焦急地叹道:“固执,太固执了,他不肯听我说。”
“你觉得半兽人会追到这里来?”马特问道。
“半兽人!”茉莱娜一口否定,“当然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不仅仅是它们,更没空追究它们为什么能发现我们。”她不理会马特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那个黯者肯定也猜到我们发现它以后不会留在此地,但是菲兹先生也太小看暗黑之友了。他以为他们只是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但他们不是的。他们遍布所有城市的街头巷尾,从普通商店到最高议会都有。迷惧灵会派他们来审问他,因为他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去向。”她转身就走,兰恩紧随其后。
众人一起往马厩院子走去,岚不经意地走在了奈娜依身边,她也带着自己的鞍囊和毯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了。”他说道,明是对的。
“刚才这里有什么?”她轻声问道,“她说是一只——”她没能说完,只是看着他。
“一只黯者,”他回答,对自己平静的语气感到意外,“它和我,在走廊里,然后兰恩来了。”
他们走出了旅店,夜风吹来,奈娜依耸耸肩把斗篷裹紧。“也许你们真的被它们追击,但是我来的目的是把你们安全地带回家,而且是四个人一起带回去,我不会放弃的。我也决不能让你们自己跟她这样的人呆在一起。”马厩里灯光闪动,马夫正在给他们的马匹上鞍。
“木茨!”旅店老板跟茉莱娜站在马厩门前,冲着里面喊道,“快点!”他转身面对茉莱娜,表情恭顺,不时鞠躬,夹杂着对手下的命令,更像是在安慰她而不是听她说话。
马匹被牵出马厩,马夫们低声抱怨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匆忙离开。岚拿着伊文娜的包袱,等她骑上贝拉后递给她。她受惊的大眼睛看着他。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冒险了。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内疚,要知道,她此刻是因为他们三人才身处险境,就算她独自一人骑马回艾蒙村也可能比继续跟着他们安全。“伊文娜,我……”
他却没法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她很固执,既然已经说过要一直跟到塔瓦隆,就决不会回头。还有,明所看到的那一切,她说过,她是其中之一。光明啊,是什么的其中之一?
“伊文娜,”他终于说道,“我很抱歉。我最近心很乱,想事不清楚。”
她弯下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马厩透出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岚看得很清楚,她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全都上马以后,菲兹先生坚持要马夫们提着灯照着路,把他们送到门口,胖胖的旅店老板一边送,一边朝他们鞠躬,保证不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并且邀请他们再来。木茨看着他们离去,脸上乖僻的神情跟他们来时一模一样。
岚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决不会不理睬那些打听他们下落的人:木茨。只要有暗黑之友问他,他肯定立刻把他们离开的时间连同任何信息和盘托出。离开旅店没多远,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一个人影仍然站在门前,高举着灯,朝他们的方向张望,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那是木茨。
夜里的拜尔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从窗帘里漏出的阴暗灯光。空中弯月的光芒不时被云层遮挡,忽明忽暗。小巷里偶尔有一两只狗朝他们吠叫几声,除此以外,只有他们的马蹄轻响和夜风吹过屋顶的声音。马上的人比这夜晚更加沉默,人人都把自己紧紧裹在斗篷里,各想心事。
跟往常一样,守护者带路,茉莱娜和伊文娜紧跟在他身后。奈娜依靠着伊文娜,其他四人凑在一起,走在最后。兰恩带领着队伍走着轻快的碎步。
岚警惕地看着周围的街道,而且注意到他的伙伴们也在做同样的事。移动的月影令他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那团阴影,想起它们拥抱黯者的情景。远处传来一阵杂响,既像是木桶倒下的声音,又像是狗叫,所有人的立刻都转头紧张地看着那边,结果那只是偶然的声音。每个人都尽量凑近兰恩的黑马和茉莱娜的白马。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他们穿过城市。在卡安琅门下,兰恩下马走到门边一座石砌小方屋前,挥拳砸门。一个看门人迷迷糊糊搓着眼睛打开门。当兰恩说明来意,他顿时睡意全无,惊讶地看着守护者和他身后众人。
“你想出城?”他惊呼,“现在?半夜三更?你疯了!”
“除非市长明令禁止我们出城。”茉莱娜说道。她也下了马,跟城门保持距离,避开灯光站在黑影里。
“不是这个问题,夫人。”看门人回答道,眯着眼想看清她的脸,“这些城门的规定是,从日落到日出之间必须关闭,没有人能在夜里进城。命令就是这么说的。况且,外面有狼,上个星期它们杀死了十几头牛呢,估计要杀人也很容易啊。”
“没有人能在夜里进城,但是没说不能出城,”茉莱娜的语气好像这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你明白了?我们并没有要求你违抗市长的命令。”
兰恩把什么东西塞到看门人手里,低声道:“作为我们所带来麻烦的回报。”
“我想,”看门人缓缓说道,低头看了看手里,金光一闪,他连忙把那东西塞进兜里,“我想命令里确实没说不准离开。稍等一下。”他把头探回屋里,“阿林!达!出来帮我开门。有人想出城。别问了。照做吧!”
屋里又出来两个看门人,看到八个要出城的人,睡意朦胧地呆住了。第一个看门人连声催促,他们才慢吞吞地走到门前,转动门边的一个转轮,把粗厚的门闩慢慢拉起,然后,又绞动开门的铁链。轴承和齿轮转动着发出轻快的“咔咔”声,因为已经上了足够的油,所以城门很快就静悄悄地向外打开了。然而,门缝还没有开到四分之一大,黑暗中响起了一把冰冷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些门不是应该关闭直到日出的吗?”
五个身穿白斗篷的男人走到石屋泻出的灯光里,戴着兜帽遮着脸孔,每个人的手都放在剑柄上,左胸上的金太阳再明显不过地地标明了他们的身份。马特低声诅咒。三个看门人都停下了动作,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这不关你们事,”第一个看门人挑衅地说道。五个白兜帽都转头看他,他的声音不由得弱了下去,“光明之子管不着这里。市长——”
“光明之子,”最先开口的白斗篷柔声打断,“管得着任何地方,只要那里的人还走在光明中。唯有那些被暗黑魔神的阴影笼罩的地方,才会拒绝光明之子,是不是?”他的兜帽转动着,看看看门人,又看看兰恩,然后,他忽然警惕的仔细打量兰恩。
守护者没有动,事实上,他完全放松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像在看一个擦鞋匠。没有多少人能这样毫不在意地面对光明之子,白斗篷起了疑心。
“什么样的人会想在这种时势里,连夜离开城墙的保护?外面潜伏着野狼,还有人见过暗黑魔神的奴仆在城市上空飞过。”他看看兰恩前额上那条把额发固定在脑后的编织皮发带,“你是北方人,对吧?”
岚在马鞍上缩起身子。吸魂扎卡。一定是的,除非那人指的暗黑魔神的奴仆是其它他不知道的怪物。其实,既然黯者能到牡鹿与雄狮去,吸魂扎卡来了也不奇怪。不过此刻他顾不上想这些,因为他认出了那个白斗篷的声音。
“我们是旅行者,”兰恩平静地回答,“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光明之子对任何人都感兴趣。”
兰恩微微摇头:“你真的想给市长多找些麻烦吗?他已经限制了你们进城的人数,甚至派人跟踪你们。如果他得知你们在城门前骚扰诚实市民,会怎么做?”他转向看门人,“你们怎么停下了?”他们犹豫片刻,才继续绞门链,然而当白斗篷说话时,他们又停了下来。
“市长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皮底下在发生什么事。这里有他看不到、闻不到的邪恶,而光明之子却看到了。”看门人互相看了看,都摊了摊手,好像在后悔没把屋里的长矛带出来。“光明之子闻到邪恶的气味。”他的目光投向马上的众人,“我们闻到,然后将它连根拔起,不论它藏在哪里。”
岚想缩起来躲开,但是他的动作反而引起了注意。
“看看这是谁啊?一个不想被人看见的家伙?你做了什么——?啊!”那个男人把白斗篷的兜帽一下子打开,不出所料,正是伯哈。他显得十分满意,频频点头,“很明显,看门人,我从一个大灾难里拯救了你。你差点就成了帮助暗黑之友逃离光明的帮凶了。你们的行为应该报告给市长知道,因为你们违反了纪律。或者应该送到我们的审问者那里,坦白你们今晚的真正意图。”他顿了顿,看着三个看门人,对他们的害怕完全不关心,“你们不想那样,不想吧?那么,就让这些罪犯代替你们,让我把他们带到营里,让他们在光明之下接受审问,好吧?”
“你要把我带到你的营地去吗,白斗篷?”茉莱娜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光明之子刚刚出现时,她退到了暗处,隐藏在阴影中。此刻,她迈前一步,“你要审问我?”黑暗围绕着她,她忽然变得高大起来,“你要阻挡我的去路?”
再迈前一步。岚屏住了呼吸。她更加高大了,头部已经跟坐在马上的他的头部持平,脸孔四周围绕着雷雨云一般的阴影。
“艾塞达依!”伯哈喊道,五把剑同时出鞘,闪着寒光。“受死吧!”其余四人却迟疑了,只有他毫不犹豫地顺着拔剑的气势向她拦腰砍去。
岚失声大喊,同一时间茉莱娜举起手杖挡住了剑刃。那雕刻精美的木头怎么可能挡得住锋利的剑刃?剑杖相击,火星四溅,伯哈嘶吼一声,竟被撞了回去,砸在另外四个白斗篷身上,五个人摔成一堆。伯哈的剑甩在一边,升起丝丝轻烟,剑刃弯曲,几乎熔成两截。
“你竟敢攻击我!”茉莱娜的怒吼如同龙卷风暴,黑影在她身边飞速旋转,如斗篷一般围绕着她。她现在已经变得像城墙一样高了,双目燃烧怒火,如巨人怒视蚂蚁,威压无比。
“走!”兰恩喊道,闪电一般抓起茉莱娜白马的缰绳,跃上自己的坐骑。“就是现在!”他命令道,带头如脱绳掷出的飞石一般从狭窄的门缝冲出城外,双肩几乎擦着门边而过。
好一会儿,岚还呆在当场,圆睁双眼。茉莱娜的头和肩现在都已经高过城墙了,看门人和光明之子在她面前畏缩万分,在石屋前面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艾塞达依的脸在夜色下已经看不清楚,但是她的双眼大如圆月,闪着厌烦和愤怒的光芒。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一踢云的肚皮,狂奔出城。
城墙外五十步左右,兰恩带着众人等在那里。岚回头看去,茉莱娜的身影高高立在城墙那边,头肩都包裹在比夜空还黑暗的影子中,被她遮挡的月亮在她身上投下一圈光轮。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艾塞达依一步就跨过了城墙,城门立刻发疯一般的关上。她一走到城外,眨眼间就变回了原样。
“别关门!”城里传来一把颤抖的声音。岚猜那是伯哈。“我们必须追上他们,抓住他们!”但是看门人半点也没有慢下来,城门“砰”地合上,过了一会儿门闩“咔啦”地落回原位,牢牢关上了。另外几个白斗篷追赶艾塞达依的热情恐怕远远比不上伯哈。
茉莱娜快步走到阿蒂尓身边,摸了摸她的鼻子,把手杖插在她的肚带上。这回岚不用看也猜得到,那上面连一道划痕都不会留下。
“你刚才比巨人还高大呢。”伊文娜在贝拉身上转身看着她,屏息赞叹。其他人都沉默不语,马特和珀林更是悄悄地挪开几步。
“有吗?”茉莱娜淡淡回答,翻身上马。
“我看到了。”伊文娜坚持道。
“夜里人们容易眼花,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现在不是游戏的时候,”奈娜依生气地说道,但是茉莱娜不等她说完。
“没错。我们刚才在牡鹿与雄狮赢得的时间在这里浪费了。”她回头看着城门摇摇头,“要是我能相信吸魂扎卡能在地上走,”她自嘲地哼了一声,“或者迷惧灵是瞎眼的就好了。如果我要祈祷,我祈祷的将是决无可能的事情。算了,它们本来也知道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运气好的话,我们还是可以领先一步的。兰恩!”
守护者向东走上卡安琅大路,众人紧随其后。马蹄在压得结结实实的泥土路上规律地响着。
他们走得不快,马匹只是快步小跑,如果保持这个速度,他们用不着艾塞达依的任何帮助就可以跑上好几小时。上路不到一个小时,马特突然指着身后大喊:“看那里!”
大家勒住缰绳回头看去。
拜尔隆的夜空被火光照亮,就像是有人烧起了整座房屋那么大的篝火,连云层都被染红,火星随风在空中飞舞。
“我警告过他了,”茉莱娜说道,“他就是不当真。”阿蒂尓轻轻往旁边跳了几步,像是回应着艾塞达依的失望,“他就是不当真。”
“是旅店?”珀林惊讶极了,“那是牡鹿与雄狮?你怎么能肯定?”
“否则哪里有这么巧?”索姆反问,“当然也可能是市长的屋子,但那不是,更不可能是一间货栈,不可能是某人的厨房,或者你祖母的干草堆。”
“也许今晚光明还是眷顾我们的。”兰恩说道,伊文娜闻言生气地转向他。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可怜的菲兹先生,他的旅店被烧了啊!人们会受伤的!”
“如果它们攻击了旅店,”茉莱娜说道,“那么我们的离开和我刚才的……演示就会被忽略。”
“除非,这正是迷惧灵希望我们这么想的。”兰恩补充道。
茉莱娜在黑暗中点点头:“也许吧。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今晚大家都没什么机会休息了。”
“你说得真轻巧,茉莱娜,”奈娜依大声说道,“店里的人怎么办?他们肯定会受伤,而旅店老板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店子,都是因为你!你在这里说什么光明眷顾的话,根本就没有为他想过。他的遭遇是因你而起的!”
“是因为那三个小子!”兰恩生气地说道,“那场火灾,那些受伤的人,这样的事将陆续有来——都是因为那三个小子。事实是,这些必须付出的代价正好证明了这是值得的。暗黑魔神想要你们这三个男孩。无论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到这个程度,我们就必须阻止他得到。难道你宁愿让黯者把他们带走吗?”
“放松点,兰恩,”茉莱娜说道,“放松点。贤者,你觉得我有办法帮助菲兹先生和旅店里的客人吗?嗯,你是对的。”奈娜依想说什么,但是茉莱娜摆摆手阻止,“我确实可以自己回去,给他们一些帮助。当然了,我的力量有限。那样势必引起受我帮忙的人的注意,他们不会因此而感谢我,尤其是,当城里有光明之子的时候。同时,只有兰恩跟你们在一起,他虽然很强,但是要同时保护这么多人,免被迷惧灵和多达一个拳的半兽人发现,光他一个是办不到的。当然了,我们也可以一起回去,不过我很怀疑我们这么多人能不能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回拜尔隆,而且,那样会把你们全都暴露在那纵火者的眼里,更别提那些白斗篷了。贤者,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那样?”
“我总会想到办法的。”奈娜依很不情愿地低声说道。
“不论是哪个方法,赢的都是暗黑魔神,”茉莱娜回答,“记住,他想要的是什么,是谁。跟希尔丹一样,我们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里有成千上万的人,这里只有我们八人。我会想办法给菲兹先生送去足够重建牡鹿与雄狮的金子,而且确保那些金子不会被反溯到塔瓦隆。我还会送去帮助受伤的人的费用。除此以外,任何行动都只会令他们置身于更大的险境。你明白吗,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的。兰恩。”守护者驱马转身,再次上路。
岚时不时地回头看,渐渐地他只能看到云层上的反光,最后,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希望明平安无事。
当守护者终于带领他们离开大路,下马扎营时,天空还是黑青色的。岚估计只要再过两、三个小时就会天亮了。他们给马匹上好脚绊,不卸鞍,搭了一个冷冰冰的营地。
除了兰恩,大家都把自己包在毯子里准备休息。“一个小时,”守护者警告道,“只睡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必须上路。”他负责守夜,大家都睡下了。
过了几分钟,马特开始悄悄跟岚说话,声音小得只能勉强听见:“我在想,不知道达夫怎么处理那只大獾。”岚摇摇头,马特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岚,你知道,我本来以为我们已经安全了。自从我们渡过暗礁河以后,什么迹象都没有,然后我们到了城里,有坚固的城墙围着。我真的以为,我们已经没事了。然而,却做了那个梦,再来一只黯者。我们到底还有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地啊?”
“也许是塔瓦隆吧,”岚回答,“她是这么说的。”
“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珀林轻声加入,三个人看着艾塞达依的睡觉的身影。兰恩已经融入黑暗,不知道在哪里。
岚忽然打了个呵欠,另外两人听到后紧张地扭着身体。“我想,咱们还是睡吧,”他说道,“就这么醒着也找不出什么答案啊。”
珀林低声说道:“她应该对我们做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岚翻了个身,躲开地上的一条树根,却又有一块石头顶住他的胃部,还有另一条树根。这次这个营地选得仓促,比之前从暗礁渡口北上时守护者选的那些差多了。他一边担心那些哽着他肋骨的树根会不会害他作恶梦,一边沉沉睡去,直到兰恩摇着他的肩膀把他叫醒。肋骨果然很痛,但是谢天谢地没有做梦,或者是,做了也已经全部忘了。
天还没亮,不过,他们刚刚把毛毯卷好绑在马上,兰恩就带领大家向东出发了。太阳升起时,大家睡眼朦胧地在马上吃完了早餐,只有面包、芝士和水。人人都在寒风中瑟缩在斗篷里,只有兰恩例外,他精力充沛地吃早餐,也不用缩在斗篷里。变色斗篷已经回到他身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飘舞着,时而绿色,时而灰色。他不时地把它从自己使剑的手臂上拨开,脸上仍然木无表情,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防备着遭遇伏击。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6

第十八章 卡安琅大路

第十八章
卡安琅大路
卡安琅大路其实跟离开双河的北方大路差不多。当然了,这条路宽得多,从路面的磨损程度看来,使用它的车马行人也多。不过它铺得很齐整,两边都种着树。这些树看起来双河的差不多,尤其是现在只有常绿树上挂着叶子。
这里的地形也不一样。大概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开始进入丘陵地区,到处都是低矮平缓的小山坡。有时它们太宽了,又太小不能挖隧道,大路就直接从它们上面铺过去。他们在这样的地形里走了两天。每天太阳的角度都略有不同,由此看得出来,这条路虽然看上去是直的,实际上却略略朝南弯。在家的时候,岚跟艾蒙村半数以上的男孩一样,经常看着艾’维尔先生的古老地图,做着游历四方的白日梦。根据那张地图,这条路将绕过一个名叫矮涉群山的地方,通往白桥。
兰恩时不时会带着大家在某个山顶下马休息。当大伙在地上舒展腿脚,或者坐在树下吃东西时,他就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观察四周情况,仔细检查去路、来路,还有两边的荒野。
“我以前很喜欢吃芝士的。”离开拜尔隆第三天,伊文娜坐在树下背靠树干,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晚餐。这一顿又是跟早餐一样的,跟之前的晚餐也是一样。“连热茶都没有,我真想好好地喝杯热茶。”她拉紧身上的斗篷,围着树干移动位置,想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可是寒风总是不时改变方向。
“炒麦芽泡茶,加上安滴蕾的根,”奈娜依则正在对茉莱娜解说,“消除疲劳最有效。它们令你头脑清醒,并且缓解劳累引起的肌肉酸痛。”
“我相信它们很有效。”艾塞达依轻声回答,斜了奈娜依一眼。
奈娜依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但是她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如果你非得继续走下去,而不是睡一觉的话……”
“不可以煮茶!”兰恩厉声对伊文娜喝道,“不许点火!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们,但是它们已经追了上来,躲在某处。也许会是一两个黯者,带着一群半兽人。它们已经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了,没必要把我们的确切位置标给它们看。”
“我没说要煮茶,”伊文娜缩进斗篷里,低声说道,“只是表示遗憾。”
“反正它们都知道我们走这条路了,”珀林问道,“为何我们不干脆直接穿过荒野,直线走到白桥去呢?”
“就算是兰恩,走荒野也不会比走大路快,”茉莱娜打断了奈娜依的话,回答珀林道,“要穿越矮涉群山就更慢了。”贤者愤怒地叹了口气。岚真闹不明白她究竟想怎样,第一天她完全不肯跟艾塞达依说话,第二天开始却试图跟她谈论药草。茉莱娜边说边从贤者身边走开,“不然你以为这条路为什么要绕开它?而且,我们最后还是得走回这条路上的,到时候也许就会发现它们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岚觉得很怀疑,马特咕哝了一句“弯路比直路长”。
“这一个早上走来,你们有看见过农场吗?”兰恩问道,“或者炊烟?没有。因为从拜尔隆到白桥之间只有荒野,而我们必须通过白桥才能渡过阿里尼勒,在萨达亚,它是马勒墩南方唯一一条跨过阿里尼勒的桥。”
索姆吹了吹胡子问道:“如果它们已经派人或者怪物在白桥等着呢?”
就在此时,西边传来一声哭丧似的号角声。兰恩猛然回头,圆睁双眼看着他们的来路。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但是他仍能清醒地思考:那声音距离此处最多十里,不会再远了。
“没有人能阻止它们,吟游诗人,”守护者回答索姆,“我们只能相信光明和运气。不过,现在可以肯定我们身后有半兽人了。”
茉莱娜拍拍双手抖掉上面的灰尘:“我们该走了。”说完她骑上了自己的白马。
大伙被她的动作惊醒,连忙纷纷上马。远处又传来一声号角,催促着他们。而且,这次有了回应:还是在西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幽幽如哀歌一般。岚坐在云的背上,做好策马狂奔的准备,伙伴们也都紧张地抓紧缰绳。只有兰恩和茉莱娜例外,他们俩互相对视了很久。
“你带他们走,茉莱娜塞达依,”兰恩终于说道,“我会尽快赶上你们。如果我失败了,你会知道的。”他一手扶着曼达的马鞍,一跃而上,掉转马头向着西边疾冲下山。号角声再次响起。
“愿光明与你同在,最后的七塔之王……”茉莱娜轻声祝福,声音小得岚只能勉强听到。她深深吸一口气,掉转马头向东,“我们得走了,”她说道,轻踢阿蒂尓的肚子,迈开缓慢而平稳的碎步,众人一个接一个紧跟着她。
岚转身看看身后,兰恩已经不知所踪,眼前只有一座座小山、一棵棵秃树。最后的七塔之王,茉莱娜刚才是这样称呼他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虽然他觉得当时只有他自己听见了那句话,不过索姆此刻抓着胡子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许他也听到了。吟游诗人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
号角声一呼一应又响了一次,从声音判断,它们肯定又追近了一些。岚不安地在马鞍上挪动身体。只隔八里远了,也许只有七里。马特和伊文娜回头张望,珀林缩着脖子想躲起来。奈娜依骑到茉莱娜身边。
“我们就不能走快点吗?”她问道,“号角声越来越近了。”
艾塞达依摇摇头:“它们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它们的位置?也许就是为了让我们惊惶失措,自己冲进它们的陷阱。”
他们继续稳步前进。号角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每次都离得更近。岚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到底有多近,可是每次一听到声音,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距离上面。五里了。正当他焦虑之极时,兰恩突然从他们前面的小山后冲了出来。
他一勒缰绳,黑马正好在茉莱娜身旁停下。“至少有三到五个拳的半兽人,每拳都有一只类人带队。”
“你既然走到能看见它们的距离,”伊文娜担心地说道,“它们也很可能看见你了,也许现在就跟在你身后。”
“他没有被发现。”奈娜依说道,人人都看着她,她不由得挺直了腰,“我追踪过他,你们忘了吗。”
“嘘,”茉莱娜命令道,“兰恩刚刚告诉我们,身后可能有五百个半兽人。”众人陷入震惊的沉默中。兰恩继续道:“它们正在加紧追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赶上我们了。”
艾塞达依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既然它们有这么多兵力,为什么在艾蒙村的时候不用?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这么多兵力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聚集到这里的?”
“它们往两边展开侧翼,主队和侧翼一起前进驱赶我们,”兰恩说道,“主队前方还有侦察队先行探路。”
“驱赶我们到哪里去?”茉莱娜沉思着。又一声号角像回答她的问题一般在西边响起,缓长如呻吟。这一次,有很多个号角回应它,全都来自前方。茉莱娜勒停了阿蒂尓,众人随之停下,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惊恐地四处张望。现在,前面、后面都有号角,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在庆祝胜利。
“我们现在怎么办?”奈娜依生气地质问道,“怎么办?”
“只剩下南方和北方了,”茉莱娜更像是在思考对策而不是回答贤者。“南方是矮涉群山,都是荒山野岭,再过去就是暗礁河,涉水是无法过河的,也没有渡船。如果往北,在入夜前就能到达阿里尼勒,如果马勒墩的冰雪已经消融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商船。”
“有一个地方,是半兽人不会去的。”兰恩说道,但是茉莱娜坚决地摇头否定。
“不!”她朝守护者招招手,他把头靠近她,两个人接下去的谈话其他人听不见了。
号角声紧紧相逼,岚座下的灰马惴惴不安地跺着步。
“它们想吓唬我们,”索姆怒道,一边安抚他的座骑,听起来既恼怒又害怕,“它们想吓得我们失去分寸逃跑。然后它们就能抓到我们。”
伊文娜的头都随着声声号角惊慌地转动着,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生怕看到半兽人出现在眼前。岚本能地也想这么做,但是他费力压制着这种冲动,轻轻踢了踢云,走近她身边。
“我们向北走。”茉莱娜宣布道。
他们离开大路,走进连绵的山区。号角越发尖利。
这里的山都很矮,但是一座接着一座,地面起起伏伏,完全没有平路。众人时而穿过光秃秃的树林,时而穿过枯萎的灌木丛。马匹费力地爬上一个山坡,紧接着又慢跑着从另一边滑下。兰恩带队的速度比他们之前在大路上走的速度快多了。
树枝不停地抽打在岚的脸上、胸前,老藤蔓不时挂住他的手臂,有时还把他的脚扯离马镫。哀嚎一般的号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了。
尽管兰恩不停催促,他们却没法子走得很快,因为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为此往上或者往下走两步,每一步都走得手忙脚乱。号角声逼得更近了。两里吧,岚心想,也许还不到。
过了一段时间,兰恩开始不时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坚毅的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有一次,他还在自己的马镫上站起来向来路看去。岚也跟着回头看,却只看到树木。兰恩坐回马鞍上,无意识地把挡住剑柄的斗篷拨开,又继续在森林中搜寻。
岚跟马特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马特朝守护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无助地耸耸肩。
兰恩忽然说道:“附近有半兽人。”这时,他们刚刚登上一座小山,正准备从另一边下山,“也许是主队派出的侦察队。如果我们遇上它们,不论如何都要紧跟着我,照我说的去做。我们必须按原定方向前进。”
“见鬼!”索姆咒骂。奈娜依招呼伊文娜走近些。
他们唯一的掩护是稀稀拉拉的常绿植物,岚恨不得能同时把所有方向的情况都看在眼里,眼角扫到的灰色树木开始幻化成半兽人。号角声又近了,就在他们身后。岚很肯定,它们就在身后,正在靠近。
他们登上了另一座小山。
眼前的山坡下,是无数的半兽人,从左到右铺开,一直蔓延到视线以外。它们手持长棍朝他们走来,棍端绑有套索或者长钩。正对着他们,就在兰恩面前的,是一只黯者。
迷惧灵刚看到他们时好像犹豫了片刻,但下一瞬间,那把漆黑的令岚眩晕的邪剑已经出现在它手里,高举过头指向他们,半兽人蜂拥而上。
就在迷惧灵出剑之前,兰恩的剑早已离鞘。“紧紧跟着我!”他大声喊道,曼达一跃而起,朝着半兽人冲杀过去。“为七塔而战!”他高声呐喊。
岚咽了咽口水,一踢马肚,和众人一起跟着守护者冲下山。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塔的苍鹭宝剑握在手里,学着兰恩的模样,他高呼自己的口号:“曼瑟兰!曼瑟兰!”
珀林立刻照搬:“曼瑟兰!曼瑟兰!”
马特喊的却是:“Carai an Caldazar!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Niniya:见名词解释。)
黯者转过头来面向着冲过来的骑士,黑剑停留在头上,兜帽下无眼的脸转动着,在来人中搜寻。
转眼间兰恩已经冲到它的面前,手中宝剑和黯者那出自沙坎’达尔的漆黑邪剑锵然相击,蓝光如同雷电般激闪。
同一时间,其余众人也冲入半兽人群中,每个人都被无数长着野兽嘴脸半人不人的怪物包围着。它们挥舞手里带有套索或长钩的木棍,企图活捉他们。只有兰恩和迷惧灵的身边没有半兽人,它们远远避开两人,留下两人一对一单挑。两匹黑马一步一步互相角力,团团打转。两把剑一黑一白互不相让,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空中逬射闪闪寒光。
云陷在这些龇牙咧嘴地咆哮着的半兽人之中,惊惶地转着眼珠,尖声嘶叫着,扬起马蹄乱踢,一边拼命往后退,笨重的躯体在他周围挤成一堆。岚无意识地狠狠踢着云,强迫他继续前进,一边用兰恩灌输的少许可怜技巧挥舞手中的宝剑,笨拙如砍树一般。伊文娜!他一边前进,一边砍树似地在那群毛茸茸的身体中砍出一条路来,一边拼命地寻找着她。
茉莱娜的白马镇定如常,艾塞达依只需要轻轻拉一下缰绳,她就勇猛地在半兽人堆中来回冲杀。茉莱娜挥舞着手中的手杖,脸上表情跟兰恩一样冷酷。火焰噬咬着半兽人,爆炸声伴随着惨叫声,畸形的躯体纷纷倒下。奈娜依和伊文娜紧紧跟着艾塞达依,手里拿着平时挂在腰带上的小刀,龇着牙狂挥乱舞,几乎跟半兽人一样凶狠,可是那样的小刀在跟半兽人近距离相斗的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岚试图要云转向她们,无奈云尖叫着,乱踢着,不论岚怎么拉扯缰绳,他死活不转弯。
三个女人身边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是半兽人争相躲避茉莱娜的手杖。它们想避开她,她却指挥火焰紧追不放。烈火咆哮着,半兽人狂乱地嚎叫着。在这咆哮和嚎叫之中,夹杂着守护者和迷惧灵的剑击之声,他们俩身边的空气闪耀着阵阵蓝光。
一根抓捕棍的套索从岚的头上扫过,他笨手笨脚地挥剑把它砍成两截,然后朝抓着这根棍子的山羊脸半兽人砍去。可是后面又伸来一个钩子钩住了他的肩膀,还跟他的斗篷搅成一堆,把他往后拉去。他狂乱地抓住前鞍挣扎,几乎把手里的宝剑都丢掉了。云扭动脖子厉声嘶叫。岚绝望地紧紧抓着前鞍和缰绳,只觉得自己被那钩子一寸一寸地向后拉去,快要支持不住了。云也被拖得直打转。旋转间岚的目光扫到珀林,他已经半离马鞍,乱舞着斧头企图把身前的三个半兽人砍开,但是它们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和两条腿。云跳了起来,岚的眼前只剩下半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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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只冲上来,抓住岚的脚把它拉离马镫。他喘着粗气,松开抓着马鞍的手挥剑刺它,一瞬之间,钩住他肩膀的钩子把他拖离了马鞍坐到了云的臀部。他死命抓住缰绳才没有摔到地上。云被拉得人立起来尖叫。就在这个时候,向后的拉扯突然消失了。那只抓住他脚的半兽人一把扔下他的脚,举起双手惨叫。所有的半兽人都在惨叫,像是全世界的狗一起发疯一般。
围住众人的半兽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扭曲着身体,撕扯着毛发,抓扒着自己的脸。所有的半兽人都是这样,它们撕咬地面,乱抓乱扯,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
然后,岚看到了那只迷惧灵。它仍然坐在马鞍上,座下的黑马发疯一般地乱转,漆黑的邪剑还抓在手里摇晃。它没有头。
“它还没死绝,”索姆喘着粗气,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大声喊道。“它能一直撑到天黑。反正,我听说的就是这样。”
“快走!”兰恩大声命令道,召集起茉莱娜和两个女孩赶往下一座山,“这只是它们队伍的一部分!”真的,东边、西边、南边,号角的哀声又再响起,盖过了地上半兽人的嚎叫。
马特是唯一一个被拉了下马的,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岚驱马小跑向他走去,但是马特一耸肩把身上的一个套索扯掉,捡起弓,一边搓着脖子,一边自己爬上了马鞍。
号角声如追逐猎物的猎狗般紧追不舍。要说兰恩之前的带队的速度已经很快,现在他是变本加厉,马匹上山的速度比之前它们下山还快,下山时则几乎是滚着下去的。然而阴魂不散的号角仍然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听到追逐者粗嘎的喊叫。最后,当他们爬上了另一座小山,敌人在身后的山上出现了。半兽人覆盖了山坡,扭曲丑陋的脸嚎叫着,在三只迷惧灵的指挥下追来。双方之间只剩下一百班(Niniya:见名词解释)的距离。
岚的心脏如老葡萄藤一般纠结起来。三只!
迷惧灵同时举起手里的黑剑,半兽人冲下山坡,手里的抓捕棍随着奔跑摇晃,粗哑的呼喊带着即将取得胜利的得意之情。
茉莱娜从阿蒂尓的马鞍上爬下,平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打开它。岚瞥到了暗灰的象牙色。是安菊尓。艾塞达依一手托着安菊尓,一手提着手杖,站稳。面对着满山遍野的半兽人,面对着黯者的漆黑邪剑,她高高举起手杖,狠狠地把末端插入面前的土地中。
大地发出一声木槌敲打铁壶一般的轰鸣,鸣声带着回响渐渐消退。一瞬间,万物皆静。风止了,半兽人的嚎叫静了,连它们冲下山坡的动作也慢了、停了。一个心跳之间,一切都在等待。缓缓地,轰鸣声回来了,变成了低沉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整个地面都在呜咽。
大地在云的蹄下颤抖。这,正是故事里所描述的艾塞达依的力量,岚只希望自己此刻能身处千里之外。颤抖增强为震动,周围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云被震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连曼达和空鞍的阿蒂尓也喝醉似的摇晃了几步,马上的人不得不抓住缰绳、马鬃来稳住身体。
艾塞达依仍然静静站着,托着安菊尓,扶着立在面前的手杖。虽然大地在她四周震荡,她和手杖却纹丝不动。然后,以她的手杖为圆心,地面泛起微波,一圈一圈地向前扩散,像波纹拍打池边一般,跳跃着拍向半兽人军队。微波走得越远,长得越高,地上的矮灌木被推翻,枯死的树叶被抛到空中,直到最后它变成了泥土的巨浪,冲向半兽人。浪与浪之间的树木像男孩手里的鞭子一般挥舞。山坡上的半兽人被愤怒的大地颠覆在地,滚作一团。
然而,大地的波浪对三只迷惧灵完全没有影响,它们齐头并进,座下黑马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所经之处半兽人满地乱滚,呼号着被波浪抛进空中,徒劳地抓着地面。迷惧灵慢慢逼近了。
茉莱娜拔起手杖,大地随之平静下来。但是还没完,她挥起手杖指向两座山之间的凹地,烈火应手从地面喷出,高达二十尺。她张开双臂,火焰随着她的动作向左右两边蔓延直到视线所及以外,形成一道火墙把人和怪物隔开两边。炽热的火焰炙烤着山顶上的人们,岚不得不伸手遮挡脸庞。迷惧灵骑的黑马虽然拥有奇怪力量不怕大地波浪,这时却在烈火下惨声嘶叫,不论它们的骑士如何抽打,仍然连连后退,拒绝穿越火墙。
“真见鬼。”马特微弱地叹道。岚木然点头。
茉莱娜忽然晃了晃倒下,兰恩从马上一跃而下,及时扶住了她。“快走,”他命令众人,粗哑的声音跟他小心翼翼地把艾塞达依扶上马背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那把火不会一直燃烧。快!每一分钟都性命攸关!”
那道火墙怒吼着,看起来却像能永远烧下去。不过岚不敢怠慢,跟着众人竭尽马匹全力,向北狂奔而去。背后再次响起号角声,带着失望,似乎知道他们已经离去。然后,再也没有响起。
兰恩和茉莱娜很快就赶了上来,兰恩牵着阿蒂尓的缰绳带着她跑,艾塞达依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双手勉强抓着前鞍。“我很快会没事。”她回答大家担心的目光道,声音听起来很累,却很自信,目光一如既往地令人信服,“操纵火和土之力不是我的强项。刚才的技能只是小儿科。”
他们两人再次走到队伍前头带队。这次只是快步行走,岚心想这是因为再走快点,茉莱娜就会从马上掉下来了。奈娜依骑上前去走在艾塞达依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她。众人在群山之间穿梭,两人一路轻声说话,然后贤者伸手入斗篷取出一个小包递给茉莱娜。茉莱娜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吃下。奈娜依又说了些什么,才退回到艾蒙村伙伴的身边,对他们询问的目光置之不理。虽然他们现在处境不妙,岚却看到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贤者想做什么。他不停地搓着剑鞘,每次他发现自己这样做时,都疑惑地低头看着它。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吗,整个过程他几乎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乱糟糟的景象在他脑海里一起浮现:熔化一般长满乱毛的脸、恐惧、发热。当时热得像仲夏的晌午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此刻却只有刀割一般的冷风,快要把他脸上、身上的汗珠都凝结成冰。
他看了看两个朋友。马特正在拿斗篷边擦去脸上的汗水。珀林,目光深远看着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没有注意到自己前额反光的汗珠。
眼前的小山渐渐变得更小,地面开始变得平坦。可是兰恩没有带领大家继续逃走,而是停了下来。奈娜依动了动想走到茉莱娜身边,但守护者的眼神阻止了她。他和艾塞达依两人走开几步,头凑到一起,从茉莱娜的动作看来,他们明显在争论。奈娜依和索姆瞪着他们的背影,贤者担忧地皱着眉,吟游诗人则喃喃地嘀咕着,不时地回头看着来路,其他人都避免直接看那两人。天知道艾塞达依和守护者争论的结果会是什么?
过了几分钟,伊文娜一边不安地瞥着争论的两人,一边轻声跟岚说道:“你们朝着半兽人喊的那些话,”她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些话怎么了?”岚问道,觉得有点尴尬——守护者在战斗中呐喊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双河人从来不这样做,不论茉莱娜怎么说——不过,如果她因此嘲笑他……“马特把那个故事重复了不下十遍。”
“而且说得很烂。”索姆补充道。马特咕哝着抗议。
“反正他说了,”岚说道,“我们都听了很多遍。再说,我们总得喊点什么。我是说,在那种时候,你很自然就会那样做。你也听到兰恩喊了。”
“而且,我们有权这样喊,”珀林若有所思地加入,“茉莱娜说过我们是曼瑟兰人的后裔。他们对抗暗黑魔神,而我们也是。所以我们应该这样喊。”
伊文娜嗤之以鼻,一副‘这还用你说’的样子。“我说的不是那个。你……你当时喊的是什么呀,马特?”
马特不安地耸耸肩:“我不记得了。”他带着防御的眼神看着大家,“啊,我真的忘了。当时我的脑海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或者那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者它是什么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它大概没什么特别意思吧。”
“我……我觉得它有,”伊文娜缓缓说道,“当你大声喊出来时,我觉得——只有片刻之间——我觉得我听懂了。但是现在我全忘了。”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许你是对的。那种时候你居然还能作出这样的话来挺奇怪的,不是吗?”
“Carai an Caldazar,”茉莱娜的声音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为红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而战。这是古老的曼瑟兰人的战斗口号,是他们最后一个国王的战斗口号。伊德妮号称太阳玫瑰。”茉莱娜朝着伊文娜和马特微笑,目光在马特身上略略停留。“在双河,继承自艾拉的血脉依然强烈,古老的血统仍在歌唱。”
马特和伊文娜对视一眼,其他人则都看着他俩。伊文娜杏眼圆睁,嘴角不时地翘起想笑,却又咬着嘴唇阻止它,似乎不知道该对茉莱娜这番古老血统的话作何反应。马特却是愁容满面。
岚大概猜得到马特在想什么,跟他自己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如果马特是那位曼瑟兰国王的后裔,也许那些半兽人想抓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他们三个。这个想法令他觉得羞耻,脸颊不禁红了,一看珀林,也是一副自责的模样,肯定也在想同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索姆打破沉默:“我得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摇晃着身体显得很生硬,“若不是在这种时候,我一定能用这件事编个故事,不过现在……难道今天你打算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艾塞达依?”
“不是。”茉莱娜回答道,收起缰绳。
像是强调她的话一般,南边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从东边和西边传来更多的回应。马儿们打了个哆嗦,紧张地踱着步。
“它们已经穿过那道火墙了,”兰恩冷静地对茉莱娜说道,“你现在没有足够的力气做你想做的事,还没有,除非你得到休息。另一方面,无论是迷惧灵,还是半兽人,都不会进入那个地方。”
茉莱娜举起手似乎要阻止他的话,可是举了一半就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好吧,”她焦躁地说道,“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我宁愿有别的选择。”她俯身从坐骑的肚带上抽出手杖,“所有人都围到我身边来,越近越好。再近些。”
岚骑着云靠近了艾塞达依的白马。在茉莱娜的坚持下,大家一个贴一个紧紧靠在她的周围,马儿们的头都伸到其他马儿的臀部上去了。艾塞达依满意后,一言不发地踩着马镫站起身来,在大家的头上挥舞起手杖,尽量伸长手臂让它可以覆盖到所有人。
每次手杖从岚的头上经过,他都不由自主地缩一下头。每一次,都有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传遍他的身体。不用抬头看,只要看看人们随之瑟缩的动作就知道手杖经过了哪里。兰恩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这已经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突然,茉莱娜把手杖向西面一甩,引发一阵旋风卷着沙土直飞而去,所经之处枯叶卷入空中,树枝乱摇。当那无形的旋风消失在视线以外后,她叹着气坐回马鞍上。
“对于半兽人,”她说道,“我们的气味和痕迹会朝着那边而去。迷惧灵也会被迷惑一段时间,等它醒悟过来……”
“等它醒悟过来时,”兰恩接上,“我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的手杖力量真强。”伊文娜说道,奈娜依冷哼一声。
茉莱娜的舌头轻轻“咯”了一声:“我告诉过你,物品不会拥有力量。唯一之力来自于真源,只有一个活着的意识才能够操纵它。这个手杖连安菊尓都算不上,仅仅是用来帮助我集中精神的道具。”她疲倦地把手杖插回阿蒂尓的肚带上。“兰恩?”
“跟我走,”守护者说道,“保持安静。如果被半兽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一切就白费了。”
他带领队伍再次向北出发,不再像刚才那样制造不少噪音地狂奔,而是接近于他们在卡安琅大路上时走的那种快步。地面继续平坦,森林仍然茂密。
不过他们走的路不再是直线,因为兰恩专门选择那些坚硬、有岩石露出地面的地方来走,因此他们走得弯弯曲曲。而且,他禁止他们强行从灌木丛中闯过,而是宁愿花费时间绕路。他不时地退到队伍后面,检查留下的痕迹。如果有人不小心发出声音,即使只是一声咳嗽,都会引来他不满的咕哝。
奈娜依走在艾塞达依的身边,脸上带着厌恶这种战斗的表情,而且,里还带着别的意味,似乎寻找到了某个目标。茉莱娜耷拉着肩膀,双手拉着缰绳扶着前鞍,阿蒂尓每走一步她就摇晃一下。刚才施展制造假痕迹的技能,看起来比引发地震和燃起火墙要简单,却明显花费了她巨大的力气,她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力气施展别的技能了。
岚几乎盼望能再次听到那些号角声,至少那样子他们能知道身后的半兽人和黯者有多远。
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因此他不一开始没有看到前面出现的东西。当他看见时,他困惑地呆住了。眼前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两边延展开去看不到尽头,比它前面的多数树木都要高,上面还不时地突出一些更高的尖顶。光秃秃的藤蔓层层迭迭爬满了它的表面。一座悬崖!藤蔓可以轻易地爬上它,对马匹来说却是决不可能的事。
当他们骑得更近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座塔。这很明显是一座塔,而不是什么乱石堆,因为它有一个奇怪的、尖尖的圆屋顶。“一座城市!”他惊呼。那座悬崖是城墙,上面的尖顶是守卫塔。他吃惊地张大了嘴,这座城市至少有拜尔隆的十倍,不,五十倍那么大。
马特点头。“是一座城市,”他同意道,“但是在这样的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城市?”
“而且还没有任何居民,”珀林说道,他们转头看着他,他指着城墙,“如果有人,怎么会任由这些藤蔓长成这个样子?你们也知道这些植物会把城墙弄垮的,你看看它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岚仔细看了看,这时他才看清,正如珀林说的,几乎每一寸城墙下都堆满掉落的石块,没有一座守卫塔是一样高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城市,”伊文娜沉思着,“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爸爸的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这里曾经被称为阿理侯(Niniya:见名词解释),”茉莱娜回答道,“半兽人战争期间,这个城市曾经跟曼瑟兰结盟。”她看着那魁伟的城墙,迷失在自己的遐思中,忘记了身边所有人,包括旁边用手抓着她手臂支撑着她的奈娜依,“后来,阿理侯死了,它被改称为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马特问道。
“到了。”兰恩说道,在一个城门前勒停曼达。看得出来,繁盛时这个门可以让五十个人并肩通过。可是现在这个门只剩下缠绕着藤蔓的守卫塔,城门早已消失。“我们进城。”半兽人的号角在远处哀嚎,兰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已经低低地压在西边树梢上的太阳。“他们已经发现那些痕迹是假的了。来吧,天黑之前必须找到地方过夜。”
“什么名字?”马特再问一次。
茉莱娜一边走进城市,一边回答:“Shadar Logoth,”她说,“它被改称为Shadar Logoth。”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6

 太和十四年,初夏。
  平城东南,云陀山下的家庙,接纳了我一身支离的病骨。
  我的身,不由自主,被安顿在素净的禅房里。一袭青布长衫,替代了锦衣华裳。翠羽从身后抱持着我,由母亲为我梳发。近来,病中脱发,篦子透过薄薄的发丝,从头皮滑过。那尖锐的痛感,却浮在心上。随后,我仰面平躺。翠羽以山泉水为我揩去眉目间的仆仆风尘。母亲则坐在床沿,卸下我耳间的明珰,又小心翼翼地褪下我腕上的玉镯。
  “这是什么?”她忽然问道。我一直握着腰间那枚琥珀刻兽。母亲问:“是……他最后送的?”这个“他”,说得是拓跋宏罢?我思绪平缓,先是摇头,却又轻声道:“是的。”
  母亲起了疑心,又问:“到底是,还是不是?”翠羽见状,忙解释给她听。她一怔,抚了抚我的额,轻声叹道:“你这孩子好痴的心啊!”
  她从我手中拿过那枚琥珀,凝神看了一番,然后说:“是样好东西。收起来吧。”她兀自将那枚琥珀与我的首饰放在一起,以一幅方巾包裹起来。我欲出声阻止,母亲肃然道:“妙莲,这东西太特别,不可轻易示人。”
  我无言可对。然而,此地又有何人会来呢?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依然存着希望,盼着他来。然而,没有。此地僻静,只有袅袅的天竺香,笃笃的木鱼和喃喃的诵经。
  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我曾无数次地幻想,他夺门而来,我遗他一个怆然而欣慰的笑,在他怀中喃喃低诉,死而无憾;又或者,我恍恍惚惚,睁开眼,却望见他,坐在身畔,低低笑语: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病中恍恍惚惚地听说,拓跋宏是七月初回宫的。半个月后再次巡幸方山。这次,有太皇太后随行。她亲自去看她的陵寝,永固陵。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一直活着,也仿佛死去。但,拓跋宏为何还不来呢?
  
  那日,毫无预兆的,上了年纪的师太领了四名女尼进来。我一眼瞥见,托盘的红绒布上,赫然呈着亮锃锃的剪子、削刀,还有铜制的盆,满满的清水……我大骇,本已平静的心,重又纷扰。我惶惶地说:“不,我不要落发!”
  母亲闻声,到底奔了进来。“妙莲啊!”她猛然扑到我的床沿,泪水先我而落,“为娘也没有办法。昨日,是太皇太后派人传达旨意,要你落发……”
  我泪水汹涌,胸中不平之气霎时翻腾。眼前眩晕,一片模糊。但,我仍拼命挣脱那几双欲擒住我的手,嘶哑地喊着:“我不,你们不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妙莲,你病好了,还可以还俗……”母亲按着我的手,试图劝我。然而,她自己已然凝噎。我摇头,坚决地说:“不,我不会好了。”母亲顿时抱住我,大哭。
  我伏在她怀里,凄厉地道出:“真的落了发,我这病是不会好的!我不信佛祖,再也不信!如果要遭报应,我宁愿即刻死去!”我又扬首,直视那几个女尼,厉声道:“你们不是有剪子么?给我,让我去死,给我!”
    此生无望,我情愿以寻常的清白面目赴死。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这一日,终究未曾落发。
  
  我带着泪痕,昏迷不醒。等到有了些微的知觉,却是第三日,清幽的蝉鸣衬得室中分外安静。
  我眼神迷离,赫然望见父亲。多年不见的,两鬓斑斑的,神色疲惫的,我的父亲。未及开言,泪便坠下。心中深深一震。
  翠羽扶起我,一点温热的粥,熨暖了我的胃,滋润了我的喉。我勉强叫道:“爹。”他轻轻点头,又默然拭泪。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问平安,我不忍让他痛苦,便强笑道:“我会好好休养的。”然而,神色忽又一冷。我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对太皇太后,对拓跋宏,也对我父亲。他们谁都不曾庇护我。
  “我不愿意削发。”沉默之后,我坚决地说。
  父亲一怔,叹道:“事已至此,何苦呢。你心里……”他迟疑,终究不忍问下去。我楚楚笑道:“爹,我已在佛门了,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这个“她”,让我父亲微微动容。他深看我一眼,终于说道:“妙莲,太皇太后病重……”我一怔,神志尚清楚,冷静地问道:“太医怎么说?”
  父亲黯然。我忽然说:“大概病得很沉,自知不免吧。”
  “你……”他惊疑,欲言又止。我惨淡一笑:“若非如此,她不会惊动他人,也不会逼我落发。”父亲一怔,继而苦笑道:“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冯家……”
  闻听此言,我冷笑,眉尖亦衔了隐忍的恨意:“莫非我不是冯家的女儿?莫非我不是为了冯家?”
  父亲并没有看到我的怨怼。他沉声说:“冯家有今日,已经够了。何况,当今皇上并非文成帝、献文帝。为父和太皇太后的想法一样,只要顺守,不需逆取。”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7

每到阳光仍能触及之处,他们就会稍微慢下来,眯着眼看着前面那总不消失的黑影。他们一点儿也不想靠近任何影子,本能告诉他们那里有某些东西在等待他们。每当影子横亘在街道上挡在他们去路时,他们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东西的意图。他们大声呼喊着跑过这些黑暗的障碍,岚几乎觉得自己听到冷冷的“沙沙”笑声……
终于,在暮色完全消退之前,那座白石屋总算出现在眼前,感觉他们好像已经离开它好几天那么久了。那些注视者的眼睛突然全部撤退了,在一眨眼之间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岚一言不发开始小跑,伙伴们紧跟着他,最后他们拔腿狂奔,一冲进白石屋的大门,立刻崩溃在地,大口喘气。
瓷砖地面上生了一簇小小的营火,轻烟袅袅上升,从屋顶的一个洞口飘出屋外。这使岚想起了魔得,浑身不安。除了兰恩,大家都在屋里围着营火,各人对他们三人回来的反应完全不同。伊文娜本来正在火上暖手,被冲进来的三人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胸口,等她看清楚来人后,她像放下心头大石一般松了一口气。索姆的长烟管没有离口,边吸变嘀咕了几句岚听不清楚的话,不过隐约好像有“笨蛋”这个词,然后吟游诗人就低头继续用树枝整理营火。
“你们三个满脑袋羊毛自作聪明的家伙!”贤者劈头就骂,全身散发着怒气,双眼冒着火,脸颊胀得通红,“光明在上,你们为什么那样跑掉?你们没有事吧?难道你们没有脑子的吗?兰恩现在正到处找你们,等他回来如果不狠狠教训你们一顿就算你们走运。”
艾塞达依的脸上沉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当她看到他们三个时,原本用力捏着裙子连指节都发白的双手松开了。奈娜依给她的药草似乎起了作用,因为她站了起来:“你们所做的事真是很不应该,”她说道,声音平淡清澈如水树林中的池塘,“我们迟些在讨论这事。外面肯定有事发生,不然你们不会这样慌张。告诉我。”
“你说过这里很安全的,”马特爬起来抱怨道,“你说阿理侯以前是曼瑟兰的盟友,还有,半兽人不会进入这座城市,还有——”
茉莱娜突然踏前一步,马特立刻张大着嘴住了口。岚和珀林正要站起来,也顿住了,半弯着腰。“半兽人?你们在城里遇到半兽人?”
岚“咕噜”地咽了咽口水:“不是半兽人。”他说道,然后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说起刚才的事来。
每个人都从不同的地方开始。马特从发现那些宝藏开始,说得好像是他自己发现似的;珀林则先解释他们三个为什么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跑了出去;岚直接从他认为重要的地方开始说,就是在石柱那里遇到的陌生人。可是他们三个都太过激动了,没有人能把整件事按时间顺序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顾不上先后顺序,也顾不上其他人在说什么。注视者,他们三个都不停地提到了注视者。
虽然他们说得语无伦次,但是大家都开始觉得害怕。伊文娜不安地瞥着那些面街的窗洞。外面,最后的暮色正在消去,屋里的营火显得弱小昏暗。索姆把烟管从口里拿出,歪着头,皱着眉仔细倾听。茉莱娜的眼神显得颇为关心,但也不是很紧张,直到……
艾塞达依突然用力抓住岚的手肘,嘶声问道:“魔得!你们肯定没有听错?你们三个得非常非常肯定地回答我:魔得?”
他们被艾塞达依的激烈反应吓住了,纷纷低声回答:“是的。”
“他有没有碰你们?”她向他们三个人同时问道,“他有没有给你们什么东西,或者,你们有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我必须知道。”
“没有,”岚回答,“我们三个都没有,没有你说的这些事。”
珀林点头表示同意,还补充道:“他只想杀死我们。那还不够吗?他膨胀起来填满了半个房间,叫嚣说我们三个都死定了,然后就消失了。”他边说边做着手势,“像一股烟一般消失了。”伊文娜尖叫了一声。
马特焦躁地扭动着:“这里很安全,你说过的。说半兽人不会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会怎么想?”
“很明显,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她又恢复了平静,“任何稍微会想事的人都会在一个连半兽人都不敢进入的地方保持警惕。”
“典型的马特,”奈娜依宣布道,“总是满脑子这样或者那样的胡思怪想,不知为什么其他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失掉那少得可怜的思考力。”
茉莱娜略略点头,双眼仍然注视着岚和他的两个伙伴:“在半兽人战争后期,有一支由半兽人、暗黑之友、迷惧灵和恐怖领主组成的军队驻扎在这片废墟之中,总共有数千之多。结果它们再也没有走出去,巡逻队前来寻找它们,只找到了武器、盔甲和满地鲜血,还有墙上用半兽人语言涂画的语句,在它们最后的时刻呼喊着向暗黑魔神求救。再后来就找不到任何血迹或者墙上的语句了,因为它们已经腐坏。类人和半兽人对此事记忆犹新,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不会进入这里。”
“这就是你为我们挑选的藏身之处?”岚难以置信,“我们还不如在外面逃跑好呢。”
“如果你们没有到处乱跑,”茉莱娜耐心解释,“就会知道我在这座建筑的周围设了保护罩。迷惧灵几乎看不出这些保护罩,因为它是用来防护另一种潜伏在Shadar
Logoth的恶魔的。这种恶魔穿不过保护罩,甚至不敢靠近。这些东西惧怕阳光,在白天都躲藏在地底深处。所以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
“Shadar Logoth?”伊文娜疑惑地问道,“您不是说这里叫做阿理侯吗?”
“曾经叫做阿理侯,”茉莱娜回答,“而且曾经是缔结第二次盟约的十国之一。他们从裂世之战后的第一天就开始反抗暗黑魔神。当索林?艾’托伦?艾’班还是曼瑟兰国王时,阿理侯的国王是跋文?玛雅,号称跋文?铁手。当绝望的暮色笼罩着半兽人战争,当谎言之父眼看就要征服世界之时,一个叫做魔得的男人来到跋文的面前。”
“同一个人?”岚惊呼。马特也喊道:“不可能!”茉莱娜瞥了他们一眼,他们马上安静下来。房间里除了艾塞达依的声音,一片寂静。
“跋文对魔得言听计从,很快他手中的权力就仅次于国王。魔得的耳语像毒药一般侵蚀跋文,阿理侯开始变得孤僻冷酷。据说当时的人宁愿遭遇半兽人也不愿意跟阿理侯的人打交道。魔得为阿理侯的战士所定的战斗口号是:‘光明的胜利就是一切’。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背弃光明。”
“整个故事实在太长,太可怖,而且,就算是塔瓦隆,也只知道一些片断。那时候,索林的儿子卡尔来到阿理侯,试图游说阿理侯重新加入第二次盟约,而跋文,衰老颓败得只剩一副躯壳和眼中疯狂的光芒,坐在王位之上狂笑,魔得则站在他身边微笑着宣布卡尔和随从使者是暗黑之友,下令处死他们。卡尔王子逃出阿理侯的地牢,独自逃过魔得手下那些非自然的刺客,逃到边疆。在那里他遇到了梨荷,她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两人结为夫妇,他们的命运丝线在时轮之模上打成死结,他最后死在她的手里,而她,也在他的坟墓前自刎,阿雷斯?洛理尓就此陷落。曼瑟兰的军队前来为卡尔报仇,却发现阿理侯的城门倒塌,城墙之内已成死域,只留下比死亡更恐怖的恶魔。至于这些事件的详细经过,还有,卡尔王子是如何失去一只手而获得卡尔?独臂的称号,已经无从知晓。阿理侯不是毁于战争,是猜疑和憎恨令一直潜伏在这座城市地底深处的恶魔魔煞达(Niniya:见名词解释)复活,它以此为食,最终导致这座城市的灭亡。至今,魔煞达仍然在这里饥渴地等待着猎物。从此之后,人们再也不提起阿理侯,它被重新命名为Shadar
Logoth:一个阴影潜伏的地方,或者更简单地,阴影陷阱。”
“只有魔得一个人没有被魔煞达吞噬,他沦为它的奴隶。许多世纪以来,他跟魔煞达一起在这些城墙之内等待下一个猎物。后来也有人见过他。他以礼物诱惑他们,扭曲他们的意志,污染他们的心灵,邪恶不断膨胀侵蚀最后完全控制……或者杀死他们。每当他说服某人跟他走过那些墙壁,走进魔煞达的领域,他就能吞吃对方的灵魂,占据他的身体,这比被杀更加可怕。魔得穿着受害者的身体继续行走在这个世上,继续施行他的邪恶。”
“那些宝藏,”茉莱娜停下来后,珀林喃喃说道,“他想让我们帮忙把那些宝藏搬到他的马匹那里,”他快要虚脱,“我打赌他一定会说那些马匹在城外的某处。”岚直打哆嗦。
“但是我们现在没事,不是吗?”马特问道,“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东西,也没有碰过我们。我们现在在你的保护罩里,很安全,是不是?”
“是的,”茉莱娜同意道,“他不能穿过我的保护罩,住在这个地方的任何其他东西也不能。而且,他们都不能见光。等天一亮,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好了,现在你们去睡吧。兰恩回来之前,保护罩会保护我们。”
“他已经出去很久了。”奈娜依担心地看着屋外的夜晚,天色已经全黑,漆黑得像沥青一般。
“兰恩不会有事,”茉莱娜安慰道,一边在营火旁铺开她的毛毯,“他离开摇篮之日,幼小的手就已经举起宝剑,誓言与暗黑魔神抗争到底。况且,他如果真的有事,我会在他死去的瞬间知道,而且还会知道他的死因。反过来,他也会知道我的死亡。休息吧,奈娜依。我们都会没事的。”但是,当她钻进自己的毛毯时,她却顿了顿,看着屋外的街道,似乎也在疑惑究竟是什么事缠住了守护者。
岚的手脚像有千斤沉重,双眼也累得睁不开,可是睡眠却迟迟不来。等他终于睡着,又开始做梦,不断说梦话,乱动乱踢把毯子都弄掉了。然后,他忽然惊醒了,看看四周,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一弯银色残月已经升起,清淡的光芒在黑夜中显得有气无力。虽然不是人人睡觉都会发出声音,但是他知道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伊文娜和他的两个朋友不时地翻身,口里无声地念念有词。索姆如常地打着呼噜,轻柔的呼噜声偶尔被含糊不清的梦话打断。兰恩还没回来。
一时之间,他觉得保护罩一点用也没有,外面的黑暗里可能躲藏着任何恶魔。他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犯傻,一边往快要熄灭的营火里添木柴。火焰很微弱,一点热气都没有,不过,至少有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那些讨厌的梦境中醒来。梦中他变回了一个小男孩,扛着塔的苍鹭宝剑,背上绑着一个摇篮,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奔跑,背后追赶的人是魔得,大声喊着他只不过想要他的双手,还有一个老男人一直看着他们俩,发疯一般地“咯咯”大笑。
他捡回自己的毯子躺下,看着天花板。他很想睡,就算再做一个刚才那样的梦也没关系,但是,他就是睡不着。
突然,守护者静静地从屋外小跑进来,茉莱娜立刻就坐了起来,就好像他摇了门铃一般。兰恩张开手掌,三个小物件掉在茉莱娜面前的地上,发出金属响声。是三个血红色的有角骷髅头形状的牌子。
“城里有半兽人,”兰恩说道,“用不着一个小时它们就能到这里了。最糟的是,达斡尔(Niniya:见名词解释)也在。”他开始叫醒其他人。
茉莱娜麻利地开始收拾铺盖:“有多少?它们知道我们在这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慌不忙。
“我想它们不知道,”兰恩回答,“至少有一百多只,处于极度恐慌之中,稍微刺激就会杀死任何活动的东西,包括它们身边的同伴。类人不得不跟在后面催逼它们——一个拳的半兽人居然有四只类人跟着——就连迷惧灵自己本身,看样子也是恨不得尽快穿过这个城市,离开这里。它们挤在一起,根本不愿意进行搜查,一只只漫不经心的。要我说,要不是它们正好直接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根本不用理会。”说完,他犹豫了一下。
“还有其他的?”
“我只是想,”兰恩缓缓说道,“是迷惧灵强迫半兽人进入这座城市。那么又是谁在强迫迷惧灵?”
每个人醒来后都默不做声地听兰恩说话。听到这个问题,索姆开始低声诅咒,伊文娜虚弱地问道:“是暗黑魔神?”
“别说傻话,女孩,”奈娜依一口打断,“暗黑魔神被创世者封印在刹幽古。”
“至少现在还是的,”茉莱娜同意道,“不会是他,谎言之父不可能在这里。不过,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离开。”
奈娜依眯着眼睛看她:“离开保护罩,在夜里穿过Shadar Logoth?”
“又或者留下来对付半兽人,”茉莱娜回答,“要想阻止它们到这里来必须引导唯一之力,为此必须毁掉我设下的保护罩,还会把我们本来想要防护的那些恶魔吸引到这里来,而且,这样做就等于是在那些高塔上点火告诉方圆二十里之内的类人说我们在这里。并不是我选择要离开,而是我们现在就像被猎狗追逼的野兔,是它们迫使我们离开。”
“如果城外有更多半兽人呢?”马特问道,“我们又怎么办?”
“那就用回我最初的计划,”茉莱娜回答,兰恩看着她,她抬起一只手补充道,“之前我太累了所以没法执行。但是现在我已经得到足够休息,这要多谢贤者。我们朝河边去。到了那里,我们就有河水可以保护我们的前方,我会设一个小小的保护罩阻挡后面的类人和半兽人,直到我们做好竹筏渡河。又或者,如果我们够运气,可能会遇到从萨达亚下来的商船。”
兰恩注意到艾蒙村伙伴们的表情都是一片茫然,就解释道:“半兽人和迷惧灵憎恨深水,半兽人甚至惧怕水,它们都不会游泳。如果水深到腰部,尤其是流动的河水,类人就不敢涉水过河。如果有选择,半兽人就连涉水都不敢。”
“这么说,只要我们过了河就安全了。”岚说道。
守护者点点头:“如果迷惧灵想强迫半兽人建竹筏,这会跟强迫它们进入Shadar
Logoth一样困难。而且如果它们真的想用这个办法渡过阿里尼勒,我看至少有一半的半兽人会逃跑,另外的一半则多数会淹死。”
“上马吧,”茉莱娜说道,“我们还没过河呢。”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7

第二十章
风中之尘
他们骑上紧张不安的马匹,离开这座白石屋。冰一般寒冷的夜风在屋顶上呼啸而过,拉扯着众人的斗篷像旗帜一般飞舞,推动着空中的薄云穿过银色残月。兰恩轻声命令大家紧靠着他,带头走下街道。马儿们跺着脚拉扯着缰绳,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
岚警惕地看着经过的每一座建筑,那些黑乎乎的窗洞在夜色里就像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眶般阴森,阴影像是会动似的,风中偶尔传来石头倒下的“哗啦”声。至少,那些眼睛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刚刚松一口气,马上就想到: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
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紧紧簇拥在他的身边,距离近得只需一伸手就能碰到身边的人。伊文娜紧绷着肩膀,随时会放开贝拉让她放蹄飞奔。岚甚至不愿意呼吸,害怕连这么细小的声响都能引来注意。
突然,他发现他们跟守护者以及艾塞达依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两人朦胧的身影至少带前了三十步。
“我们落后了,”他低声说道,轻踢云加快脚步。他前面的街道上,地面附近漂浮着一缕银灰色的薄雾。
“停下!”茉莱娜厉声命令,语气紧急,声音压抑只够刚好让众人听见。
岚疑惑地勒住缰绳。那片薄雾像是从两边的建筑里冒出来似的,已经完全横穿了他前面的街道,而且还在缓慢地扩展,已经变得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了。云打着哆嗦直想倒退。伊文娜、索姆和其他人走上前来后,他们的坐骑也不安地甩着脖子反抗缰绳,拒绝走近那条雾带。
兰恩和茉莱娜从另一边缓缓靠近。它现在已经长得跟脚一样粗了。两人在这道隔开他们的雾带前站定,艾塞达依仔细地观察它。岚突然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不安地耸耸肩。雾带还会略略发光,随着雾的增长光芒也渐渐增强,亮度比月光稍强。马儿们紧张地踏着步,就连阿蒂尓和曼达都不例外。
“这是什么东西?”奈娜依问道。
“这就是Shadar
Logoth的恶魔,”茉莱娜回答,“魔煞达。它既没有眼睛,也不会思考,在这座城市里就像一条在地下挖洞的蠕虫般毫无目的地四处移动。如果被它碰到,你就会死。”岚和伙伴们立刻松开缰绳任由坐骑连退几步。岚虽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摆脱艾塞达依的控制,但是跟眼前的恶魔比起来,她就像家一样安全。
“那我们怎么过去您那边?”伊文娜问道,“您能杀死……您能清开一条路吗?”
茉莱娜短促地苦笑一声:“魔煞达是非常巨大的,女孩,它就跟Shadar
Logoth本身那么巨大,集合白塔所有的力量都无法杀死它。如果我要破坏它为你们清出一条通道,所花费的唯一之力会像吹号一般把类人吸引到这里来,同时,魔煞达也会迅速而且源源不断地填补被我打开的伤口,只怕马上就会把我们全都吞没。”
岚跟伊文娜对视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茉莱娜叹了口气,回答:“我也不想这样,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这东西不会覆盖所有地面,其他街道有可能是安全的。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她在马鞍上扭过腰,指着一颗低低地挂在东边空中的红色星星,“朝着那颗星走,它会带你们到河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要竭尽全力尽快去到河边。但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别忘了城里还有半兽人和那四个类人。”
“可我们怎么找您啊?”伊文娜问道。
“我会找到你们的,”茉莱娜回答,“你们放心,我绝对能找到你们。现在快走吧,这只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却能嗅出食物的味道。”
果然,那逐渐长大的怪物上开始伸出银灰色的绳状物,飘飘忽忽地摆动着,就像水树林池塘底下那些红虫的触手。
岚把目光从面前像树桩一般粗大的雾状怪物移开,抬头再看时,守护者和艾塞达依已经不见了。他舔舔嘴唇,看看身边的伙伴们。他们跟他一样紧张不安,更糟的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待别人先迈开脚步。黑夜和废墟包围着他们,黯者就在城里的某处,半兽人可能就在下一个街角。那些触手飘得更近了,已经不再摆动,而是直直地朝着他们伸来,朝着猎物伸来。一时之间,他非常想念茉莱娜。
人人都在彷徨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掉转马头,云立刻小跑起来,边跑边反抗着缰绳的束缚想要撒蹄飞奔。大家似乎默认先走的人就是领队,纷纷跟在他的身后。
茉莱娜不在了,万一魔得出现,没有人能保护他们。还有半兽人。还有……岚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只要专注于朝着那颗红星、朝着那个目标走就够了。
许多街道已经被倒下的石头砖块完全堵死,使他们不得不掉头另找出路,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岚的耳边响着伙伴们恐慌而急促的呼吸,他紧咬牙关,压抑自己的呼吸。至少,你该让大家以为你没有在害怕,你做得很好,羊毛脑袋!你会把所有人带到安全地方!
众人转过下一个街角,却见到眼前的街道已经被那雾状怪物完全笼罩。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面闪着满月般明亮光芒的雾墙,像马匹的身体般粗壮。他们一出现,它就立刻向他们飘过来。大家毫不迟疑转身就跑,任由马匹撒开四蹄,无暇顾及马蹄制造的声响。
两只半兽人忽然走到了他们前面的街道上,双方相距不到十班(Niniya:见名词解释)。
好一会儿,人类和半兽人互相瞪眼睛,说不清哪一方更吃惊。然后,又出现了一对半兽人,再一对,再一对,每一对都碰在前面一对的身上才停下,然后看到他们几个人类,惊讶地呆住,组成一个惊呆的方阵。然而,它们只是呆了片刻,就立刻发出粗嘎的嚎叫,声音在建筑间回荡。紧接着,它们一跃而起,冲上前来。人类如惊鸟般四散。
岚的灰马只跨了三步就己经完全加至极速。“这边走!”他大喊一声,却听到从五个方向传来五个声音喊着同样的话。匆忙之间他回头一瞥,只看到伙伴们向四面八方各自逃去,半兽人也散开追赶,一个不漏。
自己的身后有三只挥舞着抓捕棍追来,竟然完全跟得上云的速度。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伏下身趴在云的脖子上催促他快跑。粗厚的嚎叫在身后紧追不舍。
前面的街道变窄了,屋顶已经坍塌的建筑像醉汉一般向街道这边歪斜。渐渐地,那些空荡荡的窗洞被银色的闪光填满,浓厚的雾状物向外挤出。魔煞达。
岚冒险回头瞥了一眼,那些半兽人仍然跟着,离他五十步左右。在魔煞达发出的光芒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后面原来还跟了一只黯者。它们的样子既像是在逃离黯者,又像是在追赶岚。前面的窗洞里伸出了五、六条触手,转眼之间,增加成十几条,摇晃着,嗅探着空气。云猛甩脖子尖声惊嘶,但是岚狠下心猛踢马肚。云发疯一般地冲上前去。
一进入那些触手之间,它们马上笔直地朝他伸来。岚紧紧趴在云的背上,不敢抬头看它们。前方的街道既没有魔煞达也没有半兽人,只有黑暗的阴影,但在此刻阴影变得备受欢迎。如果有一条触手碰到我……光明啊!他更加拼命地催逼云,人和马一跃跳入前方的阴影之中。身边魔煞达的光芒减弱了,他立刻回头查看身后,任由云自发地继续向前狂奔。
魔煞达摇摆的触手已经占据了半条街道,半兽人迟疑着不肯前进,但是黯者从前鞍桥里抽出一根鞭子,在半兽人的头上打了一个响鞭,声音如雷般振耳,空气被激出火花。半兽人害怕地蹲着腰,蹒跚着朝岚追过来。类人自己却看着魔煞达的触手犹豫了片刻,才策马前进。
那些越来越粗的触手疑惑地摇摆了一会儿,便像毒蛇一般向它们咬去。每只半兽人都至少被两根触手咬住,灰色的光芒开始笼罩它们。它们扬起动物的嘴脸惨叫,但是那薄雾漫过它们的嘴巴钻进去,堵塞了叫声。另有四条大腿般粗的触手缠住了黯者,类人和他的黑马团团打转像跳舞一般,斗篷的兜帽耷拉下来挡住了那苍白无眼的脸。然后,黯者开始惨叫。
它的惨叫似乎没有声音,或许是被半兽人的一片叫声盖过了。然而,一种无声的哀鸣带着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向岚袭来,就像世界上所有的胡蜂带着无尽的恐惧一起钻进了他的耳朵。云也显得狂躁不安,好像他也能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似的,跑得更加拼命。岚喘着气紧紧伏在马背上,喉咙干渴得沙土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黯者垂死的无声惨叫了,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云奔跑的蹄声响得像在大声呼喊一般。他赶紧用力勒住缰绳,在一道残墙前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是两条街道的交接处,一座无名的纪念碑立在前面的黑夜中。
他疲惫地坐在马鞍上,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却只能听到自己耳膜上血液的鼓动声。冰凉的汗珠挂在他的脸上,夜风吹起他的斗篷,他不禁打起冷战。
终于,他直起身来。夜空中,星星在云朵之间闪烁,挂在东方低空的那颗红色星星很容易辨认。不知道其他人还活着吗?他们是逃脱了,还是落在了半兽人手里?伊文娜,光明蒙蔽我的双眼,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走?如果他们活着逃脱,就会朝着那颗星星指引的方向而去;万一他们……这座城市这么大,很可能搜寻数天都无法找到任何人,何况城里还有半兽人,还有黯者,还有魔得和魔煞达。他极不情愿地选择了朝河边走去。
他刚刚提起缰绳,前面两街交*处一颗石头突然“咔啦”一声滚落街上。他顿时定住,连呼吸都停了。此刻的他身处阴影中,离街角只有一步距离。一时之间他心慌意乱,不知是该后退还是前进。身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身前又是什么东西这样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也不敢把目光从街角移开。
黑暗完全笼罩着那个街角,然后,一根棍状黑影伸了出来。抓捕棍!这个词刚刚跳入岚的脑海,他就一踢马肚,苍鹭宝剑滑翔一般飞出剑鞘。伴随着一声无言的呐喊,他杀了过去,使尽全身力气挥剑砍下,却又靠着几乎绝望的挣扎,才勉强把剑收住。马特惊呼一声向后倒去,差点摔下马背,几乎扔掉手中的弓。
岚深吸一口气,放低剑尖,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马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笨拙地爬回马鞍上。“我……我……只有半兽人啦。”他一手捂着喉咙,舔舔嘴唇,“只有半兽人。你呢?”
岚摇头:“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朝河边去。我们也过去吧。”马特默默地点点头,一手仍然摸着脖子。两人朝红星方向走去。
才走了不到一百步,那哭丧一般的半兽人号角声又在他们身后的废墟深处响起,然后,城外也响起号角回应。
岚打了个寒战,但他保持着缓慢的步伐,边走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而且尽量避开它们。马特听到号角后条件反射地一扯缰绳似乎想要立刻放马狂奔,可还是忍住了,照着岚的样子做。两个号角都没有再次响起,他们在寂静中走到了一堵爬满藤蔓的城墙前,墙上有一个高大的开口,这里应该就是城门,它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守卫塔静静地立在黑夜中。
马特在门前犹豫起来,岚轻声劝道:“呆在里面并不比外面安全多少,不是吗?”他一步也没有停留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马特也跟着他走出了Shadar
Logoth,边走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岚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们会平安到达河边的。光明啊,我们一定会的!
身后的城墙渐渐被夜色和森林遮挡。岚朝着红星的方向走去,一路竖着耳朵,连最细小的声音也不敢放过。
突然,索姆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只是稍稍慢了一点向他们喊道:“快跑,你们两个笨蛋!”身后随即响起追猎者的呼喊声和树丛被踩踏的嘈杂声,半兽人追来了。
岚一踢马肚,云立刻向吟游诗人追了上去。万一到了河边找不到茉莱娜怎么办?光明啊,伊文娜!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7

珀林和坐骑躲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空洞的城门,拇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宽刃斧的斧刃。走出这座废城似乎很容易,可他已经在原地呆了五分钟反覆考量。风吹拂着他蓬乱的卷发,带起他的斗篷,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把它拉回身边。
他知道,马特、甚至艾蒙村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原因之一是他的块头大,行动总是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比同龄的男孩要壮得多,因此总是担心自己会无意中打烂东西或者伤到人的缘故。其实,他只是比较喜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再行动。那种迅速又不仔细的思考方式,已经不止一次使马特掉入滚烫的开水里,而且不知为何,马特的快捷思维总是能把岚、或者他、或者两个一起扯进同样的窘况。
他的喉咙发紧。光明啊,不要想开水那种不吉利的事。他命令自己的思维回到眼前的景况上。仔细思考才是正确的方法。
大门前方曾经是某种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水池,池中的雕像已经破成碎石,堆在基座上,撒在池子里。大门距离他大约有一百班的距离,两者之间除了夜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护他不被看见。这种情况令他不安,因为他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些躲藏在暗处注视他们的眼睛。
他又考虑了一下不久前听到的号角声。当时他以为有同伴落在了半兽人手里,几乎想转身回去寻找,直到他想起自己就算回去也帮不了忙才作罢。据兰恩所说,共有一百只半兽人和四只黯者,他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多。而且,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到河边去会合。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城门上。虽然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作出了决定。他走出躲藏处,走进了一个较浅的影子里。
这时,广场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匹马,而且停了下来,他也立刻停下。虽然他的斧头并不能让他安心多少,他还是执起斧柄。如果那个黑影是黯者……
“岚?”一个声音犹豫着轻轻喊道。
他长舒一口气:“是我,珀林。伊文娜。”他也压着声音回答,尽管如此,在黑暗中还是显得很响亮。
两匹马在喷水池旁碰头。
“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几乎同时问道,又同时摇头。
“他们会平安逃脱的,”伊文娜喃喃说道,轻拍着贝拉的脖子,“是不是?”
“茉莱娜塞达依和兰恩会照顾他们的,”珀林回答,“只要到了河边,他们就会找到我们所有人。”希望是这样吧。
当两人走出城门时,珀林顿时觉得放下心头大石。虽然林子里可能还有半兽人或者黯者,但是他不愿意再想这些可能性。比起半兽人,他更害怕魔得,现在他终于离开了魔得的地盘。头上光秃秃的树枝并不妨碍他寻找那颗红色星星,很快,他们就可以走到河边见到茉莱娜,她就会帮助他们逃离半兽人。他必须这样相信,所以这样相信。树木在风中摇摆,枝叶相碰沙沙作响,一只夜鹰的寂寞鸣叫在夜空中回荡。他和伊文娜自然而然地驱马靠近,互相安慰。此刻的他们真是非常孤立无援。
身后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音短促哀怨,催促着追猎者的脚步。然后,粗哑的半人不人嚎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它们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叫声变得更加尖利。
珀林立刻放松缰绳撒蹄飞奔,同时大喊:“快跑!”伊文娜紧紧跟着他,两人拼命拍马,顾不上发出的声响,顾不上抽打在身上的树枝。
两人全凭本能在昏暗的月色中穿过树林,贝拉落后了。珀林回头看到伊文娜用力踢贝拉,用缰绳抽打,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从声音判断,那些半兽人正在追近。他不得不收慢脚步以免落下她。
“快点!”他喊道,隐约可以看到半兽人的巨大身影在树木之间跳跃嚎叫,声声嘶吼令人血液凝固。他紧紧握着挂在腰带上的斧头,用力得指节发疼。
“快,伊文娜!快啊!”
突然,他的坐骑长嘶一声,连人带马往下掉落,他在空中脱离了马鞍,匆忙中挥舞双手调整姿势,头朝下扎入冰冷的水中。他直接冲出了阿里尼勒陡峭的河岸,掉入河里。
陡然落入冰水中的冲击震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连喝了好几口河水才挣扎着浮出水面。吸满水的斗篷、外套和装满水的靴子变得十分沉重直往下坠,他大口喘着气,两脚拼命踩水才勉强浮在水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好几阵落水声,心想伊文娜也许跟他一样掉了下来。然而他却找不到伊文娜的踪影,只有漆黑的水面反射着月光。
“伊文娜?伊文娜!”
一支矛正正插入他面前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又一支飞来插入他的身边。岸上响起粗嘎的争执声,然后半兽人的长矛没再飞过来,但是他也不敢再大声喊叫。
水流带着他往下游而去,粗重的嚎叫一路沿岸追赶着他。他褪掉斗篷任由河水把它冲走以减轻重量,然后顽强地往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希望那边没有半兽人。
他像在家乡水树林的水池里游泳时一样,双手同时划水,双脚同时踢水,头抬起露出水面。但此刻要保持头部露出水面很不容易,虽然没有斗篷,外套和靴子仍然像他自己的体重一般沉。还有腰间的宽刃斧,拉扯着他很难保持平衡。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把它也丢掉,这相对来说很容易,比脱掉靴子容易多了。但是每次他都会立刻想象自己爬上对岸后发现有一打半兽人正在等他,而他却两手空空的情景,就算只有一只半兽人,有把斧子总比没有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想,就算留着斧头爬上对岸,如果那里真的有半兽人,他大概连举起斧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每动一次都费力万分。头也很难继续露在水面上了,河水冲进他的鼻子,呛得他直咳嗽。他疲惫地想着,在锻铁场干一天活也没有这么累。然后,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再踢一次,他才明白自己踢到了什么。是土地。这里是河滩。他已经游到了河对岸。
他大口吸着气,想站起来,双脚却软得无法站直。他挣扎着爬上岸,摇摇晃晃溅起许多水花。一离开水面,他就把斧头解下来,握着它站在风中颤抖。没有半兽人。也没有伊文娜。岸上只有零零丁丁的几棵树,还他留下的水迹在月光下形成闪光的水带。
缓过劲之后,他开始一次一次地呼唤同伴的名字。对岸传来微弱的喊声,虽然隔得很远,他仍能听出那是半兽人的嘶哑嗓音。而他的朋友们却没有回答。
风渐渐猛烈起来,呼号声掩盖了半兽人的声音,珀林开始瑟瑟发抖。虽然气温不至于低得使他湿透的衣服结冰,但风吹在身上,就像一把冰刀在刮他的骨肉。他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全身没有一丝暖气,只好独自一人疲劳地爬上岸边,希望找个避风之地。
* * *
岚轻拍云的脖子,轻声安抚他。灰马上下摆着脑袋,跺着快碎的步子。那些半兽人似乎被甩掉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它们浓烈的臭味却还遗留在云的鼻孔里。马特搭箭上弓,一边骑一边提防突然袭击,岚和索姆抬头穿过树枝寻找那颗指引方向的红星。本来,如果他们一直朝着它走,那么跟着它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当时有那么多的半兽人挡住去路,堵住后路,他们只好往旁边逃走,两群半兽人都嚎叫着紧追上来。幸好,虽然半兽人可以跟得上马匹的奔跑速度,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一百步左右,所以他们终于把它们和嚎叫声一起甩在后面。然而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之后,他们失去了那颗指引星的位置。
“我说,它应该在那边,”马特朝他的右方示意道,“我们最后是往北跑的,也就是说,东边应该是我们的右手边。”
“它在那里。”索姆突然指着他们左边说道。穿过纠缠不清的枝桠,那颗红星赫然挂在空中。马特低声嘀咕了几句。
岚的眼角似乎瞥到有半兽人从树后静悄悄地跳了出来,手里高举着抓捕棍。他一踢云,灰马立刻向前跳去,同一时间另外两只半兽人也从躲藏的阴影中跳了出来,一根套索刚好扫过岚的后颈,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支利箭正中其中一只半兽人的眼睛,然后马特转身跟岚一起策马穿过树林飞奔。这次岚注意到他们正好是朝着河边的方向跑去,只是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就能逃脱。半兽人也加速跟在他们身后,贴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马匹扬起的尾巴,只要再追近半步,就能挥起抓捕棍把他们扯下马鞍。
他紧紧伏在云的脖子上,尽量拉开自己脖子跟那些野兽嘴脸的距离,马特的脸几乎埋在了他坐骑的鬃毛里。不过,岚没有看见索姆。难道那个吟游诗人终于决定,既然那三只半兽人都在追赶岚和马特,那么他还是自己走好一点?
突然,索姆的阉马从夜色之中横冲出来,正好就在半兽人的后面。那些怪物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吟游诗人就已经扬起手向前一甩。寒光闪过。一只半兽人翻倒在地,连滚几步才停下。另一只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向后伸去在后背上乱抓。第三只露出尖利的獠牙嘶吼一声,可是看到两个同伴都倒下后,它转身逃走了。索姆的手又像挥舞鞭子一般晃了一下,它惨叫起来,却负伤继续逃跑,叫声很快就离他们很远了。
岚和马特勒停马匹,目瞪口呆地看着吟游诗人。
“那是我最好的小刀,”索姆喃喃说道,却不肯下马去把它们捡回来,“跑掉的那只会把同伴叫来的。我希望那条河离这不远。我希望……”
他没有说完希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开始向前慢跑。岚和马特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低矮的河滩上,森林一直延伸到河里,夜色之中,河水漆黑一片,风吹起的波纹微微反射月光,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里。虽然岚觉得要用竹筏渡河太不稳当,但是更不愿意呆在这边。有必要的话游泳过去也行。
身后远离河岸的某处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声,尖利短促显得很紧急。这是他们离开阿理侯废墟后听到的第一次号角声。岚不禁担心起来,难道它意味着有同伴被抓了?
“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索姆说道,“挑个方向吧。上游?下游?”
“但是我们不知道茉莱娜和其他人在哪里,”马特反对道,“不管选哪边,都有可能越走离他们越远。”
“确实有可能,”索姆“吁”声安慰着自己的阉马,掉头向下游走去,“确实有可能。”岚看看马特,后者耸耸肩膀。于是,两人掉转马头跟在了吟游诗人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事发生。河岸时高时低,树木时疏时密,夜色、河流、寒风,冷冰冰,黑沉沉,一成不变。也没有半兽人,这是岚最乐意避免的事了。
然后他看到前面有光,开始只是一个光点,走近一些后,可以看到这个光点悬在河面上,好像挂在某棵树上一般。索姆加快了脚步,还开始轻声哼歌。
终于他们找到了光点的来源,是一盏挂在一艘大商船桅杆上的灯,就在一片很少树木的河滩边上。这艘船大概有八十尺长,随着水流晃动着,轻轻拉扯着系在树上的缆绳,桅杆在风中“吱呀”作响。那盏灯照亮了甲板,却看不到有船员。
“啊,这个,”索姆边说边下马,“不是比艾塞达依的竹筏好多了吗?”他双手*腰,虽然现在天黑,但是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显而易见,“看来这艘船不适合运马,不过,考虑到它即将因为我们而面临危险,也许可以说服船长。让我来跟他谈,你们拿好自己的行李以防万一。”
岚也下了马,开始解开绑在马鞍后的行李。“您该不会打算丢下其他人,就这样走了吧?”
索姆还没来得及回答,两只半兽人已经嚎叫着挥舞着抓捕棍冲进了这片河滩,后面还跟着四只。马儿们惊嘶着连连后退。远处的嚎叫声预示更多的半兽人正在赶往这里。
“上船!”索姆大喊,“快!丢掉那些东西!快跑!”他带头往船上冲去,补丁斗篷和肩上背着的乐器盒子随着他的奔跑“砰砰”乱响。“你们快上船!”他大喊,“你们睡着了吗,笨蛋!是半兽人啊!”
岚狠命一扯,把绑着毛毯卷和鞍囊的最后一条皮带扯断,紧跟在吟游诗人身后。他一把将行李扔上船,一跃翻过船舷,刚来得及看清一个蜷缩在甲板上的人刚刚被惊醒正坐起身来,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身上。这人大声呻吟,岚跌撞了几步,一根带钩的抓捕棍则狠狠地敲在了他刚刚翻过的船舷上。船里的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喊声,甲板上脚步乱响。
抓捕棍旁,一双毛茸茸的手抓住了船舷,一个长着山羊角的脑袋随之冒出。岚还没站稳,仍然蹒跚着抽出苍鹭宝剑砍下。半兽人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船上,船员们大声呼喊着满船跑,有人挥舞斧头砍断了缆绳。船身摇晃着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似的。船头上有三个男人在围攻一只半兽人,还有人在船边用矛猛戳着船外的什么东西,弓弦脆响一声接着一声。那个被岚踩了一脚的男人四脚着地从他旁边爬开,他发现岚在看着他,立刻高举双手。
“放过我!”他喊道,“你想拿什么就尽管拿吧,把船也拿走也可以,拿走所有东西都行,只要你放过我!”
突然有东西狠狠打在岚的背上,把他击倒在甲板上,手里的剑被甩了出去。他张大口挣扎着喘息,伸手去捡剑,但是手根本不停使唤,他像蠕虫一般缓慢地爬上前去。那个求饶的人惊恐却又贪婪地看了看那把剑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岚艰难地回头看去,立刻知道自己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一只狼头半兽人站在船舷上,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抓捕棍大概就是刚才重重击打在他背上的东西,力道大得已经折断。岚拼命伸出手去,想捡起苍鹭宝剑反抗。然而他的手脚拼命乱动,尽往奇怪的方向去,无法顺利执行他想要的动作。胸口像被铁手狠狠箍着,眼前银星乱晃。他狂乱地想着逃脱的办法。半兽人高高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截抓捕棍,如矛头般尖利的断口朝着岚直扎下来。时间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一般,在岚的眼里这只怪物就像梦境一般虚幻,他眼睁睁看着那粗大的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已经感觉到那断棍穿过他的身体直插到脊骨,感觉到那被撕裂的痛苦。我的肺快要爆炸了,他模糊地想着,我要死了!光明救我,我要……!半兽人的手紧抓着那根断棍开始向下挥来,岚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喊一声:“不!”
船身突然倾斜,从阴影中荡出一根帆桁正中半兽人的胸口,随着骨头折断的“嘎扎”声,它被扫出了船外。
好一会儿,岚躺在原地喘着气,瞪着眼看那根仍然在他上方荡来荡去的帆桁。这肯定已经耗掉我最后的运气了,他想,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运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捡起剑,用兰恩教的方法双手握剑。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用剑了,船和岸之间的黑色河水间隔正在迅速增大,半兽人的喊叫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身后的黑夜中。
他终于回剑入鞘,颓然坐倒在船舷边。这时,一个矮壮男人身穿长及膝盖的外套大步走到甲板上对他怒目而视。他留着及肩长发,肩膀粗厚,只在下巴上留着胡子显得脸很圆。圆,却毫不温和。帆桁又荡了过来,胡子男人分了分神,伸出宽大的手掌“啪”地抓住了它。
“戈伯!”他吼道,“幸运之神在上!你滚到哪里去了,戈伯?”他说话极快,所有词语一起冲出口来,岚几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在我的船上,你躲不了的!给我把佛罗然?戈伯带到这里来!”
一个船员提着一盏牛眼灯出现了,后面跟着两个船员推着一个窄脸男人站到了灯光下。岚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说他可以把整条船都拿走的人,他的眼睛不停地转,闪乎着不敢看矮壮男人。岚心想,那个矮壮男人大概是船长吧。戈伯的额头上有一道瘀伤,可能就是岚上船时踩伤的。
“你不是负责维护这根帆桁的吗,戈伯?”船长的语气出奇地平静,但语速还是很快。
戈伯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有啊。我把它绑得很紧的。我承认我有时候做事比较慢,杜门船长,但是我一定完成工作。”
“你也知道自己动作慢吗?但是睡觉可不见你慢啊。该你当班警戒的时候你却睡觉。我们差点都被你一个人害死。”
“不,船长,不是我。是他。”戈伯笔直地指向岚,“我正在尽职地守夜,是他突然潜上船,用棍子打我。”他摸了摸额上的瘀伤,疼得一缩,然后怒视着岚,“我跟他打斗来着,但是不一会儿半兽人也来了。他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船长。他是个暗黑之友,跟半兽人一伙的。”
“他还跟我的老祖母是一伙呢!”杜门船长咆哮,“难道我上次没有警告过你吗,戈伯?一到白桥镇,你就给我滚下船去!现在,在我把你扔下河之前从我眼前消失。”戈伯转身就逃。杜门站着把两只手掌开开合合互击几下,出神地自语道:“这些半兽人还真的一直在我周围出现。为什么它们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岚回头看看船外,吃惊地发现已经看不到河岸了。两个男人在船尾控制长长地伸出船后的方向舵,另外有六个在船的一边划着船桨,船像一只水虫(Niniya:水生昆虫的通称,比如,水蝎子。)般滑入河中。
“船长,”岚说道,“岸上还有我们的朋友。如果您肯回头把他们也接上船,我肯定他们会给您丰厚报酬的。”
船长的圆脸猛地转过来看着岚,索姆和马特走过来后,他毫无表情的瞪视把他们两人也包括在内。
“船长,”索姆鞠了个躬,开口道,“请允许我——”
“你们跟我下去,”杜门船长说道,“待我好好看看你们是什么家伙。来。幸运之神遗弃我了吗,来个人把这根见鬼的帆桁绑起来!”一个船员赶紧冲过来接过帆桁。船长迈着有力的步子带着三人朝船尾走去。
从船尾的一段短小梯子爬下去,是杜门船长的船舱,很整洁,每件摆设都恰到好处。舱室跟船身一样宽,门后有钉子可以挂外套斗篷,一边墙上固定着一张宽阔的床,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张看起来很重的桌子。舱室里只有一张结实的高背扶手椅,船长自己坐了上去,示意其他人自己找地方坐。舱室里可以坐的只剩下各种箱子和长椅,马特想坐到床上去,但是床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赶紧放弃。
“好了,”所有人坐好后,船长说道,“我的名字是贝乐?杜门,是这艘船——飞浪——的船长和船主。现在,你们是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干什么,还有,就你们带来的麻烦看来,为什么我不应该把你们扔到河里?”
岚仍然不太跟得上他的快嘴,等他搞明白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吃惊地眨眨眼:把我们扔到河里?
马特连忙回答:“我们不想为您带来麻烦的。我们正要去卡安琅,然后——”
“然后随风流浪,”索姆圆滑地接过话头,“这是吟游诗人旅行的方式,就像风中之尘。我是个吟游诗人,您明白的。我名叫索姆?墨立林。”他抖了抖斗篷令上面五彩的补丁晃动起来好让船长看清楚,“这两个乡下来的笨小子想当我的徒弟,不过,我还没下决心要不要收他们。”岚看了看马特,后者咧嘴笑了。
“那很好,”杜门船长淡淡说道,“但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用。幸运之神告诉我,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在前往卡安琅的路上。”
“说起来可长篇了,”索姆回答,然后,他如行云流水般编起了故事。
根据索姆的说法,他被一场暴风雪困在拜尔隆附近迷雾山脉上的一个采矿小镇里。在那里,他听到了一个传说:在一座名为阿理侯的湮没城市里,藏有从半兽人战争遗留下来的宝藏。而他曾经救过一个朋友的命,后来那个朋友在伊连去世了,临死前交给他一张地图,却没来得及说它的用途就断了气,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非常巧合的是,这张地图上就标着阿理侯的位置!索姆从来没想过这张地图会令他大发横财,直到听到那个传说。当冰雪消融可以上路后,他带着一些同伴,包括这两个后备学徒,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这座废城。然而,他们发现那些宝藏是属于一个恐怖领主的,而且它已经派了半兽人来把宝物运回刹幽古。到目前为止岚他们遇到过的所有危险——半兽人、迷惧灵、吸魂扎卡、魔得、还有魔煞达——在这个故事中穿插出场。索姆说成只有他自己是这些怪物的袭击对象,又全靠他自己绝佳的机智灵巧才一次次带着众人逃得性命。靠着搏命的勇气——当然,也主要是索姆的勇气——他们逃出了阿理侯,但是半兽人紧追在后,众人在黑夜中失散。最后,索姆和两个后备学徒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避难所:杜门船长的最受欢迎的飞浪。
吟游诗人结束他的故事后,岚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一直都张得大大,赶紧“咔”地合上。他看看马特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7

杜门船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笃笃”地敲着。“这个故事很难以置信。当然,我确实看到了半兽人,我看到了。”
“我没有一句虚言,”索姆殷勤地说道,“我发誓。”
“你们会否凑巧带着一两件你说的宝物?”
索姆遗憾地摊开双手:“唉,我们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一点点都留在我们的马上了,刚才他们一看到半兽人出现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我现在只剩下笛子竖琴、几个铜币、还有身上的衣服。但是,请相信我,您不会想要那些宝物的,它们都已经粘染了暗黑魔神的邪恶,还是把它们留给那座废城和半兽人吧。”
“这么说,你们没有钱付船费了。没有钱的话,就连我的亲兄弟也不能上我的船,尤其是当他背后追着一群半兽人,像那样跳过我的船舷,破坏我的飞浪时。你们何不游回岸边,好离我远些?”
“您就不能找个没有半兽人的岸边把我们放下吗?”马特问道。
“谁也别想靠岸。”杜门冷冷说道,打量了他们片刻后伸出手掌按在桌上:“贝乐?杜门是个讲理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你们扔出船外。好了,我看到你的这个学徒有一把剑。我正好需要一把剑,而且我是个好人,以它做交换,我就让你们乘船到白桥。”
索姆刚张开嘴,岚就飞快地回答:“不行!”塔把这把剑给他,不是为了让他卖掉的。他伸手抚摸剑柄上的青铜苍鹭,只要带着这把剑,就好像塔就在他身边一样。
杜门摇摇头:“好吧,你不肯就算了。但是贝乐?杜门不容许顺风船,就算是他的亲妈也不行。”
岚很不情愿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没多少东西,就几个铜币和茉莱娜给的银币。他把这些钱递给船长。过了一会儿,马特叹了口气照做。索姆眼中怒火一闪,但是他立刻就微笑起来,以至于岚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杜门船长熟练地从两个男孩手中捡起那两个厚重的银币,从他的椅子后一个黄铜镶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小天平和一个晃起来“叮当”响的袋子。他仔细地称量一番后,把那两个银币放进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些小银币和铜币——多数是铜币——找还给岚和马特。“到白桥镇。”他边说边在一个皮革封面的账本上做记录。
“只到白桥镇?这太贵了。”索姆抱怨道。
“还有赔偿对我的飞浪造成的损坏,”船长淡淡回答,把天平和袋子放回箱子,满意地关好,“再加上把半兽人带来,害我在这个布满浅滩的地方连夜开船的少许费用。”
“我们的同伴怎么办?”岚问道,“您会把他们也带上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边了,或者他们很快就会到河边,他们可以看到您桅杆上的灯光。”
杜门船长惊讶地挑起眉毛:“小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一直呆在原地吧?幸运之神告诉我,现在我们离你们上船的地方至少有三、四里远了。半兽人吓得我的船员们拼尽全力划船——他们深知半兽人的厉害——而且现在是顺流而下。不论如何,今天晚上就算是我的老祖母在岸上吆喝我也不会靠岸的。也许直到白桥镇之前我都不会靠岸了。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试过被半兽人咬着脚后跟紧追不放的滋味。我受够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试。”
索姆饶有兴趣地前倾身体:“您以前遇到过半兽人?是最近的事吗?”
杜门眯着眼睛看着索姆,犹豫了片刻。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只有厌恶:“我去年在萨达亚过冬,老兄。不是我愿意,而是河流提早结冰,又迟迟不融逼的。人们说在马勒墩(Niniya:萨达亚首都)最高的塔上可以眺望灭绝之境,但是我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以前也去过马勒墩,那个地方时不时就听说有半兽人攻击农场之类的事件。这个冬天却每天都听说有农场被焚毁,啊,有时候整条村子都遭了殃。它们甚至跑到城墙之外。如果这还不够糟,人们还传说这些事情是暗黑魔神力量恢复的征兆,最后之日快要到来。”他打了个寒战,挠着头,似乎想到这些事令他头皮发痒,“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些以为半兽人仅仅是传说、我说的事是旅行者大话的地方。”
岚没再继续听下去,他看着对面的墙壁,心思飞到了伊文娜和其他人身上。对他来说,独自呆在安全的飞浪上,留下其他人在黑夜中面对危险令他良心不安。船长的舱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舒适了。
索姆拉他起来时他被吓了一跳。吟游诗人一边把他和马特推向舱外的梯子,一边回头向杜门船长为乡下人的失礼道歉。岚一语不发爬上了梯子。
他们一上到甲板,索姆立刻看看四周,确定不会被别人听到后,他低声发牢骚道:“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笨蛋迫不及待地交出那些银币,我可以设法靠演奏乐曲和讲故事免费搭船的。”
“我不知道,”马特说道,“只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把我们扔下河啊。”
岚慢慢走到船边,斜靠在船栏上,看着后面裹在夜色中的河水,只有一片黑色,连河岸也无法看到。过了一会儿,索姆走过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动。
“你没有办法的,伙计。况且,他们现在说不定正安全地跟着那个……茉莱娜和兰恩。除了他们俩,你还能想到别的人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吗?”
“我叫她跟着我走的。”岚说道。
“你已经尽力了,伙计。没有人能责怪你。”
“我告诉她我会照顾她。我本该更加努力才是。”船浆的“吱呀”轻响、桅杆在风中“嘎嘎”摇晃的声音和唱着哀伤的节奏,“我本该更加努力的。”他轻声说道。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第二十一章 聆听风语

第二十一章
聆听风语
晨光爬过阿里尼勒,爬入离河岸不远处奈娜依藏身的凹洞。她坐在洞里,背靠一棵小橡树的树干,呼吸均匀正在熟睡。她的坐骑也睡着了,低着头,*开四腿,缰绳的一端缠在她的手腕上。当阳光照到马儿的眼皮,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拉扯着缰绳把奈娜依也惊醒了。
她看看身边,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等她想起来后,立刻紧张地转头四处看。周围只有树木和她的坐骑,还有她的凹洞里由枯老树叶铺成的垫子。洞的深处昏暗不清,有一段腐木,上面长着一丛丛去年长的蘑菇。
“全赖光明保佑,女人。”她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你居然连一个通宵不睡都办不到,”她解开手腕上的缰绳,按摩着勒出的印痕站起来,“醒来时没有发现自己泡在半兽人的汤锅里真是万幸。”
她踩着脚下
“沙沙”作响的枯叶往凹洞的边缘爬去,探出头往外查看。在凹洞与河岸之间只有几棵岑树,树皮干裂,枝桠光秃似乎已经枯死。再过去就是宽阔的蓝绿色河面。岸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河的对岸点缀着零散的常绿灌木丛、柳树和枞树,加起来比她这边的树木还要少。要是茉莱娜或者其他的年轻人在对岸,那么他们隐藏得很好。当然,他们也不一定已经过了河,从她身处的河岸看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尝试过河,也许现在就在这边的上游或者下游,离她十里之内的任何地方。如果,他们能逃过昨晚一劫。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禁对自己生起气来,滑回洞中。虽然她已经经历过春诞前夜,经历过进入Shadar
Logoth之前的战斗,她也没有想过会遇到昨晚那只东西,那只魔煞达,对于昨晚一边担心其他人是否还活着,一边担心自己会否遇到黯者或者半兽人,一边疯狂逃命的情景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时,她不停地听到半兽人在远处嚎叫呼喊,听到那比寒冷夜风更令她颤抖的半兽人号角,但是除了一开始令众人四散的那次以外,她只在出城以后又遇到了一次半兽人。共有十只左右,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她身前大约三十班处,一见到她就怪叫着舞起抓捕棍向她扑来。但是当她掉转马头正要逃跑时,它们又静了下来,扬起动物鼻子嗅着空气。她惊讶得忘记了逃跑,呆呆看着它们转过身去消失在黑夜中。那一次是她最害怕的一次了。
“它们认得猎物的气味,”她站在洞里,对自己的马儿说道,“我不是它们的猎物。看来艾塞达依是对的,愿夜之牧者吞噬她。”
她决定向河流下游走去。她牵着马匹,走得很慢,边走边警惕地查看周围的森林。虽然昨晚半兽人不抓她,但不等于它们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会放过她。此外,她花更多的注意力观察地面。如果昨晚有人在下游这边走过,她总会找到他们留下的某些痕迹的,如果她骑在马上,就可能错过这些痕迹。也许她还能碰上某个留在这边的伙伴。就算什么都找不到,沿河而下最终也能走到白桥镇,从那里有路往卡安琅去,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一直走到塔瓦隆。
前景如此黯淡,几乎令她沮丧。在艾蒙村的时候,她跟那些男孩一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暗礁渡口对她来说已经算陌生,拜尔隆则足够让她目瞪口呆。是要找到伊文娜和三个男孩的坚定决心一直支持着她,她不容许任何外物动摇自己的决心。为此她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回伊文娜和三个男孩,万一找不到,就要令那个艾塞达依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时不时就能找到痕迹,有很多,然而多数她都没法看出留下痕迹的人究竟是在搜寻、追赶还是逃跑。有些靴印既可能是人留下的,也可能是半兽人留下的。其他的则是蹄印,有些是山羊蹄,有些是牛蹄,这倒很明显是半兽人的足迹。但是没有一个痕迹能让她清楚地确定是她要找的人留下的。
当风中送来木头燃烧的轻微烟味时,她已经走了将近四里路。烟从下游前方飘来,而且离她不远。她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把马儿牵到离开河岸的一丛常绿灌木旁藏起来,把缰绳系在一棵枞树上。烟味可能意味着半兽人,但是只有过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至于半兽人生火用来做什么,她尽量不去想它。
她蹲着身从一棵树后滑到另一棵树后,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裙子,因为她不得不提着它以免挡路。裙子必竟不是为潜行而制的服装。然后,她听到了马匹的声音,行动更加缓慢谨慎。终于,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棵岑树后面探出头来。眼前是岸边的一片小小空地,守护者正在从他的黑色牡马上下来,艾塞达依则坐在一簇小营火旁的一段木头上,火上是一壶刚刚烧开的水。那匹白色母马在她身后吃着稀少的野草。奈娜依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
“它们都走了,”兰恩沉着脸宣布道,“四只黯者在天亮前两个小时左右往南走了,我只知道这么多,因为它们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那些半兽人都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了。半兽人通常是不会捡走同伴的尸体的,除非它们饿了。”
茉莱娜将一把东西撒在沸腾的水中,然后把水壶从火上取下。“人们巴不得它们滚回刹幽古去,被那个地方吞噬。但那只是奢望。”
茶香传到奈娜依的鼻子里。光明啊,千万别让我的肚子在这时候响起来。
“至于那些男孩和其他人,没有清晰的迹象。那些痕迹太过混乱,看不出什么来。”躲在树后的奈娜依偷偷笑了,守护者的失败正是她追踪技巧的一个证明。“但是,茉莱娜,另一件事更重要,”兰恩皱着眉,挥手拒绝了艾塞达依递给他的茶,开始在火边来回踱步,一手扶着剑柄,身上的斗篷随着他的走动变换着颜色,“我可以接受在双河遇到半兽人,就算在那里遇到了一百多只。但是在这里?昨天至少有一千只在追赶我们。”
“我们还算幸运,留下来搜索Shadar Logoth的只有全部半兽人的一部分。因为迷惧灵肯定怀疑我们躲在那里,然而它们自己本身也害怕进入Shadar
Logoth,却又不敢遗漏最小的可能性。暗黑魔神可不是一个仁慈的主人。”
“你不要*开话题,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如果那千来只半兽人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它们没有被派往双河?只有一个答案,它们是在我们渡过暗礁河之后,发现只有一只迷惧灵和一百只半兽人不够用才派出来的。这是怎么办到的?它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一千只半兽人能这样迅速又不被察觉地派到离灭绝之境这么远的南方来——先不说又用同样的方式回去——那么要往萨达亚的中心、或者阿勒府(Niniya:边疆国家之一)、石纳尓(Niniya:边疆国家之一)派一万只是否也将轻而易举?边疆一带不出一年就会被毁灭。”
“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三个男孩,不出五年整个世界就会被毁灭,”茉莱娜简单地回答,“我也很担心这个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捷路(Niniya:后文会有说明)已经关闭,从疯狂时代至今没有任何一个艾塞达依可以强大到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除非,有遗弃使挣脱了封印——光明保佑,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此事发生——但是即使是他们也无法穿越空间。不论怎样,我认为就算十三个遗弃使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传送得了一千只半兽人。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其他事都过后再说。”
“那些男孩。”这句话并不是提问。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其中一个过了河,活着。另外两个,我只能感觉到下游有微弱的信息传来,但是等我找到那里,它已经褪掉了。在我开始搜寻之前,连结至少已经断开了几个小时。”
奈娜依仍然躲在树后,听到这里不由得迷惑地皱起眉头。
兰恩停下脚步:“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被南下的类人抓住了?”
“也许吧,”茉莱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但是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我不能,也不敢这么想。你也知道现在形势有多么危急。只要刹幽古还在追猎那些年轻人,我就必须得到他们。就算遭到白塔、甚至艾梅林殿下的反对也不怕。总有那么一些艾塞达依只认准一个解决方法。但是……”她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如果你太专注于狼,”她喃喃道,“就会被一只老鼠咬伤脚踝。”然后她笔直地朝奈娜依藏身的岑树看过来:“艾’迈拉小姐,如果你愿意,请你出来吧。”
奈娜依慌乱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拍掉裙子上的枯叶。兰恩在茉莱娜移动目光的瞬间已经跳转身来,在她说完奈娜依的名字之前已经抽剑在手。他特别用力地把剑狠狠推回鞘内,脸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可是奈娜依觉得他的嘴角似乎透着一丝懊恼。她暗自得意,至少守护者没有发觉她躲在那里。
然而得意仅仅持续了片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茉莱娜,朝她走去。她想要冷静,声音却因愤怒而颤抖:“你究竟为伊文娜和那些男孩设了什么陷阱?你究竟打算利用他们来实现什么见不得人的艾塞达依阴谋?”
艾塞达依捡起她的茶杯平静地喝茶。奈娜依还没走近她的身前,兰恩就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了她。她想把这个障碍推开,却发现守护者的手臂像橡树枝一般难以摇动。她的力气并不小,只是他的肌肉像钢铸一般结实。
“要喝茶吗?”茉莱娜问道。
“不要,我不要茶,我就算渴死也不会喝你的茶。我不允许你利用任何艾蒙村人来实现你们艾塞达依的肮脏计划。”
“你没有多少资格这样说,贤者。”茉莱娜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热茶上,心不在焉地说道,“只需要稍加学习,你自己也是一个可以引导唯一之力的人。”
奈娜依又推了推兰恩的手臂,还是推不动,于是不再理它。“你何不干脆说我是只半兽人算了?”
茉莱娜露出的笑容如此智珠在握,奈娜依真恨不得冲上去揍她。“你以为我会面对一个可以接触真源引导唯一之力的女人——尽管你只是偶尔这么做——而毫无察觉吗?这跟你发现伊文娜身上的潜力是一个道理。你以为我是如何发现你躲在树后的?如果不是我起初被分散了注意力,你一靠近我就能发现你。你当然不是一只半兽人,我会感觉到它们身上暗黑魔神的邪恶。而你,你以为我感觉到的会是什么,奈娜依?艾’迈拉?一位艾蒙村的贤者,一位不知不觉的唯一之力使用者。”
兰恩低头看着奈娜依。他的脸并没有变化,但是她觉得他的眼神流露出惊讶和好奇,她讨厌这样。她一直都知道伊文娜很特别,知道她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贤者。他们只不过是在合作让我方寸大乱。“我再也不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你——”
“你必须听,”茉莱娜坚决地说道,“在艾蒙村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起了疑心。人们告诉我,贤者因为没能准确预告严酷的冬天和迟来的春天而十分难过。他们告诉我,她以前预报天气和预测收获情况有多么准确。他们告诉我,她的医术多么高明,有时甚至能治好一些本该无法挽救的伤患,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不会残废,不会有后遗症。我听到的唯一一些对你不利的话语只有少数人认为你当贤者太过年轻,而这些话更增加了我的怀疑。如此年轻,却如此能干。”
“那是因为芭兰夫人教导有方。”她想迎上兰恩的目光,但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自在,于是她转而瞪着艾塞达依身后的河流。那些村民竟敢在一个外人面前瞎扯!“是谁说我太年轻了?”她质问。
茉莱娜笑了,不理会她企图*开话题的提问,继续道:“跟某些自称可以聆听风语的女人不同,你有时候确实可以聆听风语。噢,当然了,其实那跟风完全没有关系,而是跟空气和水有关。这些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你不需要学习就会使用,就跟伊文娜一样。只不过你已经学会如何操控它,而她还没有。见到你不用两分钟,我就已经知道是你。还记得我当时突然问你是不是贤者吗?你以为那是为什么?要知道,当时你外表上跟其他那些为节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我,虽然听说贤者很年轻,也以为她的年纪至少会比你大一倍。”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奈娜依当然记得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个女人,比女事会的任何会员都要沉稳,身上的裙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件都要美丽。她喊她作“孩子”,然后突然惊讶地眨眨眼,无缘无故地问道……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兰恩和茉莱娜都看着她,守护者的脸如磐石般毫无表情,艾塞达依则同情而专注。奈娜依摇着头:“不!不,这不可能。如果是那样我会知道。这不过是你的诡计,我不会上当的。”
“你当然不会知道,”茉莱娜语带安抚,“你怎么可能想得到?你长这么大,所听说的都是聆听风语。而且无论如何,如果你承认——即使只是在你内心深处——自己跟唯一之力有任何关系,就相当于向艾蒙村宣布你是一个暗黑之友,或者是一个令人害怕的艾塞达依。”茉莱娜的脸上露出了想起趣事的笑意,“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言。”她喊道。但是艾塞达依只当没听见。
“大约八到十年前——各人发生的年纪略有不同,但总是在小时候——你很想得到某样东西,这个世界上你最想要的就是它,你需要它。而你也得到它了,就像是你快要淹死在池塘里时突然掉下一根树枝救你一命。你救活了人人都以为没得救的一个朋友,又或者是一只宠物。
“事后你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约一周到十天之后,你才开始遭遇你第一次接触真源的反应。也许是突如其来的高烧和发冷,你不得不躺在床上,若干小时后这些症状又消失了。反应的症状还有很多,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是都不会超过几个小时。也许会感到头疼、麻痹和亢奋的感觉混在一起,你行动愚钝或者轻狂。又或者是一段时间的头昏眼花,你走路磕磕碰碰,发音不准无法流利地说话。你记得吗?”
奈娜依两脚一软,重重地坐倒在地。她记得,却只是摇头。这一定是巧合。要不然就是茉莱娜在艾蒙村打听到了这些。那时候这个艾塞达依问了无数问题,一定是那样的。兰恩伸手来拉她,但是她完全没有看到。
“我继续说吧,”茉莱娜见奈娜依不说话,就说道,“你曾经用唯一之力为珀林或者伊文娜治疗,因此跟他们建立了连结。你可以感觉到被你治好的人。所以,在拜尔隆的时候,虽然牡鹿与雄狮离任何一个你进城的城门都不是最近的,你却直接找到了那里。当时在店里的艾蒙村人只有珀林和伊文娜。你治好的是珀林,还是伊文娜?还是两个都有?”
“伊文娜。”奈娜依喃喃回答。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有时候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知道走近的人是谁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人都是被她几乎不可思议地救活过来的人。她总是知道药物可以发挥超常的作用,总是很有把握地知道农作物会丰收,雨水会提早或者推迟到来。她想当然地认为贤者就应该是那样子的。芭兰夫人一直都对她说,不是所有贤者都能聆听风语,只有最优秀的贤者可以,而她将会最优秀的贤者之一。
“她得了登革热。”她低着头,对着土地说道,“当时,我还是芭兰夫人的徒弟,她要我去照顾伊文娜。我那时还小,不知道贤者已经知道如何为她治疗,只知道登革热看起来很骇人。她全身汗湿,呻吟着,扭动着,我以为她的骨头都要折断了。芭兰夫人跟我说她的高烧过一天、最多两天就会退,我却以为她只是在安慰我。我以为伊文娜要死了。她蹒跚学步的时候我曾经在她妈妈忙不过来时帮忙带过她的。于是我开始哭泣,因为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了。一个小时后,芭兰夫人回来时,伊文娜的高烧已经退去。她很惊讶,但是她对我比对伊文娜更紧张。我想,她是以为我趁她不在时给伊文娜吃了什么药而不敢承认,所以想安慰我,好让我确信自己没有伤害到伊文娜。一个星期后,我倒在芭兰夫人的起居室地上,全身颤抖发着高烧。她把我放到床上用被子裹起来,但是到了晚饭时分我就没事了。”
说完后,奈娜依把脸埋在双手里。这个艾塞达依真是找了个绝佳的例子,她心想,愿光明之火烧死她!我竟然像艾塞达依一样使用唯一之力,我竟然跟艾塞达依一样是一个卑鄙的暗黑之友!
“你真是非常幸运。”茉莱娜说道。奈娜依闻言坐直了身体:“幸运?!”兰恩走开了,似乎她们说的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开始给曼达整理马鞍,连看都不看她们。
“虽然你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触真源,但是你自己学会了控制唯一之力的基本方法。否则,它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同样的,如果你真的成功阻止伊文娜到塔瓦隆去,唯一之力也很可能杀死她。”
“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奈娜依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就像要她再次承认自己也能使用唯一之力,“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伊文娜也能。她不需要到塔瓦隆去,不需要卷入你那些阴谋。”
茉莱娜缓缓摇头:“艾塞达依在积极寻找那些可以接触真源的男人的同时,也同样积极地寻找有这种能力却得不到教导的女孩。这不是为了增加我们的人数——至少,这不是唯一的目的——也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人会乱用唯一之力。如果光明眷顾这些孩子,她们也许能自学到一些原始的控制方法,但这对于保护自己免于重大伤害却远远不够,特别是,她们在没有教导之下完全无法预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接触到真源。当然,她们不会像男人一样发疯然后大肆破坏。我们找她们就是想要挽救她们的生命,挽救那些没能学会如何控制的女孩的生命。”
“我不过是发烧和发冷而已,这些要不了命,”奈娜依坚持道,“而且只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我也经历过其他的反应,同样不致于送命。几个月后这些反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些不过是反应而已。”茉莱娜耐心地解释,“每一次,反应发生的时间跟接触真源的时间会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几乎同时发生。然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见的反应。但是,那就像设下了一个计时器开始倒计时。一年。两年。我知道有一个女人曾经坚持了五年。每四个天生就有像你和伊文娜这样的能力的女孩中,如果没能被我们及时发现并接受训练,那么至少有三个会死掉。她们的死状虽然不像男人那么可怖,却绝对不好看——如果有哪种死法可以称得上是好看的话。她们痉挛,惨叫,持续数天,一旦开始发作,就算塔瓦隆所有艾塞达依加在一起,也没法挽救她。”
“你说谎。你在艾蒙村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你打听到了伊文娜退烧,打听到我发热发冷,打听到所有的事情。你编造了这一切。”
“你知道我没有。”茉莱娜柔声说道。
奈娜依极不情愿地,比这一生中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是她最后一次固执地尝试否认明显的事实,不论她有多么讨厌此事,拒绝事实却没有任何好处。芭兰夫人的第一任学徒正是像艾塞达依所说的那样死去的,当时她还是在玩娃娃的年纪。几年前,德文驿站也有一个年轻女人那样死了,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真正能聆听风语的贤者学徒。
“我认为,你有非常大的潜力,”茉莱娜继续道,“只要你肯接受训练,你会比伊文娜更强大,而伊文娜的潜力已经足够使她成为数世纪以来最强大的艾塞达依。”
奈娜依像躲避毒蛇一样向后退去。“不!我绝对不会成为——”成为什么?我自己?她长叹一声,语气变得犹豫,“我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行吗?”这句话几乎堵住她的喉咙,她宁愿此时面对的是半兽人,也不愿意强迫自己向这个女人请求。但是茉莱娜点头答应了。她的精神又恢复了少许:“你说的所有这些都没有解释你要岚、马特和珀林做什么。”
“暗黑魔神想要他们。”茉莱娜回答,“我阻止暗黑魔神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你觉得这个理由是否更简单,或者更好?”她喝完茶,眼睛在杯子的边缘上看着奈娜依。“兰恩,我们得走了。我想,往南走吧。恐怕,贤者不会跟我们一起走了。”
艾塞达依提到“贤者”时的语气令奈娜依抿紧了嘴唇,听起来她好像在暗示自己会为了一些小事而放弃更重要的目标。她不想让我跟着,想激走我好让她能够对其他艾蒙村伙伴随心所欲。“噢,不,我要跟着你们走。你无法甩掉我的。”
“没有人要甩掉你。”兰恩走过来加入她们。他把壶里的水倒在火上,用树枝搅散灰烬。“这是时轮之模的一部分?”他问茉莱娜。
“也许是吧,”她若有所思,“在拜尔隆时我要是能再跟明谈一谈就好了。”
“你看吧,奈娜依,我们欢迎你跟我们一起走。”兰恩说到她的名字时略略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加上“塞达依”在后面。
奈娜依不禁怒火中烧,因为她觉得他在嘲笑她,也因为他们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又无礼地不作任何解释。反正她决不会开口问的,决不让他们满意。
守护者继续做着出发的准备,他的动作麻利熟练,很快就把鞍囊、毛毯等等绑在了曼达和阿蒂尓的马鞍后。
“我去把你的马牵来。”他绑完最后一个鞍囊后,对奈娜依说道。
他沿河岸往上游走去,奈娜依露出一丝笑意。刚才他没有发现她在偷听,现在他要自己去找出她的马匹了。他将会发现她潜近时只留下非常少的痕迹。等他空手回来,那将会是一件快乐的事。
“为什么往南走?”她问茉莱娜,“我听到你说其中一个男孩过了河。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了那三个男孩每人一个银币,它把我和他们连结起来。只要他们还活着并且拥有那个银币,我就能找到他们。”奈娜依朝着守护者离开的方向望去,茉莱娜摇摇头,“那不一样。我只能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如果我们被分开,我也能找到他们。你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这是谨慎的做法吗?”
“我不喜欢你跟艾蒙村的任何人的任何连结,”奈娜依固执地说道,“不过如果它能帮助我们找到他们……”
“它会的。如果可以,我会先找到过了河的那个年轻人。”她的语气流露出片刻的挫折感,“他离我们只有几里之远。但是我没有时间。他现在没有半兽人的威胁,可以自己到白桥镇去。另外两个往下游去了的更加需要我,他们已经失掉银币,而那些迷惧灵要么正在追赶他们,要么正在计划在白桥镇截住我们所有人。”她叹了口气,“我只能先处理最紧急的事。”
“迷惧灵可能……可能已经杀了他们。”奈娜依说道。
茉莱娜轻轻摇了摇头,好像这个可能性太小,根本不值得考虑。奈娜依的嘴唇绷紧了:“那么伊文娜在哪里?你连提都没有提起她。”
“我不知道,”茉莱娜承认道,“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你不知道?希望?你刚刚才说完那些要把她带到塔瓦隆挽救她生命的长篇大论,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我可以去找她,那样就会给迷惧灵有更多时间对付那两个往南去的男孩。暗黑魔神想要的是他们,不是她。只要真正的猎物没有落网,它们不会理会伊文娜的。”
奈娜依想起她自己昨晚遇到半兽人的情景,但她就是拒绝承认茉莱娜的话有理。“这么说你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她如果好运的话还活着。活着,也许独自一人,受了惊,也许还受了伤,距离最近的村子或者我们有好几天的路程。而你打算遗弃她。”
“她很可能跟那个过了河的男孩一起很安全,或者跟其他两个男孩一起往白桥去。不管怎样,这里再也没有半兽人威胁她的性命,她坚强而又聪明,完全能自己找到去白桥镇的路。你宁愿执着于她也许需要我们帮助的可能性,还是宁愿去帮助我们已经知道确实需要帮助的人?你想让我去找她,而留下那些肯定正在被迷惧灵追赶的男孩不理?我希望伊文娜平安,奈娜依,同时我也在跟暗黑魔神做斗争,目前,后者才是我的重点。”
茉莱娜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可怕的选择,奈娜依真想朝着她大声尖叫。她强忍泪水转过脸去。光明啊,贤者本该照顾好她的所有村民。为什么我得做出这样的选择?
“兰恩回来了。”茉莱娜站起来,整理肩上的斗篷。
对于奈娜依来说,看到守护者牵着她的马匹从林中走出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击,但是她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的时候还是扁了扁嘴。如果他脸上能露出一点表情,就算是满意的神色,也比现在如磐石般冷漠能令她稍微提起精神。他看到她的脸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背过脸去擦掉颊上的泪水。他竟敢嘲笑我的哭泣!
“你来吗,贤者?”茉莱娜淡淡问道。
她最后缓缓地看了一眼森林,伊文娜此刻也许就在林中某处。然后,她伤心地骑上她的马匹。兰恩和茉莱娜已经上了马向南转去。她跟着他们,僵硬地挺着背,禁止自己回头看,把眼睛紧紧盯在茉莱娜身上,心想:这个艾塞达依对于自己的能力和计划如此自信,但是如果他们最后不能找到伊文娜和三个男孩,并且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那么她的能力也没法保住她。唯一之力不是只有她能用。我也可以用的,女人!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我会用它来对付你!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第二十二章 选路

第二十二章
选路
在一小丛树木之中,珀林躺在一堆夜里摸黑砍来的雪松枝底下,一直睡到太阳高挂,雪松的针叶刺穿了他仍未干透的衣服,扎在他身上才把他从筋疲力尽的睡梦中弄醒。梦里,他回到了艾蒙村,在鲁罕师傅的锻铁场里工作。他睁开双眼,呆看着眼前交织一片发出甜香的树枝,呆看着穿进来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吃惊地坐起来,身上的树枝被他的动作推到一边,留下几根随机地挂在头上和肩上,使他看起来也像一棵树。艾蒙村从他的脑海里褪去,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如此逼真,一瞬间比他身边的一切都要真实。
他喘着气慌乱地从树枝堆里翻出斧头,双手握紧斧柄,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四周。这是一个寒冷寂静的早晨。周围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如果阿里尼勒的东岸有半兽人,它们要么没有移动,要么离他很远。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放低手中的斧头,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让“砰砰”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围在他身边的常绿灌木丛是他昨晚找到的第一个躲藏所,它长得稀稀拉拉提供不了多少掩护,只要他一站起来就可能被看见。他拔掉头上肩上的树枝,又扫掉留在毯子上的那些,然后,四脚着地爬到灌木丛边,趴着,一边观察河岸,一边挠着身上被针叶刺过的地方。
夜里刀割一般的冷风现在减弱成静静的微风,几乎没法在水面上吹起波纹。阿里尼勒宁静地流淌着,水面平静而空阔。黯者当然无法渡过这么宽、这么深的河水了。对岸看起来只有一片树影,视线之内也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他不知道对此应该作何感受。对岸没有黯者和半兽人当然很好,但是如果能见到艾塞达依、或者守护者,立刻就能消除他的许多担忧,或者,如果能见到他的朋友们,当然就更好了。然而,鲁罕夫人常常说:如果愿望有翅膀,绵羊也会飞。
自从掉下悬崖后,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坐骑,只希望他能自己平安游上岸。反正,比起骑马来,他更习惯于走路,他的靴子很结实,靴底够厚。虽然没有食物,但投石绳还好好地绑在腰间,口袋里也还有设陷阱用的绳子,抓兔子应该很容易。至于生火的道具则放在鞍囊上,所以都丢了,不过雪松木很易燃烧,做把火弓也简单。
一阵微风吹进他的躲藏处,他打了个哆嗦。斗篷被河水冲走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还是湿冷湿冷的。昨晚他太累了,顾不上理会湿衣服,现在睡了一夜后,精神足够了,才觉得身上冰冷。虽然天气不是非常冷,却一点儿也算不上暖和。不过,他还是决定不把衣服挂到树枝上晾干。
他叹着气想,时间是个问题。晾干衣服要花少许时间,抓只兔子,生火烤熟,也要花少许时间。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只好尽量不理会它。时间有更重要的用途,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得先做最重要的,这是他的做事方式。
他的目光随着阿里尼勒的水流移向下游。他游泳的技术比伊文娜要好,如果她也游了过来……不,不能是如果,她游过来以后,上岸的地方一定是在他的下游。他用手指轻轻敲着地面,衡量着,思考着。
一旦下了决定,他立刻捡起斧头,向下游出发。
阿里尼勒的这一边不像西边一样有茂密的森林。如果春天来临,这边会是一片草地,点缀着零散的树木。一些常绿植物和光秃秃的岑树、桤木、橡胶树聚在一起形成较密的树丛。越往下游走,树木越小,树丛越稀。它们组成了仅有的可怜掩护。
他蹲着身从一个树丛后冲到另一个树丛后,又立刻趴下观察河的两岸。守护者说过,这条河对黯者和半兽人来说是个障碍,事实是否如此?万一它们看到自己,也许会克服对深水的恐惧。所以,他在每一个树丛后都首先小心地观察四周,然后才低着身体迅速冲向下一个树丛。
他就这样冲冲停停跑了数里路,然后,突然地,他在冲往一丛柳树的半路上“哈”了一声刹住脚步,盯着地上。乱糟糟的枯草地上,有几处没有长草露出泥土像补丁似的小块,就在他脚下的其中一个补丁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马蹄印,而且,是鲁罕师傅为家马特制以增加力量的双闩印。
他把河对岸可能在搜寻他的眼睛忘得一干二净,在附近转来转去寻找其他痕迹。地上纠结的枯草不容易留下脚印,但是他锐利的眼睛还是找到了它们。这少许痕迹带着他离开河岸,走到一个浓密的树丛前。这个树丛有茂密的羽叶树和雪松,既可以挡风,又可以挡住追猎者的目光,中间还有一棵铁杉,伸展的枝叶覆盖了整个树丛。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推开交织在一起的树枝走了进去,完全顾不上因此造成的噪音。然后,他走进了铁杉底下的一片小小空地,站定。在一簇小小的营火旁,蜷缩着伊文娜,绷着脸,手里抓着一根粗树枝当作棍子,背靠贝拉严阵以待。
“我想,我该先喊一声才对。”他窘迫地耸耸肩。
她扔下棍子,扑上来拥抱他:“我还以为你淹死了。你的衣服还是湿的。来,到火边暖和一下。你丢了马,是不是?”
他任由她把自己推到火边,在火上搓着双手,享受暖意。伊文娜从自己的鞍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得很结实,虽然泡过水,里面的食物还是干的。她从包里拿出面包和芝士递给珀林。你还担心她呢,她做得比你好多了。
“是贝拉带我过来的,”伊文娜轻轻拍着毛发乱蓬蓬的小母马,“她甩掉了半兽人,拖着我游过来。”她顿了顿又说,“珀林,我没有见到其他人。”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遗憾地看着她重新包起食物,把手指上粘着的面包屑舔干净后才说道:“昨晚我只见过你。后来也没再见到半兽人和黯者。就是这样。”
“岚一定会没事的,”伊文娜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他们都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也许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他们随时会找到我们的,茉莱娜必竟是一个艾塞达依。”
“我时刻都记得她的身份,”他回答,“见鬼,我宁愿我能忘记这点。”
“她为我们阻挡半兽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抱怨啊。”伊文娜酸酸地讽刺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没有她也可以逃脱。”他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不安地耸耸肩膀,“虽然,我也认为我们办不到。我一直在想这事。”她挑起了双眉,珀林对于自己每次发表意见时得到的惊讶反应已经习惯。虽然他的意见一点也不比别人的差,但是人们总是记得他想问题很慢。“我们不能呆等兰恩和茉莱娜来找我们。”
“当然可以的,”她插嘴道,“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分开后她会来找我们的。”
他等她说完,才继续道:“先找到我们的有可能会是半兽人。茉莱娜也可能已经死了。他们有可能全都死了。不,伊文娜,我很抱歉,但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也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希望他们现在就走能到这簇火边。但是希望就像你快要淹死时的一截细绳,太细了不足以救命啊。”
伊文娜合上嘴,咬着牙看着他。终于,她说道:“你想沿河而下去白桥镇?如果茉莱娜塞达依在这里找不到我们,白桥镇将会是她寻找的下一个地方。”
“我想是的,”他缓缓说道,“白桥镇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但是黯者可能也知道这点,它们也会去那里找,而这次没有艾塞达依或者守护者来保护我们了。”
“那么,难道你打算逃往别处,就像马特想的那样?躲在某个黯者和半兽人,或者,茉莱娜塞达依没法找到我们的地方?”
“别以为我没有那样想过,”他平静地回答,“但是每次当我们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时候,黯者和半兽人总是能再次找到我们。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哪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安全地躲起来。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们需要茉莱娜。”
“那我就不明白了,珀林,我们去哪里呢?”
他惊讶地眨眨眼。她在等他的回答,等他告诉她该怎么做。他从来没有想过伊文娜会指望他来领队,她从来不乐意按别人的计划行动,也从来不听从别人的指挥。也许只有贤者例外,有时候他觉得她回避这一点。他伸手抹平跟前的土地,清了清喉咙。
“如果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白桥镇,”他用手指在地上戳了两个洞,“那么卡安琅就应该在这里附近。”他在另一边戳下第三个洞。
他停下来,看着地上的三个小洞。他脑海里的整个计划都是基于他记忆中伊文娜父亲的那张老地图。艾’维尔先生说过,那张图不太准确,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像马特和岚那样经常对着它出神。但是伊文娜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见她双手放在膝上看着他。
“卡安琅?”她的声音显得有点晕。
“卡安琅。”他在两个小洞之间划了一条线,“离开这条河,直接走过去。这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在卡安琅等他们吧。”他拍干净双手,等着伊文娜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的计划,但是她肯定会反对。他猜她会夺权——她总是有办法逼迫他按她的主意行动——那也无所谓。
令他意外的是,她却点了头:“中间肯定会有村庄,我们可以问路。”
“我担心的是,”珀林说道,“如果艾塞达依在那里也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光明啊,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担心这种事?如果她没有到卡安琅来又如何?也许她以为我们都死了。也许她会把岚和马特直接带回塔瓦隆。”
“茉莱娜塞达依说过她能找到我们的,”伊文娜坚定地相信,“如果她能在这里找我们,那么她也能在卡安琅找我们,她会来的。”
珀林缓缓点头:“既然你这么说,好吧。不过,如果我们在卡安琅几天内等不到她,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求见艾梅林殿下。”他做了个深呼吸。两个星期前,你连艾塞达依都没有见过,现在,你却在谈论艾梅林殿下,光明啊!“根据兰恩的说法,从卡安琅有大路通往塔瓦隆。”他看了看伊文娜身边的那个油纸包,又清了清喉咙:“再吃些面包和芝士怎样?”
“这得留着,我们可能要走很久才能到村庄的,”她回答,“除非你设的陷阱比我昨晚设的好运。生火倒是容易的很。”她一边轻轻笑着像开玩笑似的,一边把油纸包塞回鞍囊里。
很明显,她接受他的领导是有限度的。“好吧,”肚子“咕噜”地响着,珀林无奈地站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但你的衣服还是湿的。”她抗议道。
“走着走着就会干了。”他坚决地说道,开始往营火上面踢土。如果由他来领队,那么就由现在开始好了。从河上吹来的风渐渐强劲起来。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第二十三章 狼兄弟

第二十三章
狼兄弟
从一开始,珀林就知道前往卡安琅的旅程不会舒坦,第一件不爽快的事就是伊文娜非要跟他轮流骑贝拉不可。她说,我们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到卡安琅,所以决不能让她独自骑马。她坚决地绷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个头太大了,骑不了贝拉的。”他说道,“我习惯走路,也宁愿走路。”
“难道我不习惯走路啊?”伊文娜厉声说道。
“我不是这个——”
“我是唯一一个活该因长期骑马两腿酸痛的人,是不是?而你则打算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期望我来照顾你?”
“好吧好吧,”他一看她还想继续说下去,赶紧答应,“但是,你先骑。”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固执,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果你不自己上马,就让我来把你放上去好了。”
她吓了一跳,嘴唇弯曲露出笑意。“既然这样……”她忍俊不禁,自己上了马。
他一边转身向着远离河流的方向出发,一边不满地对自己嘟哝。从来没听说过故事里的领导者要处理这种事情啊。
伊文娜还真的坚持要轮流骑马,每次他想逃过时,她都威逼利诱直到他服从为止。铁匠的工作把他的身材锻炼得很粗壮,而贝拉在马匹当中个头偏小。每次他伸脚踩上贝拉的马镫时,她回头看着他的样子明显就是在责怪他。这是小事,他心想,却让人恼火。用不了多久,他开始害怕听到伊文娜宣布“珀林,该你了”。
故事里的领导者几乎从不害怕,更不会遭人逼迫。不过,他细想之后得出结论,那是因为他们不用对付伊文娜。
他们的面包和芝士只有很少,第一天就已经吃完了。宿营后,珀林在一些兔子小径的附近设了陷阱,方法虽然古老,却也值得一试。伊文娜则负责生火。珀林设完陷阱后,决定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用投石绳试一试。虽然他们一路走过来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但是……令他吃惊的是,他几乎立刻就被一只瘦小的兔子吓了一跳。它从他脚边的一丛矮树里窜出来,珀林惊讶得几乎让它逃掉了。不过他马上就追赶上去,跑了四十步左右,在它冲过一棵树的时候抓住了它。
他提着兔子回到营地,伊文娜已经堆好生火用的树枝,却跪在旁边闭着眼睛。“你在干啥?靠祈祷可生不了火啊。”
伊文娜被他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喉咙,转过身来瞪着他:“你……你吓着我了。”
“我运气不错,”他举起手里的兔子,“去拿打火石来吧。至少今晚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
“我没有打火石,”她缓缓说道,“它放在我的口袋里,过河时掉了。”
“那你怎么……?”
“在河岸上的时候真的很容易,珀林,只需用茉莱娜塞达依教我的方法就行了。我只要伸出手去,就……”她做出伸手取东西的姿势,然后叹了口气垂下手,“现在我却没法找到它了。”
珀林紧张地舔舔嘴唇:“唯……唯一之力?”她点点头。他瞪着她:“你疯了啊?我是说……唯一之力!你怎么能这样子随便乱用。”
“当时很容易的,珀林。我可以的。我可以引导唯一之力的。”
他深吸一口气:“我来做把火弓好了,伊文娜。答应我,你不要再试这种……这种……技巧。”
“我不答应。”她紧绷下巴的样子使他叹气,“珀林?艾巴拉,你是否肯丢弃你的斧头?你是否愿意把一只手绑在身后地到处去?我不会答应你的!”
“我做把火弓吧,”他心烦地说道,“至少,今晚不要再试了?好吗?”
她没有说话,勉强答应了。可是直到那只兔子被悬在火上烤的时候,珀林觉得她还是在想自己本该做得更好。她也不肯放弃,每个晚上都在尝试,然而最成功的一次也只是生起了一缕轻烟,立刻就灭了。她的眼神不容许他有任何异议,他唯有明智地保持沉默。
自从头一晚的热餐之后,他们都靠吃粗糙的野生土豆和少许嫩芽度日。春天仍然毫无迹象,要找吃的实在很难,数量既少,味道也差。两人都没有抱怨,只是每一餐都在其中一人因为想念芝士的浓香和面包的味道而发出的叹气声中结束。有一个下午,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蘑菇,而且还是蘑菇中最鲜美的后冠。那一顿真可说是一顿大餐了,他们大笑着狼吞虎咽,还讲起艾蒙村时的往事:“你还记得那一次——”但是,蘑菇很快就吃完了,笑声也很快停下。饥饿的人有几个能笑得出呢。
走路的人负责拿着投石绳,随时准备投出石子砸向兔子或者松鼠,但是,唯一一次投出的石子只是为了发泄沮丧。每个晚上他们都仔细地设下陷阱,然而到了早上从来都一无所获。两个人都不知道离卡安琅究竟还有多远,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会觉得安全,所以,他们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天来等待陷阱的收获。珀林开始怀疑,自己的胃抽搐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最终在自己肚子里抽出个洞来。
他感觉他们一路都走得挺快,离阿里尼勒越来越远,却一个村子也没有见过,甚至连农场都没有,无法问路。因此,他对自己这个计划的疑虑与日俱增。伊文娜表面上看来还是跟出发时一样自信,但他知道她迟早会抱怨,与其这样在荒野中迷失方向,倒不如冒着遇到半兽人的风险去白桥镇。她一直没有这样说,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离开河流两天后,地形开始变成覆盖茂密森林的连绵小山,与其他仍旧被残冬控制的地区一样萧条。又过了一天,小山又变成了平地,森林变得稀疏,常常被延伸一两里的沼泽地隔断。背光的凹洞里还残留着积雪,早晨的空气依然凛冽,寒风一直冰冷。他们没有看见任何道路、田地、炊烟,没有任何人迹,没有任何居民。
有一次,他们在一座小山上看到了一道残破的防御土墙,里面的有些房子,可是屋顶倒塌,树木丛生,早已被森林占据,枯老的藤蔓植物织成网把整个石砌街区都包了起来。还有一次,他们找到了一座石塔,塔顶已经折断,塔身被枯死的青苔涂成棕色,歪歪地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树身上,树根往它的身上生长。然而,就是没有找到有人活着的地方。Shadar
Logoth的教训使他们一见到废墟就加快脚步远远避开,直到再次迷失在似乎从来没有过人烟的荒野中。
可怕的恶梦也在折磨珀林。他梦见巴’阿扎门在迷宫中追逐他,搜索他,不过,就他记得的部分来看,他们两人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眼前的旅途也为他带来了一些恶梦。伊文娜也抱怨说梦见了Shadar
Logoth,特别是在他们找到废弃土墙和斜塔的那两个晚上。珀林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梦,就算他在夜里被惊醒,全身冒着冷汗在黑暗中哆嗦,他也不愿意告诉伊文娜。她指望他带领两人平安到达卡安琅,而不是分享这些无可奈何的担忧。
当珀林开始闻到那股味道时,他正走在贝拉前面,心里为今天的晚餐发愁。随即,小母马扇着鼻孔开始摇摆脑袋,在她开始嘶鸣之前他及时抓住了她的马笼头。
“那边有烟,”伊文娜在马鞍上兴奋地前倾身体,深深吸气,“是煮食的营火。有人在烤晚餐。是兔子。”
“也许是吧。”珀林谨慎地回答,她热切的微笑立刻被他的话扑灭了。他把手中的投石绳换成半月宽刃斧,手掌在斧柄上张张合合。这是一件武器,然而,不论是他自己在村里时的悄悄练习,还是兰恩后来的填鸭式训练,都没能让他准备好使用它。走进Shadar
Logoth之前的战斗在他的脑海中也只有一片模糊,无法为他带来任何自信。他也从来没有成功地在心中找到过岚和守护者所说的那片虚空。
阳光斜斜地穿过他们身后的树木,林中处处是静止的斑驳影子。木柴燃烧的轻烟在他们身边飘荡,带着微微肉香。可能真的是兔子,他心里这样一想,肚子就立刻如雷般响起。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他提醒自己道。他看了看伊文娜,她也在看他。身为领导者,自然有相应的责任。
“在这里等我,”他轻声嘱咐,她皱起了眉,但他在她开口说话之前继续说道,“安静!我们还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人。”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珀林不禁疑惑了,为什么每次要她代替自己骑马的时候,她就不肯这么合作呢。他深呼吸定定神,向味道的来源走去。
比起岚或者马特,他比较少在艾蒙村附近的森林里玩耍,不过他也曾经在林子里抓过兔子。此刻,他在树与树之间爬行,没有踩断一根树枝。不用多久,他就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橡树后。粗壮的橡树枝蜿蜒地伸展着,先弯下来碰到地面,又抬起来往上生长。他从树后悄悄地往外看:那里,有一簇营火,火旁不远处有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的男人斜靠在一根橡树枝上。
至少,他不是个半兽人,不过,在珀林眼里这也是个奇怪的家伙。比如,他的衣服似乎都是用动物皮毛做的,连靴子和头上那顶怪异的平顶圆帽也是。他的斗篷是用兔子和松鼠皮毛胡乱拼成的,裤子看来是用棕色和白色山羊身上毛最长的那部分皮凑成的。浓密的胡子像把扇子,几乎遮挡了他半个胸膛。腰带上挂着一把跟剑一样长的刀子,一张弓和箭袋一起靠在手旁边的橡树枝上。
男人的眼睛闭着,显然是睡着了,但是珀林仍旧原地不动。营火旁斜插着六根棍子,每根上面都串着一只兔子,烤得金黄焦脆,时不时有一两滴汁液落到火焰上,“滋滋”作响。它们的香味离珀林这么近,他口水直流。
“你流够口水了吗?”男人张开一只眼睛朝珀林的藏身处摆摆头,“你跟你的朋友一起过来坐下吃吧。我见你们这两天就没怎么吃东西。”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珀林犹豫片刻才慢慢站起来,手里仍然紧握着斧头:“您已经跟踪我们两天了?”
男人沉声笑道:“是的,我一直在跟踪你和那个漂亮的女孩。她像只勇猛的小公鸡把你摆布得够呛,是吗?我总是听到你们俩在吵闹,五里之外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那匹马是你们当中唯一肯安静走路的。你打算喊她过来,还是打算自己把兔子全部吃掉?”
珀林生气了,他一路都尽量保持安静,因为在水树林里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不能保持安静,就无法走到离兔子足够近的距离来投石砸它。但是兔子的香味使他想起伊文娜也已经很饿了,更别提她此刻正在担心地等待他回去告知是不是半兽人生的火。
他把斧头挂回腰带上,提高嗓门喊道:“伊文娜!没问题!是兔子!”说完他伸出手去,用平和的语气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珀林,珀林?艾巴拉。”
男人看着他的手,想了好一会儿才笨拙地握住它,似乎不习惯跟人握手。“人人都叫我伊莱迩,”他抬头看着珀林,“伊莱迩?玛砌尔。”
珀林倒抽一口气几乎丢掉伊莱迩的手。他有一对黄色的眸子,像闪光的金子般明亮。珀林的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见过的半兽人眼眸都是接近黑色的。
伊文娜牵着贝拉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她把小母马的缰绳系在一根较细的橡树枝上,珀林把她介绍给伊莱迩时她礼貌地说着客套话,目光却不停地飘向那些兔子,似乎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睛。伊莱迩示意请他们吃东西时,她迫不及待地坐了过去。珀林只犹豫了一分钟就加入了她。
伊莱迩静静地等他们吃完。珀林太饿了,他急切地撕扯下兔子肉片,却发现热得烫手不得不把它在两手之间丢来丢去地摊凉一些才塞进口里。伊文娜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油水沿着她的下巴直流。白天渐渐转成黄昏,无月的黑夜缓缓包围了营地。他们终于慢下来时,伊莱迩说话了。
“你们在外边游荡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居民啊。”
“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回答,“也许您可以——”还没说完,伊莱迩就仰天大笑起来,她不禁挑起了双眉。珀林手里抓着一只兔子腿正要送往嘴里,也顿住了瞪着他看。
“卡安琅?”伊莱迩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缓过来说道,“按照你们这两天走的路,按照现在的方向走下去,你们会走到卡安琅的北边至少一百里的地方去。”
“我们打算问路的,”伊文娜辩护道,“只不过还没遇到村庄或者农场罢了。”
“你不会遇到的,”伊莱迩还在笑,“按照你们走的路,你们会一直一直走到世界之脊去,途中一个人类都不会遇到。当然了,如果你们能翻过世界之脊——它的某些地方确实是可以翻越的——就会在艾尔废墟找到艾尔人,但我估计你们不会喜欢那里的。那个地方白天酷热,夜里严寒,随时可以把你渴死。只有艾尔人才能在那里找到水,而他们不喜欢陌生人。对,要我说,不喜欢。”说完,他又开始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根本不喜欢。”他好容易才挤出一句。
珀林不安地挪动着:难道我们遇到了一个疯子?
伊文娜皱起了眉,但是她等待伊莱迩的狂笑减弱一些后,继续说道:“也许,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里走。看起来您知道的地方比我们多得多。”
伊莱迩停止笑抬起头,把打滚时掉下的皮毛帽子戴回头上,低下眉看着她。“我不太喜欢人,”他干脆地说道,“城里到处是人。我也很少靠近村庄,甚至农场。村民、农夫都不喜欢我的朋友。若不是看到你们俩像初生幼狼般彷徨无助地流浪了这么久,我也不会出手帮助你们。”
“但是,至少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吧,”她坚持道,“只要您能给我们指路到最近的村子里去——就算要走五十里也无所谓——村民就能告诉我们怎么去卡安琅。”
“别动,”伊莱迩说道,“我的朋友们来了。”
贝拉突然惊恐地嘶叫起来,并且拼命拉扯缰绳。周围笼罩在黑夜的森林中出现了许多身影。珀林半站了起来。贝拉惊嘶着扭动身体直往后扯。
“让那匹母马静下来,”伊莱迩说道,“他们不会伤害她的。只要你们不要乱动,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们。”
四匹大狼走进了火光中,它们的毛发粗浓杂乱,高度直到人的腰部,强有力的下颚可以轻易咬断男人的大腿。它们旁若无人地走到营火边,在人类身边躺下。林中的黑暗里,四面八方都有许多狼眼睛反射着火光。
是金黄的瞳孔,珀林注意到,跟伊莱迩的一样。这就是刚才他没能抓住的记忆。他小心地看着身边的狼,伸手取斧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样做,”伊莱迩说道,“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威胁,就不会这么友好了。”
珀林看到,他们,那四匹狼,都在盯着他看。他还觉得,所有狼,包括林中那些,都在盯着他看。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他把手移离斧柄。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狼群中的紧张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放松下来。他慢慢坐回地上,双手直打颤只好捏住膝盖来稳住。伊文娜全身僵硬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一匹全身浅黑、脸上有一片灰色毛的大狼就躺在她的身边,几乎碰到她了。
贝拉已经停止嘶叫和挣扎,她全身筛糠,挪来挪去想把所有狼都看在眼里,还时不时地踢着脚好让这些狼知道她不好欺负,要吃她得付出沉重代价。但是,群狼懒得理她,也不理会其他人,他们的舌头懒懒地搭在嘴外,放松地等待着。
“这样,”伊莱迩说道,“好多了。”
“他们是您驯养的吗?”伊文娜几乎要晕倒了,怀着希望问道,“他们是……宠物?”
伊莱迩嗤之以鼻:“狼是无法驯服的,女孩,他们可不像人类。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做伴,一起狩猎,一起聊天。跟任何朋友一样,你说对吧,斑纹?”一匹身上长着灰色、黑色和白色花纹的大狼转过头看他。
“您跟他们说话?”珀林觉得不可思议。
“不完全是,”伊莱迩缓缓回答,“话语并不重要,也不能准确地表达他们的意思。她的名字是斑纹,意思大概是指在仲冬时节的黎明时分,微风吹皱森林中水池里的水时,影子在水面上的变幻,还有舌头碰到池水时那种冰凉的味道,还有一点黄昏前空中飘雪的意思。但这也不是完全准确的含义,你无法用语言表达它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感觉。这就是狼的沟通方式。其他那几匹分别叫做烙印、弹跳、风。”烙印的肩膀上有一道伤疤,这也许是他名字的来源,但是其他两匹狼的身上没有任何特征可以说明他们名字的含义。
虽然他说话生硬,但珀林觉得伊莱迩其实很高兴能够再次跟人类说话,至少,他在说个不停。他注视着狼群反射着火光的利牙,心想,还是鼓励他一直说下去好了。“您是怎么……怎么学会跟狼说话的,伊莱迩?”
“是他们先发现我的,”伊莱迩回答,“不是我。一开始不是。后来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是他们先找到你,而不是你先找到他们。有些人以为我被暗黑魔神诅咒了,因为不论我去到哪里,哪里都会有狼。起初,连我自己有时也这么以为。大多数正经人开始躲开我,而那些来找我的人则是我不论如何都不愿意交往的人。然后,我开始发觉狼有时候似乎能明白我在想什么,他们会对我脑海里的念头做出反应。这就是我们的开始,他们对我感到好奇。狼通常能感觉到人,但是都跟我的情况不同。他们很高兴能找到我。他们说,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类一起狩猎了。当他们说到很久时,我得到的感觉就像是一阵凛冽的寒风从时间开始之日一直吹拂至今。”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会和狼一起狩猎。”伊文娜说道,她的声音还是不太稳,但是那几匹大狼确实只是躺在地上的表现似乎使她稍微安心。
看不出伊莱迩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他没有回应。“狼记事的方式跟人类不同,”他继续道,奇异的黄色眼睛看着遥远的他方,似乎迷失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每一匹狼的心中都记载着整个狼族所有狼的历史,或者说,记载着它的形成。我说了,这很难用言语表达。他们记得曾经跟人类肩并肩地追逐猎物,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更像阴影中的阴影,而不是记忆。”
“真有趣。”伊文娜说道。伊莱迩严厉地看着她:“不,我是认真的。这是真的。”她舔舔嘴唇:“您能否……啊……能否教我们跟他们说话呢?”
伊莱迩还是嗤之以鼻:“这是没法教的。有些人可以,有些人不行。他们说,他可以。”他指向珀林。
珀林像看刀子似地看着伊莱迩的手指,这人真的是个疯子。狼群又在盯着他看了,他不安地挪动着。“你说你们要去卡安琅,”伊莱迩说道,“但是没有解释你们跑到这个荒无人烟,哪儿都够不着的地方要做什么。”他把皮毛斗篷拨到身后,侧躺下来,一手支着脑袋期待着他们的回答。
珀林瞥了瞥伊文娜。早前他们就已经编好了一个故事,准备遇到人的时候用来解释他们要去哪里,而不会引起任何麻烦,也不会透露他们究竟来自何方,真正目的是什么。天知道有哪些不小心的言辞会传入黯者的耳朵?他们每天都一起讨论,找出漏洞把它修补完善。而且说好了,由伊文娜来讲这个故事,因为她比较善于言辞,而且她还宣称每次珀林一撒谎她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于是伊文娜立刻流利地开始讲故事。他们从北方萨达亚一个小村庄外的农场来。以前他们俩都没有离开过家二十里以上。但是他们听了许多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有商人的传说,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卡安琅、伊连、狂暴之海,甚至去看看神话中海族的岛屿。
珀林满意地听着。啊,就算是索姆?墨立林,依靠他们对双河以外的世界如此有限的认识来编故事,恐怕也不会编得比这个更精彩,或者说,比这个更符合他们的需要。
“来自萨达亚,嗯?”她说完后伊莱迩问道。
珀林点头:“对。起初我们考虑先去马勒墩。我很想看看国王的样子。可是首都肯定是我们的父亲头一个会去找的地方。”
这是他负责的部分,声明他们为何没有去过马勒墩,这样就不会有人问他们关于那个城市的问题,防止他们正巧碰上了真的到过那里的人。萨达亚离艾蒙村和春诞前夜的事件那么遥远,任何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毫无理由会因此联想到塔瓦隆或者艾塞达依。
“好一个故事。”伊莱迩点点头,“真的,好一个故事。几乎没有一点错漏,唯一的问题是,斑纹说,这完全是一堆谎言,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谎言!”伊文娜大喊,“我们为什么要撒谎?”
四匹大狼都没有动,但是他们此刻不再仅仅是躺着,而是蹲伏在火边,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艾蒙村的两人。
珀林一言不发地往腰间的斧头伸出手去。四匹大狼迅速站了起来,他的手立刻停住。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颈上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树后有一匹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其他狼纷纷响应,五只、十只、二十只,黑夜因他们的号叫而骚动不安。突然,他们,也静了下来。冷汗沿着珀林的脸淌下。
“如果您认为……”伊文娜顿了顿,咽下口水。虽然天气很冷,她的脸上也挂着汗珠,“如果您认为我们撒谎,那么,或许您会希望我们离开您的营地,另找地方过夜。”
“通常我会这样做的,女孩。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半兽人的事。还有,类人的事。”珀林试图保持冷漠的表情,只希望自己这方面能做得比伊文娜好些。伊莱迩像平常聊天一样继续道:“斑纹说,刚才你们讲那个蠢故事的时候,她在你们的意识中嗅到了半兽人和类人的味道。他们都嗅到了。你们不知怎的跟半兽人,还有缺眼人,缠在了一起。比起野火,狼族更痛恨半兽人和类人,这是他们最痛恨的东西。我也一样。
“烙印说他不想再跟你们谈了。是半兽人在他一岁的时候给他留下了那道伤疤。他说,游戏该结束了,你们是他数月来看过的最肥美的猎物,我们应该把你们吃掉。不过,烙印总是最没有耐心的。你们何不把实情告诉我?希望你们不是暗黑之友,我可不喜欢在喂饱某人之后又杀掉他们。记住,如果你们撒谎,他们会知道的,就连斑纹,也开始变得跟烙印一般心烦了。”他的双眼,像狼的眼睛一样金黄,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珀林觉得,它们也是狼的眼睛。他注意到伊文娜正在看他,等他决定下一步。光明啊,我突然又成了领导者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不能冒说出真话的危险,但是目前的情况下即使他设法首先拔出斧头,也根本无法逃脱……
斑纹的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吼声,营火边的另外三匹大狼跟着她发出了同样的声音。然后,林中群狼也照做,一时间,威胁的狼吼充满夜空。
“好吧,”珀林飞快地答应,“好吧!”吼声嘎然停止。伊文娜松开紧握的双拳,也点了点头。“一切从春诞前夜之前的某一天,”珀林开始述说,“我们的一个叫做马特的朋友看到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开始……”
伊莱迩的表情和姿势一直没有变,只有他头部的倾斜显示出他竖起耳朵在听。珀林开始讲之后,那四匹大狼都坐下了,他觉得他们也在听。故事很长,他几乎全盘托出,只保留了他们三人在拜尔隆时做的那个恶梦。他等着那些狼做出发现他有所隐瞒的表示,可是,他们只是默默看着他。斑纹显得友好,烙印则怒火冲天。当他说完时,喉咙都沙哑了。
“……如果在卡安琅见不到她,我们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我们除了求助于艾塞达依以外,没有什么选择。”
“半兽人和类人跑到这么远的南方来,”伊莱迩重复道,“这事得考虑一下。”他从身后拉出一个水袋扔给珀林,看也不看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等珀林喝完水把塞子塞好后,他说道,“我可受不了艾塞达依。那些红结,最喜欢到处搜捕跟唯一之力纠缠不清的男人。她们曾经想对我施行安抚(Niniya:见名词解释)。我对着她们的脸痛骂她们是侍奉暗黑魔神的黑结。她们气疯了,却没法抓住我,因为我一旦进入森林,她们就奈何不了我。不过,她们还真的尝试过。是呀,她们真的试过了,当时我不得不杀了几个守护者。从此以后,我怀疑没有一个艾塞达依会喜欢我了。杀守护者很讨厌,我不喜欢。”
“这种跟狼谈话的能力,”珀林不安地问道,“它……它跟唯一之力有关?”
“当然没有,”伊莱迩咆哮,“所谓的安抚对我根本没有效,是她们的企图令我愤怒。这是一种古老的能力,比艾塞达依还要古老,比任何引导唯一之力的人都要古老,它跟人类的历史一样久远,跟狼族一样久远。那些艾塞达依不喜欢它,她们不喜欢古老的力量复苏。我不是唯一一个,还有其他人有这种能力,这使得艾塞达依很担忧,她们嘀咕着什么远古的屏障开始减弱,什么东西正在毁坏。她们害怕暗黑魔神正在挣脱封印。如果你见到她们看我时的眼神,会以为那是我的错。红结,还有一些其他结的艾塞达依都那样看我。那个艾梅林殿下……啊!反正我尽量避开她们,避开跟艾塞达依交好的人。如果你是个聪明人,你也应该这样。”
“能够远离艾塞达依当然最好了。”珀林回答。
伊文娜瞪了他一眼。他只希望她不要冲口而出说自己想当艾塞达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珀林继续道:“然而我们没有选择。半兽人、黯者、还有吸魂扎卡在追击我们,只差暗黑之友了。我们没法躲,光靠自己也没法还击。谁能帮助我们?除了艾塞达依以外,谁有这个能力?”
伊莱迩沉默了,他看着群狼,目光多数停留在斑纹或者烙印上。珀林不安地挪动着,尽量不看他们。每次他看他们时,就觉得自己能听到伊莱迩跟那些狼在对话。虽然这跟唯一之力没有关系,他也不想参与其中。他一定是在开疯狂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跟狼说话。其中一匹大狼——大概是弹跳吧——看着他,似乎在笑。他不禁疑惑:他是怎么给这些狼起名字的。
“你们可以跟我在一起,”伊莱迩最后说道,“跟我们一起。”伊文娜的双眉跳得高高,珀林惊讶得张大了嘴。“啊,除了跟我们一起以外,还有更安全的方法吗?”伊莱迩问道,“半兽人遇到独行狼时,会杀死他,但是却会绕开数里躲避一群狼。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艾塞达依,她们很少到这些树林里来。”
“我不知道,”珀林避开不看两边的大狼,其中一匹是斑纹,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比如,追击我们的不止是半兽人。”
伊莱迩冷笑道:“我也曾经见过一群狼击倒一只缺眼人,狼群死伤过半。但是,只要他们闻到它的气味就决不会放过它。半兽人、迷惧灵,对于狼族来说,它们是一样的。他们想要的人是你,小子。他们以前也听说过有其他可以跟狼沟通的人,而你是他们除了我以外第一次见到的有这种能力的人。不过,他们也愿意接受你的朋友。你们跟我们一起比在任何城市里都安全。城里有暗黑之友。”
“听着,”珀林急忙说道,“我希望您别再说这件事。我不能……像您这样。”
“如你所愿,小子。既然你愿意,就去当你的山羊自欺欺人好了。难道你不想找到安全?”
“我没有自欺欺人,没有什么好欺骗我自己的。我们想要的——”
“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坚决地插口道,“然后去塔瓦隆。”
珀林合上嘴,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她的怒气中也有对他的一份。他也明白,她只有愿意的时候才会服从他的领导,但是她至少应该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你怎么想,珀林?”他自己问道,又自己回答:“我?啊,让我想想。是的。是的,我想我会继续上路。”他朝伊文娜温和一笑:“好了,伊文娜,我们俩都决定了。我想我会跟你一起去。做决定之前讨论一下真不错,是不是?”她脸红了,但是仍然紧绷下巴。
伊莱迩冷哼道:“斑纹说,她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决定。她说,那个女孩的根深深扎在人类的世界里,而你——”他朝珀林点点头,“——则在人类和狼族之间。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跟你们一起南下,否则,你们要么饿死,要么迷路,要么——”
烙印突然站了起来,伊莱迩扭头看着这匹大狼。过了一会儿,斑纹也站了起来,走到伊莱迩身边直面烙印的目光。场面一时僵硬地持续了很久,然后烙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斑纹抖抖身子回到原位,重重地躺下好像没事发生似的。
伊莱迩看到珀林疑问的目光,回答道:“斑纹是这个狼群的头领,”他解释道,“若论力量,群里有几头雄狼可以跟她相比。但他们都知道她最有智慧。她不止一次地挽救了整个族群。只是,烙印觉得他们正在你们三个身上浪费时间。他最痛恨半兽人,听说这么南的地方有半兽人,他要去杀它们。”
“我们理解,”伊文娜松了一口气回答,“我们真的能自己找到路啦……当然,得请您给我们指点一下方向。”
伊莱迩挥挥手:“我说过斑纹是头领,对吧?明天早上我会跟你们一起南行,群狼也会。”可惜,这不是伊文娜最想听到的决定。
珀林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烙印的离开,而且这匹带伤疤的雄狼不是唯一离开的,还有十来匹狼,全是年轻雄性,大步慢跑着跟在他身后。他想要相信这是伊莱迩给他造成的幻觉,但是他办不到。离去的群狼在他的意识里消逝之前,他感觉到了来自烙印的想法,鲜明得如同他自己的想法一般。是憎恨。憎恨和鲜血的味道。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8

第二十四章 沿河而下

第二十四章
沿河而下
远处传来空洞的“嗒嗒”声,是滴水声,经过一次又一次回响后,已经无法追溯它的来源。从宽阔的石砌尖塔平顶向四面八方伸展出一座座石桥、一个个没有护栏的斜坡,打磨得十分平坦,镶嵌着红色和金色的条纹。每一座桥都通往另一个尖塔,每一个斜坡都通往另一个尖塔或另一座桥。迷宫在黑暗中无尽地伸展,向上向下,一层又一层,没有起点,没有终点。黯淡的光线下,不论往哪个方向看,视野所及,景色都是一样的,头上、脚下,一样。光线太弱,岚无法看得十分清楚,他也不愿意看得清楚。有些斜坡通往一些平台,平台正下方也是平台,他看不到它们的底部究竟是什么。他竭力寻找出路,因为他知道这是幻象。一切都是幻象。
他认得这个幻象,他已经到过这里不知多少次了。不论他走了多远,不论他向上、向下、向任何方向走,都只能见到带着光泽的石头。这些像新翻泥土一般黑暗的石头侵蚀着它周围的空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甜味。坟墓的味道。他想屏住呼吸,但那气味充满了他的鼻孔,像油一般黏在他的肌肤上。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动静,他立刻定在原地。此刻,他身处一个尖塔的顶部,没有藏身之处,唯有半蹲在环绕顶部的围墙后面,迷宫里到处都是能看得见他的地方。空气充斥着阴影,却没有更深的阴影可供躲藏。光线不是来自灯、灯笼或者火把,而是像是从空气中渗出似的存在着,强度勉强够看得见,或者,被看见。不过,静止不动还是能提供少许保护。
又有动静了,这次岚看得很清楚。是一个男人,正沿着远处的一个斜坡大步往上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因为没有护栏而掉入下面的虚无之中。他虽然走得匆忙,但是举止显得颇为庄重,身上的斗篷随着他的走动泛起波纹。他边走变转头四处搜寻,搜寻。黑暗中,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岚只能看到男人的身影。不过,用不着走近,岚也知道他的斗篷是鲜血的红色,那双搜寻的眼睛如熔炉般冒着火焰。
他的目光沿着迷宫游走,试图看清巴’阿扎门还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到达自己所处的尖塔,却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在这里,距离都是虚幻的,这是他学会的又一个教训。看起来很远的地方也许只要转一个弯就能走到,看起来很近的地方却怎样也走不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做的事:不停地走。一直走,不要思考。他知道,思考很危险。
然而,当他转身向着远离巴’阿扎门身影的方向走开时,他不禁想起了马特。马特是否也在这个迷宫的某处?又或者,有两个迷宫,两个巴’阿扎门?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他转移心思,不再细想。这一次是否跟拜尔隆那次一样?如果是,为什么他找不到我?这令他稍微安心。安心?见鬼啊,这有什么可安心的?
他曾经跟巴’阿扎门有两、三次擦肩而过,他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只记得自己逃了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巴’阿扎门在身后徒劳地追赶他。这次跟拜尔隆那次一样?还是说,仅仅是普通的恶梦?
一呼一吸般短促的瞬间里,他明白为什么思考很危险、思考什么事情很危险了。每一次,一旦他容许自己想到这一切是一个梦,空气就会立刻泛起微光,变成凝固的胶结物,令他双眼模糊一片,身体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会维持一瞬。
他跑进了一个以荆棘砌起的迷宫。酷热如含有沙砾一般刺痛他的皮肤,喉咙早已干渴。这种情况究竟持续了多久?汗水在流出来之前就已经蒸发,双眼如火烧一般灼痛。头上离他不远处,黑铁一般的狂躁云层像沸腾似地流动着,迷宫中却没有一丝微风。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这个迷宫有点不一样,但是这个想法随着酷热蒸发了。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他知道,思考很危险。
脚下的路铺着平滑苍白的圆石,浅浅地半埋在干燥的尘土里,脚步再轻也会扬起阵阵灰尘钻进他的鼻孔,威胁着要他打喷嚏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尝试用口呼吸,灰尘却又堵塞他的喉咙,令他窒息。
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前面有一道高高的荆棘墙,墙上有三个开口,开口以外的路无法看见。巴’阿扎门随时可能从那里转出来。他们已经遇上两三次了,虽然不知为何,他记不清那些遭遇是如何发生,他又是如何逃脱的……但是,想太多会很危险。
酷热中,他喘着气站定,观察这堵墙。它由厚厚的荆棘缠绕而成,呈棕色,看来已经枯死,尖利的黑色长刺像一个个寸把长的钩子。荆棘墙既高且密,无法看到墙外。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他已经万分小心,一根尖刺还是像烧红的利针一般扎进了他的手指。他赶紧后退,脚跟绊到石头,踉跄了几步,大滴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晃动从伤口飞散而出。火烧一般的疼痛渐渐减弱,然而他的整只手开始抽搐。
突然,他完全忘记了痛楚。他的脚跟刚才绊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把它从地上踢了出来。他瞪着它,一对空洞的眼眶回敬着他的目光。一个头骨。一个人类的头骨。他沿着路往上看去,所有平滑苍白的石头都是一模一样。他急忙挪开自己的脚,却无论是走是站都会踩到它们。他隐约想到:这里的事情也许并不如它的外表所示。但他立刻把这个想法推开。在这里,思考很危险。
他颤抖着稳住自己。留在一个地方也是很危险的。这是他模糊却很肯定的事实之一。手指上涌血的伤口现在只是在缓缓滴血,手也不再抽搐。他吮吸着受伤的手指,朝着自己此刻正好面对的方向走去。反正,走哪条路都一样。
这时他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只要沿着同一边一直走,就能走出迷宫。于是,在第一个荆棘墙的开口处,他向右转,下一个开口也是。然后,他的眼前,站着巴’阿扎门。
巴’阿扎门满脸惊讶地站定,身上的血红斗篷随之静止,眼里的火焰旺盛起来,但是在酷热之中岚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热量。
“男孩,你以为你可以躲开我多久?你以为你可以逃避自己的命运多久?你是我的!”
岚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手在腰带上乱摸一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拔剑?“光明助我,”他低声祈祷,“光明助我。”他甚至想不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光明不会帮助你的,男孩,世界之眼也不会为你所用。你是我的猎犬,如果你不遵从我的命令,我就用巨蟒的尸体把你勒死!”
巴’阿扎门向岚伸出手。岚突然想到要如何逃脱了,虽然脑海中有一个朦胧的记忆在大声疾呼“这很危险”,但是,无论什么危险都比不过被暗黑魔神触摸的危险。
“是梦!”岚大喊,“这是一个梦!”
巴’阿扎门睁大了眼,不知是吃惊、愤怒还是两者皆有。然后空气泛起了微光,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然后,消逝了。
岚转过身,呆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千个、一万个影子也看着他。头上是黑暗,脚下也是黑暗。身边全是不同角度的镜子,在他的视野之内延绵无尽,全都反射着他的影子:弯着腰半转过身,双眼圆睁,惊恐万分。
一团红色的模糊物体在镜子之间漂浮。他随着它转动,想抓住它。但是在每一个镜子里,它都躲到他的影子后面消失了。然后,它又再次出现,不再模糊不清,而是变成了巴’阿扎门,他从镜子里走出来,一万个巴’阿扎门在银色镜子里进进出出,搜寻着。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呆看着镜里自己那张因刀割一般的寒冷而颤抖的苍白的脸。巴’阿扎门的影子在他影子的身后渐渐成形,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的方向,却没有在看他。每一个镜里,巴’阿扎门脸上的火焰在他身后咆哮,包围他,吞噬他,吸收他。他想尖叫,但是喉咙被冻结。无数的镜里只剩下了一张脸。他自己的脸。巴’阿扎门的脸。一张脸。
* * *
岚惊醒了,他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昏暗,光线微弱。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转动眼珠看着四周。身上盖着一张粗糙的羊毛毯子,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下面是光滑的厚木板。是甲板。船帆在夜色中“吱吱”轻响。他长舒一口气。这里是飞浪。恶梦结束了……至少,今晚结束了。
他下意识地把手指放进嘴里,有血的味道。他几乎停止了呼吸,慢慢地把手指拿到眼前。黯淡的月光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指上缓缓地渗出了一滴血。被荆棘刺伤的血。
* * *
尽管飞浪竭尽全力尽快向阿里尼勒下游驶去,却行进得很慢。风力虽强,风向却无助于航行。杜门船长下了各种命令加快船行速度,依靠水流加上划船手逆风而行的飞浪还是慢得跟爬行一般。白天,划船手从日出一直划到日落。夜里,由一个船员在船首提着一盏提灯负责探测水深,报告给掌舵的人,以此导航。在阿里尼勒这里,没有暗礁的威胁,却有不少浅滩,船只很容易就会搁浅。一旦船首甚至船身陷入泥中,整只船就会无法动弹,只能等待救援。如果,先来到的是救援。风一直在跟他们作对,就像要把船推回上游似的。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没有靠岸。贝乐?杜门一边咒骂着缓慢的速度,一边严酷地逼迫船员和飞浪跟逆风对抗。他责骂船员,骂那些划船手是懒鬼,一旦有人犯错,就会立刻遭到严厉指责。他用低沉冷酷的声音对他们描述十尺高的半兽人登上甲板,割破他们喉咙的情景。头两天,光是这些话语就已经足够敦促每一个船员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了。然而,半兽人攻击造成的震惊渐渐减弱,船员们开始低声咕哝应该花一两个小时上岸活动一下筋骨,还开始抱怨夜里行船的危险。
不过,船员们都不敢当着杜门船长的面发这些牢骚,每次说起时,他们都会警惕地观察四周,确保不会被船长听到。可是,船长似乎能听到船上所有人的对话。每次抱怨开始时,他就一言不发地拿出上次袭击时缴获的镰刀状长剑和带有残忍倒钩的斧头挂在桅杆上,挂一小时左右,那些受了伤的人就会摸摸身上的绷带,怨言就会平静下来……这一招的效果至少能持续一两天吧,然后,某个船员又开始觉得他们肯定已经甩掉半兽人了,于是船长又拿出那两把武器,同样的事情再次重复。
岚注意到,每次那些船员开始聚在一起悄悄地皱眉耳语时,即使索姆?墨立林本来正在跟他们亲热地拍背聊天或者逗趣讲笑话,也总是立刻远远走开,假装专心点燃自己的长烟斗、或者调整竖琴的乐弦、或者做其他任何显得他没有在注意那些船员的事,却总是一边做一边用一只眼睛警惕地瞄着他们。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那些船员怪责的似乎并不是他们三个被半兽人赶上船的人,而是佛罗然?戈伯。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9

第二十五章
游民
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空中。贝拉表面上心平气和,似乎把那小跑着跟在不远处的三匹大狼看作普通的村狗,可是她的眼珠时不时就咕噜咕噜地转向他们,眼白都要翻出来了,根本完全无法安心。伊文娜骑在小母马的背上,也处于同样的状态中,她经常拿眼角瞄那些大狼,还时不时地在马鞍上转来转去东张西望。珀林知道,她是在寻找狼群中的其他成员,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她一边否认自己其实很害怕那些跟在身边的大狼,否认自己其实很担心其他狼躲在哪里以及他们究竟想怎么样,一边不安地舔着嘴唇,紧张地四处张望。
事实上,珀林知道其他狼其实距离他们很远。他本来可以告诉她,但是,即使她真的相信自己,又有什么好处?特别是,万一她真的相信怎么办?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肯开启那装满毒蛇的篮子,也不愿意思考自己为什么就能知道。那个一身皮毛的男人在他们的前面大步慢跑,有时候珀林甚至觉得他已经化身为狼。斑纹、弹跳和风出现以后,伊莱迩虽然没有回头看过,但是他也知道他们回来了。
这是艾蒙村的两个伙伴遇到伊莱迩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们俩一早醒来时,就看到他正在烤兔子,大胡子上的眼睛毫无表情。身边只剩下斑纹、弹跳和风,其他狼已经不见踪影。当时,早晨的光线还很弱,大橡树下仍然笼罩着深深的影子,远处光秃秃的树桠就像剥去了血肉的指骨。
伊文娜问起其他狼在哪里。“他们在附近,”伊莱迩回答道,“离我们足够近,有什么事可以立刻来帮忙;离我们也足够远,可以避开我们可能卷入的人类麻烦。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类在一起,就迟早会有麻烦。如果我们需要他们,他们会来。”
珀林正在撕扯一片烤兔肉时,脑海里忽然传来了某种感觉。是一个方向,很模糊。当然了!那是他们……口里热辣辣的兔肉顿时失去了味道。火炭上烤着伊莱迩找来的一些植物块茎,珀林捡起一块,味道像是芜箐,但是他已经没有胃口。
准备出发时,伊文娜又坚持要轮流骑马,珀林也懒得跟她争执。
“你先骑。”他告诉她。
她点点头:“然后是伊莱迩。”
“我有自己的双脚就足够了,”伊莱迩看着贝拉,小母马转着眼珠的样子似乎在说“你也是一匹狼”,“何况,我认为她不会欢迎我骑她的。”
“胡说,”伊文娜坚决地回答,“在这件事情上固执没有意义。最合理的做法是每个人骑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吗。”
“我说过了,不要。”
她深吸一口气。珀林心想,不知道她是否能用对付自己的方法来逼迫伊莱迩就范呢。然而,他却发现她站着,张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伊莱迩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金黄的狼眼睛看着她。伊文娜倒退一步,舔舔嘴唇,又倒退了一步。伊莱迩转身走开之前,她已经一直退到了贝拉身边,爬上了马鞍。伊莱迩转身带他们向南方出发时,咧嘴笑了笑,珀林甚至觉得他的笑容也非常像狼。
就这样,他们向着东南一直走了三天,每天都在迟暮时分才扎营。虽然伊莱迩似乎对城里人终日匆忙的生活嗤之以鼻,不过既然选好了目的地,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
三匹大狼很少出现。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到营火旁呆一会儿,白天有时也会短暂地露一下脸,而且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然而,珀林知道他们就在不远以外的某处。他知道他们在前头探路,也知道他们在后面查看。他还知道,当他们要离开这个族群通常狩猎的地盘时,斑纹命令狼群回去,留在那里等她。有时候,三匹大狼会在他的意识里消失,可是,如果他们回来了,即使远在他无法看见的距离之外,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靠近。周围的森林渐渐稀疏,被枯萎的草地隔成零散的小树林,但是三匹大狼仍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当他们不想被人看见时,他们就如同鬼魅一般。但是,珀林却随时都能准确地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全是幻觉。可惜,这没有用。就像伊莱迩一样,他知道。
他把狼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可他们总是有办法钻回去。自从遇到伊莱迩和狼群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巴’阿扎门。在他醒来后还能想起的那些梦境里,都是一些平常事,就像他在家的时候……在拜尔隆之前……在春诞前夜之前那样。是普通的梦,只有一点不同。在每一个梦里,不论是他在鲁罕师傅的锻铁炉前直起腰来擦去脸上的汗水,还是在草地上跟村里的女孩跳完舞后转过身,还是坐在炉火前看书时抬起头,不论他在屋里还是屋外,身边总有一匹狼。那匹狼总是背对着他,他也总是知道,那匹狼的金黄眼睛正在警惕地防备着可能要来的敌人。在梦里,即使是在艾贝特?鲁罕的餐桌旁,他也觉得这情景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普通。只有在他醒来以后,才会觉得这很奇怪。
这三天来,斑纹、弹跳和风每天都为他们送来兔子和松鼠,伊莱迩则负责寻找能吃的植物,其中多数都是珀林不认识的品种。有一次,一只兔子几乎从贝拉的蹄子下面窜了出来,珀林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投石绳装上石子,伊莱迩已经掷出长刀,在二十步左右以外把它扎倒。还有一次,伊莱迩用弓箭把一只飞过的肥美雉鸡打了下来。他们的三餐比遇到伊莱迩之前丰盛得多,然而珀林宁愿没有遇到过他们。不知道伊文娜怎么想,反正他自己是情愿挨饿也不愿意跟狼群做伴。
第三天下午,他们来到了一大片树林前。这片林子比他们经过的多数林子都大,将近四里宽。西边空中低低地挂着太阳,在他们身边投下倾斜的影子,风开始变强了。珀林感觉到三匹大狼从他们的斜后侧开始向前跑去,不慌不忙,因为他们没有闻到、也没有看到危险。伊文娜骑在贝拉身上。此刻是找地方扎营过夜的时候了,大丛的灌木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们朝树林走去,三只巨獒突然从树丛中冲了出来。他们口鼻宽阔,身材像狼一般高,也许比狼还要重,龇着牙大声吠叫。他们离开树丛后并没有冲过来,但是每一只都正对着一个人,距离不到三十尺,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杀意。
贝拉本来已经被狼刺激得近乎崩溃,此刻长嘶了一声几乎把伊文娜甩下马去,珀林一眨眼之间已经在头上舞起投石绳。对付狗不需要斧头,只要用石头打中肋骨就能把一般的狗赶走。伊莱迩凝视着三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巨獒,头也不回朝珀林摆了摆手道:“嘿!没必要用那个!”
珀林疑惑地皱了皱眉,减慢了投石绳的旋转,最后把它放了下来。伊文娜还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贝拉,她们俩都警惕地瞪着那三只狗。
巨獒颈毛倒竖,耳朵贴在头上,发出地震一般的咆哮。突然,伊莱迩举起一只手指到齐肩的高度,吹起了口哨,声音又长又尖,音调越来越高就像没有止境一般。三只巨獒先后停止了咆哮,向后退去,哀嚎着转动脑袋,似乎很想离开却被又什么东西绑住。他们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伊莱迩的手指上。
伊莱迩缓缓地放低手指,口哨音调随之降低。巨獒随着他的动作趴下身体,一直趴到地上,伸出舌头,摇着尾巴。
“看到没,”伊莱迩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说,“不需要武器。”巨獒舔着他的手,他挠着他们的大脑袋,抚弄他们的耳朵,“他们不像外表那么可怕,只是像把我们吓走而已。如果我们不往树林里走,他们也不会真的咬我们。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了。我们天黑前还来得及再找一个树丛。”
珀林看了看大张着嘴的伊文娜,连忙“咔”地合上自己的嘴巴。
伊莱迩一边轻轻拍着那些巨獒,一边仔细观察这片树林:“这里有徒洒安人,就是游民。”见到珀林两人茫然的表情,就补充道,“又称巧手族。”
“巧手族?”珀林惊呼,“我一直很想见巧手族人啊。他们有时候会在暗礁渡口北岸的河边扎营,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从来不会南下到双河来。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伊文娜哼道:“可能是因为暗礁渡口的人跟巧手族一样是贼吧。他们一定是盲目地互相偷东西。伊莱迩先生,如果附近真的有巧手族,我们不如继续上路吧?要是贝拉被偷了就不好了,还有……啊,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值钱东西,不过人人都知道巧手族什么都偷。”
“包括婴儿?”伊莱迩冷冷问道,“绑架孩子,你说的是这些吗?”他“呸”了一声,伊文娜不由得脸红了。巧手族偷婴儿的故事时有听闻,不过多数都是辛?布耶、或者库林和康伽的人说的。其他的故事则是人人皆知。“巧手族有时会令我反胃,不过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是贼。甚至比我知道的某些人还诚实。”
“天快要黑了,伊莱迩,”珀林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宿营。如果他们愿意,不如到他们的营地去吧?”鲁罕夫人拥有一个巧手族修理过的壶,她声称那个壶比新的还好用。虽然鲁罕师傅不太喜欢妻子对巧手族人手艺的称赞,珀林却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令他不明白的是,伊莱迩显得不太情愿:“你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不想这样?”
伊莱迩摇摇头,但是他肩膀的姿势和紧绷的嘴唇仍然显露出他的不情愿。“也行吧。只要你们不要太在意他们说的话就行了。那些都是蠢话。通常游民是比较随和的,不过他们也有一些要注意的礼节,你们要照着我的样子做。还有,保守你们的秘密。没必要什么都说。”
说完,他开始往林中走去,三只巨獒摇着尾巴跟在他们身边。珀林感觉到斑纹他们慢下了脚步,知道他们不会跟进来。他们并不是害怕那些巨獒——他们瞧不起狗,因为狗放弃了自由换取温暖的炉火——而是为了避开人类。
伊莱迩熟练地在林中穿行,似乎认得路。他带着两人来到了树林中央,巧手族的旅行马车分散地停在橡树和岑树之间。
珀林虽然没有见过巧手族人,不过,在艾蒙村他听过不少关于他们的传言,眼前的营地跟他的想象完全吻合。他们的马车其实就是装了轮子的小屋,像一个个木盒子,外层涂着色彩明亮的油漆,红的、蓝的、黄的、绿的、还有一些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颜色。游民正忙碌着各种日常事务,煮晚餐、缝纫、照顾孩子、修理马具等等。他们身上衣服的色彩比他们的马车还要艳丽,而且,色彩搭配完全随意,有些人身上的外套和裤子、或者裙子和围巾的颜色配得十分刺眼。他们就像一群飞舞在一片野花之中的蝴蝶。
营地中,有四、五处聚着人在演奏小提琴和笛子,还有几个人在旁边跳舞,像一只只七彩蜂鸟。孩子和狗在炊火之间追逐游戏。这些狗都是巨獒,却任由孩子们拉扯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甚至爬到背上,一点也不介意。跟伊莱迩一起走进来的那三只巨獒此时伸着舌头,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最好的朋友。珀林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大狗几乎用不着抬起两只前脚就已经可以轻易咬到男人的喉咙。
音乐突然停了,所有的巧手族人都在看他们三个。连正在玩耍的孩子和狗都停了下来,看着,眼中流露着戒备,随时准备逃跑。
静了片刻后,一个身材瘦长结实、留着一头灰色短发的男人走上前来,朝着伊莱迩庄重地鞠了一躬。他身上穿着红色的高领外套,配着鲜绿色的宽大裤子,裤脚塞在长及膝盖的靴子里。“欢迎您来到我们的营地。您会唱那首歌吗?”
伊莱迩同样庄重地双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玛迪,欢迎您来温暖我的心灵,就如您的营火温暖我的身体一般。但是,我不会唱那首歌。”
“那么我们将继续追寻,”灰发男人吟唱道,“既往、将来,我们记住、追寻,直到找到它。”他朝着营火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姿势,露出微笑欢快地邀请道:“食物快要准备好了。请与我们共进晚餐。”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音乐随之再次跳跃,孩子又开始跟狗儿嬉戏,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恢复了原来的工作,就像把伊莱迩三人当成他们的老朋友一般。
灰发男人却犹豫了一下,看着伊莱迩问道:“你的……其他朋友呢?他们不会靠近吧?要知道,他们把狗儿们吓得够呛。”
“他们不会靠近的,乐恩。”伊莱迩的摇头带着一丝不屑,“到现在你还要问吗。”
灰发男人摊摊双手似乎想说“谁知道呢”,然后他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营地。伊文娜下马走近伊莱迩问道:“你和他是朋友?”一个面带微笑的巧手族人走来牵贝拉,伊文娜还不太放心,可是伊莱迩歪歪嘴“哼”了一声,她只好不情愿地交出了缰绳。
“我们认识。”一身皮毛的男人简单地回答道。
“他名叫玛迪?”珀林问。
伊莱迩低声咕哝了几句才回答道:“他名叫乐恩。玛迪是他的头衔,意思是‘追寻者’。他是这一支巧手族的长老。你要是喜欢可以叫他‘追寻者’,他不会介意的。”
“那么,‘那首歌’是什么意思?”伊文娜又问。
“那是他们旅行的目的,”伊莱迩说道,“他们说,他们正在寻找一首歌,那就是玛迪要追寻的东西。他们说,他们是在裂世之战时失去它的,如果能再次找到它,传奇时代的天堂就会重临。”他环视营地,不屑地哼道,“他们甚至不知道那首歌是什么样子的,只宣称说当他们找到它时自然就会知道。他们也不知道那首歌将如何令天堂重临。不过,从裂世至今,他们已经追寻了将近三千年了。我想,他们会一直追寻直至时轮停止转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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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了乐恩的营火旁,它位于营地的中央。追寻者的旅行马车以黄色为主红色为辅,车轮则是红色轮框配上红黄相间的轮辐。一个跟乐恩一样满头灰发、但是面容仍旧光滑的胖妇人刚刚从马车里走下来,站在马车后面的梯级上整平肩上的蓝边围巾。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鲜黄色上衣配一件鲜红色的裙子,如此搭配令珀林惊愕得直眨眼,伊文娜则嘀咕了一声。
她看到跟在乐恩身后的三人后,露出欢迎的笑脸走下梯级。她叫依拉,是乐恩的妻子,比乐恩高了一个头。很快,珀林就忘记了她衣服色彩带来的不习惯。她给他一种慈母般的感觉,令他想起了艾’维尔夫人,她的第一个微笑就令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家乡。
依拉像对待老朋友一般地问候伊莱迩,却又带着一种距离感,这似乎令乐恩难过。伊莱迩对她的问候报以淡淡的微笑和点头致意。珀林和伊文娜自我介绍后,她把他们俩的手亲热地握在手中,甚至拥抱了伊文娜,显得比对伊莱迩时热情多了。
“啊哟,你们真是可爱的孩子,”她伸手轻抚伊文娜的下巴笑道,“冷坏了吧。来,伊文娜,坐到火边来。你们都坐下来。晚餐快好了。”
营火旁摆着一些树干当作椅子。伊莱迩连这种程度的文明也拒绝接受,宁愿躺卧在火边。营火上有一个铁制三角架挂着两个小壶,炭床边上放着一个烤炉,依拉正在摆弄它们。
珀林和其他人各自坐下时,一个穿着绿色条纹衣服、个子修长的男人悠闲地走到火边。他跟乐恩拥抱了一下,又亲了亲依拉,然后淡淡地看了看伊莱迩和艾蒙村的两人。此人年纪跟珀林相当,动作像是随时准备起舞似的。
“怎么,阿然,”依拉的笑容带着溺爱,“你忽然决定要来跟你的祖父母吃一顿晚餐了,是吗?”她边说边弯下腰搅拌挂在火上的小壶,笑容随着动作移到了伊文娜身上,“这是为什么呢?”
阿然在伊文娜对面坐下来,手臂环抱着膝盖显得很放松:“我叫阿然,”他的声音虽轻却很自信,全神贯注地看着伊文娜,“我一直在等待春天开放的第一朵玫瑰。现在,我找到了它,就在祖父的营火旁。”
珀林本以为伊文娜会对这番话报以冷笑,却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然。他再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巧手族人,不得不承认他挺英俊的。又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这个人像谁了:威尓?艾’信,每次他从德文驿站到艾蒙村来时,村里的女孩都会对他行注目礼,而且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威尓则向每个视线以内的女孩献殷勤,却不知怎的,摆弄得每个女孩都相信他对其他女孩只不过是彬彬有礼而已。
“你们养的狗,”珀林大声说道,伊文娜一惊,“个头比得上熊了。你们竟然放心让孩子们跟他们玩耍,真令我吃惊。”
阿然呆了呆,但是当他看着珀林时他的微笑已经回到脸上,而且,更加自信:“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装模作样试图把危险吓走,同时给我们发出警报。他们是按照‘叶之路’驯养的。”
“叶之路?”伊文娜问道,“那是什么?”
阿然朝树木示意,与伊文娜两目相对:“树叶从不反抗将它带走的风,它知道自己的寿命,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它从不伤害别人,死后更化为新叶的养分。所有男人、女人都应该这样生活。”伊文娜迎着他的目光,双颊微红。
“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珀林问道。阿然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乐恩插口回答:“意思是,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任何理由伤害他人。”追寻者的眼睛闪着光芒,看着伊莱迩,“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作为暴力的借口。没有,永远没有。”
“如果有人攻击您呢?”珀林坚持道,“有人打您,或者抢劫您,或者杀您呢?”
乐恩耐心地叹了口气,似乎觉得珀林只不过是看得不如他清楚。“如果一个人打了我,我会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他还是想打我,我会逃走。如果他想抢劫或者杀我,我也是这样做。我宁愿把他想要的东西,甚至我的生命都给他,也不愿意使用暴力。我也希望他不会伤得太重。”
“可您不是说,您不会伤害他吗?”
“我不会,但是暴力除了会令被害人受伤,也会令使用者受到同样的伤害。”珀林的表情十分怀疑。“你是不是在想,你可以用你的斧头把树木砍倒,”乐恩继续道,“斧头对树木使用了暴力,自身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木头跟钢铁相比是柔软的,但是锋利的钢铁在砍伐的同时也会变钝,还会因粘上树木的汁液而生锈凹陷。坚硬的斧头对无助的树木使用暴力,却也被树木所伤。人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这种伤害存在于精神之中。”
“但是——”
“够了,”伊莱迩粗声打断了珀林,“乐恩,你在村庄里到处对年轻人传播这些废话已经够讨厌的了——为此你不论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不是吗?——我把他们两个带到这里来不是让你说教的。打住吧。”
“好让他们跟着你?”依拉说道。她正在用手掌搓碎一些香料,把它们洒在壶里。她的声音很平静,搓弄香料的动作却很激烈,“你会把你的生活方式,要么杀、要么死,传授给他们?你要他们像你这样渡过一生,一个人独自死去,只有大乌鸦和你的……你的那些朋友为你的尸体争吵不休?”
“冷静,依拉,”乐恩柔声劝道,似乎对这种情景早已司空见惯,“是我们邀请他到我们的营火边来的,我的妻子。”
依拉平静下来,却没有道歉,只是看着伊莱迩悲哀地摇了摇头,然后拍掉手上的香料,开始从马车侧面的一个红柜子里拿出勺子和陶碗。
乐恩继续对伊莱迩说道:“我的老朋友,你要我告诉你多少回呢,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传播任何东西。那些村民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感到好奇,我们只不过是回答他们的问题而已。问问题的通常是年轻人,这是事实,而且有时候他们会跟我们一起上路,但那都是他们自愿的。”
“你去跟那些刚刚发现自己儿子或者女儿跟着你们巧手族跑了的农妇说说看,”伊莱迩冷笑道,“这就是那些稍大一点的城镇不允许你们在他们附近扎营的缘故。村落也许需要你们的修理技能,但城市不需要,他们不能容忍你们说服他们的孩子跟你们离家出走。”
“我不知道那些城镇的规矩,”乐恩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的耐心似乎无穷无尽,“城里总是会有喜欢暴力的人。而且,我也不认为在城里能找到那首歌。”
“我不是想冒犯您,追寻者,”珀林缓缓说道,“但是……嗯,我不是喜欢暴力啦,除了过节时的比赛以外,我好多年没有跟人摔过跤了。但是如果有人打我,我一定会还击。不然,就等于鼓励他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我了。有些人喜欢占人便宜,如果不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话,他们就会到处欺负比他们弱小的人了。”
“有些人,”阿然故作沉痛,“永远都无法克服自己的卑劣本能。”他看着珀林的表情摆明了他所指的不是珀林所说的欺负。
“我打赌,你肯定一天到晚都在逃跑。”珀林回敬。年轻的巧手族人脸绷得紧紧的,此刻的他完全把叶之路丢在了脑后。
“遇到你们这些不相信肌肉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人,”伊文娜边说边瞪了珀林一眼,“真有意思。”
阿然的精神又恢复了,他站起来,微笑着朝伊文娜伸出手:“我带你参观我们的营地吧。那边有人在跳舞。”
“好。”她报以微笑。
依拉正在从小烤炉里取出面包,闻言直起腰来:“可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阿然。”
“我跟母亲一起吃,”阿然拉着伊文娜的手一边离开马车一边回头说道,“我们俩都是。”他得意地朝珀林笑了笑。伊文娜跟着他,边跑边笑。
珀林站起来,又停下了。如果这个营地的人真如乐恩所说般遵循叶之路,那么伊文娜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看了看乐恩和依拉,他们俩看着孙子背影的眼神都十分沮丧。他道歉道:“我很抱歉。我是个客人,我不该——”
“不要傻,”依拉抚慰道,“是他的错,跟你没关系。坐下来吃东西吧。”
“阿然是个麻烦的年轻人,”乐恩忧心忡忡,“他是个好孩子,但是我觉得他似乎无法完全遵守叶之路的教诲。恐怕族里有些人确实会这样。请坐吧。我愿与你分享我的营火。请坐?”
珀林慢慢坐下,仍然觉得很尴尬。“那些无法遵循叶之路的人怎么办?”他问道,“我指的是巧手族人。”
乐恩和依拉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乐恩回答道:“他们,迷失者,会离开我们,到村子里居住。”
依拉看着孙子离去的方向:“迷失者是不会幸福的。”她叹了口气。当她派发碗勺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珀林低着头,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依拉默默地为大家盛上浓香炖菜,递上脆皮面包。众人默默地吃着。炖菜很美味,珀林一口气吃了三碗,微笑着看到伊莱迩吃了四碗。
晚餐后,乐恩开始给烟斗填烟叶,伊莱迩也拿出自己的烟斗,从乐恩的油皮袋子里拿烟叶填上。点燃、填实、再点燃后,他们俩回到原位,静静地吸烟。依拉拿出一包编织用品开始织东西。太阳低低地挂在西边树上,只剩一团红色火焰。营地已经为夜晚做好了准备,不过依然忙碌,只是换了方式。珀林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演奏音乐的人换过了,在火边跳舞的人更多了,舞动的影子在马车之间跳跃。某处传来了男声合唱。珀林滑到地上背靠着树干,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过了一会儿,乐恩问道:“伊莱迩,自从你上一个春天离开我们到现在,有遇到其他徒洒安人吗?”
珀林的眼皮睁了睁,但很快又滑了下来,半开半眯。
“没有,”伊莱迩含着烟斗回答,“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乐恩轻笑道:“特别是一群生活方式与你完全相反的人?不,我的老朋友,不要担心。我早就不抱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了。不过,我们上次分手后,我听到了一些传言,我想,如果你没有听说过,也许会有兴趣听听。我本人觉得挺有意思的,每次我们遇到不同的巧手族人时,都会听他们说起。”
“我听着呢。”
“最早是在两年前的春天,我们遇到了一队沿北路穿越废墟的巧手族人。”
珀林猛地睁开眼睛:“废墟?艾尔废墟?他们穿越艾尔废墟?”
“有些人是可以自由出入废墟、不被艾尔人打扰的,”伊莱迩说道,“比如吟游诗人。还有小贩,当然他们得诚实。徒洒安人更是经常穿过那里。卡尔汉的商人在生命之树引发艾尔战争之前也是可以的。”
“虽然我们试图跟艾尔人对话,”乐恩难过地说道,“但是他们躲避我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既不走近我们,也不容许我们走近他们。有时候我担心很他们也许会知道那首歌,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你也知道,艾尔男人不唱歌。这很奇怪不是吗?艾尔的男孩成人之后,只唱战歌和挽歌。我听过他们为死去的族人唱歌,还听过他们为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唱。那首歌哀伤得能令石头落泪。”依拉一边编织一边点头赞叹。
珀林飞快地想了想,听了乐恩关于在暴力面前逃走的那番话后,他还以为巧手族人一定是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的。然而,害怕的人是决不会想到要穿越艾尔废墟的。根据他所听说的传闻判断,心智正常的人是不会试图穿越废墟的。
“如果你要说的跟那首歌有关的话,”伊莱迩开口道,但是乐恩摇摇头。
“不,我的老朋友,不是关于歌的。我也不太清楚它是关于什么的。”他向珀林说道,“年轻的艾尔人常常会到灭绝之境去。有些人单独去,自称他们是响应召唤前去讨伐暗黑魔神。而多数人会组成小队,去杀半兽人。”乐恩哀伤地摇着头,声音低沉,“两年前,一支巧手族的队伍在灭绝之境以南一百里左右的地方穿越废墟,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小队。”
“一队年轻女人,”依拉插口道,语气跟她的丈夫一样沉重,“年纪比女孩大不了多少。”
珀林惊讶地“啊”了一声,伊莱迩嘲弄地对他笑了笑。
“小子,艾尔女孩如果不喜欢照料家务和煮饭,是可以不做的。如果她们想当战士,就可以加入她们的战士组织,名叫Far Dareis
Mai的,意思是‘矛之少女’,跟男人并肩作战。”
珀林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伊莱迩被他的表情逗乐了。
乐恩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对艾尔人生活方式的厌恶,也带着困惑:“那些年轻女人,只剩下一个还活着,而且,她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向他们的四轮马车爬去,明显知道他们是徒洒安人,流露的不愿之情比她身上的伤痛更重。但是,她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必须在死前传递给某人,即使对方是我们一族。男人们沿着她身后拖着的血迹去找生还者,然而,她们已经全都死了,现场还有三倍于她们数量的半兽人尸体。”
伊莱迩坐直了,口里的烟斗几乎掉了下来:“在废墟以内一百里的地方?不可能!半兽人称呼废墟为Djevik
K'Shar,意思是死亡之地。就算灭绝之境所有的迷惧灵一起在后面催逼,它们也不可能走进废墟一百里远的。”
“你对半兽人的了解真多啊。”珀林说道。
“继续说下去。”伊莱迩粗声对乐恩说道。
“这队艾尔人的行李中有不少战利品,说明她们是在从灭绝之境返回的途中,被那些半兽人尾随其后追上的。不过,从现场看来,跟艾尔人战斗之后能活着回去的没有几只。至于那个女孩,她不让任何人碰她,就连为她治疗伤口也不让,只顾抓着那队徒洒安人的追寻者的衣服,逐个字逐个字地说,‘毁叶者意图蒙蔽世界之眼,迷失者。他企图杀死巨蟒。警告人民,迷失者。燃世者要来了。告诉他们,准备好迎接破晓之人。告诉他们……’然后,她死了。毁叶者和燃世者,”乐恩向珀林解释道,“是艾尔人对暗黑魔神的称呼,但是其余的话我完全不明白。然而她觉得这句话非常重要,以至于愿意靠近她最瞧不起的人,在临死之前把它传达出去。但是,要传给谁?我们是我们,我觉得她说的人民不太可能是指我们。指艾尔人?就算我们去试,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有机会说的。”他沉沉地叹道,“她称呼我们迷失者。我都不知道他们原来是这么讨厌我们的。”依拉放下手里的编织活,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也许这是她们从灭绝之境得到的消息,”伊莱迩沉思道,“这些话真令人费解。杀死巨蟒?杀死时间吗?蒙蔽世界之眼?这就跟说他企图饿死石头一样。也许她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乐恩。她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很有可能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也许她当时连那些是徒洒安人也分辨不出。”
“她清楚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这里面一定有一些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意义,只是我们无法理解罢了。我见到你走进我们的营地时,还以为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能找出答案,必竟你曾经是——”伊莱迩的手迅速做了个手势,乐恩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改为,“——你是我们的朋友,而且知道很多奇怪的事情。”
“这个我不知道。”伊莱迩结束了这场对话。火边恢复宁静,只有不时从其他营火边传来的音乐和笑声。
珀林枕着火边的木头躺着,心里反复琢磨艾尔女人的话,可惜他并不比乐恩和伊莱迩更明白。世界之眼。在他的梦里这个词出现了许多次,不过,他不愿想起那些梦。伊莱迩呢?他很想知道,乐恩本来想说他是什么?为何他要阻止呢?这件事他也想不通。他还想象了一下艾尔女孩是什么样子的,她们竟然深入灭绝之境——在他听过的故事里只有守护者才会到那里去的——跟半兽人作战。这时,他听到伊文娜哼着歌回来了。
他爬起来,走到营火光亮的边缘迎接她。她站定脚步,歪着头看他,黑暗中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你去了很久,”他问道,“玩得开心吗?”
“我们跟他的母亲一起吃晚餐,”她回答,“然后我们跳舞……大笑。当我跳起舞时,感觉那一刻就像能持续永远。”
“他令我想起了威尓?艾’信。以前你对威尓总是很有自制,不会受他诱惑的。”
“阿然是一个温柔幽默的男孩,”她厉声说道,“他令我开心大笑。”
珀林叹道:“我很抱歉。既然你跳舞跳得开心,那么我为你高兴。”
突然她张开双臂拥抱珀林,伏在他的胸前哭起来。他笨拙地轻抚她的发丝,心想,要是岚在这里,他就会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了,他跟女孩相处得很好,不像自己,总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我说了我很抱歉,伊文娜。我真的为你高兴。真的。”
“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她对着他的胸膛抽泣道。
“什么?”
她离开他的胸膛,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抬头看着他。“岚和马特,还有其他人。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四周。“他们还活着。”他终于回答道。
“好。”她飞快地用手指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这就是我想听的话。晚安,珀林。睡个好觉。”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就匆忙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转身看着依拉站起来迎上她,两人低声说着话走进了马车。岚也许能弄明白她究竟怎么了,他心想,反正我弄不明白。
一弯银色新月从地平线上升起,远处传来狼嚎,他打了个哆嗦,明天又要开始担心那些狼了。可是,他错了,他们已经在他的梦境里,等待着他。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9

第二十六章 白桥镇

第二十六章
白桥镇
谢天谢地,马特终于吹出最后一个摇晃的音符,放下了索姆那雕刻着金银花饰的笛子,这支被吹得严重走调几乎听不出竟然是《劲风撼柳》的曲子总算结束了。岚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一个在附近卷缆绳的水手大声地长舒一口气。一时间,耳边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船浆规律地摇动的“吱吱”声,还有风偶尔吹动桅索的“嗡嗡”声。因为风总是迎着船头而吹,船帆没有任何作用,所以被卷起来了。
“我想我得感谢你,”索姆?墨立林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令我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老话:不论你怎么教,猪不可能学会吹笛子。”水手大笑起来,马特扬起笛子威胁着要砸他。索姆一把将笛子抢回来,熟练地放回硬皮笛盒里。“我本来以为你们牧羊人在放羊的时候都是以吹笛子来消磨时间的。你令我明白了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不能相信。”
“岚才是牧羊人啦,”马特发牢骚道,“他才会吹笛子,我不会。”
“是的,嗯,他确实有点天分。也许我们该练习戏法,小子,你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潜质的。”
“索姆,”岚说道,“我不明白你为啥这么努力。”他朝那个水手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必竟我们俩不是真的想当吟游诗人啊,这只不过是为了掩护身份寻找茉莱娜和其他人罢了。”
索姆轻轻扯着胡子,低头看着膝盖上光滑的深棕色笛子盒。“小子,如果你找不到他们又如何?我们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们活着。”岚坚决回答,看了看马特等待他的支持。可是,马特低着眉,抿着嘴,眼睛盯着甲板。“好了,说话呀,”岚对他说道,“吹不好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可能为这事难过啊。我也吹得不好么。你以前从来都不吹笛子的呀。”
马特抬起头,仍然皱着眉:“如果他们死了呢?”他轻声说道,“我们得接受现实,不是吗?”
这时,船头的导航员大喊:“白桥!白桥就在前面!”
岚愣住了,无法相信马特竟然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来。他凝视着马特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马特缩着脖子,阴沉着脸和他对视。身边,水手们纷纷走上甲板。岚的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却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必须相信其他人还活着。必须。意识的深处有一个烦人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因为这一切就像索姆讲的一个故事?英雄找到宝藏,打败坏人,从此过着幸福生活?有些故事不是这样结局的,有时候,英雄也会死亡。你是一个英雄吗,岚?艾’索尔?你是一个英雄吗,牧羊人?
马特突然涨红着脸移开了目光。岚收拾心神,跳起来,穿过身边忙忙碌碌的水手向船栏走去。马特慢慢地跟着他,甚至懒得躲开挡在他前面的水手。
人们在船上跑来跑去,光脚把甲板踩得“咚咚”响。他们忙着调整船绳,绑好这些绳子,又解开那些绳子。有些人搬出许多油皮大袋子,里面涨鼓鼓地塞满羊毛几乎要把袋子撑破。还有人在准备缆绳,那绳子跟岚的手腕一般粗。他们的动作虽然很快,却都十分熟练准确。尽管如此,杜门船长还是在甲板上来回巡视发号施令,责骂那些动作不够快的船员。
飞浪转过阿里尼勒的一个小弯,白桥完全展现在岚的眼前,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白桥,他从歌曲里、故事里还有小贩的传言里都听说过它,现在,它就在眼前。他亲眼看到了传奇。
白桥跨过宽阔的河面,桥底比飞浪的桅杆高出两倍有多。阳光中,它从头到尾闪着牛奶一般的白色光芒。跟桥身一样材质的桥墩扎在强劲的水流中,细长细长,样子柔弱得似乎根本无法支撑桥身的重量和跨度。整座白桥浑然一体,就像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出来似的,又或者说,像是经巨人之手浇铸而成。它宽而高,轻快地横在空中,令人几乎忘记了它原来是多么巨大。相比之下,它东边连接着的城镇就像小矮人。而事实上,城镇本身也比艾蒙村要大多了,砖石砌起的房屋跟暗礁渡口的屋子一样高大,沿河伸出一根根细手指一般的木建码头。河面上布满了小船,渔民忙着撒网。白桥闪着光芒高高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它看起来就像玻璃一般。”岚不禁赞叹。
杜门船长在他身后站定,拇指钩着腰间的宽皮带,说道:“不,伙计。不论它是什么,肯定不是玻璃。雨下得再大,走在那上面也不会滑脚,而且,就算最锋利的凿子加上最强壮的手臂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我一直认为,”索姆说道,“它是传奇时代的遗物之一。”
船长冷哼一声:“也许吧。反正它很有用。幸运之神告诉我,也可能是其他人修建的,不一定得是艾塞达依。它未必有那么久远的历史。别偷懒,你这个见鬼的蠢材!”他匆匆忙忙地向船尾跑去。
岚更惊奇了。来自传奇时代。可能是艾塞达依建造的。这就是杜门船长游历世界的动力,就是他说的世界奇景和未解之谜。艾塞达依的杰作。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亲手触摸又是另一回事。你知道的,不是吗?这一刻,岚忽然觉得那牛奶一般的建筑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把目光移到河边的码头上,然而,不论他看哪里,那座桥总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们成功了,索姆,”他挤出一个笑容,“没有造反。”
吟游诗人只是“嗯”了一声吹了吹胡子,附近两个准备缆绳的水手严厉地瞪了岚一眼,但是立刻继续自己的工作。他赶紧止住笑容,一直到靠岸时都避开不看那两人。
飞浪平稳地转进了第一个码头。码头用厚木搭建,架在涂着柏油的木桩上。船浆轻轻向后划水,调整船身位置。水手们把船上的缆绳抛给码头上的人,把它们系好。另一些船员把那些羊毛袋子挂到船弦外,用来保护船身免被码头桩子刮伤。
船还没停稳,码头的另一边就出现了许多涂着黑亮油漆的高大马车,每一辆马车的车门上都用醒目的金色或者猩红色大字写着自己的名字。登船的踏板刚刚放好,马车里的乘客就急匆匆地登了上船。他们面容光滑,身穿天鹅绒缝制的外套,披着镶丝的斗篷,脚踩软布鞋,每一个人都带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仆人为他提着包铁皮的钱盒子。
他们围住了杜门船长,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船长却冷不防地咆哮一声,把他们的笑容都吓走了。“你!”船长伸出一只粗手指穿过他们指向甲板另一头的佛罗然?戈伯,后者立马站定。戈伯额头上被岚的靴子踩伤的淤痕已经消退了,但是他仍旧时不时用手指摸着它,像要提醒自己似的。“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船上一边值班一边睡觉了!我诅咒,这也是你在任何船只上的最后一次!现在,你自己选一边吧——码头还是河水——立刻滚出我的飞浪!”
戈伯缩着肩膀,对岚他们三人投以憎恨的目光,特别是看到岚的时候,他的眼神尤其恶毒。他环视甲板希望有人能支持他,但是希望渺茫。船员们一个个停下工作站直,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戈伯退缩了,眼中又闪起凶光,而且,加倍凶狠。他喃喃诅咒着,冲向船员舱室。杜门派了两个人跟着他确保他不会搞破坏,然后咕哝着把注意力转回围着自己的商人身上。那些商人的微笑立刻回到脸上,频频鞠躬好像从没有被打断过。
索姆叫岚和马特回去收拾东西。不过他们俩除了身上的衣服,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岚的毛毯卷和鞍囊还在,还有父亲的宝剑。他握着剑呆了一会,一时之间,对家乡的思念强烈得令他双眼刺痛。我还能见到塔吗?还能回家吗?家。我余下的一生都将在逃跑中渡过,逃跑着,惧怕着自己的梦境。他抖抖身子叹了口气,把剑挂在腰带上。
戈伯在两个船员的监视下回到甲板上,双眼直视前方,可是,岚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阵阵恨意。他挺着腰,阴沉着脸,僵直地走上踏板离开飞浪,粗鲁地推开码头上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商人的马车后不见了。
码头上的人不算多,有衣着朴素的工人,修补渔网的渔夫,还有少数人特意从镇里前来观看今年头一艘从萨达亚下来的商船。没有一个女孩是伊文娜,没有一个人像茉莱娜、或者兰恩、或者其他岚希望见到的人。
“也许他们没有到码头来吧。”他说道。
“也许吧。”索姆简略地回答,一边把乐器盒背到肩上,“你们俩要提防戈伯,他肯定会设法捣乱的。我们必须尽量低调地通过白桥镇,最好人人都在我们离开后五分钟之内就把我们忘记。”
他们走上踏板,斗篷在风中飘荡。马特把弓斜背在胸前,虽然他们已经在船上过了不少日子,仍有几个船员看了看他,他们很少用弓。
杜门船长离开那群商人,在踏板上截住了索姆。
“你现在就走吗,吟游诗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继续坐船呢?我会一直行驶到伊连,那里的人很尊敬吟游诗人,在那里表演你的艺术最合适不过了。我会在赛仿节之前把你送到,就是那个讲述大猎角传奇的比赛,你知道的吧,胜者有一百个金币的奖金。”
“奖金很丰厚啊,船长,”索姆华丽地鞠了一躬,扬了扬斗篷,五彩补丁随之鼓动,“比赛也很吸引,肯定能吸引世界各地的吟游诗人前去参加。不过,”他淡淡补充,“恐怕我们无法负担您的船费了。”
“啊呀,嗯,这个么……”船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钱包丢给索姆,索姆一把接住,里面“叮当”作响,“船费还给你们,这里面有多的了。船身的损伤比我想象中的要小,而且,你一路都在工作,讲故事,奏竖琴。如果你一直跟船到狂暴之海,我可能还会再付你这么多,而且还在伊连停留让你参加赛仿节。在那里,一个优秀的吟游诗人就算拿不到冠军,也可以小赚一笔。”
索姆掂量着手里的钱包犹豫了,岚插口道:“船长,我们约了朋友在这里见面,说好了要一起去卡安琅的。所以,只好下次再去伊连了。”
索姆歪了歪嘴唇,吹了吹长胡子把钱包收进口袋:“如果我们想见的人不在这里,我们也许会来的,船长。”
“啊,”杜门冷冷说道,“你考虑一下吧。可惜现在我的船上没有戈伯可以转移其他船员的怒气了,不过,我说过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只是,从现在开始我得放松一下他们了,可能为此得花费平常三倍的时间才能到达伊连。嗯,也许那些半兽人真的只是在追赶你们三个吧。”
岚眨眨眼,没有说话。可是马特却没有这么谨慎。
“为啥您会认为它们不是呢?”他问道,“它们跟我们争夺同一个宝藏啊。”
“也许吧,”船长哼道,语气里满是怀疑。他用粗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又指着索姆收起钱包的口袋说道,“如果你肯回来表演,令我的船员忘记我逼迫他们辛苦工作,那么,我肯付双倍的酬劳。考虑一下吧。我明天黎明时分出发。”他转身回到商人身边,张开双臂为耽搁他们表示抱歉。
索姆还在犹豫,岚在他改变主意之前赶紧催着他走下了踏板,吟游诗人也没有抗议。码头上的人们看见索姆的补丁斗篷,开始低声议论,有人朝他大喊,询问他会在哪里表演。岚沮丧地想,这怎么可能低调啊,恐怕到了傍晚整个白桥镇都知道来了一位吟游诗人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催促索姆加快脚步。索姆赌气一言不发地大步走着,对人们的询问不理不睬。
高高坐在马车驾驶座上的车夫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索姆,不过他们的自持身份不能大声呼喊。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转进了白桥底下一条跟河流平行的街道。
“我们必须找到茉莱娜和其他人,”他说道,“而且要快。我们早该想到要换掉索姆的斗篷的。”
索姆忽然恢复了精神停下脚步:“要想知道他们是否在这里,或者是否经过,问旅店老板就知道了,旅店老板知道所有的新闻和流言。不过,必须问对人。如果他们不在这里……”他来回看着岚和马特,“我们三个就得谈谈了。”说完,他转身往离开河岸的方向走进镇子,斗篷随着他的脚步波浪起伏。岚和马特不得不快步跟上。
从近处看,那座宽阔的奶白色大桥仍然压倒一切地高高在上,不过,走进镇子以后,岚才发现其实这个白桥镇跟拜尔隆一样大,只是没有那么拥挤。街上有一些小推车,用马匹、牛或者驴子拉着,也有用手推的,没有大马车。看来那些大马车是商人才用的,现在都挤到码头去了。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49

沿街分布着各种商店,招牌随风摇晃,不少人就在自己的店子门前工作。他们经过一个正在修补锅子的男人,还有一个裁缝把做好的衣服在光线下举起来让客人仔细查看。一个鞋匠坐在自己的店门前,挥着锤子敲打一只靴子的鞋跟。小贩大声叫卖,宣称自己提供磨刀或者磨剪子的服务,不停招呼路过的人说自己卖的碟子、或者水果、蔬菜很便宜。不过,有兴趣的人不多。那些卖食品的商店里面摆放的食物少得可怜,比起岚印象中拜尔隆的店子要少多了。河面上虽然有那么多渔船,鱼贩的店子里却只有小小的几堆鱼儿。日子还不算太难过,但是人人都知道,如果天气再不转暖,大家将面临怎样的困境,所以,人人都愁眉不展。
白桥的桥脚连接着镇子中央的一个大广场,地上铺的石板经历数代靴子和车轮的踩踏,早已磨破。围绕着广场的是一家家旅店、商店,还有一些高大的红砖屋子,上面挂着牌子,有一些的名字岚在码头的马车上见过。索姆似乎很随便地在这些旅店里挑了一家走了进去。这家店的门上挂着一个随风摆动的招牌,上面一边画着一个男人背着行李大步走路,另一边画着同一个人枕着一个枕头,店名是:远行者休憩地。
旅店大堂里人很少,只有一个胖乎乎的旅店老板,他正从一个酒桶里倒啤酒,还有两个穿着粗糙工作服的男人在远处的桌子边坐着,阴郁地看着手里的啤酒。岚三人走进去时,只有旅店老板抬起头。一道齐肩高的墙壁把这个大堂一分为二,两边都有桌子和壁炉。岚有点无聊地猜想,是不是所有的旅店老板都是又胖又秃头的啊?
索姆精神勃勃地搓搓双手,跟老板聊了聊这寒冷的天气,点了热的加香葡萄酒,然后低声问道:“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和朋友们不被骚扰地说说话?”
老板朝那道矮墙点点头:“墙的另一边是这里最合你要求的地方了,除非你想租一个房间。那堵墙是为了那些上岸的水手们修的,他们互相之间似乎总是合不来,为了避免他们在我的店里打架,只好用墙把他们隔开。”他从一开始就在打量索姆的斗篷,此刻他歪着头,眼神透着狡诈,“你要在这里住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吟游诗人到镇上来了。人们很乐意掏钱来观看表演,好减轻担忧。我甚至可以给你的住宿和食物打折。”
低调,岚闷闷不乐地想。
“您真慷慨,”索姆熟练地鞠了一躬,“也许我会接受您的邀请。不过现在,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我会把你要的酒送过去。我刚才说的表演报酬在这里来说不错的哟。”
墙另一边的桌子都是空的,不过索姆在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这样没有人能趁我们不注意偷听,”他解释道,“你们听到那个家伙说的吗?他会给我们打折。什么啊,我可以令他的生意翻倍,竟然只是打折。有些诚实的旅店老板会给吟游诗人免费住宿,甚至还另外付钱呢。”
所有的空桌子都不太干净,地上很明显已经好几天、甚至好几星期没有打扫过了。岚看了看周围,皱起了眉头。艾’维尔先生就算是病倒了也不会容许他的店子变得这么脏的。
“我们只想打听消息,记得吗?”
“为啥找这里?”马特问道,“我们刚才经过好几家比这里干净的旅店。”
“因为它正对大桥,”索姆说道,“桥的那边就是前往卡安琅的大路。每一个路经白桥镇的人都会经过这个广场,除非他们走水路,而我们知道你们的朋友不会走水路。如果这里没有他们的消息,他们就不在这个镇上。由我来负责套话好了,言辞必须十分小心。”
这时,旅店老板来了,他一手抓着三只白镴酒杯,另一手用毛巾扫了扫桌子,放下杯子接过索姆付的酒钱。“如果你住下来,就不用付饮品费用了。这可是好酒啊。”
索姆装出微笑:“我会考虑的,老板。这里有什么新闻吗?我们之前都呆在消息落后的地方。”
“大新闻,就是这样。大新闻。”
老板把毛巾搭在肩上,拉了一张椅子,手臂交*搁在桌子上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一边说着能坐下来真是太好了。他名叫巴提,刚坐下来就开始说自己的脚,什么长了鸡眼发炎啊,每天多数时候得站着啊,还有用什么药物来治疗啊,等等。索姆不得不再次提起新闻,他立刻流畅地把话题转了过去。
果然是大新闻。罗耿,伪龙神,试图把军队从希尔丹转移至特尔,途中在路伽附近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战役,结果被俘虏了。老板问他们知不知道预言的事?索姆点点头,于是巴提就继续说。南方的道路上挤满成千上万侥幸还活着的逃难者,他们往各个方向逃走。
“当然”——巴提挖苦地笑着——“没有人支持罗耿。噢,不,你找不到多少肯承认自己支持他的人,现在没有。只有那些到处寻找安身之所的难民。”
俘虏罗耿的当然有艾塞达依。巴提说到这的时候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提到她们正在把罗耿带往塔瓦隆时又吐了一次。巴提是一个正派人,他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要他说,所有的艾塞达依都应该回到她们的灭绝之境去,把塔瓦隆也带走。如果他能躲开,他不会靠近任何艾塞达依一千里以内。当然,他听说她们在北归途中的每一个村镇都会停留,把罗耿示众,宣布伪龙神已经被俘,世界已经恢复安全。他倒很希望可以亲眼看看,虽然那意味着要接近艾塞达依,还说,他有点想到卡安琅去。
“她们要把他带到那里去呈给摩菊丝女王,”老板以手抚额表示尊敬,“我从来没有见过女王。男人应该都去见见他的女王,你说是不是?”
罗耿可以做“那些事”,巴提转动的眼珠和不齿的语气很明显地说明他指的是什么。两年前他见过前一个伪龙神,当时那家伙被押着经过镇外。不过那人只是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根本用不着出动艾塞达依就已经把他制服。士兵们用铁链把他锁在四轮马车上,他阴沉着脸躺在上面呻吟,每次有人朝他扔石头或者拿棍子戳他时,他就用手抱住脑袋。攻击他的人很多,那些士兵也不阻止,只要他死不了就行。最重要的就是让人们看清他根本没什么特别。他不能做“那些事”。但是这个罗耿就不同了,值得一看。那将是巴提可以用来讲给外孙听的事迹。唯一的问题是,他放不下旅店的事务。
岚饶有兴趣地听着。当初帕丹?菲恩到艾蒙村时,带来了这个能真真确确地使用唯一之力的伪龙神的消息,那是数年以来双河地区听到的最大一件新闻了。虽然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把这件事推到了他的脑后,这也仍然是人们会谈论多年,讲给儿孙听的大事。不论巴提是否真的见到了罗耿,他也可能告诉孙子说自己见过了。至于发生在双河小村落里某些农夫身上的事,没有人会认为值得一提,除了双河人自己。
“这件事,”索姆说道,“是一个不错的故事题材,说不定可以流传一千年。我真希望能亲身经历。”他说话的语气就像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岚也有同感,“我也想去看看这个人。您没有说她们走的是哪条路。也许附近有别的旅行者可能知道路径?”
巴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脏手:“北上,这里每个人都只知道这些。你想看他的话,就去卡安琅好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而且,白桥镇里数我消息最灵通。”
“您当然是的。”索姆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一定有许多途径此地的陌生人在您的店里休息过。我在白桥脚下一眼就看见您店子的招牌了。”
“我告诉你,不只西边来的人能看见。两天前这里来了一个家伙,是个伊连人,带着一份贴满封条绑满带子的公告,就在我店子外面的广场上宣读。那家伙说他要把那份公告一直带到迷雾山脉去,如果道路通畅的话,甚至要带到艾莱斯大洋。还说,他们派了人到世界各地去宣读那份公告。”旅店老板边说边摇头,“迷雾山脉,我听说那里终年覆盖在浓雾之中,雾里藏着的怪物在你来得及逃跑之前就能把你的血肉剥离骨头。”马特偷偷笑了,被巴提瞪了一眼。
索姆前倾身体专注地问道:“那份公告说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猎角者召集啦。”巴提惊讶地反问,“难道我刚才没有说吗?伊连号召所有肯宣誓为猎角奉献生命的猎人前往伊连聚集。你能想象吗?把你的生命奉献给一个传说?不过,我猜他们也还是能召集到一些傻瓜的,世上总是有傻瓜。那个家伙宣称世界末日,就是,跟暗黑魔神的最后一战即将来临。”他呵呵笑了,但是笑声显得勉强,只是一个强迫自己相信这件事好笑的笑容而已,“他们大概认为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瓦勒尓之角吧。你觉得这事怎样?”他咬着指节沉思片刻,“当然了,经过这个冬天以后,我觉得他们还是有点道理。这样的冬天,加上这个叫罗耿的家伙,还有之前那两个伪龙神。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年内这些人都自称龙神转生?还有这个冬天。这些事情一定预示者什么。你怎么想?”
索姆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轻声背诵:
“在那孤单的最后一战中,
为对抗长夜的降临,
山川将化为护卫,
死者将化为战士,
因为,坟墓亦无法阻挡我的召唤。”
“就是这样。”巴提露出笑容,好像已经看见人群一边观看索姆的表演,一边给他付钱,“就是这样。大猎角传奇。就讲这个,观众一定能把这里挤得满到屋顶。这里人人都听到那个公告了。”
索姆的心思似乎仍在千里之外,于是岚回答道:“我们在找几个朋友,他们应该会从西边来,经过这里。过去的一两周里,经过这里的陌生人多吗?”
“有几个吧,”巴提缓缓说道,“总是会有几个的,从东边和西边来的都有。”他逐个看了看他们,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他们,你们的这些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岚刚张开口,索姆忽然神归,向他使了一个严厉的眼色,他立刻住了口。吟游诗人恼怒地叹了口气,朝旅店老板说道:“是两男三女,”他显得很不情愿,“他们也许是一起的,也可能是分开的。”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每个人的特征,足够令没有见过他们的人认出他们,又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巴提一手摸着脑袋,整理着稀疏的头发,缓缓站了起来。“不用你在这里表演了,吟游诗人。事实上,如果你能尽快喝完酒离开这里,我将非常感谢。如果你够聪明,离开白桥镇。”
“有其他人打听过这些人吗?”索姆做出对答案毫不在意样子,喝了一口酒,朝老板挑起了一边眉毛,“是谁?”
巴提又用手理了理头发,挪动双脚似乎想走开,然后,点了点头回答:“我记得,大约是一个星期前吧,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从桥的那边过来。人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他总是自言自语,没有片刻静止,就算是站着也动个不停。他在找同样的……其中的几个人。他问的话显得这件事很重要,但是他的行动却像根本不关心答案。一半的时间里他在说要在这里等他们,另一半的时间里又说时间紧迫他得继续上路。这一刻他在哭诉恳求,下一刻又像个国王一样下达命令。不管他是不是疯子,有一两次他几乎要挨揍了。守卫们为了他的安全差点要把他关到牢里。他当天就朝着卡安琅的方向走了,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哭喊。我说了,他是个疯子。”
岚疑惑地看着索姆和马特,他们俩都摇摇头。就算那个鬼祟的家伙是在找他们,他们也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您肯定他找的人跟我们找的人一样?”岚问道。
“有几个是的。那个战士,和那个穿丝衣的女人。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两个人,而是三个乡下男孩。”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岚和马特,快得岚不敢肯定那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他不顾一切要找到他们。不过我说了,他是个疯子。”
岚打了个冷战,不禁疑惑这个疯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找他们。一个暗黑之友?巴’阿扎门会使用疯子吗?
“他是个疯的,但是另一个……”巴提的双眼不安地眨着,舌头连连舔着嘴唇,“第二天……第二天,另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来了。”他停了下来。
“另一个?”索姆等了一会,终于问道。
虽然他们所处的这半边大堂只有他们四人,巴提还是先看了看四周,甚至踮起脚尖看看矮墙的另一边。然后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又轻又快。
“他全身黑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整张脸,然而你能感觉到他在看你,就像冰柱直插你的脊梁骨。他……他跟我说话。”他缩起身子,咬了咬嘴唇才继续道,“声音就像一条蛇在枯叶上爬过,我的胃都要结冰了。每次他回来,都问同样的问题。跟那个疯子一样的问题。没有人能看见他进来——他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论白天黑夜,令你立刻僵在当场。人们开始提心吊胆。更恐怖的是,看门人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从任何一个城门经过,出或者进都没有。”
岚克制着装出一张空白的脸,拼命咬紧牙关咬得牙齿生疼。马特愁容满面,索姆低头看着酒杯。他们谁都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但是,它就悬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迷惧灵。
“如果我见过这样一个人,一定终身难忘。”过了好一会儿,索姆才说道。
巴提猛摇头:“见鬼,你一定会的。你肯定会。他……他想要的人跟那个疯子一样,除了一件,他说有一个女孩跟他们一起。还有”——他斜眼看着索姆——“一个白发的吟游诗人。”
索姆的双眉“唰”地跳得老高,岚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吃惊。“一个白发的吟游诗人?啊,这世界上上了年纪的吟游诗人多得很。我跟您保证,我不认识这个家伙,而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找我。”
“可能吧,”巴提阴沉着脸,“他说得不多,不过我的感觉告诉我,如果任何人企图帮助或者藏起这些人,他会非常不高兴。不论如何,我把我跟他说的话告诉你吧。我没有见过任何他要找的人,也没有听说过他们,是真的。我没有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他特别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突然,他把索姆付的酒钱“叭”的摔在桌上。“你们喝完酒就走,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然后,他忙不迭地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看。
“一只黯者,”旅店老板走后,马特虚弱地说道,“我早该想到它们会到这里来找我们。”
“而且,它还会再来,”索姆身体向前靠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如悄悄回到飞浪上,接受杜门船长的邀请吧。那些怪物肯定都把精力集中在搜寻通往卡安琅的道路上,而我们则往一千里以外的伊连去,迷惧灵绝对不会想到的。”
“不,”岚一口否决,“我们要么在白桥镇等茉莱娜和其他人,要么就去卡安琅,只有这两个选择。索姆,这是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你发疯了,小子。事态已经变了。你听我讲,不论刚才这个老板怎么说,一旦面对迷惧灵,他会把我们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我们喝了什么饮料、靴子上有多少尘土。”岚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黯者那无眼的目光。“至于卡安琅……你以为那只类人不知道你打算去塔瓦隆吗?现在坐船逃往南方是最佳选择。”
“不,索姆。”逃到离黯者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对岚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反对的话语挤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声音,“不。”
“想想吧,小子。伊连啊!地面上不可能再有比它更宏伟的城市了。还有,大猎角召集!这是近千年来的头一回啊。全新一轮的猎角传奇就要诞生了。你想一想吧。这是你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啊。等到那只迷惧灵查出我们的踪影,你都已经变成灰发老头了,那时候,你早已厌倦照看孙子的生活,就算被它们找到也已经无所谓了。”
岚的表情倔强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不’呢?不论我们去哪里,它们都会找到我们的。伊连也会有黯者的。还有,我们如何能逃脱梦境?索姆,我想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要去塔瓦隆。如果能跟茉莱娜一起去最好,就算没有她,就算只剩我自己,我也要去。我必须找到答案。”
“但是,我说的是伊连,小子!是一条逃脱的道路,沿河南下,让它们往另一个方向瞎找。见鬼了,梦境不会伤害你的。”
岚不说话。梦境不会伤人吗?梦中的荆棘能刺伤真实的手指?他真想把那个梦也告诉索姆。然而,你敢告诉任何人吗?巴’阿扎门出现在你的梦里,究竟那是梦还是现实?暗黑魔神跟你面对面,你敢把这件事告诉谁?
索姆似乎明白了,他的面容柔和下来:“就算是那些梦,伙计,它们也不过是梦而已,你说是不是?马特,为了光明,你跟他说说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去塔瓦隆的。”
马特脸红了,半是尴尬,半是生气。他避开不看岚,反而对着索姆怒目而视:“你何必在这里瞎忙活?你想回到船上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们能照顾自己。”
吟游诗人无声地笑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但是,他的声音却因生气而绷紧:“你们以为你们对迷惧灵的了解很深,可以自己逃走,是不是?你们已经准备好自己走路到塔瓦隆,把自己交给艾梅林殿下?甚至,你们知道如何分辨艾塞达依之中不同的结吗?真见鬼,小子,如果你们以为你们能自己到塔瓦隆去,那么你告诉我,我走。”
“走吧。”马特吼道,一手滑进斗篷里。岚震惊地意识到他手里正抓着Shadar Logoth 的匕首,甚至准备要使用它。
分隔大堂的矮墙另一边忽然响起了沙哑笑声,一个轻蔑的声音大声说话。
“半兽人?你不如去穿上吟游诗人的斗篷吧!你喝醉了!半兽人!那不过是边疆人的大话。”
这些话像一壶冷水把怒火都浇灭了。连马特也半转过身看着那堵矮墙,睁大双眼。
岚从墙上露出半个头往那边看了看,心里一沉,立刻缩下身子。佛罗然?戈伯在墙的那边,就坐在他们进门时看见的那两个客人的桌旁。他们虽然取笑他,却愿意听他说下去。巴提正在擦一张脏得不行的桌子,没在看戈伯和那两个男人,只不过,他不停地擦着同一个地方,身体像那三人倾斜得几乎要摔倒。他也在听。
“是戈伯。”岚重重坐回原位,说道。其余两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索姆迅速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处的这半边大堂。
墙那边,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不,不,以前有过半兽人。不过在半兽人战争期间被杀光了。”
“是边疆人的大话。”第一个声音坚持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戈伯大声争辩,“我曾经到过边疆,见过半兽人,它们就像坐在这里的我一样真实。那三个人声称半兽人追赶的是他们,但是我知道真相,这就是我不能再留在飞浪上的理由。我从以前就开始怀疑贝乐?杜门了,不过那三个人也肯定是暗黑之友。我跟你说……”他后面的话被笑声和粗鲁的取笑淹没了。
究竟还要多久,岚在心中猜测,旅店老板才会听到戈伯说出“那三个人”的样子?如果,他还没有说过。如果,他不会立刻联想起他刚刚才见过的三个陌生人。要离开大堂,只有一道门,必须经过戈伯所在的桌子。
“也许上船的主意不是那么差。”马特低声说道,可是索姆摇了摇头。
“那条路不再可行了。”吟游诗人的话语又轻又快。他把杜门船长给的皮钱包取出来,草草将钱分成三份。“戈伯的故事不用一个小时就能传遍整个镇子,不管人们信不信都好,类人随时都会听说此事。杜门明天早上才开船。运气最好的情况下,他到伊连的路上一路都会有半兽人在追赶他。他为了某个理由对此也早有预料,只是,对我们却没有任何好处。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逃跑,而且,要拼命逃跑。”
马特飞快地把索姆推到他跟前的硬币扫到口袋里。岚则慢慢地捡起自己的一份。茉莱娜给他们的银币不在其中,杜门给的是同等重量的其他银币,但是不知为何,他宁愿要回艾塞达依的银币。他一边把钱放进口袋,一边询问地看着吟游诗人。
“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走散,”索姆解释道,“我们尽量留在一起,但是如果真的走散了……嗯,你们俩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是好孩子。只有一点,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远离艾塞达依。”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我以为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岚说道。
“我是的,孩子,我是。不过它们越来越近了,只有光明才知道以后会如何。啊,不管了。也说不定会没事发生。”索姆顿了顿,看着马特,“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继续跟你们在一起吧。”他淡淡说道。
马特耸耸肩,逐个看了看另外两人,又耸耸肩:“我只不过是神经过度紧张罢了。我好像没法控制自己。每次我们刚停下来喘口气,它们就又追来了,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脑后一直监视着我们似的。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隔壁爆出一阵笑声,又再次被戈伯打断。他大声说服那两个男人自己说的是真话。岚心想,到底还要多久呢。巴提迟早会把戈伯说的三个人跟他们三个联系起来。
索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驮着背以免墙那边的人看见。他示意两人跟着,轻声嘱咐:“保持安静。”
从他们这边壁炉两旁的窗子看出去,是一个小巷子。索姆仔细观察其中一扇窗户后,把它拉起一点,刚好够他们挤出去。窗户只发出了轻微声响,在矮墙那边的一片笑声和争执声中,三尺以外就肯定听不见它的声响了。
一爬出巷子,马特就往街上走,索姆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慢点,”吟游诗人说道,“先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做。”他从外面尽量把窗户关好,转身打量巷子。
岚跟随索姆的目光看看四周。另一边是一个裁缝店,巷子中间只有几个雨桶,地面干涸,铺满灰尘。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马特又问,“如果你离开我们会安全得多。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
索姆久久地看着他。“我以前有一个侄子,欧文,”他疲倦地说道,脱下身上的斗篷,开始把行李堆在地上,乐器盒子被仔细的安置在最上面,“他是我兄弟唯一的儿子,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他惹上了艾塞达依的麻烦事,而我当时忙于……其他的事,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然而当我终于动手尝试去帮助他时,已经太迟。几年以后,欧文死了。你可以说,是艾塞达依杀死了他。”他站起来,没有看他们,声音仍然很平淡,但是,他转过头时岚瞥到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如果,我可以保护你们俩远离塔瓦隆,也许就能减轻对欧文的愧疚。你们在这里等着。”他依然避开他们的目光,匆匆往巷子入口走去,在接近入口前慢下脚步。迅速扫视了一下外面,然后装出很随意的样子走了出去,不见了。
马特迈了半步想跟上去,又停住了。“他不会留下这些东西不要的,”他说道,轻抚着装乐器的皮盒子,“你相信他刚才的故事吗?”
岚耐心地在雨桶旁边坐下:“马特,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啊,我好多天没见你笑过了。”
“我讨厌像兔子那样被人追杀。”马特粗鲁地打断了他,又叹了口气,仰头靠着旅店的砖墙。就算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绷紧了神经,还是警惕地转动着眼睛。“对不起。接连不断的逃亡,遇到这个那个陌生人,还有……所有的一切。我变得神经质,每次我看着某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不会向黯者告发我们,或者想欺骗我们,抢我们东西,或者……光明啊,岚,这些事不会令你紧张不安吗?”
岚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大笑:“我早已经吓得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了。”
“你猜艾塞达依对他的侄子做过什么事?”
“不知道,”岚觉得心神不安,就他所知,男人只会因为一个理由惹上艾塞达依的麻烦,“我想,跟我们不一样吧。”
“我想也是,不会跟我们一样。”
两人靠着墙壁,沉默了。岚也不知道他们静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吧,感觉就像一个小时般漫长。他们在那里,等索姆回来,等巴提和戈伯打开窗户指认他们是暗黑之友。然后,巷口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个子很高,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脸孔,尽管天色还亮,他的斗篷却像黑夜一般漆黑。
岚慌忙爬起来,伸手紧握塔的宝剑,指节发疼,口里干得冒烟,拼命吞口水也无济于事。马特也站了起来,一手伸进外套。
男人走得更近了,岚的喉咙随着他的脚步攥得越来越紧。突然,男人站定了,一把扯下斗篷的兜帽。岚双脚一软几乎跪倒。是索姆。
“啊,既然你们俩都认不出我,”——吟游诗人咧嘴笑道——“这个伪装不错么,一定能混出城门。”
索姆从他们身边走过,开始迅速把他那件补丁斗篷里的东西转移到新斗篷上,动作快得岚来不及看清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宝贝。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件新斗篷是深棕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口里仍然发干,喉咙仍像被拳头攥着一般。是棕色,不是黑色。马特的手仍然藏在外套里,看着索姆背影的样子竟像是仍在考虑是否要使用那把匕首。
索姆抬头瞄了他俩一眼,然后更严厉地看着他俩:“现在不是在这里发抖的时候,”他熟练地用补丁斗篷把乐器盒子打成包袱,斗篷的里子朝外藏起五彩补丁,“我们每次一人,逐个从这里走出去,互相之间保持在视线之内的距离,这样子不容易引人注意。你能不能驮起背来走路?”他又对岚说道,“你的身高太显眼了。”他把包袱甩到背上站起来,带上兜帽,白发的吟游诗人摇身变成了一个穷得买不起马、更租不起车的普通旅行者。“走吧。我们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
岚完全赞成索姆的办法,虽然如此,他离开小巷走进外面的广场前还是犹豫了一下。外面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没有人往他们这边多看一眼——多数人连看也不看——但是他还是绷紧了肩膀,随时准备听到有人大喊暗黑之友,然后这些普通人都会应声变成谋杀者。他扫视眼前的开阔广场,只看到人们在忙着各自的日常事务。当他把视线收回来时,广场中间出现了一只迷惧灵。
至于这只黯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根本无暇猜想,因为它已经开始朝着他们三人走来,缓慢却致命,如同一只盯上猎物的猎食动物。行人如突然遇到急事般纷纷走避,连看也不敢看。广场很快就空了。
漆黑的斗篷把岚定在原地。他试图召唤虚空,但此刻就像在迷雾中瞎摸一般困难。黯者那隐藏在兜帽下的注视直刺入他的身体,把他的骨髓寸寸冻结。
“不要看它的脸,”索姆低声说道,声音发抖沙哑,就像是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似的,“见鬼了,不要看它的脸!”
岚几乎是呻吟着把视线扯开,这就像把吸附在脸上的水蛭撕走一般痛苦——然而,即使他盯着广场上的石头,他仍能看到迷惧灵正在靠近,就像一只戏弄老鼠的猫,在咬死它之前尽情享受看着它徒劳挣扎的乐趣。黯者跟他们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半。“我们就站在这里等它吗?”他咕哝道,“我们得逃……逃走。”但是,他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
马特终于把红宝石匕首拿了出来,抖着手握着,牙齿紧咬嘴唇,面容因恐惧而扭曲。
“心里要想……”索姆咽了咽口水,嘶哑地继续道,“心里要想着你一定能逃脱,听到吗,小子?”他开始自言自语,岚只能听到“欧文”这个词。突然,索姆怒道:“我一开始就不该跟你们这些小子搅到一起的。真是不该。”他一抖肩膀,把用补丁斗篷打的包袱卸下塞到岚的手中。“给我好好照看这些。我说跑的时候,你们俩立刻就跑,不要停,一直跑到卡安琅去。去找女王的祝福。这是一家旅店的名字。你记好了,万一……你给我记住就是。”
“我不明白。”岚问道。迷惧灵离他们不到二十步了。他的双脚如灌铅般沉重。
“你记住就是!”索姆厉声吼道,“女王的祝福。现在,快跑!”
他伸出双手在他们两人肩上各推了一把,岚在这一推之下迈开了脚步,跟马特一起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快跑!”索姆也长长地咆哮着一跃而起,却不是跟在他俩后面,而是冲向了迷惧灵。双手挥舞着如同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匕首随之出现。岚停住了,但是马特拉着他继续往前冲。
黯者大出意料,从容不迫的脚步变成蹒跚躲避,手向腰间的黑色邪剑伸去,可是吟游诗人的长脚飞快地迈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迷惧灵来得及把剑完全拔出之前已经撞了上去,一起滚倒在地。广场上剩下的几人立刻逃得精光。
“快跑!”广场的空中闪耀起刺目的蓝光,索姆开始惨叫,但是他仍然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快跑!”
岚照做了,吟游诗人的叫声在身后追赶着他。
他把索姆的包袱紧紧抱在胸前,拼近全力逃跑。恐惧如同波浪一般,浪尖随着岚和马特的奔跑从广场迅速扩展至全镇。他们经过商店,店老板立刻抛弃店外的货物,关上店名。窗户后惊恐的脸孔一闪而过。那些在广场附近亲眼看到的人在街上惊惶乱跑,互相碰撞,被撞倒在地的人若是没能及时爬起,立刻被别人踩在脚下。白桥镇乱得像个翻倒的蚁窝。
岚和马特向着城门跑去时,岚忽然想起索姆说过他的个子太高,他也不慢下脚步,只是边跑边尽量缩起肩膀。负责看门的两个看门人,戴着铁盔,穿着粗劣红外套配着白色领子,外罩一件盔甲,握着手里的长戟,担心地朝镇里张望,无心照看那些包着黑铁皮的粗厚木门。其中一人瞥了瞥岚和马特,也没有在意,因为他们俩只不过是正在往镇外逃去的许多人之一。镇民纷纷涌出城去,男人喘着大气拉着妻子,女人流着眼泪抱着婴儿拖着号哭的孩子,脸色苍白的工匠们身上还穿着工作围裙,手里还拿着工具。
岚边跑边模糊地想,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究竟往哪个方向跑了的。索姆,噢,光明救我,索姆。
身边,马特踉跄了几步。两个人一路狂奔,直到所有跟他们一起逃出的镇民都落在身后,直到镇子和白桥被远远甩在后面。
终于,岚跪倒在地,大口吸着气,喉咙像被撕裂一般疼痛。身后的路一直延伸,消失在光秃秃的树林后,空无一人。
“起来。起来。”马特喘着气催促道,脸上又是汗又是灰,也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得继续走。”
“索姆,”岚念道,抱紧了怀中索姆的斗篷包袱,里面的乐曲盒硬邦邦的,“索姆。”
“他死了。你看见了,也听见了。光明啊,岚,他死了!”
“你也说伊文娜,茉莱娜,还有大家,都死了。如果他们都死了,为什么迷惧灵还在找他们?你说?”
马特也跪倒在他身边的尘土上:“好吧。也许他们还活着。但是索姆——你亲眼看到了!见鬼,岚,我们也可能会死啊。”
岚缓缓点头。身后的路还是空的。他心中期待着——希望着——索姆会出现,大步走过来,吹着胡子告诉他们,“你们真是件大麻烦。”卡安琅,女王的祝福。他挣扎着站起来,把索姆的包袱甩到背上跟自己的毛毯卷背在一起。马特抬头看着他,眯着眼,带着警惕。
“我们走吧。”岚说道,开始向着卡安琅走去。马特喃喃自语了几句,才跟上来。
两人低着头默默走路,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岚时不时就回头张望,可是,身后的路,总是空的。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第二十七章 避风所

第二十七章
避风所
珀林跟随徒洒安人的车队慢悠悠地往东南移动,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游民的行进从容不迫,根本不着急。他们从来就不曾着急过。每天,五彩的旅行马车直到太阳高挂才出发,如果恰好遇到合适的营地,即使下午才刚过了一半,他们也会停下来扎营。他们养的巨獒跟在马车旁边轻松地小跑着,很多时候连小孩子也是这样,他们毫不费力就能跟上马车的速度。任何关于多走几步路、或者走快一点的建议都只能换来大笑,或者一句“啊,你忍心让可怜的马儿工作得那么辛苦吗?”
令他意外的是,伊莱迩也不着急。他是不肯坐马车的,宁愿走路,有时候还会在队伍前面帮忙开路——可他就是不提离开的事,也从来不催促他们。
这个一身皮毛的大胡子怪人跟温和的徒洒安人如此不同,不论他在哪一辆马车旁,都十分显眼。即使他远在营地的另一边,也能一眼认出他来。这不全是因为衣着的关系。伊莱迩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狼的慵懒,他的皮衣皮帽只不过是加重了这种气质而已。他的身上如同火焰散发热量一般自然地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和游民形成鲜明对比。徒洒安人不论老少,都是一天到晚开开心心,他们的举止中没有任何危险,只有欢乐。孩子为了享受奔跑的乐趣,天生喜欢互相追逐游戏。但是在徒洒安人之中,就连老人也是脚步轻盈庄重,却又像踩着多彩的舞步。每一个人,不论何时,不论站或者走,不论营地里是否有音乐,似乎都随时准备起舞。至于音乐,营地里没有音乐的情况是非常罕有的。不论扎营还是上路,马车之间几乎一天到晚都有提琴和笛子、洋琴和筝鼓奏着和谐的乐曲。快乐的曲子,愉悦的曲子,欢笑的曲子,忧伤的曲子,只要营地里有人是醒着的,通常就会有音乐。
不论伊莱迩走过哪辆马车,都会得到友好的点头和微笑;不论他停在哪个营火旁,都会受到愉快的招呼。但是,珀林知道,这些开放的、微笑的脸,只是游民在外人面前的礼貌,隐藏在这张脸底下的,是对未能完全驯服的野鹿的戒备。笑容的背后,深藏着对艾蒙村两人是否会造成威胁的担心,随着日子的过去,这种担心只是减弱了少许。对于伊莱迩,他们的戒心更深,就像夏日空气中散发的热气一般,而且,这种戒心从未减弱。他们在他的背后时常常公开地看着他,似乎疑惑他究竟想怎样。当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本来时刻准备起舞的双脚似乎也时刻准备逃跑。
另一方面,伊莱迩当然也对他们的叶之路非常的不适应。每次他跟徒洒安人在一起时,总是歪着嘴角。表情不像是迁就,当然也不是轻蔑,只是他恨不得能躲到别处而已。可是,每次珀林提出离开时,伊莱迩都用抚慰的语气说,再休息几天吧。
“你们在遇到我之前吃了不少苦头,”伊莱迩这样说道。珀林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提起了,也许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吧,“而且,你们未来的日子将更加难过,有半兽人和类人的追赶,有艾塞达依朋友。”他口里塞满了依拉的干苹果派,边嚼边朝珀林笑笑。即使他在笑,那双金黄的眼眸仍然敏锐,甚至可能比不笑的时候更甚。那是猎人的眼睛,极少露出笑意。他懒懒地躺在乐恩的营火旁,如常地拒绝坐在当凳子用的圆木上,“见鬼,别忙着把自己交到艾塞达依手里啊。”
“如果被黯者找到我们怎么办?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又怎么能阻止它们?三匹狼挡不住它们的,游民连保护自己都不会,更帮不上忙。半兽人会屠杀他们,那将是我们的错。反正我们迟早要离开他们,不如早些走吧。”
“我有某种感觉,它叫我等待。再过几天吧。”
“某种感觉!”
“放松点,伙计。你得学会随遇而安,该跑就跑,该打就打,该歇就歇。”
“你到底在说什么,某种感觉?”
“吃点派吧。依拉虽然不喜欢我,不过每次我来时,她都拿美食招待我。跟这些人在一起时,总会有好吃的。”
“到底是什么感觉?”珀林追问,“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又不告诉我们……”
伊莱迩皱眉看着手里的半个派,然后,放下它拍拍双手。“某种感觉,”他终于耸耸肩,似乎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某种感觉告诉我,必须等,这很重要。再过几天吧。我不会经常有这种感觉,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应该相信它。它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一次的感觉不知为何有所不同,然而,它很重要,这一点很清楚。如果你要继续走,你走吧。我不走。”
他肯说的就是这些,不论珀林再问多少次,他也不再多说。他躺着,跟乐恩聊天,吃东西,用帽子遮挡眼睛小睡,不肯再讨论离开的事。某种感觉告诉他要等,告诉他这很重要。当离去的时刻到来时,他自然会知道。吃点派吧,伙计。别瞎紧张。吃点炖菜吧。放松。
珀林却无法放松。夜里,他在七彩马车之间徘徊,担心这,担心那。除了他,所有人都看不到任何需要担心的理由。徒洒安人在营火旁唱歌跳舞,煮食,吃各种水果、坚果、浆果和蔬菜——他们不吃肉,忙无数家务杂事,似乎完全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孩子们到处跑,到处玩,在马车之间捉迷藏,爬上营地周围的树木,跟狗儿在地上打滚大笑。每一个人都完全不关心世界。
看着他们,他更渴望离开。在我们把追杀者引到他们中间之前离开。他们这样招待我们,我们却以危险回报他们的善意。他们有理由心情愉快,没有人在追赶他们。但是我们……
至于伊文娜,他几乎没有机会跟她说话,她要么跟依拉两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密密谈天,摆明男人莫近,要么就跟阿然跳舞,随着乐声转个不停。徒洒安人用笛子、提琴和皮鼓奏出来自世界各地的乐曲,用高昂的带着颤音的嗓子唱出自己的歌曲。他们的歌曲不论节奏快慢,声调都是又高又尖。他们会唱很多曲子,其中有一些在双河也很流行,只是在他们这里通常会有另一个名字。比如,双河的《三个牧羊女》,被巧手族称为《漂亮舞女》,他们还说,双河的《北方来风》有些地方叫《大雨滂沱》,另一些地方叫《贝林大撤退》。珀林想也不想就问起《巧手族偷了我的锅子》这首歌,他们全都笑翻在地,他们知道这首歌,在这里,歌名是《投翎》。
听到他们的歌曲,自然而然就会想跳舞,他很理解这点。在艾蒙村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舞者,但是,巧手族的歌曲牵动着他的双脚,使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跳得这么久、这么好过。就像催眠一般,它们令他的血液随着鼓声跳动。
就在跟着游民出发后的第二天晚上,珀林头一次见到他们的女子随着慢歌起舞。当时,营火轻燃,夜幕低垂,手指在皮鼓上敲出柔缓节奏。起先,只有一个皮鼓,然后,一个接一个,整个营地的皮鼓都敲起同样缓慢绵长的节奏。夜幕之下,一片寂静,只有鼓声。一个穿着红裙、头发上装点着串串珠子的女孩摇摆着走到火光中,解下围巾,踢掉鞋子。一只笛子开始吹出悦耳的音调,带着轻轻的哀怨。女孩翩翩起舞,向后伸展的双臂张开围巾,赤裸的双脚随着鼓声滑动,翘臀随着脚步起伏摆动。她的黑眼睛注视着珀林,笑容跟她的舞步一样缓慢,连旋转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向他微笑。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脸上不禁发起热来。又一个女孩加入了舞蹈,围巾的穗子随着鼓声和臀部缓慢的旋转抖动着,恰到好处。她们一起朝着他微笑,他沙哑地清了清喉咙,不敢四处张望,脸红得像个甜菜头,心想,那些没在看舞蹈的人一定正在嘲笑他。
他装作随意地从刚刚坐得舒舒服服的圆木上滑到地下,把目光从火光中的两个舞女身上移开。在艾蒙村时他从来没试过脸红成这样,就算是在节日里跟村里的女孩在草地上跳舞也不会。此刻他只盼风快变大,好把自己滚烫的身体吹凉。
可是,那些女孩又舞进了他的视野,只不过,现在有三个了,其中一个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他不知所措地转着眼睛。光明啊,他心想,我该怎么办?岚最了解女孩子了,他会怎么做呢?
舞女们轻声笑了,头上的珠子随着她们甩动头发的动作发出脆响。珀林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然后,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加入了三个女孩,教她们如何跳得更有调情意味。珀林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投降。可是,即使闭着眼睛,他耳里仍然听到她们嘲弄的笑声,心里仍然骚痒难安。即使闭着眼睛,他似乎仍然能看得到她们。他的前额渗出汗珠,祈祷着夜风快点吹来。
根据乐恩的说法,那些女孩其实很少跳这支舞,至于女人就更少了。伊莱迩则说,亏得珀林的大红脸,她们从那晚开始,每天晚上都要跳这支舞了。
“我得谢谢你啊,”伊莱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老了,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同了,要令我的骨头暖起来,一把火可不够。”珀林瞪了他一眼。伊莱迩走开时,他的背影泄漏了他其实是在偷笑。
珀林很快就明白了,避开不看那些女人和女孩不是什么有效的方法,所以,虽然她们的眨眼和微笑仍然令他想躲开,他也不再躲了。如果只有一个女孩在跳,还好办——但是如果有五六个,而且人人都在看……结果,他从来没有真正成功地克服过自己的大红脸。
伊文娜也开始学跳这种舞了,教她的是头一天晚上带头跳的那两个女孩。她一边舞着借来的围巾,一边练习那拖拖拉拉的舞步,一边轻轻拍着节奏。珀林想说什么,可是决定还是咬咬牙比较明智。然后,那两个女孩开始教她摇动臀部,她大笑起来,三个女孩笑作一团。伊文娜眼睛闪着光芒,脸颊泛起红晕,最后,对这个动作还是有所保留。
阿然在一旁,两眼发亮,饥渴地注视着起舞的伊文娜。她的脖子上一直戴着一串蓝色珠子,是这个年轻英俊的徒洒安男孩送的。依拉的脸上,担忧的皱眉已经取代了她起初发现孙子对伊文娜有兴趣时露出的微笑。珀林则下定决心,要好好监视这个年轻的阿然先生。
有一次,他设法在一辆绿黄两色的马车旁单独逮住了伊文娜:“你很享受这种日子,是吗?”他问道。
“为什么不呢?”她低头朝着脖子上的蓝珠链微笑,用手指拨动着它,“我们何必像你这样一天到晚装出一副悲惨的样子?难道我们不可以稍微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吗?”
阿然就站在不远处——他从来都不会离开伊文娜很远——双手交*抱在胸前,脸上微微笑着,半是得意,半是挑衅。珀林压低声音:“我以为你想去塔瓦隆,在这里可当不成艾塞达依啊。”
伊文娜一甩头:“我也以为你不喜欢我当艾塞达依呢。”她的声音甜蜜得吓人。
“见鬼,难道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更安全吗?我们在这里,这些人会安全吗?黯者随时会找到我们的。”
抚着珠链的手微微发抖,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不论我们是今天离开还是下个星期离开,要来的总会来的。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珀林,享受一下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她哀伤地伸出手指轻轻扫过他的脸庞。阿然朝她伸出手来,她转身朝他跑过去时,已经在笑了。两人朝着笛声跑去,阿然边跑边回头得意地朝珀林一笑,好像在说,“她不属于你,而我,将会得到她”。
他们已经中了游民的咒语了,珀林心想。伊莱迩是对的,他们根本无须拿叶之路来说服你,它自己会渗入你的心中。
依拉看到他在风中瑟缩,就从她的马车里取出一件厚厚的羊毛斗篷给他。幸好,是深绿色,而不是红红黄黄的鲜艳色彩。当他披起斗篷,心里正在奇怪怎么会这么合身时,依拉认真地说道:“本来可以做得更合适一点的。”边说边瞥了瞥他腰带上的斧头。当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时,她的笑容带着哀伤,“本来可以更合适的。”
所有的巧手族人都这样,他们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永远都毫不犹豫地发出一起喝杯饮料或者一起听音乐的邀请,但是,他们的目光总是飘向他的斧头。他能感觉道他们心里的想法。这是一件暴力的工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作为对他人使用暴力的借口。叶之路。
有时候,他真想对着他们大喊。世界上还有半兽人和黯者。还有那些把每一片叶子砍下的人。还有暗黑魔神,他眼睛里的火焰足以把叶之路烧毁。他固执地把斧头挂在腰间,即使寒风阵阵也坚持要把斗篷张开,露出那半月斧刃。伊莱迩时不时就会挖苦他,咧嘴笑着,说他何必老把这么沉重的武器带在身上,那双金黄的眼睛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每次,他都几乎想把斧头遮盖起来。几乎。
虽然徒洒安人的营地令他烦躁不安,不过,在这里时,他的梦境还算平常。有时候,他会被恶梦惊醒,梦见半兽人和黯者冲进营地,彩虹马车化为熊熊烈火,人们纷纷倒在血泊里,男人、女人和孩子仓惶逃跑,尖叫着死去,却毫不反抗。一次又一次,他在半夜里惊醒,喘着气伸手拿起斧头,然后才看清马车没有着火,身边没有那些见鬼的畸形生物,地上也没有撕裂扭曲的尸体。不过,这些只是普通的恶梦,这令他稍感安慰。如果暗黑魔神要进入他的梦境,就一定是在这种恶梦里。然而他没有出现过。没有巴’阿扎门。只是普通的恶梦。
只是,当他醒着时,却又感觉到了狼。那三匹大狼不论是白天行进,还是夜里宿营时,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但是,他知道他们在哪里。他感觉到他们对徒洒安人养的看门狗的不屑,知道他们认为那些狗只知道吵吵闹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本性,忘记了温暖血液的味道。这些狗也许能吓倒人类,一旦遇到狼群,只能夹着尾巴逃跑。每一天,他对狼的感觉都更加敏锐,更加清晰。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斑纹越来越不耐烦了。她认为,伊莱迩打算带着珀林两人到南方的决定是对的,然而,既然决定了,就把它完成好了,结束这种慢吞吞的游荡吧。狼族虽然喜欢在大地徜徉,但是她不喜欢离开她的族群太久。风也觉得不耐烦了,这一带的猎物少得凄凉,他又不屑于吃田鼠。他觉得那是幼狼拿来练习狩猎技巧的道具,只有无力扑倒野鹿或者咬断野牛脚筋的年迈老狼才会吃那些东西。有时候,风还觉得烙印是对的,人类的麻烦还是应该留给人类自己。不过,斑纹在的时候,他会很小心地压制这种想法,如果弹跳在,他会更加谨慎。弹跳是一位满身伤疤的灰色战士,经年累月积累的知识赋予他冷静的判断力,他的谋略足以弥补岁月从他身上夺去的力量。他并不关心人类,只不过,既然斑纹想办成此事,他会跟随她,她等他就等,她跑他也跑。狼还是人,牛还是鹿,谁敢挑战弹跳,只会被他的下颚送往永眠。那就是弹跳的生活方式,那就是风忌讳他的原因。至于斑纹,她似乎并不理会另外两匹大狼的想法。
所有的这一切在珀林的心中都如明镜般清晰。他强烈地希望能尽快到达卡安琅,见到茉莱娜和塔瓦隆。就算那里没有答案,至少能结束这一切。每当伊莱迩看着他时,他很肯定这个金黄眼睛的男人也知道这些。啊,请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 * *
又是梦,它的开始比起最近的那些梦要愉快多了。他坐在艾贝特?鲁罕的厨房里的桌旁,用磨刀石磨砺斧刃。鲁罕夫人从来都不允许在她的家里做任何跟铸造有关的活儿,或者听到任何锻铁的声音。就连鲁罕先生为她打磨厨房用的刀子,也不得不跑到屋外去。可是,此刻的梦里,她忙着煮食,对于珀林的斧头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当一匹大狼走进屋里,蜷缩在珀林和屋门之间的地板上时,她也没有任何异议。珀林继续磨斧,因为,很快,就用得着它了。
大狼突然站了起来,喉咙的深处发出低沉吼声,颈上毛发倒竖。巴’阿扎门从屋外的院子走进厨房。鲁罕夫人继续忙她的活儿。
珀林匆忙站起来,举起斧头,但是,巴’阿扎门对他的武器置之不理,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匹狼身上,眼眶里跳动着火焰。“这就是你拥有的护卫?啊,我以前也见过这种情况,见过很多次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弯曲起来。火焰立刻从大狼的眼睛、耳朵、嘴里、皮肤迸出,他大声嚎叫,血肉和毛发烧焦的臭味充斥着厨房。艾贝特?鲁罕揭开一个锅子,拿起一根木勺子搅拌锅里的食物。
珀林丢下斧头跳到大狼身旁,想用双手拍灭他身上的火焰。那匹狼就在他的手里化成了黑色灰烬。鲁罕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只留下了一堆不成形的焦灰。珀林瞪着那堆灰烬,向后退去。他很想把手里粘的油腻灰烬擦掉,可是,要擦在哪里?擦在衣服上只会令他作呕。他一把抓起斧头,紧紧抓着斧柄,指节“咔咔”作响。
“你快滚!”他大喊。鲁罕夫人把勺子在锅边上轻轻拍了拍,哼着曲儿把锅盖盖上。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巴’阿扎门说道,“你躲不开我的耳目。如果你就是那个人,那么,你就是我的了。”他脸上的火焰逼迫着珀林一直后退,直到背部贴在墙上。鲁罕夫人打开烤炉,检视里面的面包。“世界之眼将会把你吞噬,”巴’阿扎门说道,“我在你的身上打下印记,你是我的!”他扬起紧握的拳头,就像要朝他丢出什么东西,当他张开五指时,一只大乌鸦飞到珀林的眼前。
漆黑的鸟嘴朝着珀林的左眼啄下,他大声惨叫……
……他猛地坐起来,双手抓着脸庞。身边是游民的马车,人人都在熟睡。他缓缓放下双手。不疼,也没有血。然而,他清楚记得,那刺穿眼睛的痛楚。
黎明快要降临了,他坐着,发着抖,伊莱迩忽然走到他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打算把他摇醒。营地外面的林子里,有狼嚎声,是那三匹大狼一起发出的尖利嚎叫。他感到了他们的感情。火。痛苦。火。憎恨。憎恨!杀戮!
“是的,”伊莱迩柔声说道,“是时候了。起来吧,男孩。我们该走了。”
珀林连忙爬出毯子,开始卷起毛毯。这时,乐恩睡意朦胧地揉着眼睛从马车里走出来了。他走下马车后的梯级,看了看天空,停住了脚步。他的手仍然举在脸旁,眼睛却专注地查看着空中。珀林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东方的空中有几朵云,被即将升起的太阳染成粉红色。除此以外,空中什么也没有。乐恩似乎还在听什么,而且,还在嗅探空气的味道。只是,林中只有风吹过树木之间的声音和昨夜营火留下的轻微烟味。
伊莱迩提着自己的行李走过来,乐恩走下马车,对他说道:“我们必须改变旅行的方向,我的老朋友。”追寻者又不安地看了看天空,“我们今天得往另一个方向走。你们跟我们一起来吗?”伊莱迩摇摇头。乐恩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只是点点头,“好吧,那么,你自己保重了,我的老朋友。今天有点……”他再次抬了抬头,但是在目光越过马车顶部看往天空之前就低下了头,“我想,我们会往东走。也许会一直走到世界之脊,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灵乡(Niniya:见名词解释),在那里呆一段时间。”
“灵乡从来不受外界的烦扰,”伊莱迩赞同道,“不过,巨灵也不是太喜欢陌生人的。”
“任何人都会欢迎游民的,”乐恩咧嘴笑道,“况且,就算是巨灵,也需要修补锅子杂物的么。来吧,我们一起吃早餐,好好聊聊。”
“没时间了,”伊莱迩回答,“我们今天就得离开,越快越好。今天是个行动的日子。”
乐恩试图说服他至少留下来吃完早餐。依拉和伊文娜从马车里出来后,依拉也加入说服的行列,不过,她不像丈夫那么积极,虽然言辞礼貌得当,却显得虚伪。很明显,她非常乐意见到伊莱迩离开,只可惜那意味着伊文娜也要走了。
伊文娜没有留意到依拉对她流露的遗憾目光,只是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珀林本来以为她会说要留下来跟徒洒安人一起,然而,当伊莱迩跟她解释完后,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急忙地回到马车上收拾东西去了。
乐恩终于摊摊双手说道:“好吧。我不记得以前曾经试过让客人不吃一顿告别大餐就离开,不过……”他犹疑的目光又飘到了空中,“好吧,反正我们自己也得尽快出发。我想,也许我们得边走边吃。不过,至少跟大家都道别完才走吧。”
伊莱迩还没来得及反对,乐恩已经转过身,飞快地在马车之间跑来跑去,敲着门把那些还在马车里睡觉的人都叫醒。等到一个巧手族人把贝拉牵过来时,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围着伊莱迩三人,大片大片的鲜艳色彩使乐恩和依拉那辆红黄相间的马车都显得黯淡。巨獒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伸着舌头,找不到人抚弄他们的耳朵。珀林他们三个却不得不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握手和拥抱。那些每天晚上跳舞的女孩都不满足于握手,她们给珀林的亲密拥抱几乎使他不想走了——然后,他又想起周围有许多人在看,脸上立刻变得比追寻者的马车还红。
阿然把伊文娜拉到一旁。在一片道别声中,珀林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只看到伊文娜一直摇头,起初只是缓缓地摇,当他开始做出恳求的动作时,她的摇头变得更加坚决。阿然的表情从恳求变成争辩,而她只是固执地摇头,直到依拉走过去,对孙子责备了几句,把她救回来。阿然赌气分开人群走了。依拉看着他离去,似乎犹豫着是否要把他叫回来。珀林心想,她大概也松了一口气吧,因为,阿然最终还是没有打算跟我们——跟伊文娜一起走。
当他终于跟营地里的每一个人握完手、跟每一个女孩至少拥抱了两回之后,人群才稍稍退开,给乐恩、依拉和三个客人留下一点空间。
“您在和平中来,”乐恩颂道,他双手抚胸正式地鞠了一躬,“在和平中去。我们的营火永远欢迎和平的您。叶之路就是和平之路。”
“愿您永享和平,”伊莱迩回答,“愿您的人民永享和平。”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我将会追寻那首歌,终有一天,有人能找到它。不论是今年还是明年,它将被传唱,就如以往,就如将来,世界没有止境。”
乐恩惊讶地眨眨眼,依拉简直是目瞪口呆。其他徒洒安人纷纷低声回应,“世界没有止境。世界和时间没有止境。”乐恩和他的妻子连忙用同样的话回答。
真的要走了。几句最后的道别,几句最后的临别叮咛,几个最后的微笑和眨眼,然后,他们离开了营地。乐恩带着两只巨獒,陪着他们一直走到树林的边缘。
“我的老朋友,你真的真的要多多保重。今天……我担心,世上有邪恶横行。至于你,不管你怎么装,我知道你跟它们不是一伙,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愿您永享和平。”伊莱迩回答。
“也愿您永享和平。”乐恩哀伤地回答。
乐恩离开后,伊莱迩发现珀林两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于是怒道:“我才不相信他们那首蠢歌呐,”他咆哮,“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破坏他们的仪式罢了。我告诉过你们,他们有时候会有些很麻烦的仪式。”
“当然了,”伊文娜柔声说道,“完全没必要。”伊莱迩嘀咕着转过身去。
斑纹、风和弹跳走上前来向伊莱迩问候。他们的问候不像狗儿一般谄媚,而是一种平等自重的互相致意。珀林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在交流。冒火的眼睛。痛苦。心中的毒牙。死亡。心中的毒牙。珀林知道他们在说谁。暗黑魔神。他们在述说他的梦。他们的梦。
三匹大狼出发前去探路时,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现在是伊文娜在骑贝拉,他走在她的身边,伊莱迩一如往常在前头迈着平稳的大步带路。
珀林不愿意想起自己的梦。他本以为,那些狼使他的梦境变得安全。但是,这种安全并未完整。接受。全心全意。你仍然在抗拒。只有你全心全意地接受他们,你的梦境才能真正安全。
他把狼逐出脑海,然后,吃惊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做。于是,他决定再也不让他们进来。甚至在梦里也不让吗?他分不清这些想法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他们的。
伊文娜的脖子上还戴着阿然送给她的蓝珠链,头发上插着一支长着鲜红叶子的小树枝,那是另一个徒洒安年轻人的礼物。珀林知道,那个阿然肯定试图说服她留下来跟游民一起。他很高兴看到她没有答应,不过,他也希望她不要那样喜爱地拨弄那串珠子。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你跟徒洒安人在一起时,不是在跳舞,就是在跟依拉密谈,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
“依拉只是在告诉我一些怎样做好女人的建议而已。”伊文娜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失声大笑,她眯起眼睛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可他没能发现。
“建议!没有人告诉我们怎么当男人。我们就是男人。”
“这,”伊文娜回答,“也许就是你们男人这么烂的缘故。”前面,伊莱迩大声笑了。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第二十八章 空气里的脚印

第二十八章
空气里的脚印
奈娜依看着河流的前方惊叹不已,那里,白桥在阳光下闪烁着奶色光芒。这又是一个奇迹,她一边想,一边看了看骑在前面的守护者和艾塞达依。又是一个奇迹,但这两个人甚至没有留意它。于是,她决定了,当着这两人的面时,她绝对不看那座桥。如果他们看到我像个乡巴佬一样大惊小怪,一定会嘲笑我。就这样,三个人默默地朝着那神话一般的白桥骑去。
从奈娜依在阿里尼勒岸边找到茉莱娜和兰恩,跟他们一起离开Shadar
Logoth的那个早上到现在,她和艾塞达依之间没有真正地谈过话。当然,她们有一些对话,只是奈娜依觉得没有一次是有意义的。比如,有几次茉莱娜试图说服她到塔瓦隆去。塔瓦隆。她会去的,如果有需要,她会去,会接受她们的训练,但是,决不是为了这个艾塞达依以为的理由。如果茉莱娜为伊文娜和那些男孩带来伤害,那么,她会去的……
有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究竟一个贤者可以使用唯一之力做些什么,她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每次,当她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时,愤怒之火总是立刻把这些想法烧得一干二净。唯一之力是丑恶的力量。她不会用它的。除非,她迫不得已。
那个该死的女人只肯跟她谈带她去塔瓦隆训练的事。并不是她什么都想知道,而是茉莱娜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你打算怎么找他们?”她记得自己曾经这么问道。
“就如我说过的,”茉莱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当我离那两个失掉银币的男孩足够近时,我就会感觉到。”这不是奈娜依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然而这个艾塞达依的声音就像一池死水,不论奈娜依往里面扔多少块石头,都没有一丝波纹,每一次都令贤者怒火中烧。她愤怒地瞪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只是假装若无其事而已。“时间过得越久,我就必须靠得越近,但是,我会感觉到的。至于另一个还带着银币的,只要他带着它,就算他到了世界的另一边,我也能找到他。”
“然后呢?你找到他们后打算怎么办,艾塞达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艾塞达依如果没有任何计划,还会如此热心地寻找他们。
“塔瓦隆,贤者。”
“塔瓦隆,塔瓦隆。你就会说这个,我开始觉得——”
“贤者,你在塔瓦隆要接受的训练里,将会包括学习如何控制你的脾气。如果你任由情绪失控,是无法使用唯一之力的。”奈娜依张口要说话,但是艾塞达依不给她机会,“兰恩,我得跟你谈谈。”
两个人把头凑到一起,将满脸怒容的奈娜依晾在一边。其实,她每次发现自己怒形于色时,也很生自己的气。这个狡猾的艾塞达依要么把她的问题巧妙地*开,她的话里到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上当;要么就是对她的叫喊置之不理,直到她自己安静下来为止。每次她无法控制怒火时,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女事会的会员发现在做蠢事的女孩儿。这种感觉是奈娜依在艾蒙村时极少遇到的,而茉莱娜脸上平静的微笑只会令她觉得更糟糕。
如果有办法把这个女人使开就好了。只有兰恩一个会好办些——想到这里,她忽然无缘无故地脸红了,赶紧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一个守护者足够为她打点旅途上一切必须的事务——可是,他和艾塞达依是两位一体的。
而且,比起茉莱娜,兰恩更令她生气。她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惹自己生气。他很少说话——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十来个词——而且,对于茉莱娜和她之间的那些……讨论,他从来都不插嘴。他常常离开她们两人,独自侦察周围情况,就算他跟她们在一起时,也总是走到一边,稍微离开一点,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就像在观看决斗。奈娜依真希望他能停止这种目光。如果这真是决斗,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赢过一次。至于茉莱娜,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在跟她角力。奈娜依不想看到他那双冷漠的蓝眼睛,更不想要一个沉默的观众。
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旅程就是这样了。除了她大发脾气的时候,就是安静,静得有时候,她的喊叫就像在一片寂静中玻璃的碎裂声一般。周围的土地也是静悄悄,除了风在树木之间呼号以外,万物俱静,好像连世界都停下来喘息了。就连那风,虽然冷得刺骨,也显得很遥远。
起初,这种宁静对于经历了连串惊吓的奈娜依来说,是一种休息。自从春诞前夜之后,她就几乎没能安心过。可是,独自一人跟着艾塞达依和守护者走了一天之后,她又开始烦躁不安。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好像背后有挠不着的骚痒似的。这种平静就像注定要粉碎的水晶,只是在等待那令她牙齿打颤的第一个破裂之音。
茉莱娜和兰恩也一样倍感压力,他们表面上泰然自若,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在冷静的外表下,他们的神经随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绷得越来越紧,就像将要转到极限的闹钟发条。茉莱娜的前额多了一道皱纹,似乎总在听一些实际上不存在的声音。兰恩看着森林和河流的样子,就像是以为从那光秃秃的树木后、那宽阔缓慢的水流里可以找出等待他们的陷阱或者埋伏的线索。
她的心里,虽然为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觉得处境像高空走钢丝一般摇摇欲坠的人而高兴,但是,如果他们也感觉到了,那么,这种危险就是真实存在的了,所以,她也非常希望这些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这种不安在她的意识深处骚动,就像以前她聆听风语时一样。然而,现在她知道这些都是唯一之力在作怪,因此,她拒绝接受这个在她意识边缘徘徊的波动。
当她向兰恩询问时,他没有看她,只是回答道:“没什么不妥。”他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扫视周围,此时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儿,他又自相矛盾地补充道,“到了白桥镇,你就沿卡安琅大路回双河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往回走反而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这是他这一天最长的话了。
“她是时轮之模的一部分,兰恩。”茉莱娜责备道,她的双眼也是注视着别处,“奈娜依,是暗黑魔神。虽然风暴已经离开我们……至少,暂时离开了,”她抬起一只手,好像在试探空气,然后又无意识地把它在裙子上擦了擦,就像刚刚摸到了污秽似的,“然而,他仍然在觊觎”——她叹了口气——“而且,更强烈了。他觊觎的不是我们,而是世界。还要过多久,他才会变得足够强大而……”
奈娜依缩起肩膀,突然间觉得有人在她的背后窥视她。像这种事,她倒是宁愿这个艾塞达依不要告诉她。
沿河往下游走的路上,兰恩负责探路,不过,以前他也负责带路,现在则是由茉莱娜决定该往哪里走。她的每个决定都非常肯定,似乎在追踪一些看不见的痕迹,一些空气里的脚印,记忆留下的气味。兰恩只需要检查她想走的路是否安全就够了。奈娜依觉得,就算他说那条路不安全,茉莱娜也会坚持走过去。而他肯定会跟随她,沿着河,一直走下去,走到……
她忽然从沉思中惊醒。他们已经走到白桥的桥脚了。弯弯的大桥在阳光中闪着淡淡的光芒横跨阿里尼勒,就像一张精致得无法承受任何重量的奶色蛛网,只要一个男人站上去就能把它踩垮,更别说马匹了,它自己的重量也随时能把自己压碎。
兰恩和茉莱娜漫不经心地向前骑去,沿着光亮的引桥走上桥。蹄声清脆,听起来不像钢铁敲击玻璃,却像钢铁互击的声音。桥的表面看起来就像湿了水的玻璃一般光滑,但是马匹走在上面却步伐稳健。
奈娜依跟了上去,只不过,她从迈出的第一步起,就一直担心着整座桥会在她的马蹄下粉碎。她心想,如果蕾丝是用玻璃来做的,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了。
他们快要完全走过了桥时,她才开始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烧焦味。再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
白桥桥脚连接的广场四周,过半的建筑都已经被一堆堆焦木取代,还在冒着烟。一些男人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和晦暗的盔甲沿着街道巡逻,但是脚步匆忙,好像在害怕会发现什么东西,而且,边走边回头看。在街上只有寥寥数个镇民,一个个缩着脖子,脚步匆忙,好像在逃避什么。
就连一贯冷酷的兰恩,此刻的表情也十分阴沉。镇民远远绕开他们三个,连那些士兵也是。守护者嗅着空气,紧锁眉头,低声咒骂。也难怪,空气中烧焦的气味太过沉重了。
“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茉莱娜喃喃自语,“没有人能预见时轮之模。”
说完,她下马跟镇民说起话来。她不问问题,只是表示同情。奈娜依惊讶地发现,她显得十分诚恳。那些畏惧兰恩,随时准备逃离任何陌生人的镇民,却停下脚步跟茉莱娜说话。他们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很惊讶,但是,在茉莱娜清澈的目光和抚慰的声音鼓舞下,他们勉强放下了戒心。艾塞达依的眼里流露出感同身受的目光,分享他们受到的伤害和困惑。然后,人们开始述说。
可是,多数人还是在说谎。有些人甚至拒绝承认这里有麻烦,声称什么事也没有。茉莱娜提起广场周围烧毁的建筑。但是他们仍然坚持,一切都很好。他们的目光忽略掉不愿看到的一切。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一个胖子对他们装出虚伪的热心,只是,每次他身后传来任何声响时,他的脸颊都应声抽搐。他的脸上挂着不停闪乎的微笑,宣称是一盏翻倒的灯导致了这场火灾,人们没来得及扑救所以火势蔓延了。可是,奈娜依只消瞥一眼就知道,没有两座烧毁的建筑是相邻的。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有几个女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镇里某处有一个男人乱用唯一之力,是时候让艾塞达依插手了,不论那些男人怎么说塔瓦隆,就让红结艾塞达依来解决此事吧。
另一个男人则说,是一次强盗袭击。还有一个人说是暗黑之友的暴乱。“你知道的,就是那些打算去看伪龙神的人,”他吐露道,“到处都是他们。所有人都是暗黑之友。”
不过,还是有些人愿意承认有事发生,他们说,一艘沿河而下的船带来了某种麻烦——他们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我们要令他们明白,”一个窄脸男人紧张地搓着双手,喃喃说道,“把那种事留在边疆好了,那是边疆的事情。我们走到码头去——”他突然
“咔”地一声闭了嘴,一言不发就转身急急忙忙跑了,边跑边回头看他们,就像害怕他们会追上去似的。
那艘船已经离开了——在问过其他人以后,至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暴怒的镇民冲到码头时,它砍断绑在岸上的缆绳,逃往下游。那是前一天的事。然而,奈娜依无法从镇民的话中确定伊文娜和那些男孩是否在船上。有个女人提到船上曾经有一个吟游诗人。如果那个是索姆?墨立林……
她跟茉莱娜说,有些艾蒙村人可能跟着那艘船逃走了。艾塞达依耐心地听着,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也许吧。”茉莱娜说道,语气却显得很怀疑。
广场那里还有一座完好的旅店,里面的大堂被一堵齐肩高的墙分成两边。茉莱娜走进店门时,站了片刻,用手感觉着空气。不知道她感觉到了什么,她只是笑了,什么也没说。
他们沉默地进餐。不光是他们,整个大堂都是静悄悄的。大堂里只有少数客人,每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跟前的碟子和自己的沉思中。旅店老板一边用围裙角擦拭桌子,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声音很低旁人都听不见。奈娜依只觉得在这里过夜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连空气都充满了恐惧的味道。
他们正在吃最后几片面包时,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士兵出现在了门口。起初奈娜依觉得他外表看起来很光鲜,戴着尖顶头盔,穿着磨光胸甲。然后,他表情严肃地走进旅店,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另一只手的手指调整过紧的领口,又令她想起了装模作样地摆出村议会会员架子的辛?布耶。
兰恩瞄了那人一眼,冷哼道:“民兵。没什么用的家伙。”
那个民兵扫视了一下大堂后,目光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他犹豫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迈着大步走过来,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你们是什么人,在白桥镇干什么,会在这里呆多久。
兰恩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抬起头看那个民兵,“等我喝完这杯啤酒,我们就走。”他回答道,“愿光明照耀敬爱的摩菊丝女王。”
红制服男人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但是,看清楚兰恩的双眼后,他倒退了一步,看了看茉莱娜和奈娜依后,又立刻稳住了自己。有那么一会儿,奈娜依觉得他很可能会为了不被两个女人看成懦夫而做傻事。根据她的经验,男人在这方面往往是白痴。然而,白桥镇已经发生过太多事了,有太多人们无法预测的可能性。他又看了看兰恩,重新考虑了一下。守护者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蓝眼睛冷若冰霜。太冷了。
最后,民兵决定还是精神地点点头算了。“那样就最好。最近这里来了太多陌生人了,对女王辖下的安宁没什么好处。”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边走边练习严肃表情。至于店里的其他本地人,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我们要到哪里去?”奈娜依向守护者质问。虽然大堂里的气氛迫使她压低声音,但是她的语气很坚决,“去追赶那艘船?”
兰恩看了看茉莱娜,后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首先,我要去找到那个我肯定能找到的男孩,他现在就在我们的北方。不论如何,我也不认为另外那两个男孩跟船走了。”她的嘴角微翘,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们曾经在这个大堂呆过,大约就在一天前,肯定不会超过两天。虽然他们受了惊吓,但是,活着离开了。若不是他们那强烈的恐惧,这个痕迹不会留下这么久的。”
“哪两个?”奈娜依急切地前倾身体靠着桌子,“你知道吗?”艾塞达依很轻微地摇了摇头,奈娜依向后靠回去,“如果他们只比我们超前一两天的路程,为什么我们不先找他们?”
“我只能知道他们在这里呆过,”茉莱娜的语气冷静得令人难以忍受,“除此以外,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往东还是往南、往北走了。虽然我相信他们够聪明,那样的话,他们就该向东,朝着卡安琅走,但是我无法肯定。他们失去了银币以后,我只有离他们在半里以内才能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两天时间,在恐惧驱使之下,他们可能已经朝着任何方向走了二十里、甚至四十里。而且,我肯定他们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下。”
“但是——”
“贤者,不论他们受了多大的惊吓,不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逃走,他们最终都会想起卡安琅的,我将会去那里找他们。现在,我会先帮助我能找到的那个男孩。”
奈娜依还想说什么,但是兰恩轻声打断了她:“他们有理由害怕。”他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有一只类人来过这里,”就像在广场上时一样,他又皱起了眉头,“这里到处都有它的臭味。”
茉莱娜叹道:“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我都会继续怀着希望。我拒绝相信暗黑魔神能如此轻易地获胜。我将会找到他们三个,活着,安然无恙。我必须这样相信。”
“我也想找到那些男孩,”奈娜依说道,“但是,伊文娜呢?你从来不提她,我问你的时候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你打算把她带到”——她看了看周围的桌子,压低声音——“塔瓦隆。”
艾塞达依静静看着跟前的桌子,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迎上奈娜依的目光,眼中闪过愤怒的光芒。奈娜依愣了愣,然后,她挺直了腰,心中的怒火也开始上升。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艾塞达依冷冷地开口了。
“我也希望找到伊文娜,希望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像她这样有潜力的女人的。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服从时间之轮的意愿。”
奈娜依觉得胃里就像装了冰块一般。我是那些你不会放弃的女人之一吗?我们走着瞧吧,艾塞达依。你见鬼去吧,我们走着瞧!
三人在沉默中吃完食物,在沉默中骑马走出城门,走上卡安琅大路。茉莱娜的双眼搜寻着东北方的地平线。身后,带着伤痕的白桥镇渐渐退去。

狗蛋 发表于 2009-1-10 05:50

第二十九章 无情的眼睛

第二十九章
无情的眼睛
伊莱迩带领着大家在覆盖着棕色枯草的平原上竭尽全力地赶路,像是为了补回跟游民在一起时浪费的时间似的。他的速度连贝拉也吃不消,每天只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可以休息。不过,虽然他走得很快,却比以前谨慎了许多。晚上,只有地上恰好有枯枝的时候才能生火,因为他绝对禁止珀林两人砍柴,连折一根小树枝都不准。每次生火,他都要刮开草皮,小心地挖一个深坑,把营火深藏在坑里,而且火苗总是很小。晚餐一做好,他就立刻把火灭掉,把灰烬埋好,填上深坑,把草皮铺回去。每天,天朦朦亮他们就要出发。出发前他会仔细检查营地里的每一寸地方,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有人过夜的痕迹,甚至还把翻动过的石头恢复原样,把弯倒的杂草扶直。他的动作很快,只花几分钟,只是,如果他不满意,他们就不能出发。
虽然这些谨慎对于珀林的恶梦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当他想到这样做的好处时,他又希望只是做梦。头一天,伊文娜焦虑地问道,是不是半兽人要追来了,但伊莱迩只是摇着头催促他们继续走。珀林什么也没说。他知道附近没有半兽人,因为那些大狼只闻到草、树木和小动物的味道。驱使伊莱迩这样做的不是半兽人,而是某种连伊莱迩自己也不能确定的东西。三匹大狼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不过,他们感觉到了伊莱迩迫切的警戒之心,所以他们的巡逻也更加警惕,更加仔细,就好像危险就紧跟在他们的脚跟后面或者埋伏在下一座小山后似的。
脚下的地形开始变得起伏不平,一个一个低缓绵长的小山坡在他们的面前不断延伸。野草像地毯一般覆盖着地面,带着冬天的枯黄,点缀少许绿色,在风中轻轻摇摆。风从东边吹来,放眼看去,一百里之内没有任何遮挡。树木更加稀少了。每天,太阳都懒洋洋地升起,没有任何暖意。
伊莱迩带着他们尽量沿着坡底前进,避免爬上任何一个坡顶。他很少说话,每次他开口时……
“你们知道这样子绕过这些见鬼的小山坡要花掉多少时间吗?天啊!这样下去我得到夏天才能摆脱你们两个了。不,我们不能走直线!你们要我说多少遍?你们难道没有起码的常识吗?要知道,一个男人在这种地形里如果跑到坡顶上会有多么显眼?见鬼,为了隐藏行踪,我们在这里转来转去,半天也没能往前走多少,走得像条蛇。我就算绑起双脚也能走得比这快。啊,你们打算在这里瞪着我看,还是打算继续走啊?”
珀林跟伊文娜对视一眼,她朝着伊莱迩的背影吐吐舌头,两人都没有说话。起初,伊文娜曾经争辩道,是伊莱迩自己要这么绕路的,怎么能怪他们呢。结果,招来了一顿关于在这种地方声音能传播多远的粗声训斥,嗓门在一里以外都能听到。当时他一边教训他们,一边继续往前走,根本懒得放慢脚步。
不论他是否在说话,伊莱迩的双眼总是在扫视周围。有时候,他会紧紧地盯着某处,好像那里除了杂草以外还有别的东西似的。也许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只是,珀林什么也看不到,那三匹大狼也看不到。伊莱迩的前额新冒出了几条皱纹,却什么也不肯说,不说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匆忙,不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有时候,挡在前面的小山坡实在是太宽了,往东往西连绵数里,连伊莱迩也不得不同意如果绕过它会偏离方向太远。不过,他也不会让他们直接走过去,而是要他们俩在坡底等待,自己先蹑手蹑脚地爬上去,趴在坡顶警惕地观察四周,就好像那三匹大狼十分钟之前才刚刚对这里做过的巡逻不算数似的。对于等在坡底不知道将会发生何事的两人来说,每分钟都像一个小时般漫长。伊文娜咬着嘴唇,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阿然送她的珠链。珀林忍耐地等着,胃里直抽搐像要打结一般,能做的事只有尽量保持平静的表情,隐藏心中的不安。
如果有危险,那些大狼会发出警报的。虽然说他们离我越远越好,但是此刻……此刻他们可以为我们警戒。他到底在看什么?看什么?
伊莱迩趴在坡上,只抬起头,搜寻着。过了很久,他才示意他们俩上去。每一次,他们俩走上去以后,前方的路都是空空如也——直到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山坡。第三次的时候,珀林的胃再也受不了了,酸液涌上了他的喉咙。他知道如果要他再这样呆等下去,用不了五分钟他就要吐了。“我……”他咽下酸液,“我也去。”
伊莱迩只是回答道:“尽量压低身体。”
他刚刚说完,伊文娜就从贝拉背上跳了下来。
一身皮毛的男人把圆帽子往下压了压,从帽沿下看着她。“你打算要那匹母马匍匐前进吗?”他冷冷说道。
她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终于,她耸了耸肩。伊莱迩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开始爬上缓坡。珀林紧跟着他。
快要到坡顶时,伊莱迩示意趴下,然后自己也趴在地上,匍匐爬过距离坡顶的最后几步。珀林照做。
在坡顶上,伊莱迩摘下帽子,慢慢抬起头。珀林从一丛带刺杂草后往前看去,眼前只有跟身后一样起伏不平的土地。下坡路上光秃秃的。南边大约半里外的一块凹地里,有一丛宽一百步左右的树林。大狼已经穿过那个树林了,没有闻到半兽人和迷惧灵的气味。
至于东边和西边,也都是一样的地形,一些起伏的草地和零散的灌木丛。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那些大狼已经跑到他们前面一里多远了,看不见他们,在这个距离也感觉不到他们。他们刚才走过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妥。他究竟在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我们在浪费时间,”他边说边开始站起来。就在此时,山坡下的那丛树林里飞出了一群大乌鸦,有五十只,不,一百只,黑乎乎的一群在空中盘旋。珀林僵住了,蹲伏着,看着它们在树林上方打转。那是暗黑魔神的眼睛。它们看到我了吗?汗水顺着他的脸淌下。
就像受到一个统一意志支配一般,这一百只大乌鸦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南方。在下一个小山坡后,鸟群下降,消失了。然后,东边的另一个树丛里冒出了更多大乌鸦,黑压压地盘旋了两圈,也向南飞走了。
他颤抖着慢慢俯下,想说什么,却口干舌燥说不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湿了湿嘴唇,“那就是你害怕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狼为什么看不到它们?”
“狼很少抬头看树上的。”伊莱迩低吼道,“我一直在提防的也不是它们。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西边的远处,又一朵黑云从一丛小树林里升起往南去了,太远了,无法看清每一只鸟,“感谢光明,它们没有大规模出动。它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即使是在那次以后……”他回头看着他们来的方向。
珀林咽了咽口水,他知道伊莱迩说的那次是指那个梦。“这还不算大规模?”他说道,“在家的时候,一整年也看不到这么多大乌鸦。”
伊莱迩摇摇头:“在边疆,我曾经见过上千只的大乌鸦群。虽然也不常见——在那里,杀死大乌鸦会有奖金——但是确实发生过。”他仍旧看着北方,“现在,安静。”
然后,珀林感觉到他在试图跟远处的大狼沟通,想让斑纹他们停止在前方的侦察,赶快回来检查他们的身后。他原本就憔悴的脸现在绷得更紧。那些狼离得太远了,珀林几乎感觉不到他们,只知道伊莱迩在告诉他们:快点,留意空中,快点。
微弱地,珀林感应到从遥远的南方传来了回应:我们来了。脑海中闪过一幅影像——奔跑的大狼,他们伸出鼻子嗅探着风,飞奔着就像有野火在身后追赶一般,飞奔——影像一闪而过。
伊莱迩放松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看看坡顶的另一边,再看看北边,低声自言自语。
“你觉得我们后面还会有大乌鸦?”珀林问道。
“有可能,”伊莱迩含糊地回答,“它们有时候会这样。我知道一个地方,如果我们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反正,就算到不了那里,我们也得一直走到天黑,只是这次我们不能走得那么快了,因为我们不能离前面那些大乌鸦太近。不过,如果后面也有的话……”
“为什么要一直走到天黑?”珀林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那里可以保护我们不受这些大乌鸦袭击吗?”
“是的。”伊莱迩回答,“只是,知道那里的人太多了……大乌鸦在夜里不活动,所以在天黑之后我们就不用担心被它们发现。愿光明保佑我们需要担心的只有这些大乌鸦。”他最后看了一眼南边,站起来朝伊文娜招手。“现在离天黑还远着呢,我们得出发了。”他开始大步跑下山坡,匆忙得每一步都像快要摔倒似的。“快走啊,见鬼!”
珀林连忙半跑半滑地跟上。
身后,伊文娜赶着贝拉小跑着爬上了坡,看到他们俩后松了一口气笑了。“到底怎么了?”她喊道,催促着毛发乱蓬蓬的小母马追上来,“你们俩就那样子不见了影,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珀林等她赶上来以后,才跟她解释那些大乌鸦和伊莱迩说到的安全地方。可是,伊文娜压着声音惊呼了一声“大乌鸦!”后,就开始不停地打断他的话问问题,大多数他根本不知道答案。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直到下一个山坡前他才把情况解释完。
照常来说——如果这趟旅程能称为平常的话——他们可以直接绕过这个山坡,但是伊莱迩坚持要先行侦察。
“小子,难道你想踱着方步迈到一群大乌鸦中间去吗?”他嘲讽道。
伊文娜看着坡顶舔舔嘴唇,好像既想跟着伊莱迩上去,又想留在原地。只有伊莱迩的行动毫不迟疑。
珀林不知道那些大乌鸦会不会回头,如果会,他们走上坡顶后很可能就会遇到一群大乌鸦。
在坡顶上,他一寸一寸地缓缓抬头直到刚好能看到周围,然后松了一口气。眼前只有西边不远处有一小丛树木,没有大乌鸦。突然,一只狐狸从那个树丛里冲了出来,拼命狂奔。然后,一群大乌鸦像倾泄的水一般从树枝上飞扑下来,形成一阵黑色旋风朝狐狸卷去,将它包围。狐狸在一片翅膀的扑打声中绝望地哀嚎着,呲着牙搏命反抗。但是它们毫发无伤,只管来回地扑打撕咬着猎物,漆黑的鸟喙上闪着湿润的血光。狐狸转身又向着树丛冲回去,想躲回自己的洞穴,它的步伐已经蹒跚不稳,耷拉着脑袋,身上的皮毛被血浸湿发黑。大乌鸦拍着翅膀追着它,越来越多,终于完全把狐狸埋没。然后,就像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地,它们同时起飞,盘旋着再次消失在南边的下一个山坡后面。那只狐狸,只剩下一堆畸形的皮毛。
珀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光明啊!它们也可能会这样对我们。一百只大乌鸦,它们可以——
“走吧。”伊莱迩低吼道,跳起来朝伊文娜招了招手后,立刻往那丛树木小跑过去。“走啊,见鬼!”他回头喊道,“快走!”
伊文娜和贝拉跑上山坡,在他们到达坡底之前赶了上来。没有时间解释,但是她立刻就看到了地上的狐狸,脸立刻变得雪白。
伊莱迩走到那丛树旁,转过身,用力朝他们挥手催促。珀林想加快脚步,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他风车似的挥着手向前扶去,在摔得嘴啃泥之前撑住了地面。见鬼!我已经是尽快地跑了!
树丛里飞出一只落单的大乌鸦,朝着他们飞来,尖叫了几声后转身向南飞去。珀林明知自己的动作已经慢了一步,仍然摸出腰间的投石绳。他还在口袋里摸找石子时,那只大乌鸦突然在空中缩成一团,坠落在地。他惊讶地张开了嘴,然后看到了伊文娜手里的投石绳。她朝他露出一个颤抖的笑容。
“不要站在那里数脚趾啊!”伊莱迩喊道。
珀林一惊,急忙跑进树丛,又急忙跳开躲避随后冲进来的伊文娜和贝拉。
西边,几乎在视野的极限处,隐约升起了一团黑雾。珀林感觉到那三匹大狼就在那边经过,往北边跑去,他们也注意到那些就在他们左右的大乌鸦了,但是他们没有慢下脚步。那黑云向北移动似乎想要追赶他们,然后又突然散开,朝南方去了。
“你觉得它们看到我们了吗?”伊文娜问道,“我们已经躲在树里了,是吗?它们从那么远看不到我们的,对吧?那么远。”
“但是,我们能看见它们。”伊莱迩冷冷说道。珀林不安地挪动着,伊文娜惊慌地喘着气,“如果它们看到我们,”伊莱迩低吼道,“早就像刚才对那只狐狸一样朝我们扑过来了。如果你想活命,就得用用你的脑子。如果你不学会控制恐惧,就会因此送命。”他敏锐的目光逐个凝视他们俩。终于,他点点头说道:“它们现在已经走了。我们也该走了。把那些投石绳准备好,可能还要用的。”
走出树丛后,伊莱迩带着他们往南偏西的方向走去。他毫不疲倦地向前飞跑,竟像是在追赶他们最后见到的那群大乌鸦似的。珀林的呼吸开始急促,却也只好拼命跟着。必竟伊莱迩说过他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在某处。他是这样说的。
他们跑到下一个山坡前,等那群乌鸦飞走,再跑,再等,再跑。这种规律的前进方式十分累人,除了伊莱迩,大家都很快就开始脚步摇晃。珀林的胸口剧烈起伏,每次跟着伊莱迩爬上山坡侦察时,就抓紧那几分钟时间大口吸气,把侦察任务都留给伊莱迩。每次停下,贝拉都耷拉着脑袋,鼻孔一扇一扇。恐惧驱赶着他们,珀林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否算是控制恐惧,只希望那些大狼能告诉他身后到底有什么。如果真的有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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